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離婚
申玉芳不斷的夾菜給萌萌,“多吃點,老師都說你太瘦了。”
萌萌埋著頭不吭聲,隻一杓一杓的把米飯往嘴巴裡填,突然問:“奶奶,要是我吃飯吃得快,媽媽是不是會早點回來?”
申玉芳一愣,有些黯然心傷,這孩子真是著魔了,嘴上卻輕快的說:“那當然,等媽媽晚上打電話來,我一定告訴她,萌萌吃飯有多乖。”
萌萌立刻有了動力,鼓起的嘴嚼得飛快。
邵雷怏怏的從樓上走下來,然後也在餐桌邊坐下。
申玉芳問:“阿雲呢?”
“他說他不餓。”
申玉芳直皺眉,著急道:“這怎麽行?每天就吃一點點東西,身體哪裡吃得消。”
她站起來就要上樓,邵雷慌忙阻止她。
“媽!我哥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等一會兒我再去勸勸吧。”
申玉芳走也不是,坐也不是,重重歎了口氣,還是不情不願的重新歸位。
“公司那頭怎麽樣?”
邵雷扒著飯,有點食不知味,蹙眉道:“還好,該管的事哥也都管著,只是……有幾個新項目,原本都是他親自在盯,現在全放手了。”
“會不會……出什麽亂子?”
“那倒不至於,哥看人還是挺準的。”邵雷說著,鎖緊的雙眉仍然無法舒展,“我是擔心他老這樣下去會憋出病來。”
申玉芳也是憂心忡忡,“那……總得想個辦法才行……”
邵雷咂嘴道:“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大嫂回來唄。”
申玉芳一聽,只有苦笑,難道她這一次勸離真是勸錯了?
可是,無論如何,邵雷的這個建議都是不現實的,曼芝的意思已經表示得非常明確了,難不成把她綁回來?
萌萌把一隻空碗往她面前一遞,大聲嚷道:“奶奶,我吃完啦。”
申玉芳趕緊摸了摸她的腦袋瓜,“哦,今天吃得又快又多,要好好表揚。”
邵雷對萌萌咧嘴一笑,道:“萌萌,等叔叔放了假,帶你去香港迪士尼樂園玩好不好?”
萌萌立刻搖頭,“我哪兒都不去,我要在家等媽媽。”
邵雷逗她,“迪士尼有很多好玩的東西呢,象……米老鼠,唐老鴉,還有白雪公主,多得不得了。”
萌萌被吸引了,仰著頭問:“那——有JERRY老鼠嗎?我喜歡那隻小老鼠。”
“怎麽沒有?你在動畫片裡看到的卡通小動物那裡全有。”
萌萌的眼睛頓時閃閃發亮,可是一想到媽媽,又很是猶豫,萬一她不在的時候,媽媽回來了,怎麽辦?
正天人交戰之際,門口人影一晃,竟是她朝思暮想的媽媽!
“媽媽!”萌萌尖叫一聲就衝了上去。
申玉芳和邵雷也都驚詫的回頭去看,果然見曼芝從門外走進來,兩人又驚又喜,同時站了起來。
曼芝滿面笑容,一把摟住撲上來的萌萌,使勁的親了她兩口,萌萌咯咯笑著,開心不已,大聲的說:“媽媽,叔叔說要帶我去迪士尼玩,你說好不好?”
曼芝疼惜的撫著她有些瘦削的臉蛋,柔聲道:“當然好。”
她抱著萌萌走過來,跟申玉芳和邵雷都打了招呼。
申玉芳太過激動,這時才想起來問一聲,“晚飯吃了沒有?我去給你弄。”
曼芝忙道:“我吃過了來的。”
萌萌象隻小猴子似的吊著曼芝的脖子不肯下來,娘兒倆坐在沙發裡講個沒完。申玉芳跟邵雷也不敢多打岔,陪在一邊。他們猜不透曼芝的心思,都有些惴惴的。
邵雷沏了杯茶過來,放在曼芝手邊,她看到了,抬頭對他展顏一笑,說了聲謝謝。
邵雷乘機問:“大嫂,你這次回來……不走了吧?”
申玉芳聞言立刻也緊張的盯住曼芝,雖然之前和曼芝已經談過,但邵雲的反應令她始料不及,此時,如果曼芝真能回心轉意,她是最高興的。
曼芝卻沉吟不語,隻伸手去捋萌萌額前細軟的頭髮,過了一會兒,才問:“邵雲……回來了嗎?”
申玉芳搶著道:“哦,在,他在房間裡。”又趕忙補充一句,“他這一陣回來得都很早。”
曼芝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輕輕的把萌萌從身上拉下來,放在一邊,然後起身道:“我去看看他。”
萌萌躍起來,想重新纏住曼芝,嘴裡嚷道:“我跟你一起去。”
申玉芳慌忙把萌萌摟住,哄道:“萌萌乖,爸爸媽媽有事要談,咱們在樓下等。”
邵雷幾步過來,俯身抱起萌萌說:“走,叔叔帶你去看動畫片。”
萌萌雖然不滿,但看到每個大人都是神色端凝,心裡也有些緊張。
“媽媽,一會兒就來找萌萌啊!”她可憐兮兮的對著曼芝的背影道。
曼芝回身對她寬慰的笑笑,答應了一聲。
一推開門,就感到嗖嗖的涼意。
寬敞的室內,窗子開了大半,邵雲隻穿了件單薄的淺灰色毛衣,橫躺在沙發裡,頭衝著門,額上搭著一隻胳膊,一動不動。
沙發旁的幾案上,不鏽鋼的煙缸仍在,卻很乾淨,空氣裡也沒有聞出任何煙味。
她沒出聲,走過去先把窗關好,拉窗的聲音驚動了邵雲,他沒睜眼,只是倦倦的說:“媽,別關,我想透透氣。”
曼芝手上沒有停,輕聲道:“天很冷,會著涼的。”
赫然聽到她的聲音,邵雲驀地一震,但覺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般。
關好窗,曼芝走過來,立定在他面前,靜靜的望著依舊橫臥在沙發裡的邵雲,語調平和的說:“我們,是不是應該談一談了?”
