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李英櫻雖然是這張嘴生得毒，凡事喜歡爭強好勝，可骨子裡也並不壞，李英澤對這個妹妹還算是了解的，也想聽聽她為什麽突然說出這番話來。他可不是好惹的主，他自己的地位，當然會不遺余力的去捍衛。

  於是反問道：“威脅我的地位？你覺得有那麽容易？”

  “大哥，咱們不能掉以輕心，以前我就真的覺得英祺跟譚芊芊很親近，你想想看啊！他從小到大跟我們都不親，他有什麽理由跟譚芊芊好啊？但是別忘了，梁蕊剛嫁到咱們家的時候爸爸就給了她承天集團百分之十的股份呢，梁蕊的不就相當於是譚芊芊的嗎？我就不信英祺沒有什麽別的想法…”

  李英澤望著她，像是在思考。

  經過這麽一說，倒還真的像那麽回事，只不過有時候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李英祺跟譚芊芊親近不存在任何利益的牽扯。

  只是因為，愛情！
  李英櫻繼續道：“現在他又攀上了穆世雄這麽座大靠山，本來最初你那度假村那項目交到他手上的時候，我還等著看他笑話呢，還以為總有一天他得回頭來求你相助，現在他跟穆千惠訂了婚，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了，雖然說是親弟弟，但是狼子野心也說不定，大哥我們不得不防啊！”

  “我知道！”李英澤如是答道，可依然沒有半分慌張的神態。

  李英櫻的擔憂他都懂，英祺從小到大心存不甘他也知道，只是這些日子以來也並沒有什麽異常舉動，甚至都讓他覺得可以一直這樣相安無事下去。

  畢竟是兄弟，難道真的是不得不防？
  李英祺獨自來到餐廳的時候，譚芊芊已經先他一步到了。

  這種情況在他們之間倒是很罕見的，以前基本上都是她在家裡為他做飯，而他也隻喜歡吃她做的飯，極少會到外面吃的。可今時已不同往日，連想見一面都得裝成正常的姐弟，挑一個不會引人懷疑的地方。

  李英祺在她對面坐定，壓抑著心中的波濤湧動，淡淡的開口：“等很久了？”

  “沒有！”她抿起嘴，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容，抬眼看他時，一顆心不期然的揪成一團，他似乎又憔悴了一些，細看才知道黑眼圈似乎又比上次在他辦公室見到他的時候更加重了。好在還是年輕體健，看起來才不至於頹廢。

  或許頹廢這個詞不適合他，他每日按時上下班，工作上盡職盡責，絕對沒有任何自暴自棄的痕跡，也就是因為這樣，她才一直以為分手了他可以過得很好。

  可是只有這麽近的看著他，看到他眼裡黯淡的神采，她就知道，其實他並不好！

  點了餐，兩人相對無語，似乎都食之無味。

  “今天怎麽突然想到找我吃飯？”李英祺率先問道。

  譚芊芊一時怔住，原來他們已經到了就連吃頓飯都需要理由的地步！

  她想了半晌，只能聳聳肩說道：“沒事，就吃個飯而已。”

  李英祺的眼眸又黯淡了幾分，天知道他聽到她主動叫他一起吃飯的時候有多期待，原來，只不過又是一場空。

  他不再言語，她許久才想出另一個新的話題來：“昨天晚上…你們怎麽回事？”

  李英祺怔了一下，望著她，回答得不假思索：“沒事！”

  譚芊芊知道他是不想說，貌似人家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她還真的不方便過問，於是就閉了嘴。李英祺不時的咳嗽，打噴嚏，看得出來感冒還挺嚴重的，譚芊芊給他遞上餐紙，他接過，然後站起身來說道：“不好意思，我先去下洗手間。”

