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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第二萌》第3章 世家公子的酒囊飯袋
  第3章 世家公子的酒囊飯袋

  雖然在薑少傅的嚴格勒令下,我被扛回了雍華殿,但在我不屈從強勢的執意要求下,薑冕終於讓步,將他的南笙妹妹與我安頓在了一處。

  於是我便得以一面趴在大殿內養傷,一面憂傷地啃著少傅端到面前地上擱著的果子。我未來的太子妃就坐在離我不遠處,與我的少傅促膝相對,你一言我一語聊得旁若無人。

  “說到底,究竟你舅舅是因何事下獄的?”薑冕斟了一杯茶,推到南笙面前,“你別急,事情我一定會幫你的。”

  南笙猶豫片刻,捧了茶杯,靜靜道:“卿月樓花魁兩日前被發現死在她臥房……”

  薑冕手裡茶盞蓋子嘩啦掉落地上,語聲頗驚:“卿月樓卿歌闕?”

  南笙頭一抬,牢牢盯住我少傅,“羨之哥哥認識?”

  薑冕毫無察覺地微歎:“有過一面之緣,不想如此紅顏薄命,可是情殺?”

  “羨之哥哥想必很替她惋惜?”

  薑冕繼續歎:“是啊,如此曼妙一佳人。”

  我分明瞧見我的美人姐姐比我還要哀傷的樣子,凝視少傅的眼神滿是酸楚,“羨之哥哥來上京才幾日,就……就去過卿月樓了?”

  “這幾日也足夠去卿月樓了。”薑冕誠懇回道。

  南笙圓睜俏目,“薑冕!”

  察覺不對味,少傅才回過神:“啊?”

  我早已挪移到了他們附近,蹲地上撿起少傅亂扔的茶蓋,直起身義正辭嚴道:“薑冕,你知道哪裡錯了嗎?”

  少傅視線一轉,轉到我身上,“哪裡錯了?”

  我對他如此沒有悟性深感失望,“你去什麽樓,怎麽可以不帶姐姐去呢?她很生氣了!下次去的時候,一定要帶上我,我就可以原諒你。”

  他仿佛突然意識到了聆聽我講話的錯誤決定,直接便將我無視了,“去那裡趴著抄書,果子不許吃。再把你方才叫過一句薑冕的補上,多抄一遍。”說罷,視線又回到美人姐姐身上,目光誠摯,若有所悟,“阿笙,下回我定帶你一起去卿月樓。”

  南笙默默看他一陣,歎口氣,“罷了,世家公子的毛病,你是一樣不落。只是如今做了太子少傅,可不要教你弟子染上這些風氣。”

  薑冕不認同道:“即便我是世家公子裡的酒囊飯袋,我也教得元寶兒。”

  我摟著茶蓋問:“那舅舅呢?什麽時候救舅舅呢?”

  薑冕恍然:“阿笙,你怎麽從卿月樓開始就歪到了這裡?對了,卿歌闕之死跟你舅舅有什麽關系?他身為六品大理寺丞,沒有嚴查此案導致刑部指摘麽?”

  南笙似乎懶得與他爭論誰先歪的問題,半垂著頭,仿佛看不到希望一般,“卿月樓發現卿歌闕意外身亡,情急之中,直接向離得最近的大理寺報了案。那日正是舅舅當值,舅舅受理了此案,卻未上報。卿月樓花魁身故的消息不脛而走,第二日朝堂上,刑部侍郎直接向大理寺卿詢問此案進展。大理寺卿卻以為此案由刑部負責,自然全然不知。陛下對兩司如此推諉十分震怒,當庭質問,這才牽出我舅舅隱瞞案情不上報的前因。”

  “即便你舅舅失職,頂多扣俸降職,怎會被押解到了刑部大牢?”薑冕不解道。

  南笙艱難續道:“因為……舅舅私下扣留了最重要的直接案情線索,留在花魁屍首旁的魚符……”

  薑冕道:“魚符?誰的?”

