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丫頭哭著到了四房門外,守夜的婆子睡的正香。小丫頭想了想,反正若陸姨娘真出了什麽事,自己也是個死。咬咬牙一聲不響輕手輕腳走了進去。
“袁姨娘是個大美人兒,法子一定多。”小丫頭審時度勢,先去了東跨院。她沒見著袁昭:謝四爺在此留宿,袁姨娘早就吩咐了,任是天大的事,也不許吵到四爺歇息。東跨院值夜的丫頭不敢替她通報。
小丫頭抹著眼淚去了西跨院。“小櫻姐姐,你救救我,救救我。”小丫頭跪在小櫻面前哭,小身子一抖一抖的,可憐死了。
小櫻歎了口氣,進到裡間叫醒何離,低聲說了,“沒人管呢,怎麽辦?”那可是一大一小兩條人命。
何離皺皺眉頭。依理說,這事原該三太太管。若三太太理論不過來,該是管事婆子們出面。這會子一個小丫頭過來說,算是怎麽回事呢。
何離本想說“你帶她尋事婆子去。”一低頭看見被窩中小女兒嬌美的睡顏,改了主意,“你去尋了管事婆子,說七小姐鬧肚子,速去請了街頭的卓大夫來。”卓大夫家離的很近,小七往常有個頭疼腦熱,全是他給瞧的。卓大夫善瞧的病症,一個是兒科,一個是婦科。
若是為個姨娘請大夫,必要三請示五請示的,才能拿著對牌;若是為少爺小姐請大夫,管事婆子必定屁滾尿流,上趕著過去,一刻不敢耽擱。
小櫻答應一聲,出去了。
何離低頭親了親熟睡的女兒,“小七,雖然還在娘胎中,也是一條小命兒啊。”她自被賣為奴婢起,至今已有二十年。這麽多年來小心翼翼做人,只求自保。可方才她一眼看見自己的孩子,推已及人,起了惻隱之心,想幫幫那個懷著身孕的年輕女子。
卓大夫很快過來,給熟睡中的謝流年開了一幅湯藥,“若姐兒懶怠吃,不吃也可,清餓兩頓便好了。”謝流年如今已能吃些粥湯,這兩日確是吃多了,積食。
謝流年睡的正香。絲毫不知道自己第二天要喝中藥,或者挨餓。
接下來卓大夫去看了陸姨娘。“懷著孩子,還不知道保養自個身子!”卓大夫暗暗抱怨。診了脈,拿出兩枚丸藥命丫頭給陸姨娘服下。
陸姨娘昨夜原是只顧著哭泣生氣,後來卻是恐懼起來:自己會不會死?孩子會不會有事?我還年輕,我不想死,我要孩子。
“孩子暫時保住了,大人也無事。”卓大夫起身告辭,“往後好生保養,切勿多思多慮。”有多少人想懷孩子懷不上,眼前這年輕女子卻是懷上了不知珍惜。唉,年輕人,不知輕重。
第二天清早,謝老太太、謝四爺等人都知道昨晚請大夫了。“素日我看她倒還細心。”謝老太太板起臉,“卻不知她照看孩子這般輕疏。”孩子半夜鬧肚子,是吃壞了什麽?
至於大夫昨夜還為三房的姨娘診過脈開過方子,謝老太太可是漠不關心,連問也沒問一聲。她隻關心自己親孫子、親孫女。
謝老太太把何離叫過來訓斥了一頓。
何離只有低頭認錯,一句話不敢辯白。
謝老太太瞪了何離兩眼,隻得命她“退下”。也沒旁的法子,小七至今還是不肯離開生母,否則便要大哭大鬧。
何離低眉順眼出了萱暉堂,又被四太太叫去罵了兩句。自己親生的孩子都不會好好照看,笨死了。
挨完罵,何離回了西跨院。
謝四爺倚在炕上翻著本書,謝流年坐在一旁玩耍:兩個木頭盒子擺在她面前,還有十幾個小小的布老虎。謝流年把布老虎從一個盒子搬到另一個盒子,再搬回來,再搬回來,興高采烈,樂此不疲。
何離自知理虧,滿臉陪笑過來,柔聲叫道“玉郎!”謝四爺低頭看書,不理會她。
“我已經挨了兩頓罵。”何離可憐巴巴的樣子,“四爺也罵我一頓出出氣罷。”
什麽情況?謝流年一隻手抓著隻布老虎,衝謝四爺扔了過去。我媽媽跟你說話呢,擺什麽譜啊。
力氣太小,沒扔到謝四爺身上。謝流年再接再厲,繼續扔。十幾隻布老虎扔完,也沒發揮作用。
謝流年氣咻咻坐了一會兒,顫巍巍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挪向謝四爺。“一步,兩步,三步……”謝四爺和何離一個低頭看書,一個站在炕邊伸出兩隻手護著,其實心裡都在暗暗數數。謝流年一共走了七步。
我會走路了!謝流年真想仰天大笑,我會走路了!
