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從穆千惠住進醫院開始，李英祺基本上每天都會抽個時間到醫院去看她，不管怎麽說這件事也跟他脫不了關系，沒看到她徹底康復了，他多少會心有不安。只是他也實在納悶不已，頂多不就是跟他一樣受點風寒而已嘛，為什麽居然一連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甚至還特地從國外請醫生過來？
  到底是穆世雄在小題大做，還是另有什麽隱情？
  李英祺想不明白，直接走入最頂級的豪華病房，穆千惠穿著一身病服靠坐在床上看漫畫，穆世雄幾乎是寸步不離的陪著，看到李英祺已經再也沒有什麽好臉色。

  李英祺客氣有禮的先打了個招呼，穆千惠見到他馬上就興奮的叫起來：“英祺，你終於來了？有沒有給我帶最新的漫畫？”

  “有。”他果然將幾本日本漫畫拿出來遞給她。

  穆千惠有時就像個孩子，李英祺實在不願把她跟耍心機聯系起來，不過心中確實奇怪，她現在看起來明明可以活蹦亂跳的，為什麽就非要耗在醫院裡？當然，穆世雄有的是花不完的錢，他實在要這麽做誰也管不著。

  看過她之後，本來已經打算告辭，穆千惠卻在這個時候又叫了起來：“爹地，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話想單獨跟英祺說。”

  穆世雄本是不樂意的，可只要穆千惠一撒嬌，他就又什麽都依著她了。寬大的病房裡一下子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你已經沒事了吧？醫生怎麽說？”李英祺首先開口問道。

  穆千惠望著他半晌，低下頭悶悶的答道：“沒事啊！過兩天應該就能出院了。”

  “不好意思！這事兒我很抱歉，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搞成這樣，你也沒有必要陪著我去一起淋雨…”

  穆千惠沒說話，只是她拿在手中的漫畫“咚”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李英祺慢慢走過來，彎腰撿起那本漫畫，然後遞給她。她卻沒有再伸手來接，隻低著頭，仿佛積蓄了全身的勇氣，騰地一下立起身撲過來抱住他。

  李英祺明顯愣了一下，然後僵在那裡。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穆千惠如此柔弱的樣子，他感覺她的嘴唇似乎已經貼著他的脖子，喃喃道：“我也想不管你，可是我做不到啊！”

  李英祺將她拉開，看到那張俏麗的小臉上是前所未有的黯然。一時之間，他竟不知道應該跟她說什麽。

  穆千惠像是在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許久才抬起頭來望著他道：“英祺，我們已經訂婚了，我才應該是你最親近的人，你跟她已經不可能了，那就忘了她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為了她而折磨自己，既然那麽痛苦，為什麽你不放過自己？為什麽不願去嘗試另一種生活呢？”

  李英祺還是沉默，放過自己？他要怎麽才能放過自己？或許真的應該忘記她，真的應該嘗試另一種生活，可是怎麽能忘得了？

  其實，他也固執的不想忘，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場景，唯一溫暖的記憶，哪怕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她，他也寧願用盡一生的時間去回憶。

  “對不起…”這就是他沉默之後的答覆。

  他懂得穆千惠的意思，既然他們已經訂婚了，何不一起好好過日子呢？可是他不能騙自己，也不能騙她，當初答應跟她訂婚是出於太多方面的原因考慮，他從沒想過要跟除了譚芊芊之外的任何一個女人在一起。

  這一生，他都情願為她畫地為牢！

  穆千惠再也說不出話來，或許他們注定只能是有名無實的未婚夫妻，他永遠不會為這層關系付出一點點真心，哪怕是騙她的都不願意。

  那麽她還能說什麽呢？有些感情，要麽深愛，要麽糾纏，沒有第三條出路！
  穆千惠出院的那天，李英祺很守時的來接她，穆世雄卻已經辦好出院手續，所以等到她出院的這一刻，他依然還是搞不懂她為什麽住了一個多星期的醫院。