  “我舅舅。”

  薑冕:“……”

  南笙忙道:“羨之哥哥,我相信我舅舅是冤枉的,他不可能殺人的!”

  我跟著點頭:“嗯,羨之哥哥,我也相信舅舅是冤枉的。”

  “難道是誰偷了他的貼身魚符?”薑冕形似自問,實則質問。

  南笙又垂頭:“沒有,是舅舅落在卿月樓的。”

  薑冕:“……”

  “所以,舅舅既隱瞞了線索,又涉嫌謀害花魁,便被刑部拘了去,大理寺有包庇不作為之嫌。大理寺卿杜大人急於洗脫整個大理寺的嫌疑,但無法再干涉此案。若刑部最終定案,不止舅舅難保,大理寺也將全軍覆沒。”

  “大理寺與刑部素來不合,你舅舅還真會將把柄給人送上門。”薑冕將涼茶灌下,“我差不多知道了。你舅舅暫時不會被繩之以法吧?”

  “暫時不會。”南笙吞吞吐吐道,“還有許多環節沒有查清,除非舅舅被屈打成招。我們該怎麽辦才好?”

  我趴在桌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聞言扭頭向薑冕:“羨之哥哥,我們快點把舅舅救出來。”

  少傅望我一眼,“元寶兒兄弟,屁股不疼的話,去抄書吧,多加兩遍。”說罷,起身。

  我迅速抱大腿:“卿月樓,我也要去。”

  薑冕抽出戒尺:“有時候吧,一點小機靈總讓我誤以為是金元寶。我年紀大,你不要總這樣折騰我。”

  挨了三戒尺後,我如願以償出了東宮。

  一頂軟轎從側門抬了出去,轎子裡,少傅靠在轎壁上,撐開了一柄剛剛借來的折扇,兀自裝風流。我也撐開了一柄小扇,與他同步緩搖。

  轎子晃蕩,將他一縷發絲從鬢邊晃下,又被扇底風拂過眉目,我湊了過去,抬手從他另一鬢邊也扯下一縷,做對稱。眯著眼笑了笑,我繼續搖扇。

  薑冕在咫尺之地,轉目將我看了幾看,合扇抵著唇邊,憂愁道:“你這模樣怎麽就不隨了你娘,專往你爹上靠呢?大殷就不能出個威武一點的陛下麽?照這個趨勢長下去,我得辭官了。”

  我嚷道:“你嫌父皇不威武?”

  “啪”的一聲輕響,他拿折扇封了我的嘴,“不許說出去。”

  我把他折扇一推,湊到他臉邊,對著耳朵小聲道:“這是秘密麽?”

  “嗯。”

  落轎後,少傅牽了我出去。方站定,頓時我就吃驚地呆住了。

  大街上人來人往,店鋪林立,貨品繁多,各種氣息漂離不定,有脂粉的氣息,有食物的氣息……

  薑冕松開牽我的手,理了理衣襟,片刻後,“元寶兒呢?”

  待他找到我時,我已然將一隻艾窩窩從一家攤位上啃住了不放。

  攤位老板娘叉著腰道:“這位公子,你家孩兒已將這一盤艾窩窩每個都啃了一口,你掏一隻艾窩窩的錢恐怕說不過去吧,瞧您也是斯文人。”

  “咳,麻煩大娘將這一盤打個包。”薑冕摸出金絲繡錢袋,金銀錠子用扇子撥拉到了一邊,往攤位上倒零散銅錢,數也不數。

  老板娘迅速打包,左右打量,“公子,我看您親自帶著閨女逛街,一定是家中娘子不夠賢惠,不如另聘一位淑嫻小娘子。老身有個侄女,正是二八佳齡,最是喜愛令千金這樣的俊俏乖巧小女娃……”

  薑冕一手拎了一紙包艾窩窩,一手收回錢袋入袖,拿扇子敲了敲我腦袋,“我家娘子很賢淑,我們一家十分和睦,我比較熱愛逛街,另外,這是個俊俏小兒子,不是千金。”

  說完,薑冕牽了我便走。

  十幾步後,到了個人少的地方,薑冕等我將一隻艾窩窩吞完,拿扇子點我腦門:“記著三點,第一不準亂走,第二不準亂吃東西。”

  我帶著一臉窩窩渣仰頭問:“第三呢?”