邵雲無法再安然躺著,於是慢慢的坐起身來,臉上卻是極不情願的神色。他雙肘撐住膝蓋,垂著頭,不看她,也不答話,手裡把玩著一個亮晶晶的小物件。
曼芝在他對面的矮墩上坐下,視線不覺投向他手上,定睛觀察,居然是自己的那枚戒指,心頭頓時一跳,迅速轉過頭去。
沉默讓空氣愈顯壓抑,曼芝覺得有些窒悶,想打破這迫人的氣氛,於是率先開口,“你媽……都跟你說過了罷?”
邵雲面無表情的望著轉動在指尖的戒指,仍是沉默。
曼芝隻得自顧自說下去,“我想過了,就讓萌萌……跟你,我……不和你爭。”她竭力的咽下湧到喉嚨口的哽咽,平複心緒,又道:“至於其他,我沒什麽要求,你盡可以看著辦。”
邵雲等她說完,稍頓片刻,才悶聲道:“如果我不答應呢?”
曼芝咬住下唇,定定的望著他冷漠的神色,和邵雷向自己描述的簡直是天壤之別,在他的臉上,曼芝看不到任何愧疚或痛苦,那原本積聚起來的一點寬容的心緒也在瞬間煙消雲散。
“不管你答不答應,我都會離開邵家。”她平靜的回復。
邵雲手上暗暗用勁,那枚鉑金戒指幾乎就要嵌到肉裡去,頂得他指尖一道慘白的凹陷,然而,他竟沒有覺得疼。
他突然瞅住曼芝,神情桀驁,“要我同意也可以,不過,有個條件。”
曼芝心裡一松,又驀地一緊,警惕的迎視他。
邵雲緩緩的向後靠去,望住曼芝的目光逐漸深邃,聲音不疾不徐,“你留下來,陪我三天。”眸中的含意顯而易見。
曼芝在驚愕中一下子漲紅了臉,騰地站起身,就往門外走。
然而才跨出去兩步,手就被邵雲及時拽住。
他牢牢的抓住曼芝,掌心的冰涼讓她的心也隨之冷下來。
“如果想跟我談判,就沉住氣,坐下來好好說。”他的聲音有些暗啞。
曼芝作了一次長長的深呼吸,努力壓下心頭的怒意,她不斷的勸慰自己,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受他的氣了。
於是,在僵持數秒後,曼芝終於有所緩和,被邵雲拉住的那隻手用勁掙了一下,想甩開他,可是沒有成功。
“坐下。”他稍一用力,就將曼芝拉近,然後緊挨著自己坐了下來。
曼芝的身體有些僵硬,但她還是屈服了,剛一坐下,就狠狠擺脫了他,又盡量朝另一面坐過去一點,可惜已經到沙發的扶手了。
“對不起。”邵雲突然泄了氣,語氣頹然。
曼芝不睬他,只等他的下文。
邵雲低首凝住茶幾下面鋪的深紅色地毯,白色的雕花圖案錯綜複雜。
“曼芝,你……愛過我嗎?”他突然這樣問,語氣裡是含了一絲軟弱。
曼芝怔住,不知該如何答覆他,到了這一步,回答這樣的問題還有意義嗎?
她的沉默對邵雲來說,其實已經是答覆,他倒沒有覺得太難過,畢竟沒有指望發生奇跡。然後,他又問:“那麽,你恨我嗎?”
曼芝仿佛陷入了某種思索,她遲遲不出聲,邵雲略略抬起頭,握著戒指的手有些微的發顫。
良久,曼芝緩緩搖了搖頭,“不,我不恨。”
恨一個人也需要精力,可是她現在,只有無盡的倦怠。
邵雲隻覺得喉嚨發乾,目光空洞,他猝然垂下頭顱,絕望再次蔓延周身。
曾經,他也想過,即使她不愛自己,那麽恨自己也是好的,畢竟,那也是有血有肉的感情。
然而,曼芝對他,連恨都沒有了。他於她,從此真的不再有一丁點的瓜葛。
他忽然哧哧的笑起來,笑聲卻異常蒼涼,他的肩抖得厲害,仿佛隨時會塌掉。
如此詭異的場景,令曼芝不安,她想站起來,想說句什麽,可是身子仿佛被定住一樣,動彈不了,連腦子裡都是空的。
正怔忡間,邵雲已經逐漸的向她身邊移過來,越挪越近,待曼芝驚覺,他已將臉完全伏在了她的腿上。
曼芝整個人都僵住了,一動不敢動。
邵雲突然就止住了笑,只是靜靜的伏著,可是全身卻好像沉入了某種無邊的哀慟。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邵雲,一直以來,他都是驕傲而自負的,何曾有過如此懦弱的舉止,她被他震嚇住了。
他就那樣埋首在她的膝蓋上,像個無助的孩子。半晌,才緩緩的說:“可是,我愛上你了……很久以前……在娶你的時候……也許——更早。”
他的語氣是如此悲傷和絕望,仿佛愛上她是一件頂悲涼的事情。
曼芝的耳邊嗡嗡作響,只有他哀淒而沙啞的聲音不斷的縈繞,盤旋……
在他們即將分離的時候,他終於向她低下了高傲的頭顱,終於願意承認,他愛她!
