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慌亂
第352章
宮裡設宴,一向沒有不氣派的,當今天子又是個從年輕時就極會享受的人——他雖算得上是明君聖主,卻絕不是個清苦的人,大手大腳的花銀子,國庫多少的銀子流水似的往外扔,也是趕上如今國富民豐,國庫充盈,不然只怕這江山也叫他糟蹋盡了的。
從含章偏殿一路到集英殿去,這一路上無不是花團錦簇。
今上為了皇后娘娘的生辰,每年都可謂是費盡心思,花樣百出,多少年的夫妻走到如今,竟還似新婚燕爾,感情也是數十年如一日,實在是叫人羨慕不已的。
於是就在這樣熱鬧的氣氛中,宮裡頭的宴,一擺就是三天,雨花閣的戲班子,也一連開了三天的鑼,除去入夜要歇著之外,竟沒有一刻停下鑼鼓。
黎晏是打從第一天進了宮,就在慈寧宮裡住了下來的,趙隼倒是聽了他的吩咐,私下裡去見過秦昭兩回,只是秦昭表現的淡淡的,似乎極不願在宮裡頭和趙隼碰這個面,更不想叫人知道,他和齊王府有往來,後來黎晏也知道了,便也就不再叫趙隼去打聽外頭的事兒,橫豎秦昭自己也有分寸,一個王全而已,他還不至於料理不了。
就這麽過了有三四日,一直到皇后的生辰過去,黎晏那日是起了個大早,等到皇帝下了早朝後,他才去了一趟太極東殿,同皇帝說起他和魏鸞的婚事來。
實際上他皇兄的生氣和惱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
說起來也這麽多年了,他其實從沒有奢望著,有朝一日,皇兄都敞開心扉的接受阿鸞,說到底,皇兄比母后更看重出身二字,在皇兄的眼裡,阿鸞實在是配不上他。
母后或許還會覺得,只要他覺得高興,一切就都沒什麽不成的,但皇兄未必這樣想——他真的娶了阿鸞做正頭王妃,宗親之間還不知道要怎麽笑話他。
老百姓或許會覺得,齊王殿下一往情深,能傳成一段佳話,可文武百官,怕就不會這樣想了,八成覺得他瘋了,為了個女人,把自己的前程全都不顧了,分明是最尊貴的出身,該有最前途無量的未來,卻自己一手葬送,也不求上進,從小就一門心思的撲在了一個姑娘身上。
人家會說阿鸞是紅顏禍水,而他呢?他也未必是個多精明睿智的王。
這些話不中聽,甚至可以說是難聽至極,皇兄當然不願意聽見。
不過眼下黎晏也不怕,橫豎他早說通了皇嫂,能幫著他勸一勸皇兄。
是以從太極東殿出來,趙隼迎上前去,見他面色淡然,下意識的抹了抹鬢邊的冷汗:“主子,皇上方才發了好大的脾氣,奴才們站在外頭都聽的一清二楚的,您怎麽沒事兒人似的呢?”
“皇兄會發脾氣,原本就在我預料之中,有什麽好驚訝的?”黎晏丟了個白眼過去,背著手下了台階,“皇兄要是坦然的接受了這事兒,我才要覺得奇怪呢,不過也不妨事,好在我先前就去求過了皇嫂,等回頭叫皇嫂勸上一勸,這事兒也能辦成。皇兄再咽不下這口氣,再不願意叫阿鸞進齊王府的門,也架不住我的心意擺在這裡,還有皇嫂幫著說和,不過是早晚的問題罷了。”
可話雖然是這樣說,這事兒到底不好多耽誤。
趙隼心知肚明的。
為著王全突然進京,又說了那麽多分明就是知道所有內情的話,主子是生怕二姑娘給魏業牽連了,才動了這份兒心思,眼下王全雖說叫廣陽王殿下帶走了,可誰知道他到底會不會生出別的事端來,是以說來,賜婚的這件事,能早點兒辦成,才最好,也省的夜長夢多。
主子眼下也不過是沒了別的法子而已。
他才開了這個口,皇上發了那麽大的脾氣,他們這些在殿外伺候的奴才,都聽得真真切切的,主子哪裡還敢再一味的催,一味的強嘴呢?真惹惱了皇上,那可不是皇后娘娘出面就能勸下來的了。
是以趙隼也不再多說什麽,只是訕訕的收了聲,心下了然也就算了,一路又陪著黎晏回了慈寧宮去不提。
實際上這宮裡頭的事兒,哪一樣也沒能瞞得過太后的一雙眼。
老太太如今是上了年紀,成日的頤養起來,明裡看起來,是養在慈寧宮中不過問宮中事,可事實上呢?