  他想了想,道:“第三不準違反第一和第二。”

  我用不敢苟同的目光將他看了看,他也將我看了看,掏出一方手帕給我囫圇擦了擦臉,“你要真是個丫頭,我薑冕真是可以去死一死了。”

  我覺著少傅真是個特別龜毛的人,但我保持了緘默。

  我準備探取第二隻艾窩窩時,被少傅一扇子打掉了手,“這就去卿月樓了,你啃著艾窩窩進去,是要把我的臉丟到大曜國去麽?”

  我琢磨了一會兒,“聽說大曜國的公主有收男寵的癖好,少傅把臉丟過去的話,會不會被公主看中,從此把你金屋藏了嬌?”

  薑冕將一整包艾窩窩丟去了路邊睡覺的乞丐頭上,一手搖開扇子,對我瞟了一眼,“謝你吉言。”

  乞丐被砸醒,破口大罵:“哪個小八臘子不長眼……嗯?艾窩窩!嗷嗷不準搶,這是老子的……”

  我心痛得不能自已,薑冕拎著我同他一步跨入了滾滾紅塵,姹紫嫣紅滿目春。

  上京繁華處,公子只在卿月樓。

  我平生首度踏入青樓,是個握著小扇子的小公子模樣。立即便有一群妖嬈婀娜的姐姐圍上來,對我調笑不止。

  “哎唷,薑公子什麽時候生了這麽大一個兒子?這小模樣!”

  “這分明是個女公子嘛!”

  “是個小郎君!”

  “是個小娘子!”

  趁著他們爭論,我撲入了一個最美貌的姐姐懷裡蹭了蹭,埋胸。

  可惜很快,我被人當空拎了出去。

  薑冕咳嗽一聲,正色:“可以看出來是個小郎君吧,而且十分好女色。他叫元寶兒,是我的……咳……私生子。”

  聽說我是個私生子,穿得十分清涼的姐姐們對我表示了一番同情之後,紛紛轉向了薑冕。

  “薑公子不考慮給元寶兒娶個後娘麽?”左邊蹭來一個美貌姐姐喂果子。

  “一定要娶個性情好的,才不會打人家的娃。譬如我這樣的。”右邊蹭來一個美貌姐姐打扇。

  薑冕坐中間含蓄而淡定地微笑著,“不知道哪個姑娘性情最好呢。”

  橫空湊來一個往懷裡靠,“讓元寶兒自己挑嘛。只要別像卿歌闕那個清高脾性的,我們姐妹可都溫和著呢。”

  薑冕任由傍靠,猶自搖扇,聞言一陣歎息:“卿歌闕那般高嶺之花,如何能夠攀折。”

  “呸!她高嶺什麽!”懷裡美人兒怒然而起,“平日裝清高得厲害,私底下不知道多貪財重利,巴結了多少朝廷大員,個個海誓山盟約定三生,誆人家給她贖身,再找些身不由己的爛借口,銀子撈到手,她再情義兩難,裝落難風塵。明智點的客人早看穿她這套把戲,也就些蠢蛋才一而再再而三心甘情願上這當。”

  薑冕面色吃驚,“竟然是這個緣故。可是她長期使如此手段,真有人願意重蹈覆轍?”

  一個姑娘挑眉道:“那可不。大理寺丞常毓大人不就甘願拜倒,被誆了三回,前幾日來第四回,終於一怒斬紅顏了。”

  我挺身上前:“舅舅是不會……”

  薑冕抬手將桌上一隻果子塞我嘴裡,“就是要吃點東西你才能乖點。”

  我嘴裡鼓囊一大包,隻好蹲一邊去吃。

  薑冕表示心滿意足地繼續投入與姑娘們的聊天之中:“這麽說,大理寺丞常毓大人確實因情變怒殺了花魁卿歌闕?可有親眼所見親耳所聽之人?”

