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猴之爪(3)
“子進,我就要開門了,待會兒無論看到什麽都不要害怕。”緋綃說著伸手拉下門閂,利落地打開了大門。
在大門洞開的一瞬,一股腥風撲面而來。
那味道又腥又臭,活像是在烈日下暴曬了十幾天的臭魚爛蝦,熏得王子進立刻屏住呼吸。只見洞開的大門外,正站著一個焦發長毛、青面獠牙的惡鬼。
“哇——”雖然心中早有準備,王子進還是嚇得失聲尖叫。
不是穿黑衣服的小偷嗎?怎麽會是一隻這麽恐怖的鬼怪?他拔腿便要逃跑,卻見那鬼怪長臂一伸,一把就抓住了他的咽喉。
王子進立刻被它抓得呼吸困難,兩眼發花,眼看就要趕赴黃泉。
便在這時,只見斜裡伸出一隻白色的手,速度奇快,手勢狠辣,以同樣的手法一把就掐住了那惡鬼的咽喉。
鬼怪連叫都沒叫一聲,呼的一下便化作一縷黑煙消失在淒冷的夜風中。
“這是怎麽回事?”王子進死裡逃生,慌慌張張地按著自己的脖子,“他們為什麽會說是個小偷打扮的人?這分明就是惡鬼。”
“從來魔由心生,這家的人天天提心吊膽地防備盜賊,遇到幻術時看到的便是盜賊,而你畏懼鬼神,看到的自然就是惡鬼。”
“難、難道,這一切都是假的?”王子進剛結結巴巴地問了一句,便見緋綃拔腿就跑,身影如離弦的箭,瞬間便到達了前廳的那扇大門。
幾乎在他跨過門檻的一瞬,門前呼地躥出一個巨大的影子,居然就是方才消失的那個鬼怪。
“子進,快關上大門,千萬不要讓人趁機進來。”緋綃抬起一腳,準確地踢向那隻鬼怪的腦袋,它就又像方才一樣,悄無聲息地憑空消失了。
王子進聽了緋綃的吩咐,雖然嚇得渾身發抖,仍迅速地關上大門,落下門閂,緊張萬分地守在門前。
夜風輕拂,雲影飄搖。
緋綃的身影如風馳電掣,轉眼便又奔向了內院的大門,漸漸地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呼喝聲也歸於平靜。
在這個深沉的午夜,隻余他一個人孤身站在燈影之中。
他又緊張又害怕,也想追上緋綃去看個究竟,可是又唯恐有人乘虛而入,隻好兢兢業業地站在夜風裡把守大門。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似乎有什麽人正在漸漸靠近。
“誰?”王子進嚇得一哆嗦,急忙轉身,卻見長草中正匍匐著一個一身黑衣、形跡可疑的人。
那人見到王子進也是一愣,似乎沒有想到這裡會有人把守,立刻手腳並用,飛快地翻牆而出,消瘦的身影轉眼便消失在夜幕中。
他身手靈敏,速度極快,以至於王子進在他逃逸之後還揉了揉眼睛,根本搞不清方才的驚鴻一瞥是真是幻。
“公子,王公子。”就在王子進仍仰頭望著灰白色的高大圍牆發呆的時候,一個身材魁梧的人快步從前廳走了出來,是護院的頭目李青,“我家夫人叫你過去,請速速移步吧。”
“你們怎麽才來?”王子進立刻急得跳腳,“方才我好像看到有賊人侵入了。”
“其實我們也不想這樣的。”李青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可胡公子特意吩咐過,說今晚院子裡不要留一個人,他要獨自捉賊,否則我們怎麽敢怠慢?”