邵雲在最後一刻赫然醒悟,這麽多年來,吸引自己的絕不僅僅是曼芝的身體,在他尚且懵懂不知愛為何物的歲月裡,他就已經深深愛上了她。
當她氣勢洶洶的來找自己討回姐姐的時候,他就已經在毫無知覺之中被她撞開了內心,再也無法輕易將那個身影抹去。
他也終於明白,他娶她,不是為了讓她贖罪,也不是想折磨她,僅僅是因為,他愛她!
他愛她,所以他一定要把她留在自己身邊,不管出於什麽樣的理由,用什麽樣的手段。
然而,如此簡單的道理,邵雲竟然到此時才明白!
曼芝顫抖的伸出手去,輕輕拂過他腦後濃密的髮根,黑且粗,有些扎手。
她忽然淚如雨下,“我知道。”
她從來都這麽聰明,又怎能看不清楚他的心!
在他不顧一切“侵佔”自己的那個晚上,她就已經隱約明白。
這些年,她看著他在矛盾中掙扎,浮沉,她漸漸讀懂了他的心思。如果沒有這樣銘刻在心的領悟,曼芝如何撐得過這淒苦而漫長的歲月!
然而,即使她明白,也無能為力。
愛一個人到底應該是怎麽樣的,他們都不懂。
他用強悍代替溫柔,用譏諷代替體貼,一步一步把愛撕裂成了恨。而她,也絕非有愛就有一切的人,他們都把自己的尊嚴看得比愛情重要。
還有那些永遠如噩夢般追隨左右的往事,不斷的引發爭執,誰也不肯服輸,沒有人願意先低頭,於是只能讓時間去衝淡積怨。
時間確實做到了,然而,它也同時衝淡了曾經有過的愛,一次又一次……
在這一瞬間,泣不成聲的曼芝終於徹底原諒了邵雲,也原諒了自己曾經痛恨的“沉淪”,以及他們之間,發生過的一切!
不管邵雲多麽惡劣,不管曼芝愛上他是多麽不應該,可是,愛了就是愛了,沒有任何語言可以粉飾,沒有任何借口可以掩蓋。
這一刻,他們無比清晰的意識到,曾經,他們彼此深深的相愛過!
邵雲緊緊的揪住她的衣角,深埋在她膝蓋上的面龐已然痛苦的扭曲,仿佛陷入痙攣。他渾身抖的厲害,令曼芝再也承受不住,隻覺得心碎欲裂。
眼淚再次瘋湧出來,一滴滴跌落進邵雲的發間,他不避開,只是細細的體味,那是曼芝的淚水,熱了,又涼了。
她忍了這麽多年,終於還是滴落了下來……
門口,申玉芳悄然抹著眼淚,無聲無息的退下去。
無論這兩人未來如何,此時此刻,她已經覺得欣慰。
曼芝一夜沒睡踏實,她總是不停的醒來,每次一醒,就忍不住扭開床頭的小燈,去端詳睡夢中的萌萌,小小的臉龐上洋溢著一絲甜蜜和滿足,即使睡著了,小手還是不放心的伸在曼芝的枕邊,曼芝記得她在臨睡前還牢牢的撫住了自己的臉,仿佛怕她隨時會跑掉一樣。
替孩子緊了緊被角,又怔怔的瞅了她一會兒,心裡終究有些酸楚,她無聲的歎了口氣,伸手關掉了燈。
鬧鍾響了很久,萌萌先聽見了,揉了揉眼睛,然後轉過頭去,看到曼芝就在身邊,正沉沉睡著,她小嘴一咧,笑起來。
伸出小手,使勁去推曼芝,“媽媽,起床啦。”
曼芝於極度困倦中被搡醒,迷糊的翻身去看鬧鍾,又慌忙爬了起來。
申玉芳恰好推門進來,見曼芝神色倦怠,遂體貼的說:“你再睡會兒吧,萌萌我送就行。”
萌萌一聽,立刻不樂意了,嘴巴翹得老高,昨天晚上她和曼芝早就說好的,兩人還拉了勾。
曼芝極快的穿好自己的衣服,又去給萌萌幫忙,嘴上道:“我去送,我去送。”
申玉芳見狀,也不好再堅持。
洗漱之後下得樓來,餐廳裡靜悄悄的,桌上已周到的擺好早餐,一切都跟從前沒什麽兩樣。
申玉芳見曼芝似乎有些心神不定,仿佛猜到她的心思,笑道:“他們兄弟倆一早就走了。”
曼芝靦腆的對她笑了笑,伴著萌萌坐下來,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竟會覺得拘謹,也許心境真是變了。
萌萌吃得格外快,令曼芝詫異,以前她吃個飯磨蹭得令人心焦,不連騙帶哄個把小時休想折騰完。
“奶奶說了,只要我吃飯乖,你就會回來的。所以我以後每天都會吃得很快。”萌萌嘴裡尚塞著一塊不小的麵包,含糊不清的解釋。
曼芝聽得鼻子發酸,低頭去喝碗裡的粥。
申玉芳始終心懷忐忑的坐在對面看著曼芝,這時候終於忍不住說:“曼芝,早點回來吧。”
曼芝明白,她這次回來難免會造成誤解,可是她仍然來了。也許是因為邵雷向她傳遞了那樣的信息,也許,她自己都覺得拖太久了,無論如何,需要一個了結。
既然邵雲遲遲不肯先動,那麽就由自己主動一回罷。
長久的沉默之後,曼芝還是迎視著申玉芳,緩緩的說:“媽……以後,我會常回來看你的。”
這樣的回答令申玉芳傷心,可是又無可奈何,白胖的臉上交織著憂慮和無奈,曼芝探手握住她,也說不出話來。
萌萌撥拉著腦袋看看這個,又瞄瞄那個,有些敏感的問:“你們怎麽啦?”