  也不願去想太多，他跟以前一樣直接進入病房。穆世雄不在，可是裡面卻多了另一個男人，跟穆世雄差不多的年紀，卻顯得蒼老許多，他一進來，裡面的兩人明顯的怔了一下。

  然後，那個男人一句話都沒說，就這麽從容的直接走了出去。

  李英祺心中納悶，第一反應竟是聯想到穆千惠曾在做噩夢時叫的乾爹…

  幾乎是出於本能的回頭看去，那人已拉開門，就在那一刹那，他赫然發現那個男人的左手竟然是六指！

  從錯愕中回過神時，他這才轉身問穆千惠：“剛才那人是誰？”

  穆千惠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才平靜的答道：“我爹地的一個助手而已！”

  李英祺敏銳的捕捉到她的逃避與閃躲，她若不想說，就算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反正他早已察覺到穆千惠的不對勁了，他就是在耐心的等待著，等她原形畢露。

  出院之後，穆千惠還是執意要回到李英祺那裡。

  李英祺一度以為兩人之間的關系根本就沒有維持下去的必要了，可穆千惠自己沒提出來，他也就這麽靜觀其變，他倒想看看穆千惠如此委屈自己忍氣吞聲的是要幹什麽。

  而這樣相敬如“冰”的日子，穆千惠早就已經習慣了。

  這麽長時間以來，李英祺似乎就沒好好休息過，因為他臉上的疲憊一直都在，他白天上班，晚上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穆千惠覺得他是在折磨自己，可是他聽不進她的任何一句勸，漸漸的她便什麽也不說，隨便他怎麽折騰。

  有些生活，只要習慣了，也就麻木了。

  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到那年的中秋節，李英祺從小到大最痛恨的就是這樣的節日，所有類似於幸福的東西，從來都不曾眷顧過他。

  這一次，也一樣。

  李承天通知他帶穆千惠回家吃個飯，他拒絕了；穆千惠問他要不要跟她一起去陪穆世雄過節，他也拒絕了。在很小的時候，每當看到別的一家人其樂融融，他便會像隻受了傷的刺蝟，一個人躲在黑暗的角落裡，不說任何話，不見任何人，一直到黑夜結束。

  正如此刻，他隻想要一個人！

  關了手機，拉上窗簾，他的世界就這麽被堵得密不透風的，看不見一絲光明。

  明明知道會很疼，他還是固執的用盡全身的力氣，固執的想念著一個人。他試過了，什麽方法都試過了，可就是止不了痛！於是就放任自己這麽痛著想念著，直到麻木了，直到最刻骨銘心的那一下痛過去了，其實還是能慢慢緩過來的，就算是痛不欲生，可是死不了人的，所以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穆千惠回來的時候，習慣性的望一眼李英祺那緊閉的房門，徘徊了幾次，還是決定要打開門來看一眼。如她所料的一樣，剛打開門就是一陣刺鼻的煙味酒味撲面而來。

  李英祺也感覺到一束光線從門口射進來，隻停頓了一下，卻並沒有回頭去看一眼，只是坐在床邊，繼續著剛才手上的動作。

  穆千惠看到他好好的坐在那，本來已經打算替他重新關上門退出去了，可是下一刻，她卻改變了主意急忙衝了進去。因為她居然看到李英祺將藥倒到掌心裡，他在吃藥？

  “英祺，你怎麽了…”她跑進去，一把搶走他手中的藥瓶。

  李英祺原本已經倒在掌心裡的藥片也因為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而散落掉到地上，他不悅的皺起眉頭來：“你乾嗎？”

  他一開口她就聞到了，他喝過酒，而且還喝得不少，可是現在她更關心的是他在吃什麽藥！她緊握著那個藥瓶，繞到床頭把燈打開，長期置於黑暗中的李英祺一時之間無法適應這強烈的光線，微微閉上了眼。

  穆千惠終於看清了藥瓶上面的字，像是終於放心下來，可是在下一秒，又馬上緊繃到極點。

  僅僅是安眠藥而已！

  可是，他居然在吃安眠藥？而且瓶子裡只剩下幾粒了，看樣子他依賴安眠藥的時間還不算短！

  李英祺不耐煩了，一手將那藥奪過來：“還給我！”

  穆千惠不依，馬上又過去搶，急道：“英祺，長期吃這種藥對身體不好的，你就好好休息行不行？不要每天都這樣了…”

  “我的事不要你管，還給我！”