  懷裡姑娘斬釘截鐵道:“這還有什麽假!大理寺丞的魚符都落在了卿歌闕屍首附近,那魚符上可是明明白白寫著官職人名——大理寺丞常毓。再說,我們姐妹都見到了常毓去卿歌闕房中,侍女還聽到了他們吵架,之後常大人就失魂落魄出來了,再半個時辰不到,去卿歌闕房中送茶點的丫頭被嚇個半死,卿歌闕已經死在房中了。”

  眾女聽得一陣膽寒,“沒有想到常毓身為大理寺丞,居然下得了這個手,也確實怨卿歌闕平日太驕橫了,害人害己,誒。”

  薑冕跟著她們唏噓半晌:“對了,房中可有凶器?卿歌闕是怎麽個死法?”

  一女將薑冕推了一把,“哎呀,薑公子你不會做上大理寺卿了吧,這是來破案的吧?凶器就是卿歌闕房裡的皮鞭呀,這回可把她自己給玩死了,她就是被常大人一怒之下勒死的。丫頭送茶點進去時,那皮鞭就纏在卿歌闕脖子上。”

  薑冕搖扇:“大理寺卿整日耗腦子斷案,一點閑趣沒有,生活是多麽膩味,我要是他,早把自己吊死了。”

  眾女附和,趁機揩油。

  薑冕扇子一抖,“啊對了,我可以去拜祭一下卿歌闕麽,畢竟有過一面之緣。未能一親芳澤,實在遺憾得很。”

  他懷裡的姐姐將他一擰,嬌嗔:“她房間早被刑部上了封條,要不是我們媽媽托了各位大人跟刑部求情,只怕全樓都要上封條,你上哪拜祭去。死人的芳澤有什麽好親的,人家在你面前你還裝什麽柳下惠!”

  眼見薑冕要被姐姐親了去,我忽然被無辜地敲了一扇子,薑冕含血噴人指責於我:“元寶兒,說了不可以隨地尿尿,要跟爹說,爹帶你去如廁。”

  我氣脹著臉,扭頭過去,“我沒有尿尿……”

  薑冕合著扇子,無恥地一指地面,濕了一塊,且就在我腳下。

  於是在一乾美貌姐姐的嘲笑聲中,我被薑冕大義凜然地拎去如廁。

  我心如死灰,不可複燃。

  避開人群,繞到一個略偏僻的廊下,前面花廳人聲喧鬧到了這裡已被回廊影壁淹沒遮擋了大半去,甚為幽靜。薑冕抖開扇子搖了搖,見左右無人,領了我便迅速上了樓。雖然我非常不想配合他,無奈力量懸殊,被他半提半摟著直達三樓。

  很快,一扇交叉貼著白紙封條的秀門出現在了眼前,上面蓋著“刑部”大章。在緊閉的房門前,薑冕負手看了陣,轉向我:“元寶兒,你說爹要怎麽才能進去。”

  我不假思索道:“爹,撕掉封條,我們不就可以進去了麽。”

  薑冕“啪”的一合扇子,“不愧是爹的乖兒子,跟爹想的一樣。”說著便拿扇骨挑開封條,兩手將門一推,一股塵封數日的脂粉濃香撲面而來。

  他與我各自打了一個噴嚏後,深吸口氣,一起走了進去。

  入目極盡奢華,也極盡紊亂。絲織屏風上兩隻肥鳥在嬉戲,桌案上略顯凌亂,筆墨半啟,抽屜半開,梳妝盒上鏡面模糊,小開盒裡散落著同色樣式仿佛的珠寶,一隻玉杯碎在地上,木椅全部歪倒在地,床榻上被褥被胡亂堆放一邊,床單上皺紋勾勒出一個女子身段,枕頭跌落在地,床簾撕扯歪斜。