曼芝撫著她的頭,淡淡道:“快吃吧,吃完了我送你去。”
走出門才發現,今天的陽光很好,曼芝朝明晃晃的光亮處張望了一眼,有點犯暈,畢竟晚上沒睡好。
萌萌很老成的四下看了看,嘴裡道:“咦?老張哪兒去了?”
平常每次都是老張開車接送的。
曼芝笑著輕拍了一下她的頭,“怎麽學會貧嘴了?今天媽媽開車。”
沒走幾步,就聽到身後有車子短促的鳴笛,兩人同時回頭,一看那車,萌萌立刻訝然的叫道:“爸爸回來啦!”
果然是邵雲。
他把車就地一停,很快出來,快步朝這邊走,到了跟前,不由分說,就抱起萌萌,無比自然的說:“走吧,我送你們。”
他的神色始終很平靜,只是有些微的喘息,大概是走得太急。
曼芝有點反應不過來,杵在原地沒動。
邵雲已經抱著萌萌到了車邊,拉了門就把萌萌塞進去,這才直起腰來看著她,挑眉道:“上車呀。”
萌萌的小腦瓜立刻從開著的車門裡探出來,喊了她一聲。
曼芝無法,隻得走過去,邊問:“你不用去公司的嗎?”
邵雲淡淡的說:“剛回來。”
天沒亮他就去了公司,處理完幾件緊急的事情後,就掐著點兒往家趕,生怕來不及,幸好兩人都還沒走。
曼芝在後座與萌萌並排,萌萌先高興了一陣,又突然鬱鬱起來。
“媽媽,放了學,你還會來接我嗎?”
曼芝握著她柔軟的小手,為難的抿了下唇,考慮了一下,咬咬牙道:“好,我來。”
邵雲從後視鏡裡偷偷望住曼芝,神色複雜。
從邵家至幼兒園也就十多分鍾的車程,轉眼就到了。
曼芝和萌萌一起下了車,她見邵雲沒有走的意思,忍不住湊到窗前,解釋道:“送完她我自己回店裡就可以了。你忙你的去吧。”
邵雲瞟了她一眼,平和的說:“我等你。”
曼芝知道他素來是勸不動的,咬了咬唇,不再多話,扭頭伴著萌萌進去。
邵雲始終盯住曼芝的身影,漸行漸遠,心頭湧起難以名狀的情緒,他煩亂的從儲物箱裡摸出煙,隨手抽出一根,夾在指尖,打火機劈啪作響,即將燃上,驀地想到了什麽,生硬的停下來,稍頃,又將煙收好。曼芝不喜歡煙味。
很快就看見曼芝出來,她一眼掃到邵雲的車,竟真的還等在路邊,有些怏怏的,腳步也越走越慢。
邵雲隻當沒看到她扭捏的表情,探手直接把副駕的門打開,恭候著她。
曼芝硬著頭皮鑽了進去,綁好安全帶,低聲道:“直接去店裡吧,謝謝。”
邵雲沒吭聲,車子無聲的後退,又極快的向前駛去。
兩人都沒什麽話說,於是乾巴巴的枯坐著。
曼芝想起他昨晚狼狽的樣子,不覺悄悄望了他一眼,邵雲神色如常的開著車,反倒是她自己的臉上竟微微燒起來。
開了一段,才發現方向不對,曼芝有些愕然,“去哪裡?”
邵雲穩穩的操控著方向盤,極簡單的回答:“帶你去個地方。”
曼芝納悶不已,蹙眉道:“到底是哪裡?”
