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夏雲初以為自己睡不了多久，就會被李順喊醒換班。

  卻沒想到等她睜開眼，天邊已經泛起了一陣淺灰白色。

  身上的肌肉比昨日還更痛，身體好像是被什麽無形而沉重的東西拖住一樣，根本不願從地上爬起來。

  夏雲初呆呆地望著天上的魚肚白，眼睛眨了好幾次以後，才忽地想起李順還是一個人在那營帳裡邊扛著做事，趕緊就從一翻身站起了。

  督軍就縮躺在不遠的地方，並沒有靠近到篝火這邊來。也不知是他自己不想靠近夏雲初，還是別的什麽緣故。夏雲初也沒心思多去搭理他。

  夏雲初本覺得經這一夜忙碌，李順看上去總會有些疲憊，可這樣的夜晚，比起在外頭征戰而言，似乎還是要簡單許多。李順雖然是一夜沒睡，可在夏雲初看來，他卻好像同平常沒有什麽兩樣，甚至眼睛裡邊都沒看出多少血絲。

  不愧是平日要值夜巡邏的呀——

  夏雲初在心中感慨了一句，趕緊過去問，“昨夜，怎麽樣了？”

  李順回頭望了她一眼，張了張嘴，卻一下就止住了。他伸手抓著夏雲初的手臂，把人拖到了營帳外邊，這才開口，“後邊的營帳……去了三個。”

  “三個……”夏雲初呆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想明白了李順的話是什麽意思，有些著急地問，“你怎麽沒有把我叫起來。”

  “我見到的時候，人都已經硬了。”

  李順的話十分平靜，並沒有什麽自責的意思，也沒包含多少惋惜在當中。

  大概是他早就已經在這軍中看慣生死，而對這些督軍帳下的士兵，又實在沒有多少同袍情誼。

  夏雲初自己現在也是累得迷迷糊糊的，沒心思去和李順多掰扯人權問題，甚至她自己也並沒有對這些士兵有多少親近。

  只是，在聽到有人病逝，心中不免還是一陣不舒服。

  她早就知道會有這種結果，不過是沒想到會是這樣快。

  “都處理了麽？”最後，夏雲初也就只能乾巴巴地這樣問了一句。

  “燒了。”李順點點頭。

  這也是最穩妥的處理方式，能將屍體散播病菌的可能性完全抹殺。

  夏雲初也跟著點了一下腦袋，想要說點兒什麽，卻發現自己竟什麽都說不出口。

  她想要對此說點兒什麽，可又發現自己什麽都說不出來，只能乾脆就不再去提起這件事。

  兩人沉默地回到了營帳當中，再次為呻吟著的傷員們處理膿傷。

  營帳裡邊的士兵並沒有馬上就有所好轉，他們身上的膿瘡是稍微結了痂，看著沒那樣猙獰可怖了。但身上的低熱卻還是在持續著，完全沒有一絲好轉，甚至還有人的溫度還愈發高了。

  “他們的病，變得越來越嚴重了。”

  隔著口罩，夏雲初的聲音變得有些模糊不清，讓人聽不出她的情緒。

  李順本就搞不太明白這些病理關系，稍微感受到的，就只是對生命流逝的一點感慨。他靜靜聽著夏雲初的話，手上的動作甚至沒有一點停頓。

  這些話，夏雲初無法讓營帳裡邊的病患聽見，只能是趁著這稍微離開的時間，和李順說說話。

  “會傳染你？”

  李順關心的，到底還是這些還有希望的人。

  夏雲初搖搖頭。

  也並不是不會，她只是——說不好。

  李順沒再追問下去，他向夏雲初伸了伸手，半途卻又想起自己手上還戴著手套，上邊沾滿了髒東西，才又頓住。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對夏雲初伸手。

  自從知道了夏雲初是個姑娘以後，李順總是不免要常提醒自己，不能再將同她那樣親密。雖然夏雲初不見得就會在意這些。

  大概正因為夏雲初的不在意，才讓李順變得更注意。

  他以前可從來不是如此溫吞瑣碎之人，也不知怎的，在夏雲初面前，他的顧忌一下就變得多了起來。

  可現在，見到夏雲初眼中露出那樣憔悴的神色，李順還是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拍拍她，告訴她放輕松一下。

  就是這營帳裡面的人全都死了個乾淨，宋天嶽也不會對她有一句責備。

  然而，李順也知道，這壓根兒就不是夏雲初所在意的。夏雲初並不為了討好宋天嶽才進入到這疫區裡邊來。就是沒有其他人會在意這些病患的死活，可至少，夏雲初自己在乎。

  夏雲初倒是沒看出李順的異樣。

  她自己甩了甩腦袋，很快就重新振作了起來。

  兩人在這營帳裡邊做事，本是可以相互說說話的。可今日也不知是因為心情的緣故，還是顧慮著旁邊那些已經逐漸醒轉的病患，夏雲初一直沒有開口。李順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是，於是便就這樣沉默地做事，氣氛略顯沉悶。

  他們守在這營帳裡邊，面對著一個又一個病患，隻讓人覺得比在傷兵營帳之間行走還要更來得絕望。

  夏雲初甚至不敢想象，若是瘟疫在軍中全面爆發，又會是怎樣的一個光景。

  在這樣沉悶的氣氛下，外邊喧鬧的環境，仿佛是最好的調劑。兩人一邊聽著外頭的喧囂，一邊想著外頭的情形做事，倒也沒覺得有多尷尬。

  外頭的事情都是夏雲初交代著去做的，而李順也曾聽夏雲初提起對外邊的安排，所以聽著那外邊的喧鬧，也並不覺得有多驚訝。

  反倒是督軍的反應最大。

  他一直在營帳外和衣而睡，白日還沒醒過來，就忽地聽見外頭傳來一陣沸沸揚揚的聲響。

  按照夏雲初所吩咐的，隋弁也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大堆爆竹，劈裡啪啦地放著，將整個軍中搞得滿是煙霧。

  清晨將要天亮之時，總是最寂靜的時候。

  督軍一下就被那爆竹聲嚇得當場跳起，差點以為是敵軍殺到了軍中來，就差沒爬著從營帳前邊逃走了。

  等他弄清楚了外邊是怎麽回事以後，嘴上就一直是罵罵咧咧的，根本就不帶停歇。

  夏雲初早起去燒水，連帶著將早飯也燒了喂了，再出門的時候，還見著督軍在那兒罵罵咧咧的。

  “……督軍，可真是個有精神的人兒呀。”

  就是心情不大好，夏雲初卻也還是忍不住感歎了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