  薑冕繞室走了三圈,我也跟著繞了三圈,遇著地上散落的東西便跨過去,一路不知道跨了多少回。

  “元寶兒,有什麽感覺?”薑冕倚在梳妝台前,觀摩梳妝盒。

  “這麽亂,元寶兒要是把房間弄得這麽亂,眉兒一定會念叨的。”我趴過去,拿起一隻鳳釵玩。

  薑冕“唰”地撐開扇子,眉目一深:“沒錯,這麽亂,打架也不會打得滿屋都是,要有這麽大動靜,樓下姐妹們早發覺了。不可能隻說丫頭在外面聽到了爭吵。”

  我拿起兩隻鳳釵玩,順手插到頭上去,再湊到鏡子前,昏沉的鏡面映著模糊不清的影像。我正目不轉睛地看著,頭上的鳳釵忽然被取走,薑冕拿到自己手上去,左右兩隻對比著看。我轉頭重新從梳妝盒裡挑出兩隻來,準備再插回頭上去,半空又被劫走。我氣鼓鼓回頭,薑冕手裡已經攢了不少隻釵子,他還不滿足。

  只見他顛過來倒過去地看,好像沒有見過首飾似的。我憤慨道:“母妃的釵子比這些好看得多,我又不稀罕,哼。”

  他若有所思道:“果然如此。連元寶兒一個堂堂郎君都瞧出來,這釵子不見得如何好,更奇怪的是,做工好像極為相似,難道卿歌闕是這種品味麽?再說,花魁的首飾應該來自不同客人的饋贈,絕不會雷同這麽多,不大可能客人們都去同一家訂做吧。”

  說著,他撈了一隻珠釵塞入袖子裡,隨手把首飾盒理了理。我懶得理會他,趴地上疊東西。誰知他視線又黏到我身上,蹲下來搶走了我手裡的紙,一張,兩張,三張……全搶走了……

  “元寶兒,這些銀票,哪兒來的?”他一張張比對查看,同時將憤然準備離這裡出走的我拽了回去。

  我憤然一指抽屜。他便將我放了,如獲至寶一般捧出了一疊紙,飛速翻看完,全揣入了自己袖囊。

  地毯式搜刮完畢後,貪財少傅終於心滿意足,將戀戀不舍的我拽了出去。

  關上大門,任由封條耷拉下腦袋。他妄圖製造一個被風吹落的假象,奈何方才撕封的時候過於英武,始終偽造不成功。反覆試了一陣後,他自我安慰道:“總會有些嫖客喝醉了酒走錯了地方,一不小心就撕了封條。”

  我解讀道:“你的意思是,這封條不是我們撕的?”

  “必然不能夠是我們。”薑冕如斯回答。

  解決了這個客觀存在的心理問題後,我們都松下一口氣來。這便準備下樓。剛下到二樓,忽然自一樓傳來與鶯鶯燕燕迥然不同的男人官音。

  “刑部調取證物,閑雜人等一律避開,各自回房,滋擾官差辦案者杖三十!”

  霎時,亂哄哄一片,人群迅速離開。同時,一隊官差腳步整飭,快而不亂,上樓來。

  薑冕與我對望一眼,往下走,遇官差,往上走,撕封嫌疑當場被抓。說時遲那時快,薑冕撈起我邁開步子,往二樓最近的一間房闖了進去,迅速關門。

  我們又松了口氣,正慶幸不已,一轉頭,沒有屏風遮擋的床榻上,一對男女扭在一處,正專注於什麽事,忽然被我們打擾,便停住,默默將我們望了過來。

  呆愣片刻後,唰的一把扇子將我視線一擋。我不甘心,兩手將扇子扒開,眼睛漏出來繼續看。又伸過來一隻手掌,將我雙眼完全覆住。

  薑冕在頭頂咳道:“亂瞧什麽,叫你別看就別看!”

  我很是吃驚:“元寶兒之前就看過的,這叫行周公之禮。爹你居然不知道麽?”

  只聽床上傳來噗嗤一聲笑,是個頗為動聽的女子嗓音:“你爹不知道,哪來的你?這小孩兒有趣,年紀小,卻懂得如此豐富的學問。這位公子好有福氣。”

  這時,男子不滿的聲音傳來:“有什麽福氣,身材既不魁梧,臉又不夠英武,一看就是書生小白臉,沒有見過風月。這小孩都未必是他的種。”

  我頭頂傳來薑冕低沉的一聲笑:“閣下身材倒是魁梧,怎還需服遇仙丹助興?莫非如此不自信?”