王子進也不好再說什麽,跟在李青的身後,七拐八拐便來到了一個偏僻的房間中。只見房中一燈如豆,有一個身著白衣、一個身著黃衣的璧人坐在燈下,正是緋綃與李夫人。
“子進,讓你受驚了,這件事我原本想獨自解決,但是沒想到你聽到敲門聲趕了出來。”緋綃一見到他便連忙安撫,態度溫柔可親。
“沒事,有沒有找到什麽線索?”王子進原本想指責他兩句,現在卻只有啞巴吃黃連,將種種不平咽入肚中。
“我檢查了一下,確是有人在門上畫了符咒、布置幻術,才搞出這些詭異的事情。”
“啊?那還不趕快把符咒拆掉?”
緋綃轉頭望了望李夫人,微笑著道:“現在還不行,我剛剛與李夫人商量過,目前不是時機。”
“時機?你們到底在等什麽?”
“這個布置符咒的人能將最後一道符貼在我所居住的院子前,多半是個內鬼。”李夫人蹙眉凝思,明豔不可方物,“所以我想將計就計,將這個人引出來。”
“你、你們早就想到了?所以今晚才沒有讓李青他們參與?”
“對,這院子裡的人,除了我們三人,沒有第四個人可信。”緋綃微笑著點了點頭,“那些人固是忠仆,也難免暗藏禍心,萬一被他發現我已識破他的詭計,則極其不利於之後的行動。”
王子進聽到這裡,再次悶聲悶氣地坐在桌前。
為什麽總是這樣?
無論什麽事,他都是最後知道的那一個。就像現在,緋綃跟那個李夫人在燈下眉來眼去,他居然猜不出這兩個人到底在籌謀著什麽詭計。
五
“喂!你們到底在想什麽?難道就不能說出來聽聽嗎?”王子進一見二人的神情立刻氣得跳腳,加上李夫人年輕貌美,完全不像個長輩,他連敬語都忘記用了。
“子進,現在太晚了,我們先各自休息,明天我自有安排。”緋綃朝他眨了眨眼睛,目光閃爍,靈動而狡黠。
“真的?這次不會再瞞我?”
“怎麽能瞞你?明晚若要事成,還需要你助一臂之力呢。”
“如此甚好。”王子進終於放寬心,與緋綃二人拜別李夫人,各自回房休息了。
此時天邊隱隱泛出青白的微光,新的一天就要開始了,王子進回到客房便蒙頭大睡,時光在錯亂的睡夢中飛快流逝,等到他再爬起來卻見窗外暮色遲遲,已近黃昏。
“緋綃,緋綃你在嗎?”王子進穿好衣服就去拍緋綃所住的房門,剛拍了兩下,便見遠處匆匆走來一個綠衫的婢女。
婢女看到他不由啞然失笑,邊笑邊對他道:“王公子總算起來了,我家夫人跟胡公子已經等候多時了。”
“他們也真是,怎麽不早點叫我起來?”王子進臉色漲紅,一邊嘟囔一邊跟著婢女向內院走去。
此時夕陽照晚,春風拂面,吹得院子裡綠色的竹林沙沙作響。他望著眼前的清幽景色,隻覺心曠神怡,信步而行,不知不覺便在婢女的引領下穿過茶舍,來到了李夫人的臥室。
撲面而來的是一股刺鼻的香氣,濃鬱得幾乎令人無法呼吸,頓時拉回了他飄搖的神志,這才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布置雅致、寬敞明亮的房間裡。
房間中央立著一個繪製著花鳥圖案的屏風,屏風後有人影若隱若現,似乎有一人坐在後面。
此情此景,與昨日午後相差無幾,他想都沒想便朝那人一拜,好奇地問道:“晚輩見過李夫人,只是不知為何這房間中僅有夫人一人?緋綃他去了哪裡?”