還沒得意完,她已經站不穩,倒向炕沿。謝四爺眼疾手快扔下書,捉住她,抱在懷裡。
謝流年坐在他懷裡,認真講著道理。板著一張小臉,跟謝四爺訓她的時候臉色一模一樣。嘴裡嘰哩咕嚕說著大人聽不懂的話,時而指指何離,時而指指謝四爺,也不知她在指責什麽。
“本來說餓一頓便好。”謝四爺慢吞吞說道“如今看來,還是餓上兩頓罷。”明知這個小女兒古靈精怪,什麽都能聽懂;明知道這個小女兒很在意“食”事。
餓兩頓?謝流年淚眼迷蒙衝何離伸出小胳膊,何離把她抱了過來,又親又哄。“乖啊,你積了食,餓兩頓便好了。乖,不哭。”
看看爹是什麽樣,娘是什麽樣。謝流年把小腦袋偎依在何離胸前,輕輕歎了口氣。要是她會說話,準會幽幽來上一句:世上只有媽媽好。
中午,餓著肚子的謝流年在何離懷中沉沉睡著了。睡夢中,謝流年不再是不滿一歲的嬰兒,她長大了,吃了一個肘子,一隻雞,一隻北京烤鴨,還有一大桌子美味佳肴。
肘子真好吃啊,謝流年在睡夢中流了口水。
小床旁邊,她爹在責備她娘,“為了幫人,咒我閨女鬧肚子!還落的自己挨了兩通罵!”笨阿離,笨死了。
“兩條人命呢。”她娘溫溫柔柔的笑,溫溫柔柔的辯白。
她爹歎了一口氣,把她娘抱在懷裡。
謝流年很記仇,直到兩天后她見了謝四爺還是板著小臉不肯笑。謝四爺也不多理會她,自顧自閑閑倚在炕上,念一段世說,再講解一遍。
謝流年爬到他身邊,枕在他胳膊上,聽的很專注。
“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謝四爺念到這兒,謝流年咯咯笑了起來,眼前不就有一位這樣的“名士”?
過了一個月的光景,陸姨娘完全將養好了,特地來西跨院道謝,“若不是姐姐,我和肚子裡的孩兒怕是已經……”陸姨娘說到這兒,有些哽咽。她本來年紀不大,性子又嬌,可以說是從沒吃過苦的人。
何離微笑道“這有什麽。不過是我家七小姐恰巧那夜鬧肚子,都要請大夫而已。你切莫多想。”隔了房的姨娘,也不想陸姨娘記什麽情。在這深宅大院裡討生活,不惹麻煩就謝天謝地了。
陸姨娘滴下眼淚,“姐姐真是施恩不圖報的好人!”七小姐瞧了大夫也不過是積食,哪用半夜興師動眾請大夫去,何姨娘素日也不是張狂之人。
何離謙虛幾句,陸姨娘千恩萬謝去了。
此後,陸姨娘常常上何離這兒來坐坐,說說話。她年紀不大,見識不多,眼界狹窄,常常一開口就是抱怨、訴苦。漸漸的何離煩不勝煩,在這世上活著誰不苦,誰有功夫天天聽你訴苦?
謝流年在炕上玩耍,時不時同情看一眼何離:就算是真朋友也經不起這樣長時間的訴苦,更何況只不過是泛泛之交。
在那遙遠的前世,有位女作家說過:對朋友訴苦,請勿超過十分鍾。
一開始是陸姨娘常過來,後來袁姨娘也常常聞風而至。袁昭容貌美麗,談吐風趣,常惹得謝流年側目。
何離久在謝家為奴為婢,養成一幅小心謹慎的習性。“不是我小氣。”她對著陸姨娘笑的很溫和,“實在是你這身子貴重,故此,不敢招待你吃喝。不瞞你說,這孕婦能吃什麽,不能吃什麽,我是一概不知。”
陸姨娘難免有些疑惑,這生過兩回孩子的人,怎會?
袁姨娘在一旁抿嘴笑笑,“你不知道罷,我們阿離可金貴著呢。她懷孩子那時,可是老太太專程派了嬤嬤來照看的。”
何離可以,你陸姨娘,咳咳,你可不成了。
果然陸姨娘變了臉色。何離面色淡淡的,“阿昭不也一樣?那年咱們一起懷上,老太太一般無二遣了嬤嬤,咱們原是一樣的人。”老太太還不是看在四爺份上,你懷孕的時候一般也有。
袁昭拍案而起,柳眉倒豎,“你還敢提當年之事?”同樣是懷了孕,一個太太平平生下兒子,一個淒淒慘慘落了胎!
何離從容鎮定看著袁昭,並不說話。袁昭怒到一半,忽然掉下眼淚,掩面而去。
陸姨娘訕訕的,也告辭了。
陸姨娘回到三房,三太太和顏悅色問了幾句話,“快去歇著,孩子要緊。”那晚她罵退小丫頭,心頭煩燥,一夜翻來覆去半睡半醒。清早起來知道了前前後後,心裡也有些後怕:這不比任上,謝府世仆甚多,若是有風聲傳至公婆丈夫耳中,卻如何是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