  “你、你你、你如何知道……你給老子閉嘴!”男子大怒。

  在男子惱羞成怒的咆哮中,薑冕大義為之解惑:“在下觀閣下鞋帽擱置任意,可見性情頗為隨意,唯獨衣衫特意疊在一旁,袖囊掖得嚴實,想必藏了什麽私密。既在美人閨中,又行如此風月事,怎樣私密之物怕是不難猜到。何況,近來京中似乎頗為盛行遇仙丹。當然,在下只是姑且一猜,閣下既已坦然承認,那位姑娘或許也不會責怪於你……”

  話音弗落,颯颯風聲追來,一隻枕頭凶器橫飛而來,為了避讓,薑冕帶我往旁側閃了一閃,這一挪,枕頭直撞房門,噗通一聲悶響發出,與外間官兵喝聲相映成彰。

  “什麽人膽敢撕毀刑部封貼?!”

  “撕跡尚新,人未走遠,速速封鎖卿月樓,附近人等一律出房!”

  “發出響聲的是哪裡?人都出來!”

  薑冕終於撤了手,我睜眼去看,那對男女均已披衣而起,男子依舊怒目向薑冕,女子似笑非笑向薑冕。他二人整好衣裳相攜推門出去,臨去時女子回眸含笑:“這位公子要不要暫時避一避?”

  薑冕風雅地搖著扇子,“在下堂堂七尺之軀,此地哪裡可避?”

  我側仰頭望著他:“爹,元寶兒只有三尺,可以先藏起來麽?”

  薑冕一低眼,“你當然要跟爹同甘共苦。”

  刑部幾名官差網羅了一批閑雜人等,正篩選嫌犯,方才房中的男子直接將藏身於人群中的薑冕與我舉報了。

  “報告大人,這對父子方才行色慌張,闖入妙香姑娘閨房中,應是嫌犯無疑。”衣冠已然楚楚的男子大義滅仇,一舉擊破,手指點到了薑冕方位。

  領頭官差黑亮著一張臉,抬手示意嫌犯父子出列。未等我與薑冕行動,人群已自動分開,將我們暴露於人前。官差上前打量我們,視線在我身上停留較久,便愈發認定薑冕可疑:“公子帶著孩子逛青樓來的?”

  “唔。”薑冕半垂著眼,扇面壓住半張臉。

  “把扇子拿開。”黑臉官差不怒自威。

  薑冕隻好慢吞吞收起扇子,把一張臉盡露出來。官差重又打量我與薑冕,發現新案情一般,嚴厲道:“相貌相差如此之大,怎可能是父子?如實交代,這孩子可是拐來的?”

  因被揭發嗑藥而與薑冕結仇的男子在旁恍然道:“難怪我一早覺得蹊蹺,這孩子一看就頗富貴,原來是從大戶人家拐來的,這位公子見多識廣,原來是人販子啊。報告大人,此人極有可能私自倒賣官家禁用藥品,譬如遇仙丹之類,所以才鬼鬼祟祟出沒卿月樓。”

  薑冕一臉欣然遇敵手的表情,望著該男子,繼而轉頭向官差:“報告大人,孩子跟在下長得不像這件事,在下覺得應該由在下回家質問一下娘子。販賣禁藥一事,在下十分冤枉,遇仙丹胡僧藥相思引七夜郎之類,在下委實聞所未聞。”

  黑臉官差略思忖:“此話當真?”

  “在下可向當今聖上發誓。”

  黑臉官差相信了他。

  復仇而失敗的男子十分咬牙切齒,那位妙香姑娘愈發笑靨如花,花枝亂顫。

  官差一回頭,猛然見上封又被毀的房門前的我,遙指我道:“那小孩,刑部封條不得亂碰,快快松手……”

  我沒有放手,順著垂耷下來的趨勢,往下再撕了一段,“我爹方才撕得比我好呢。”

  眾人頓時將預備消失的薑冕望住,刑部官差佩刀齊齊拔出:“撕毀官封,藐視王法,還不束手就擒!”