操心一輩子的人,一個兒子做了天子,一個兒子又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王,她那顆心,到什麽時候,也落不回肚子裡去,尤其是黎晏回宮小住的這段日子,每年都是如此,只要宮裡頭有個什麽風吹草動的,她必定都知道。
所以今日黎晏在太極東殿同皇帝大吵一架的事情,很快就傳進了太后的耳朵裡,只是她聽來的消息,並不曉得兄弟兩個是因為什麽。
彼時她聽聞的時候,唉聲歎氣,臉上更是愁雲慘淡,深以為黎晏年紀越大卻越不知道分寸二字,怎麽能在太極東殿同皇帝鬧呢?還是眉意勸了好半天,她才稍稍寬了心。
這會兒黎晏自外頭回來,眉意幾乎就等在宮門口上,一見了他,蹲身一禮:“主子等殿下好久了。”
黎晏一怔,這一大清早的,母后能有什麽事?
他下意識的往眉意身後掃過去,那裡正是太后的寢宮方向,他定了定心神:“姑姑,是不是有人攪擾了母后的清淨?”
眉意噙著笑,仍舊略躬身,把路讓開來,引著黎晏往寢宮的方向去,一面走,又一面說:“殿下回了京,住在宮裡頭,主子就沒有一刻清閑的下來的。人家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即便是主子貴為太后,可是愛重殿下的心,和尋常百姓,是沒兩樣的。”
於是黎晏就懂了。
合著從他住進宮裡來,母后就一直盯著他呢?
倒也說不上是防著他,只是母后的心裡頭,恐怕每年都防著……防著他提起他的婚事來嗎?
黎晏心裡總歸有些別扭,即便知道母后對他絕沒有別的什麽心思,可這樣子被盯著,他在外頭一個人自由自在的慣了,多多少少有些不受用。
也正是因為這份兒不受用,黎晏的臉色,登時就變得難看起來。
眉意看在眼裡,心頭咯噔一聲,腳步立時就收住了。
她回過身來看黎晏,語重心長的叫殿下:“主子只是掛念殿下,不願見殿下同皇上起爭執。殿下常年在齊州,難得回京陪一陪主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您和皇上有了什麽爭執的,最難過的,還不是主子嗎?”
黎晏這才反應過來,也許他的臉色實在不好看,也的確不應當。
他反手摸了摸鼻尖兒,略低頭想了須臾,再抬頭時,神色如常:“姑姑說的,我記著了。”
眉意這才長松了口氣,把人領進了太后的寢宮去。
太后其實早起了身,連早膳也用過了,只是進了早膳,聽聞了太極東殿的事情,氣不順,便又挪回了寢宮中,歪在拔步床上,閉目養神。
這會兒眉意領著黎晏進門,她是聽見了腳步聲的,直到黎晏上前三兩步,撒嬌似的同她請安,眉意又同趙隼二人一前一後的退出去,太后才睜開了眼。
她虎著一張臉,回瞪一眼:“你一大清早的,到太極東殿跟你皇兄鬧什麽?”
老太太說起話來端的是氣勢十足,倒也不怕小兒子覺著她派人盯著他,會生出什麽不悅的心思來。
這會子她撐著身子坐起來,黎晏上前去扶著她起身,也不說話,只等著她撒氣。
太后越想便越是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你常年不回京,也就是年關將至,回來住上一段日子,還要同你皇兄胡鬧什麽?前頭朝堂上有多少煩心的事情,你長這麽大了,替你皇兄分擔過幾件?是了,你小小的年紀就去了封地,哀家跟你皇兄,原是指望不上你了,可你還要給你皇兄徒增煩惱,未免也太不懂事!”