  譚芊芊點頭，有些關心的話已到嘴邊，可是卻說不出口。心事重重的攪拌著盤中的食物，她都不知過去了多久，總之似乎已經遠遠超出了她所預計的時間，李英祺卻還是沒有回來。

  難道他就這麽走了？

  不可能的！他絕不是那種連聲招呼都不打的人。越想心中越不塌實，最後她還是提著包往洗手間尋去。

  昏暗的過道裡，她還遠遠的就看到他了，他挺拔的身影就立在洗手間外面，垂著頭靠在那裡抽煙，盡管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她卻能想象得到在那煙霧繚繞中，他是有多麽的孤寂和落寞。她的心就這麽猝不及防的痛了起來，向他邁進的腳步也越來越沉重。

  李英祺聽到腳步聲自然而然的抬頭望去，見到是她，他最後吸了一口煙，然後馬上將煙頭熄滅丟進垃圾桶裡。

  “你什麽時候也開始吸煙了？”譚芊芊走近他，問了第一句話。

  他沒看她，倒像是歎了口氣，答道：“你應該知道的。”

  她是應該知道的，畢竟，他們在一起那麽長時間都沒見他抽過煙，那不用說也是在分手之後了。

  分手之後…

  這四個字，單是想想就覺得無比惆悵。

  這個話題，還是不要繼續為妙，譚芊芊不再說話，而是直接從包裡拿出一個小塑料袋，然後遞到他面前。

  李英祺挑眉望著他，沒有馬上接過，反而先問道：“什麽？”

  她解釋：“感冒藥，裡面有說明書的，要記得吃，要是發燒了就麻煩了。”

  或許，這就是她今天叫他一起出來吃飯的最終目的，就算知道如今這一切輪不到她來操心，可是，就當是多此一舉也好，她還是不能不關心他。

  李英祺久久的望著她手中的藥，隻覺得心頭酸酸的，伸出手去，竟已有些顫抖，卻還是將她的心意接了過來。譚芊芊以為他不會想開口說話，誰知他一直垂著頭，卻聲音暗啞，低低的問了句：“芊芊，你有後悔過嗎？”

  後悔過嗎？

  她愣在那裡，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後悔什麽？後悔認識他？後悔在一起？還是後悔最終分開了？
  她不知道他問的是哪一種，就算知道，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李英祺似乎也並不期待她明確的回答，繼續問道：“是不是從一開始你就不曾相信過我們會有未來？是不是我對你的承諾你都沒有相信過？”

  他這一句話像是問到了她的心坎裡，可是，他對她的承諾，她卻從來不曾忘記。

  兩年前，年僅二十一歲、還在上大三的李英祺就爭取到哈佛大學商學院兩年製研究生的名額，在機場分別之時，他曾握著她的手放到嘴邊印上一吻，認真的保證道：“等我回來了一定娶你，相信我，我會給你一個未來！”

  心裡的那份震撼和感動，譚芊芊一直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她並不是認為他年少輕狂，只是她知道這樣沉重的承諾對他們來說太過於奢侈，所以她當時只是對他笑言：“我記得某人在國內還沒到法定的結婚年齡哦！小孩子不要胡思亂想，作為國家未來的接班人，現在就應該好好學習，將來回來報效祖國！”

  李英祺落寞的笑，那笑容中卻依然是無法撼動的堅決。

  譚芊芊不知道他可否明白，她不是不相信，她只是知道這條路會走得多麽艱難，所以她害怕期望的最終結果會是失望，也害怕會讓他年輕的肩膀承受超過負荷的壓力。

  只是，到了這一刻，什麽都不必再說了吧？現在她才真正明白在《半生緣》的結尾，曼楨說的那句“世均，我們回不去了…”是有多麽的無奈和絕望！
  她從頭到尾的沉默終於是耗盡了李英祺全部的耐心，他似是無聲的歎了口氣，淡然的說道：“我知道你不信，現在…就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了！我還有事，先走了，這次謝謝你的藥！如果你只是以姐姐的身份來關心我，下一次…就不必了！”

  他的話說完之後便毅然的在她面前轉身，孤單的背影在狹長的過道裡顯得越發寂寥，此刻的他，像極了一個溺水的人絕望的放棄了掙扎，任由自己被淹沒。譚芊芊的心忽然就揪了起來，莫名的感到不舍。

  “英祺…”卡在心尖上的兩個字終於還是不知不覺的脫口而出，前方的人立刻停住了腳步，等待著她接下來說的話。

  “既然你不開心，為什麽還要這樣？”