  薑冕瞬間便被官差們圍住,也隻好束手就擒了,“大人,那孩子興許真不是在下親生的,才這般坑他爹。”

  復仇失敗又複成功的男子歡然大悅:“大人,我就說此人疑點重重,請一定嚴審此人,為民除害啊!”

  妙香姑娘橫了他一眼,略擔憂地目送秋波與階下囚薑冕。

  刑部官差拘了嫌犯,滿載而歸。我亦掏出扇子,壓到半張臉上,含蓄溫婉地笑了。

  薑冕於官差們的左右擁簇中回頭央求:“各位大人,請順便將在下那不孝子帶上吧,免得走失了這心肝寶貝,在下娘子跟在下沒完。”

  “少廢話,一起帶上!”

  我欣然跟去了刑部。

  直接被投進了刑部大獄。

  青石壘砌的監牢內,幽深晦暗隻得以壁上火把照明,每隔十幾步外一支火把,半嵌壁環上,火把之下人影憧憧,仿佛把人魂魄都給拘了。

  我挨著薑冕腿邊亦步亦趨,聽他邊走邊與官差聊道:“聽聞刑部尚書早年理想便是致力於打造一座堪與地府媲美的監獄,彪炳史冊,看來尚書理想得以實現了。”

  依舊是黑臉官差將押解進行到底,聞言很是讚同:“算你有見識,我們尚書大人行事手段自然是朝中一絕,像你們這樣觸犯律法的宵小之輩,無不在我們尚書大人的嚴刑峻法前如實交代犯罪事實。不管你是什麽出身,什麽罪行,先來大牢裡蹲一陣,在我們尚書大人親手打造的監牢內,一定能讓你提前預習地府氛圍,好生反省你們這蠅營狗苟碌碌無為雞鳴狗盜的一生。”

  “唔,大人說得極是。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如大人這般肯定不會拒絕。在下想,既然要反省這雞鳴狗盜的一生,在下希望能挑個靠近重刑犯的方位,譬如財殺情殺仇殺這類,定能受其熏陶感染,痛悔此生。”薑冕從他腿邊將我定住,扇柄挑開衣襟,自我脖間扯下一塊小型元寶,轉手就贈與了官差。

  吏治清明律法嚴明的刑部官差豈會將尋常財物放入眼中,當下便要直接拒絕,途經一隻大火把,火光頓時耀亮小元寶,金光四射,燦然生輝,前路盡在元寶光芒下,滿室亮堂。官差愣怔的工夫不妨礙他將金元寶納入袖中,袖內光芒卻也經久不滅。

  於是,我們就被安頓在了左邊是滅門案疑犯右邊是連環變態殺手的煞氣寶地。薑冕被牢裡地上肆虐的蟲鼠逼到了死角,以扇捂臉道:“元寶兒,你再掏第三個耗子洞,回去就給我抄書加五遍!不,十遍!”

  我隻好歎口氣,失望地扔了伸進鼠洞裡的稻草根。

  薑冕深吸口氣,手裡扇子都在顫動,“你再往身後藏幼鼠試試!不準放手裡!扔了!也不準放衣服裡!拿出來!也不準丟到為師腳邊嗷!你不要過來……”

  扒著柵欄奄奄一息仍然不忘將抄書加到五十遍無上限的少傅,青絲凌亂神態淒楚,我決定放過他,將他周身附近的小鼠都給收回到鼠洞裡去了。

  我坐到他身邊,手指戳了戳他心口:“少傅。”

  他轉動著淒然的目光,“穆元寶兒,你欺師滅祖會遭報應的。”

  突然,左邊牆內傳出一聲大笑:“報應?哈哈哈哈!老子給人滅門,他們才是遭了老子的報應!”

  右邊牆內響應道:“沒錯,都是他們罪有應得的報應!”