邵雲聽出她不滿的語氣,轉頭飛快的掃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別緊張,對你,我永遠起不了歹心。”
曼芝立刻扭頭看向窗外,不再作聲,反正已經上了“賊船”,既然他不願說,她也就懶得再問。
路程很長,車子呼呼的朝前疾馳。漸漸的,困意襲來,她隻覺得眼皮沉重。
車裡似乎過於安靜了,邵雲偏過頭去迅速的一瞥,發現她竟然睡著了,頭歪歪的斜在椅背上,秀發蹭得有些凌亂,身子略略蜷縮起來,好像怕冷,即使車裡開著暖氣。
邵雲把車停靠在路邊,曼芝竟沒覺得,她實在是太累了。
他將自己的外套卸下,輕輕披在曼芝身上。她額邊的一縷散發看得邵雲有些心癢,不禁揚手去替她攏到耳後,指尖一沾到她細滑的肌膚,就再也舍不得離開,輕輕的在她面龐上遊走。
她睡得真是深,絲毫未感到邵雲的觸摸,他很想去吻她的唇,只是不能確定這樣會不會將她驚醒。
可是,終究忍不住,於是緩緩的俯身過去。離得已經很近,大約只有半寸遠,她身上令他魂牽夢縈的香甜已經清晰可聞,他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
可是曼芝突然動了一下,皺緊了眉,仿佛不舒服,頭重重的一偏,終於角度滿意,又沉沉的睡去。
邵雲被她一打岔,清醒了一些。手空空的伸著,指端還殘留她面頰上的溫度。
他終於悵悵的縮回去,坐正身子,重新發動了汽車。
這一覺睡得很過癮。
曼芝睜開眼,陽光好得刺目,她本能的伸手擋了一下視線,待眼睛適應了,才轉頭去看,居然一個人在車裡,暖氣呼呼的吹著,身上還披了邵雲的外套,很暖。
她握拳捶了捶額頭,有點迷糊,於是直接推開車門下來。
滿目蒼翠,即使是在這樣的冬日。
曼芝大為驚異,四下望了望,突然明白這是在哪裡。
十多年前,她經常轉乘好幾趟公交車跑到這裡,借著看爸爸的名義來享受漫遊花間的樂趣。
這裡就是她少女時代最向往的地方——宜山。
幾米開外的一個簡陋的涼棚下,邵雲正和一個花農對站著聊天,兩人的手裡都夾了一根煙,嫋嫋的藍色煙霧繞出兩條曲線,又徐徐消散。他們仿佛聊得很歡暢,邵雲不時仰臉微笑,還頻頻的點著頭。
曼芝一直走到他們身邊,邵雲才有所察覺,立刻拋掉手裡的煙蒂,微眯的眼睛凝在她臉上,雙手習慣的往褲袋裡一插,笑吟吟的問:“睡得好麽?”
曼芝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竟會在他的車裡睡著,於是掩飾著將手上的衣服遞過去,他穿得總是這麽少。
邵雲頓了一下,才接到手裡,隨便往臂彎裡一搭,日光下很溫暖,並不覺得冷。
花農姓肖,五十多歲了,看上去卻有些商人氣息,此時在一旁說道:“邵先生,不如現在就去?”
邵雲瞅了眼曼芝,點頭稱好。
宜山是周邊地區規模最大的植林基地,一路過去,是很美的田園風光,看得曼芝心情舒暢,許多從前的記憶被逐漸激活,一幕幕生動的泛到眼前。
走過一片斜坡,她忽然大聲問老肖,“這裡從前是不是種了許多茶花的?”
老肖走在最前面,他是跑慣了山路的,腳步飛快,離他們有一段距離,說話的聲音隱隱綽綽,不是很清楚,“唔,種過吧,前面有……”說得含糊不清,仿佛欲言又止。
眼前的地形如此熟悉,可是印象中的茶花已經被大片樹苗所代替,她有些遺憾,仿佛被人憑空攥取了記憶。
只是這麽恍惚了一下,竟一腳踩空,就要摔下去,多虧旁邊及時伸出一隻手,用力將她攬住,一抬頭,邵雲正俯頭斜睨著自己。
“琢磨什麽呢?激動成這樣。”他只是將她扶穩,就很快松了手。
曼芝訕訕的捋了捋鬢邊的頭髮,這才想起來問:“為什麽帶我來這裡。”
邵雲不答,反問她,“你不喜歡嗎?”
曼芝說不上來,畢竟找不回少女時期那種歡天喜地的心情了,那時候多容易滿足呃。
她本來還想問現在是去哪裡,可是思量邵雲也不見得肯說,索性閉了嘴,乖乖的跟著走吧。
睡了一覺,到底神清氣爽,山裡空氣又好,走了很長一段路也不覺得累。
山路迂回曲折,也不知轉了多少道彎,面前終於豁然開朗,一大片平整的區域映入眼簾,平地的中央,是一個巨型的圓弓花房,半透明的遮蔽材料,看不清裡面是什麽。
老肖轉身對二人說:“到了。你們慢慢看,我先走了。”他笑呵呵的離去。
曼芝有些疑惑的望向邵雲,他的嘴角勾起淡淡的一抹笑,突然牽起她一隻手,鄭重的說:“進去看看吧。”
他的掌心很熱,也許是走多了路的緣故,曼芝隻覺得那炙熱有些灼人,可是她竟掙不開,只能任他拖著,一起跨了進去。
眼前的景致讓曼芝驚愕得透不過氣來!
全是盛放的茶花!每一株都秀麗而挺拔,簇成團狀的玫紅,姹紫,桃粉,雪白,爭先恐後的湧入她的視野。它們密密匝匝的緊挨著,連成一片花的海洋!