  李英祺轉過身來，語氣生硬的問道：“那你覺得我該怎麽樣？是不是不該和穆千惠在一起？是不是應該痛哭流涕的求你施舍一點愛給我？”

  他的話中隱含著涼涼的諷刺之意，譚芊芊隻覺得渾身一顫，一股寒意從心底裡冒出來，這樣的李英祺，讓她覺得異常陌生，她更是沒法承受他這樣的誤解，焦急的解釋道：“不是…不是這樣…”

  “那是怎樣？”

  譚芊芊沒想到她才剛說了一句話就惹得他的怒氣陡然上升，她還是第一次看到李英祺咄咄逼人的樣子，在她面前逼問道：“你有給過我哪怕是一點點的希望嗎？我李英祺不是聖人，我堵不住悠悠眾口，阻止不了別人說閑話，可是你告訴我你在乎…既然你說你在乎我還能有什麽辦法？要不是你那次進了醫院，我還真不知道原來你竟然不曾想過要和我一生一世，你說得對，我們之間就是一場男歡女愛那麽簡單，要不然你當初怎麽會狠得下心瞞著我將我們的孩子打掉？！”

  那一瞬，譚芊芊終於體會到了什麽叫做晴天霹靂。

  原來，他終究還是知道了！
  就算所有的人都認定了李英祺跟穆千惠訂婚只是想找一塊能助他平步青雲的墊腳石，只有她依然堅信她愛上的男人不會如此不堪！

  原來，他是知道孩子的事了；原來，竟是她令他心灰意冷了嗎？
  譚芊芊已經不太記得那一天是怎麽看著李英祺從她面前走開的，也不記得最後是怎麽回到家的，可是她卻記得她終於還是翻箱倒櫃將那幅畫找出來。

  那幅畫，有一個全世界最溫暖的名字，叫做：爸爸媽媽和我！
  這件事情，其實還得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

  那個時候，李英祺剛去哈佛不久，她逮著機會就到波士頓去看他。有種感覺叫做“小別勝新婚”，說得一點也沒錯，所以他們放肆的粘在一起纏綿了兩天三夜，連大門都不曾邁出一步，根本就連事後補救的機會都沒有。

  更何況她剛來過例假，按理說還是安全期，所以她懷著僥幸的心理安慰自己，不會發生意外的。後來她一個人回了國，當意外來臨的時候，還是被嚇得措手不及。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所謂的因果報應，她跟李英祺本來就是不正常的不倫之戀，所以上天要懲罰他們的放縱，所以就算是在安全期也不一定安全。當時她就像是感覺到有一雙黑手正慢慢地將她拖入黑暗的深淵，試圖將她吞沒，而她卻無力反抗。如果是她做錯了事，那就懲罰她一個人好了，可是孩子是無辜的。更何況，這是她和英祺的孩子！

  李英祺他還沒到二十二歲，他自己都還是個大男孩，他應該把大好的青春年華花費在更多更有意義的事情上。她不想看到李英祺皺起眉頭，她不想他的臉上再次寫滿憂鬱…

  可是時間就這麽一天一天過去，譚芊芊知道紙始終是包不住火的，那個孩子長在她的肚子裡面，遲早是會被看出來的，到時候她該怎麽解釋？怎麽面對別人的目光？
  或許她也可以學小說裡的女主角，懷著孩子遠走他鄉，多年後再帶孩子回來找爸爸，然後對李英祺說：這是你的孩子；再然後，經歷過風雨終於可以見彩虹；最後，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想到此，譚芊芊突然笑了，那笑裡卻滿是絕望和悲戚。