“王公子,別管你那個朋友了,快來陪我共飲一杯。”屏風後的人語氣輕浮,邊說邊笑,還隱隱傳來倒酒的聲音。
“夫人,大白天就飲酒作樂,這不好吧?”他頓時一愣,因為這口氣竟像極了酒館裡賣酒的女子,完全不似那個端莊優雅的李夫人。
“怎麽?你不敢和我喝酒嗎?”屏風後的人笑得更加妖冶。
“喝就喝,有何不敢?”王子進被她這麽一激,踏上一步,就要去拿酒。
哪知還沒等他繞過去,就從屏風後伸出一隻冰冷堅硬的手,一把掐住了他的手腕。
“哇!你是誰?”王子進這一嚇不輕,因為這隻手骨節分明,力大無窮,根本不該是一個女人所有。
“嘻嘻嘻,子進,你再好好看看!我是不是夫人啊?”他驚魂未定,卻見眼前白影一閃,從屏風後躥出一個人來,那人身材頎長,俊秀中帶著一絲英氣,分明就是個男子。
“緋綃,原來是你,可嚇死我了。”王子進一見到他立刻松了口氣,之前雖然也見他假裝別人的聲音,可是沒想到他騙人的功夫越來越高明,幾乎連自己都分辨不出。
“如果連你也認不出是我,那別人更無可能。”緋綃一撩衣擺,利落地坐回屏風後,為王子進倒了一杯熱茶,“怎麽樣?現在我不說你都能知道今晚要做什麽了吧?”
“你要假扮李夫人,留在這個房間捉賊?”
“不錯。”緋綃眯著眼睛笑了笑,如狐狸般狡黠,“今晚我們就將計就計,製造一場混亂,引那個賊人上鉤。”
王子進想到昨晚在大門前看到的那個黑色人影,不由有點害怕,“緋綃,賊人也有可能是外人,你要千萬小心。”
“不管是什麽人,今晚我都要令他現出蹤跡。”緋綃說著,自信滿滿地喝光了杯中的清茶。
碧綠的茶水搖晃不停,映照出兩張年輕的面孔,只是一個憂心忡忡,一個志在必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當天王子進並未見到李夫人,想必她忙於籌謀布置,無法分身。他一邊跟緋綃在客廳用餐,一邊斜眼打量著周圍的人。
無論是年老的崔伯還是年輕的李青,甚至連那些端茶倒水的婢女,都神色如常,沒有半分異狀,仿佛這個夜晚與過去的千百個晚上一樣,並無不同。
然而王子進卻知道,在這個姍姍而來的夜晚,隱藏在暗潮洶湧下的謎底,即將揭曉。
窗外天色漸黑,將高大的圍牆,婀娜的垂柳染上深深淺淺的暗影,最終蒼穹化作一片黑幕,天邊最後一縷霞光也收斂了顏色,隻余星輝點點,彎月如鉤。
夜晚,終於來了!
“緋綃,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麽?”一回到房間,王子進便緊緊關上大門,緊張地朝緋綃道,“你打算什麽時候過去?”
“等一下,她就要來了……”緋綃鎮定地指了指門外,“我要先將你們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你說的她是誰?難道是李夫人?”王子進話音未落,便聽身後響起篤篤的敲門聲。
緋綃急忙踏上一步,將門拉開,門外迅速地閃進一個瘦小的家仆打扮的人。這人一進門,鬥室中便香氣四溢,不用猜便知是喜歡熏香的李夫人。
“夫人為何做此裝扮?”王子進見她改換了男裝,不由一愣。
“我裝作她的模樣守株待兔,夫人自然要帶著寶物躲到別處。”緋綃朝王子進笑道,“子進,所以我說要你出一臂之力,就是在這段時間內保護夫人。”
“這是當然,男子漢大丈夫生來就該保護婦孺。”王子進見自己的任務艱巨,一股豪氣自胸中油然而生。
“那老身還要多謝王公子。”李夫人眼若秋水,朝王子進盈盈一拜,風情萬種,楚楚可憐,完全不似一個花甲老嫗。
“我們這就走吧,不知夫人找沒找到合適的藏身之地?”