邵雲牢牢的牽住她步入花間,絢爛的顏色鋪天蓋地的在他們周圍蔓延,濃烈得幾乎盛不住,簡直要把兩個人憑空托起來。
就在這樣瑰麗的花海中,曼芝聽到邵雲柔柔的說:“這是我唯一能找到的現在還開著茶花的地方……”
曼芝忽然難以承受這樣的美,她猝然間抬手捂住了嘴巴,隻覺得眼眶濕熱,視線逐漸模糊,大塊的色彩因為模糊而變得更加柔美……
邵雲的目光始終膠在她臉上,這時候再也忍不住,手輕輕一收,就把曼芝拉近,緩緩挪開她捂在嘴上的手,就這樣毫不猶豫的,深情的吻了上去。
他的手有力的托住曼芝的後腦杓,無盡愛憐的輾轉在她的唇間,久久的,溫存的吮吸。
曼芝的手死死抵在他的胸前,不知無措。邵雲沒這樣吻過她,從前,他的吻總是那樣霸道,帶著強烈的欲望。
她忽然恍惚起來,仿佛現在吻著她的並非邵雲,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天與地的界限就此模糊,時間也似乎忘卻了前行,世界靜止得仿佛遺忘了這裡,竟要將這一幕永久的凝住……
邵雲終於戀戀不舍的松開了曼芝,他看到她臉上殘留的淚痕,於是抬手仔細的替她抹去,眼中是令人溺斃的柔情,他驀地將曼芝擁入懷裡,在她耳邊低喃,“對不起。”
曼芝吸了吸鼻子,努力要控制住自己的眼淚,她的頭就被壓在邵雲的胸前,他略帶沙啞的聲音透過胸腔,帶著輕微的震顫直達她心裡。
“你說過,喜歡在花間遊走的感覺……你還說過,等你老了,或是累了,要開一家花店……是我太傻,總是忽略你的感受……曼芝,你累了,是嗎?”
曼芝的眼淚到底沒能忍住,伴隨著所有淒楚的痛,無聲的向外傾瀉,沾濕了邵雲的胸襟。
曾經,她以為自己夠堅強,可是原來,她比誰都軟弱。
邵雲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她的臉上只剩了楚楚可憐,再也沒有半分強悍,仿佛一隻掉了殼的蝸牛,所有的武裝就此卸下,他倏然間覺得心痛。
他的曼芝,並非他想象得那樣硬冷,她的堅強,不過是被逼出來的。
“我帶你來這裡,是想讓你知道,從前,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他緩緩的說著,終於問道:“曼芝,我還有機會……留住你嗎?”
曼芝垂下眼簾,密密的睫毛被淚水打濕了,顯得格外黑而長,她回答不上來,心亂如麻。
六年的婚姻夾纏著難言的愛與恨,早已將她壓得心力交瘁,幾欲窒息。
即使今時今日她和邵雲達成了諒解,可是,那些久已銘刻在心頭的傷痛又怎麽可能如此輕易的被抹乾淨,如同寓言裡所說,釘下的每一顆釘子在拔出來之後,都會有個難以愈合的洞,她的心也一樣,疼痛已然麻木,終究也是傷痕累累,她無法若無其事的跨過去。
更何況,她的心中,已經悄然闖進了另外一個身影,他的言笑舉止,那麽契合曼芝的理想,說是慰藉也罷,寄托也罷,無論如何,常少輝都已經在她心裡佔據了一席之地。雖然,他給曼芝的溫情並不足夠,但依然深刻。
在曼芝的生命中,她幾乎沒有嘗試過這樣一種徹底的放松和舒暢,一直以來,她都是在為別人活著,為責任活著。
如今,倦極,累極的她,只是渴望一份安靜平和的生活,不為任何目的,責任而活著,只是為了自己,完完全全屬於她一個人的,獨立的生活。
長久的等待之後,曼芝終於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我……想要一個人安靜的過日子。”
她的頭垂得那樣低,因為她知道這不是邵雲要的結果,以他的脾氣,她不可能順利過關。
邵雲懸浮在半空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勉強笑了笑,沒有發怒,也沒敢逼她。
雖在意料之中,還是有些心痛,他深深的吸了口氣,終於穩住自己,沉穩的說:“曼芝,如果……離開我,你會覺得好過一些,那麽……我尊重你的選擇。”
曼芝錯愕的仰頭瞪視他,她沒有想到邵雲會這樣輕易答應,他的臉上是莊嚴的凝重,有史以來第一次,他向她妥協!
曼芝覺得自己太沒出息了,這兩天裡,她到底流了多少眼淚,已然分辨不清。她抽泣著埋入他的懷中,他的臂彎強而有力,如同一個靜靜的港灣,而她以前竟然從未覺得。
邵雲痛惜的摟緊她,心中卷過酸楚,他在不知不覺中錯過了曼芝,與幸福失之交臂。
可是他也不再彷徨,總有一天,他要讓曼芝心甘情願的重回自己身邊。
房子是兩室一廳的,收拾得極為整潔,設計風格乾脆利落,但並不忽略細節,每一個擺設似乎都很妥帖,有種說不出的舒服和溫馨的感覺。
曼芝環視了一圈,所有的家具都是新的,她細細的看著,很是喜歡,一切都符合自己的要求,甚至,遠遠超過。
心裡又有些迷糊,好像哪裡不對頭。
也許,是因為家具的品牌,她記得在某本雜志上見過,是邵雲很中意的一款,簡潔但不失高雅。
上官琳始終微笑的背著手跟在她身後,此時才問:“滿意嗎?”
曼芝欣喜的點了點頭,又不免疑惑的問:“可是,這樣好的房子,租金會這麽便宜嗎?房東有點奇怪哎。”
上官拍拍她的肩,“哎呀,人家又不缺錢,無非是想找個人幫忙看房子罷了,所以特別強調了住戶人品要好,其他都無所謂。”
曼芝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稍稍放心,萬一住了半截被人趕出來,也不是個事兒,她笑道:“那你跟對方說一聲好了,我保證還回去的時候一切都是好好的。”
上官笑嘻嘻道:“要是哪裡壞了也沒關系,拿自己賠給人家就行了。”
曼芝心裡高興,不覺俏皮的湊上去要給她一拳,笑嗔道:“盡胡說!”
上官靈巧的一躲,嚷道:“真的,不騙你,房東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帥哥啊!”