  她明白的，生活就是喜歡血淋淋地剝開人的痛處，是不會容許那麽爛俗的劇情上演的，她也沒有那麽偉大，她只是個平凡的女人，她想過的是正常的生活。

  可是，為何竟陷入與李英祺之間這不正常的關系裡來呢？

  愛情，時時刻刻都有讓人心甘情願去撞得頭破血流的能耐。

  她愛上了，淪陷了，心甘情願的，她無話可說。

  但是，孩子是無辜的，他要以什麽身份來到這個世界上？他將來要怎麽面對世人的目光？他怎麽能承受得了他的爸爸是他的媽媽的弟弟？！

  李英祺說過會娶她，反正他們又不是真的姐弟，他說過會讓他們永遠在一起，她願意相信他，就當是讓自己活在一個甜言蜜語編織的童話裡吧！雖然他們都心知肚明那一天很遙遠很艱難，但是至少還有一份希冀不是嗎？
  可是，這個孩子卻是他們生命中的意外，就算她不在乎別人的目光願意做個未婚媽媽，那麽孩子生下來之後李英祺能夠不聞不問嗎？當別人問及孩子的爸爸時她能躲避得了嗎？

  若是避無可避，若是一旦傳出去姐弟亂倫連孩子都生了，那麽不僅不能給孩子一個良好的成長環境，還會讓李英祺身敗名裂，會毀了他的前途。他還年輕，他該有更光明更美好的未來。

  經過深思熟慮和無盡的煎熬，譚芊芊終於認清眼前的狀況，不管是為了自己，為了孩子，還是為了英祺，這個孩子都不能留下來。

  沒有人能知道，當她一個人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時，當她都沒有勇氣抬起手去觸摸自己的肚子時，心裡有多疼！

  在那麽多個疼痛到痙攣的日子裡，她總是一個人躲在角落裡抱著畫板將她和李英祺的樣子畫出來，然後想象著那個與他們無緣的孩子，將他的輪廓一筆一畫的勾勒在他們倆中間，以此告訴他，其實他並不孤單！

  後來過春節的時候李英祺也回國來，居然讓他在枕頭底下發現了這副畫，譚芊芊當時自然是窘得不行，而李英祺卻高興不已，因為他隻把這當成是她的一種“希冀”，完全沒想到這其實是她的一種“懷念”。

  譚芊芊當時剛小產不久，那晚隻好以例假為名拒絕了他的親熱，當他將她摟入懷裡平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她卻突然抓住他的手，然後輕輕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任由他手掌的溫度一直傳遞到她心裡去。

  李英祺不懂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是為哪般，卻還是溫柔地摩挲著她的肚皮，輕聲問道：“是不是肚子痛？”

  譚芊芊點點頭，然後靠在他的胸膛上，一句話也不說。

  她不知道是該跟他說聲對不起或者別的什麽話，畢竟她沒征得他的同意甚至都沒知會他一聲就偷偷打掉了他的孩子，她無法肯定這麽做到底是對是錯，只希望他能明白，她真的是為了他好！
  春節過後，李英祺要回美國繼續他的學業，於是又到了分別的時刻，譚芊芊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舍和難過，只是笑著叮囑他要好好照顧自己，要好好學習。

  李英祺無言地擁著她，他有時候倒真的寧願她可不可以不要這麽善解人意？可不可以不要這麽讓他無話可說？他沒讓她去送他，因為他說他不想讓她看著他離開，不想看到她難過的樣子。所以她只是呆在家裡眼看著大門關上，將兩人隔斷。

  可是最多隻過去一分鍾的時間，李英祺的短信就發了過來。譚芊芊打開手機，很簡潔的一句話：再看看那幅畫。

  譚芊芊很快將那幅畫找出來，卻不懂李英祺突然發來這麽一條信息是什麽意思？於是她幾乎沒有多想就直接向門外跑去，或許他還沒走遠，或許她還可以問問他。

  可是，當她打開大門的時候，卻只是遠遠地看到前方的電梯關上，下降。

  譚芊芊有些頹然，有些失落，可是卻停在了門口，放棄了追逐。

  於是她將手中那已經折起來的畫打開，還是她原來畫的那幅畫，不同的只是畫上多了五個字。雖然她不知道李英祺什麽時候寫上去的，但是她能肯定那是他的字，不同於平時的剛勁有力，他用的是很幼稚的字體，寫道：爸爸媽媽和我！
  那一刻，她就如現在一般，就是因為那五個字，突然就忍不住捂住嘴巴，淚如雨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