  “不給！你到底還想折磨自己到什麽時候？你真的有那麽愛她，真的忘不了她那你就去告訴她啊！你不說，無論你再怎麽折磨自己她都不會知道！”

  “滾！”他突然大怒起來。

  像是不願被人說中了心事，所以他連情緒都失控。是的，他就是有那麽愛她，就是忘不了她，只要閉上眼睛就都是她的影子，他揮不開，丟不掉，睡不著！

  穆千惠隻覺得一顆心都讓他的吼聲給震碎了，她只不過是關心他。

  但是，她也是有尊嚴的，也是要面子的。他都已經叫她滾了，她當然是氣憤的摔門而去，不過也同時拿走了他的那瓶安眠藥。

  剛離開他的房間，她就聽到裡面傳來他痛苦壓抑得到悶哼以及摔破東西的聲音，連同她的心一樣，支離破碎，她就這樣僵在門口，移不開腳步。

  明明早已經習慣了他白天跟晚上的巨大反差，更習慣了他為了別的女人這樣發瘋，可是她卻從沒像現在這一刻這麽無力。終於無力的看清，她跟裡面的那個男人，永遠都不可能會有心的交集。

  良久，她移步到大大的落地窗邊。

  舉頭，望中秋圓月，心中，卻已經缺了一塊。

  那個房間裡依然斷斷續續的傳來破碎的聲音，她深吸了口氣，仿佛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然後她拿出手機，撥通了譚芊芊的電話號碼。

  再一次望向那扇門，她在心裡默默的說：李英祺，這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如果我們是注定陌路的，我已經不想把自己困在這個死局裡了。

  以後，你好自為之！

  李英祺現在住的這處高級公寓，譚芊芊只有在他剛買下來的時候來過一次，現在突然接到穆千惠的電話，只因為她說李英祺現在不好，所以她就不顧一切的趕過來了。

  穆千惠給她開的門，臉色黯然…

  “英祺怎麽了？”她急急的問道。

  其實來的路上她有思考過的，穆千惠為什麽會找她呢？這個時候把她找來，難道是因為她知道她與英祺之間那不尋常的關系？
  可是聽說英祺不好，她就已經什麽都顧不得了，穆千惠也沒提，倒是很平靜的回答她：“我只是不想看到他每天都這麽折磨自己，不想他每天都要吃安眠藥才能睡覺…”她將那瓶藥遞到譚芊芊手上，停頓了一下，接下來的話已經說得有些悲涼，“我想他會聽你的話，你去看看他吧！”

  譚芊芊還沒從她的這番話中回過神來，穆千惠已經奪門離開，將空間留給他們。

  她以最快的速度奔出門，一直堅守的防線終於還是轟然倒塌，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從一開始就不該有所期待。

  現在好了！其實她不是那麽大方的，只不過是不想委屈了自己，只不過是不想留下來難過罷了，一切就到此為止吧！一相情願應該就此結束了！

  總以為可以很瀟灑，可是眼淚不聽話，還是淹沒了臉龐。

  她伸手抹掉，她告訴自己，沒關系的，真的沒關系。

  李英祺，這是最後一次為你哭…

  譚芊芊有點搞不清楚現在這是什麽一種狀況？她現在才是一個外來者，可是穆千惠就這麽走了？她心中擔心李英祺，也沒時間去細想這些，於是直接往臥室而去。

  推開門，刺鼻的煙酒味讓她忍不住皺了眉，房間裡漆黑，凌亂…

  李英祺則坐在地板上，背靠著床，只顧低著頭在抽煙，就像完全沒注意到有人開門進來一樣，那副樣子，說不出的頹廢，墮落。

  譚芊芊用力握緊門把手，心裡仿佛被劃開了一道很深的傷口，疼痛到幾乎痙攣。

  她的英祺，怎麽可以是這個樣子的？

  在那些沒有他的夜裡，她也曾想著他想到快要無法呼吸，然後幾乎是不受控制的，第二天早上她會早早的躲在承天集團大門外的某個角落裡，隻為在他來上班的時候可以遠遠的看他一眼。在她的印象中，他每次去上班的時候都是把自己收拾得乾淨得體的，雖然沉著一張臉，卻永遠都能惹得那些女職員紛紛側目尖叫。