滿意的出了門,上官抬手看表,眉心一蹙,“喲,不早了,我還跟主任約好見客戶呢,得馬上走了。”
曼芝忙道:“那你快去吧,房子的事,真是謝謝啦。”
上官朝她擺手,又忍不住問:“你上哪裡?我捎你一段?”
“不用了,我……跟邵雲約好在律師行見的。”
上官“哦”了一聲,的確不順路,便沒再說什麽,於是揮揮手,匆匆走了。
的士剛停在事務所門口,手機就響了。上官一邊付錢,一邊手忙腳亂的去接。
一個悅耳的男音傳了過來,“她滿意嗎?”
上官嘿嘿笑了幾下,“好像還行,你布置得太精致了,差點惹她懷疑。”
電話那頭也傳來笑聲,“她喜歡就好。”頓了一下,又由衷的說:“謝謝你,上官。”
“行了,行了,你說話一客氣,我還真不習慣,忙著哪,掛了啊。”說完便收線。心裡不由嘀咕,這兩個人,真累!
邵雲放下手機,唇邊的一絲微笑還沒有及時褪去,錢律師推門進來,把一份合同遞到他面前,“邵董,不好意思,讓您久等。”
邵雲接過來,一邊翻閱一邊問:“有漏洞麽?”
“唔,大體沒什麽問題,如果對方一定要打這場官司的話,我們的勝算概率是百分之八十。”
邵雲挑挑眉,反問:“為什麽不是百分之一百?”
錢律師推了推眼鏡,精明的一笑,用筆給他點了點合同中的某項條款,“還有百分之二十的危險在這裡。”
邵雲細細的讀著,果然覺得不對,擰眉問:“可以彌補麽?”
錢律師還沒來得及開口,門就被敲響了,助理進來匯報,“邵先生,您太太到了。”
錢律師立刻用眼神征詢邵雲的意見。
邵雲將合同往桌上一丟,站了起來,對錢律師道:“處理完家務事再過來談。”
會客室裡,曼芝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裡,玻璃幾案亮得可以當鏡子,纖塵不染,讓人眼暈,她從沒來過這種地方,竟莫名的感到一絲緊張。
門一開,有人進來。走在前面的是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邵雲跟在他後頭,穿得極板正的一身深色西服,欣長身材,格外的英姿颯爽。
曼芝站起來,朝兩人禮貌的點頭微笑,目光掠過邵雲,不知為何有些慌亂,他很少穿的這樣正式,竟象換了個人。
他徑直走到曼芝身邊,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坐吧。”口氣裡終於有了一絲無奈。錢律師十分客氣,把早已準備好的離婚協議書取出來,遞過去一人一份。
協議書基本是照著邵雲的意思擬的,曼芝還是第一次看到。
“邵太……哦不,蘇小姐,如果你有什麽疑問或意見,可以和邵董協商後再行更改。”錢律師照著程序囑咐了她一句。
曼芝一邊點頭,一邊很仔細的逐條審閱。
看著看著,就不自在起來,關於財產分割的那一塊,歸於她名下的一長串數字和繁雜的項目令她很是不安,稍稍挪近邵雲一些,低聲詢問:“這些,是怎麽回事?”
邵雲掃了一眼她手指的地方,若無其事的調回頭,繼續盯著自己手裡的那一份,漫不經心道:“就是這麽回事。”
“我……我不能要這些。”她又開始咬唇,但口氣固執。
邵雲頭也不抬,“那就別離了。”
曼芝僵在那裡,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她沒想到,離個婚自己竟成了富婆。
錢律師見這兩人別扭的有趣,在一旁笑道:“呵呵,很多女人離婚時談條件都恨不能再多爭一點兒呢!蘇小姐,你的這些所得完全在合理范圍內,不算什麽。”
曼芝窘在哪裡沒說話,邵雲卻蹙眉道:“錢律師的意思是——我給得太少?”
慌的錢律師又去推鏡架,“哪裡,我不是這個意思啦。”惱恨自己竟然多嘴。
邵雲沉吟,仿佛真的在考慮,“也許……你說得對,我還可以再加兩成股權給她。”
他提筆就要往協議上改。
曼芝再也顧不上別的,把他手裡的筆一搶,氣餒道:“我簽。”
邵雲止不住輕笑,投向她的目光卻是極溫柔的。
他承認自己有私心,曼芝繼承了邵家的部分財產,那麽從實質上來說,其實還是邵家的一員。
辦公桌的對面,邵雷的眼睛瞪得比牛還大,“哥,你……你就這麽離了?”
邵雲手上的筆轉得飛快,有些受不了邵雷的大驚小怪,抑製住心頭的一絲不快,皺眉反詰:“不然怎麽辦?”
“那至少,你可以再好好跟大嫂談一次嘛,大嫂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邵雲不禁失笑,但笑意又很快從臉上褪去,他心裡並不舒暢,站起身,他踱向窗邊,喃喃的解釋,仿佛完全是在說給自己聽。
“這場婚姻一直是她心上的一個結,因為不是自願的,現在解除了,她想必也心安一點。”
邵雷聽完,止不住“切”了一聲,揶揄道:“哥,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偉大了。”
邵雲轉過身來,對著弟弟聳了聳肩,“我偉大麽?你太抬舉我了。”他的眼睛又習慣的眯了起來,突然唇角一勾,笑得有些狡黠。
邵雷不解的盯著他臉上的笑意,嘟噥道:“萬一大嫂真被那個男人搶走了,我看你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邵雲唇邊笑意不減,“小雷,你哥有這麽不中用麽?”