“就是後院的那座小屋,房間很小,僅有一窗一門。平日是崔管家用來關不聽話的仆人的,所以門窗分外牢固,如果從外面鎖上,絕對無人能夠進出。”
“如此甚好,我們這就過去。”緋綃皺眉想了一會兒,終於點了點頭,“不過這道鎖一定要我親手落下,否則我無法安心。”
王子進知他一向謹慎多疑,也不再多說,迅速吹熄房中的火燭,一行三人躡手躡腳地溜出房門。
天邊一彎明月,靜靜地掛在樹梢上,三人踏草而行,穿過庭院,很快就來到了李夫人所說的小屋前。
那小屋貌不起眼,窗上裝著鐵柵欄,門上也架著兩道鐵梁,的確十分牢固。
“我們要在這裡待上一夜?”王子進打量了一下木屋,心生抵觸,這房子簡直與監獄無異。
“也許用不上一夜。”李夫人卻毫不在意,走進去點燃一盞油燈,“胡公子進行得順利的話,可能只要兩個時辰。”
只見油燈之下,方桌之上,還端端正正地放著一壺茶,兩個茶杯。
“今晚不能喝酒,王公子,你我二人在這裡只能以茶代酒,聊以遣懷了。”李夫人笑意盈盈地坐在桌前,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的木盒,輕輕放在木桌上,“要是不小心喝醉,將寶物弄丟可就糟了。”
緋綃將鬥室打量了一番,沒有發現什麽異狀,叮囑了王子進幾句,便將大門從外面反鎖。但是他走了幾步又折回來,伸手入懷,從胸前掏出一支玉笛,自窗口遞給了王子進,“子進,你拿著這個。記住!若有危險,先要自保!”
“我知道了,你也要小心。”王子進伸手接過玉笛,堅定地朝他點了點頭。
緋綃這才放心,故作輕松地笑了笑,快步奔入沉沉黑夜中。一抹銀白色的背影,如寂寞的孤鴻,轉眼便被濃墨重彩的黑暗吞沒。
六
緋綃腳步輕捷,如兔起鶻落,一抹白影飛快地穿過了庭院,來到後院李夫人的臥房前。
他見四處無人,一探手便拉開了窗戶的插銷,悄無聲息地躍進房中。
屋子裡香氣四溢,濃鬱的芬芳,如蔓延的潮水,仿佛要將人的靈魂也吞食淹沒。他走在黑暗中,宛如在白晝穿行,很快便從窗口摸到了屏風後。
其間穿過了三道房門,門前各有一個伺候的侍女,居然沒有一個人發現他的蹤跡。
成敗,便在今晚一舉!
緋綃坐在明月之下,屏風之後,嘴角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果然,還沒有一時片刻,前院便響起了一片嘈雜喧鬧之聲。
“夫人,李青他們好像正依胡公子的指點,往門上灑狗血驅邪呢,大門那邊可熱鬧了。”一個小婢子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語氣暗含興奮,似乎從未見過這樣的事情。
“隨他們去吧……”他一捏嗓子,從嘴裡躥出一句甜美的女聲,“只要能讓怪事不再發生就好。”
“我再過去看看,有什麽進展再隨時跟您通報。”小婢女說完,又連跑帶顛地去看熱鬧了。
空曠的房間中,又只剩下緋綃一人。
還有兩個時辰,時間似靜止了一般,分外漫長。
他本性活潑,一向好動,坐了沒一會兒便覺無聊,手開始不受控制地摸來摸去,摸過桌子下的一堆書卷筆墨之後,修長的手指竟意外地碰到了一個圓形的壇子。
這裡面裝的會是什麽?無論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該出現在內室的東西。
緋綃一探手,將壇子搬到明處,只見那壇子有一尺來高,口小腹大,呈扁圓形,像極了尋常百姓家儲存醬菜的器皿。
難道這個李夫人也跟自己一樣貪吃,午夜夢回之時也不忘伸手撈點吃的?只是她偏好的是醃菜?
越想越是不可能,他小心翼翼地掀開蓋子。
借著昏暗的月光,清晰可見,壇子裡竟裝滿了白色的粉末,他好奇地伸出手指,沾了一點粉末,湊至鼻尖。
一股刺鼻的氣息頓時躥入腦際,這壇子裡裝的,竟然滿滿的全是石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