  可是，夜晚的他，怎麽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她一步一步的向他走過去，開燈。

  李英祺再一次因為這強烈的光線而眯了眼，不耐煩的問道：“你又要乾嗎？”

  抬眼的那一瞬間，立刻愣住。

  他伸手遮去不適應的強光，漸漸由模糊到清晰，他沒喝醉，他還清醒得很，眼前的人就是譚芊芊沒錯，可是她怎麽會在這裡？

  眼神交織，他看到了她眼中波濤暗湧。

  “你為什麽要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她的聲音聽似很平靜，可只有自己才知道問出這句話來的時候連心都在跟著顫抖。

  李英祺依然坐在地上沒動，仰著頭望著她，卻不回答。

  “我問你為什麽要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她又重複問了一遍，可是這次卻再也無法平靜，她在怒吼，可卻忍不住哽咽，撕心裂肺。

  李英祺不理她，扶著床沿踉蹌的站起身來，他站在她面前，譚芊芊一下子由剛才的居高臨下轉變成要仰著頭來望著他，卻只是漠然的丟下四個字來：“不用你管！”

  若不是當初她的絕情，他們又怎麽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他轉身，不再與她對峙，只是馬上又掏出一根煙來，避開她想要點燃。

  譚芊芊隻覺得心頭壓著一塊大石，他現在這個樣子，看得她極其難受，於是她幾乎是不顧一切的衝上去，搶過他已經叼在嘴裡的香煙丟到地上，一腳踩爛。

  “我讓你抽，讓你抽…”她一邊說還一邊不解氣的多踩上幾腳。

  李英祺突然就怒了，將手中的打火機狠狠的砸到地上，咆哮道：“譚芊芊，你到底想要做什麽？你到底想要我怎麽樣才高興？”如果他還有點理智，如果他還稍微能控制得了自己，他是絕不會舍得這麽凶的對她說上一句話的，可是，他早已經想要發狂了，他想問問她到底想怎麽樣？
  明明是她斬斷了他所有的希望，他都已經不再去期望了，為什麽現在還要這樣出現在他面前？為什麽還要來擾亂他的心？
  譚芊芊也跟他一樣，或許都需要發怒才能排泄心中的痛苦與煩悶，所以她也跟他一樣的憤怒：“我想問你想要做什麽？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這房間又被你搞成什麽樣子？你到底要到什麽時候才能不讓人擔心？你就好好休息不行嗎？為什麽要這麽折磨自己？為什麽要依賴這該死的安眠藥？”

  她是真的心痛了，痛到發怒，於是也順手將剛才穆千惠給她的那瓶安眠藥也摔到地上。

  李英祺望著她，眼裡並沒有多少神采，然後竟恍然的笑起來：“我現在像什麽樣？譚芊芊你現在看到我這樣是不是很得意？我他媽的就是很沒出息，我他媽的就是為了你搞成這樣…”

  譚芊芊發現自己突然說不出話來，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眼眶裡打轉，她極力忍著，聽著他埋怨的話：“你現在來幹什麽？看我笑話嗎？只要你明天再來你就能看到我好好的，我沒事，一點事都沒有…”

  “英祺…”她的聲音一下子軟了下來。

  她知道他白天那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是裝出來的，可是他這麽說出來，還是刺痛了她的心，也讓她無力的看清，他們要麽相愛，要麽痛苦，沒有別的辦法！

  李英祺卻打斷她的話，就像是好不容易逮到了這個機會，要將心中的想法一吐為快。

  “你是不是很得意你就是有那個本事…被你拋棄了我還是沒出息的忘不了你，你以為我不想睡覺，你以為我想吃安眠藥，可我就是這麽沒用，離了你我就是沒法睡覺。就為你一句話，我拚了命也這麽死撐著，你就是這麽有本事，讓我痛都沒法叫出聲來…哪怕到了現在，我也不需要你同情我，我隻想問你一句，你覺得我這樣夠男人了嗎？”

  原來，這就是他心底裡最真的話。

  原來，她當初說的一句話，他一直都記到現在，並且一直這麽做著。

  他說，她讓他連痛都沒法叫出聲來。

  那麽，她自己又何嘗不是把所有的痛苦都咽到肚子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