邵雷愣愣的看著哥哥,比起從前,他的臉上的確多了幾分世故和老成,眼裡的精明和篤定的神色與他每次做完決定後的自信如出一轍。
邵雷忽然發現,他的哥哥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個喜怒皆形於色,任性妄為的公子哥兒了。
簽完協議後又拖了一陣,曼芝不得不搬走了,於是找了個時機跟萌萌攤牌。
那套打了無數遍腹稿的說詞被她婉轉而小心翼翼的傳遞出來,然而,萌萌還是哭得一發不可收拾。
曼芝慌了手腳,哄得口乾舌燥,理屈詞窮。
“萌萌別這樣,媽媽真的是有事才離開……平常你跟著奶奶好好上學,到了周五,媽媽就來接你過去,每個星期都會來。”
萌萌還是倔強的不肯點頭,只顧拿淚眼瞅著自己。
申玉芳在一旁聽得揪心,眼見邵雲和邵雷早早的回來,如遇救兵,忙道:“先吃晚飯吧,吃了晚飯再說。”
邵雲一看這場面就明白了,當下上前把萌萌抱起來,口氣輕快道:“來,萌萌跟爸爸談談,到底是怎麽回事?”說著,扔下尷尬的那幾個人,和女兒直接進了書房。
曼芝怔怔的坐在桌邊,哪有心思吃飯,申玉芳盛了一碗魚湯擺到她面前,柔聲道:“別著急,小孩子得慢慢來。實在不行,就讓她先跟你過去住一陣。”
曼芝聞言,感激不已。
書房裡,邵雲一邊默默的聽萌萌憤慨的控訴,一邊替她抹眼淚。
等她發泄得差不多了,才認真的問:“那麽,萌萌還喜歡媽媽麽?”
萌萌嘟著嘴,半晌才低頭道:“喜歡的。”
邵雲微微一笑,忽然貼近萌萌的耳朵,神秘的低語,“爸爸向你保證,一定會讓媽媽很快回家。”
萌萌兩眼放光,欣喜的瞪著邵雲,“真的?爸爸不許騙人。”
邵雲繃住臉,很嚴肅的說:“當然是真的。但是——有個條件。”
“是什麽呀?”萌萌稚氣十足的問。
“你不可以對媽媽任性,要乖乖聽她的話,這樣媽媽才會高高興興的回來,對不對?”
萌萌想想很有道理,於是響亮的答應了。
再出現在餐廳時,曼芝驚詫的發現萌萌出奇的聽話,她的目光疑惑的朝邵雲掃去,邵雲隻當不見,若無其事的叮囑萌萌快吃。
夜幕下,草坪上的照明燈散發出微弱的白光,象一枚跌落人間的月亮,柔和而恍惚。
雖然是暖冬,深夜還是寒冷,曼芝踩在草地裡,發出極輕微的沙沙聲。
邵雲出神的坐在秋千上,象凝雕一般,一隻手懶懶的垂著,指間有一點桔紅色的亮光,靜止不動,也看不到煙霧。
曼芝在他面前停駐,邵雲有些被動的抬起頭來,望了她一眼,旋即又低下頭,悶聲問:“萌萌睡著了?”
“嗯。”曼芝說著,在他身邊的一個可愛的蘑菇造型凳上落座。
“明天……我一早就得去雲南……不能送你了。”他的聲音有些啞啞的,透出些許落寞。
“沒關系。”她低聲說。
又是靜默。
邵雲竭力想製造一點輕松的氣氛,輕笑了幾聲道:“以後,我得稱呼你為‘前妻’了。”
曼芝垂著頭,想笑,又笑不出來。
邵雲伸手過去,握著曼芝的右手,還是那麽冰冷,她沒穿外套就出來了,他有些心疼,站起來,“進去吧,外面太冷了。”
曼芝被動的隨他起來,卻又被他擁進懷裡。
他緊緊的摟著她,舍不得放開。
“曼芝……你一定要過得開心。”他幾乎是咬緊牙關說的。
曼芝眼睛紅紅的,她從邵雲的懷裡掙脫出來,拚命的點頭,邵雲的唇輕輕的落了下來,在她的額上,印了深深一吻。
清早,乘萌萌還沒醒,曼芝就爬了起來,穿衣洗漱過後,拎著早已打點好的行李悄悄出了房門。
東西很少,即使在這裡生活了三年,她始終像個旅客。
餐廳裡,依然是申玉芳的身影,孤獨的坐著,鬱鬱寡歡,曼芝走下樓,細碎的腳步驚動了她,申玉芳立刻擠出笑顏,起身道:“吃了早點再走吧。”
曼芝放下手裡的東西,她沒有在餐桌邊坐下,而是一直走到申玉芳面前,伸手摟住了她。
“媽!”她的臉伏在申玉芳的肩上,動情的叫了這一聲。
申玉芳喉嚨哽咽,什麽話也說不出,只是長久的拍著她的背,最後才道:“記得常回來。”
曼芝使勁的點頭。
終於要離開了。她渴望了那麽久的願望即將實現,可是竟然感覺不到輕松和愉悅,心頭始終有什麽東西沉甸甸的壓著。她分辨不清,也許是萌萌的淚眼,也許是申玉芳不舍的目光。
可是,她還是要走了。曼芝從來都不是多愁善感之人,既然已經決定,就記得隻往前看,再也不能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