她把話音咬重了,又把手臂略往外頭抽一抽:“說吧,去鬧什麽了,惹得你皇兄大發雷霆的。”
黎晏把嘴一撇,順勢就在太后身旁坐了下去,兩隻手一繞,抱著她一條胳膊,真正孩子似的,叫了聲母后:“您且消消氣,要是給皇兄知道,我又把您氣的不輕,不是更要惱了我嗎?”
“你還知道你皇兄要惱你呢?”
黎晏也是唉聲歎氣的,其實他知道,母后眼下的這幅樣子,並不是真正惱怒生氣,只是同他叫嚷兩句嚇唬嚇唬他而已。
原本要開口請旨賜婚的事情,他暫且是沒打算叫母后知道的。
秦令歆雖然收了心,而母后在這件事上也從未表現的過分抗拒,但他心裡很清楚,一時間要母后欣然接受,也是不大可能的事兒。
凡事都講究個循序漸進,不可能一蹴而就。
在同阿鸞的婚事上,皇兄那裡就已經十分難辦,他並不想在這個時候,還要再惹得母后不痛快。
只是沒成想,母后始終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到如今,真成了想瞞也瞞不住的。
黎晏從進門之前就在想,只怕是要實話實說,但這話總要說的和軟些,不能再刺激了母后,不然這事兒要指望皇兄點頭,就更加不可能了。
太后那裡見他許久不言聲,便沉聲又催了兩嗓子。
黎晏突然回了神:“母后,我如今也大了,自己到封地也好些年了,您說,我是不是也該想著成家的事兒了啊?”
自己肚子裡掉下來的肉,他眼兒一眯,太后就知道他心裡頭憋著什麽壞水兒了,更別說他這麽不含蓄的開口了。
太后臉兒一沉:“也是,說起來,你這個年紀,早就該成家了,就算是不娶正妃,也該先納兩個側妃進府,好為皇家開枝散葉,不過元樂擺在前頭,哀家跟你皇兄,也不好先給你指了側妃,免得元樂委屈。你如今倒自己有這個心思了?那是好事兒。哀家瞧著你這次回來,元樂仍舊那樣上心,今兒就叫了皇帝來,哀家同他說,叫他給你們……”
“母后,您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的。”黎晏顯然急切起來。
他本來不想直截了當的說起這件事情,想著態度放的和軟些,慢慢的說,可是母后分明就是故意的……
黎晏深吸了口氣,胸膛處劇烈的起伏了好幾次,到後來,才稍稍平靜下來。
他定了心神,也沉下面色,端的是一本正經的重又開了口:“母后,從小到大,兒子的心思,您是最了解也最明白的,這麽多年來,兒子的心裡,只有阿鸞一個。我也不敢瞞著母后,今兒皇兄在太極東殿同我大發雷霆,就是因為我求娶阿鸞,請皇兄為我賜婚,他才會那般生氣。其實這些事情,母后早就該想到的,至於您說元樂——”
黎晏的聲音略是頓了頓,抬眼去看太后,又一抿唇:“元樂死心了,她選擇放棄了。前頭我回京那天,她前後腳的到慈寧宮來給您請安,您後來把我們兩個留下來用晚膳,話裡話外安撫寬慰她,我以為,您那天就已經看出來的。”
太后何嘗沒有看出來呢?
孩子們的那點兒小心思,她半個身子入了土的人,要再看不出來,那這一輩子,真就算是白活了。
“魏鸞,真就那麽好?”太后不免歎息,“哀家從沒有拘著你,想著你年紀小,再過幾年,興許自己就撂開手了,放你到齊州,也無可厚非,可你現在到了成家的年紀,跟你皇兄開口請旨賜婚,晏兒,你是當真的?”
太后一面說著,又搖頭失笑:“看起來,是哀家低估了這個魏鸞,也錯看了你的心意。是了,你從一開始,就是再認真不過的——可你想好了嗎?你皇兄真的松了口,你娶了魏鸞做你的王妃,將來呢?她與你門不當戶不對,出身門第差了那樣多,將來你帶著她在外行走,那些外命婦們,哪一個不是出身高貴,晏兒,過日子,是要奔著一輩子去過的,等到幼年時的情分都不在了,你和魏鸞之間,還剩下什麽,你想過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