  接著,多處鄰居回應,取人性命乃是別人遭的報應,與己無關。唯有對面一處狹小幽暗的牢房內,一個單薄的人影寂然無聲。

  薑冕倚在柵欄邊,痛聲道:“可是在下是冤枉的,在下不曾害過人性命,卻遭人誣陷,一身功名盡被剝奪,連累親族坐及上司。”

  有人不屑道:“我呸!落到這處重刑監獄區的就沒有乾淨的,做了就做了,誰不是一條漢子,喊冤個鳥,還指望給青天大老爺聽呢?”

  眾人附和。對面孤寂的人影忽然動了動,似乎略顯激動。

  薑冕將那邊望了望,重振精神,接著喊冤:“在下實在是冤呐!在下不過就看上一個花魁,想替她贖了身,誰知她根本就是玩弄在下一片癡情,在下生氣,與她吵了一頓,可在下當真沒有想過害她性命呐,她莫名死去,在下卻成了殺人凶手,實在是冤呐!”

  對面牢內人影終於渾身一震,轉過身來,昏暗光線中可見其衣衫凌亂,蓬頭垢面,難見真容,兩手激動地握住柵欄,不停顫動。

  我打開小扇子,腦袋湊到薑冕跟前,低沉道:“看來,那就是舅舅了。”

  薑冕給我腦袋推出去,嫌棄道:“玩過老鼠的離我遠點。這麽機靈知道那是舅舅了,你有辦法救他出去?”

  我眨眨眼,搖搖頭。

  薑冕繼續趴柵欄上喊冤:“在下所犯的案子疑點重重,所以在下相信定會水落石出,還在下一個清白。聽說刑部刑具眾多,但今上早已禁止刑訊逼供,那刑部尚書頂多會將刑具拿出來恐嚇一番,絕不敢將在下屈打成招。何況此案已由聖上過問,只要在下堅持在下是冤枉的,料想他們也不能空口直斷將在下定罪。”

  對面蓬頭垢面的舅舅使勁點頭。

  余眾牢友全不信薑冕所說,紛紛報以唾棄。

  有一陣急促腳步聲往牢獄深處趕來,薑冕起身整理發絲衣襟,對我道:“準備走了。”

  “去哪裡?”

  “刑部食堂。”

  一隊持火把的獄卒湧入,分列兩邊,正道上疾步行來一眾衣冠楚楚的官員,最前頭一位面目黝黑且面無表情,在與他頗為神似又形似的正是那位押解我們入獄的官差指引下,來到我們牢門前。

  亮堂火把將我們一照,面目黝黑的官員帶頭跪地,“刑部尚書撒正浩領刑部眾員接迎太子殿下,臣等失職,陷太子殿下入此汙穢之所,臣等萬死難辭其咎!”

  牢門被打開,獄卒們十分希望我與薑冕快點離開。我想去看看舅舅,被薑冕不動聲色阻止。我隻好來看看傳說中的刑部尚書,抬頭看他許久,直看得他一溜汗自額頭滑下,卻依舊是面無表情。

  他將一物捧出,雙手間正是我佩戴脖子上的赤金小元寶:“殿下出生所銜之寶,臣等豈敢不識,請殿下速速戴回,以免陛下追究。”

  薑冕從他手裡取回,系回我頸間,覆以衣衫,赤金光華頓斂。我有些不解:“你是說,你們都知道這是我的?那他怎麽不知道?”我手指黑亮小官差。

  黑亮官差跪地上就沒起來過。刑部尚書撒正浩滴著汗面目表情替他回答道:“他讀書少。”

  薑冕解釋道:“蘭台史館有記載,殿下銜寶而生,乃是儲君異象,故當立為太子。殿下你多讀點書就知道,否則與他一般容易被騙。”

  此後,我們果然如願以償吃遍了刑部食堂各色菜系,還是我與薑冕坐著,他們全站著的吃法。我尤其喜歡邊吃少傅夾來的菜邊望著刑部尚書,隨後,便能瞧見他黝黑腦門上一溜溜的瀑布滑下,頗有意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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