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愛我們小說狂人的話,可以多多使用登入功能ヽ(●´∀`●)ノ
登入也能幫助你收藏你愛的小說~跟我們建立更深的連結喔 ♂
《滄海有時盡》第13章 地盡頭 (1)
  第13章 地盡頭 (1)
  如果她的判斷沒有失誤,那麽這樁並購幾乎是勢在必行,因為沈世堯開出的價格實在超出了遠航的實際市值太多,就算宋清遠不心動,陸亦航不心動,遠航的大股東和其他高層們也未必不會心動。

  沈世堯,他就是故意的。

  浴室的水聲不知何時已經止住,但陸路卻渾然未覺,直到沈世堯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你看到了啊。”

  他離她那樣近,陸路幾乎可以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水蒸氣和沐浴露的香氣,她禁不住打了個寒噤,轉頭怒視他:“你到底想怎麽樣!難道我留在這裡還不夠嗎?”

  沈世堯一邊擦著頭髮,一邊直起身,居高臨下地打量她。良久,他微笑著答道:“不夠。”

  被他的笑容一激,陸路終於不受控制地跳起來,一巴掌打在他臉上:“沈世堯,你不要臉!”

  沒想到沈世堯完全不惱,甚至連眉毛都吝嗇皺一下,反倒是不疾不徐地繼續道:“哪裡,還不夠渾蛋……等這樁並購案正式結束,我才是真渾蛋,你說是不是?”

  說罷,他還將手輕輕放在陸路頭頂,無限溫柔地揉了揉她的短發。

  陸路隻覺得渾身寒毛乍起,又氣又急,抬手想再給他一巴掌,卻被沈世堯穩穩地抓住手腕:“一耳光就夠了,這事還沒成,等成了,你再補上也不遲。”

  陸路終於禁不住他這樣的語氣,眼淚簌簌落下來:“沈世堯,你……”

  沈世堯被她眼中的淚光一驚,手不自覺松開,陸路趁勢踹了他一腳,扭頭就跑,慌不擇路中頭猛地撞上大門,“咚”的一聲悶響,那聲音明明聽得沈世堯都心驚肉跳,她卻一點停頓都沒有,整個人倏地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依稀是過了一會兒,沈世堯才回過神來,發現門口站著聞聲上樓的蔣阿姨:“需要我打電話叫人將陸小姐追回來嗎?”

  沈世堯一語不發,良久,竟然將僅剩的一盞琉璃台燈“刷”的一下揮到了地上。

  琉璃嘩啦啦碎了一地,蔣阿姨呆怔了片刻,最後默默退出了房間。

  等到陸路恢復理智,才發現自己已經身在遠航樓下。這個點,公司的員工估計早已下班,她踟躕著要不要進去碰碰運氣,沒想到剛走到電梯口,陸亦航便從另一部電梯裡走出來。

  看見她,他略有驚訝,卻又好像不是真的驚訝:“小六,你來了。”

  他似乎是對她笑了一下,陸路從前很少見陸亦航笑,因此那笑容顯得格外陌生且令人心酸。她深吸了口氣,也對他笑笑:“吃飯沒?我還沒吃,我請你吃飯吧。”

  去的就是公司旁邊的西餐廳,陸路沒什麽胃口,隻叫了一份沙拉。

  正猶豫著如何開口,陸亦航竟先發話了:“你看了報紙吧。”

  “嗯。”

  “我本來以為你是來找我興師問罪的,”陸亦航低頭,自嘲道,“你應該知道吧,我去找過沈世堯,還跟他說了些不那麽符合事實的事。”

  “我知道,”陸路擠出一個勉強的笑,“但想了想,我也沒什麽好指責你的,因為一開始騙了他的人,其實是我。”“你……”

  “算了,不說這個,”她刻意換了個輕松的語調,“來說說並購的事吧,遠航這邊是什麽態度。”

  “San的老板沒有現身,但代理人已經把草擬的材料送過來了,大股東們都很心動……”他沒把話說完,陸路卻已經全明白了,情況和她料想的一樣。

  陸路沉默著,掂量著是否告訴他沈世堯即是幕後主使的事。恰好服務員將陸亦航的牛排送上來,她看著他一塊塊地將牛排精準地切開,每一塊都是一般大小。

  “你刀法真好。”陸路不由感歎。

  “是啊,還記得第一次見面吃飯,我第一次見到法國料理,不會用刀叉,你故意在我面前裝樣子,給我下馬威,那之後我就偷偷學了很久……”

  “哈,你居然還記得,”陸路笑出聲來,卻沒來由有些鼻酸,“那都是多早以前的事了。”

  “可是關於你的事,我全都記得。”

  聽見他的話,陸路一怔,最終只是保持沉默。既然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就讓她悄無聲息地解決掉吧。

  思及此,陸路慢慢垂下頭:“並購的事,我會想辦法的,不管它有沒有換名字,在我心目中,它永遠是爸爸的王國,我不會讓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

  回到別墅的時候,蔣阿姨不在,只有沈世堯半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似乎在等她。

  大廳裡沒開燈,只有院子裡的地燈透過玻璃落地窗照進來,慘慘淡淡的,令人心裡發怵。

  陸路滿腦子全是並購的事,思緒亂糟糟的,壓根不想搭理沈世堯,徑自上樓,沒想到沈世堯卻叫住了她:“和老情人吃飯,胃口好嗎?”

  陸路一驚,猛地回頭,發現黑暗中沈世堯正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而不遠處的餐桌上,下午蔣阿姨做的那一大桌子菜竟然動都沒動過。

  “你還沒吃飯?”她怔怔地問,話一出口,又覺得自己多管閑事。

  見沈世堯沒反應,她索性跳過這個話題:“沒別的事的話,我先上樓了。”

  “我在問你,和老情人吃飯,胃口好嗎?”

  “沈世堯,你別逼人太甚!”強壓製住的怒火終於爆發,陸路扭頭衝到他面前,“你非要我說一句你是跟蹤狂死變態才開心?”

  “那也不比你開心,”沈世堯微微挑眉,笑對她,“說吧,和老情人想出對策了嗎?”

  “沈世堯!”陸路氣得想撲上去掐死他,卻不想還沒出手,整個人已被沈世堯拽入懷中,進而狠狠壓在身下。

  那樣緊貼的姿勢令她覺得分外不堪,她拚命掙扎,卻無論如何都掙不開。最後她終於累了,將臉別開不看她,有兩行淚順著臉頰緩緩地滑下來。

  沈世堯有一瞬的怔忡,旋即是更大的憤怒與嫉妒。他騰出一隻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淚,動作是極致的溫柔,語氣卻十足冰冷:“你就這麽愛他麽,愛到想方設法也要為他守住那家公司?”

  “我沒有……”陸路除了覺得羞憤,亦覺得疲憊,她要如何解釋他才會懂,那對她來說不是陸亦航和宋清遠的公司,而是爸爸一輩子的心血。

  大概他永遠都不會懂吧,從他罔顧自己意願,將她強行丟在那張床上的那刻起,他便不再可能懂得。

  意識到這點,陸路反倒松了口氣,看著他的眼睛:“沈世堯,告訴我,如果這樁並購案成功,你打算拿遠航怎麽樣?”

  “既然你那麽喜歡那裡,當然是先把它拆掉,換新的地方……”

  猜測得到證實,陸路也不再覺得生氣:“那好,如果我說,希望你放棄並購呢?”

  “你憑什麽?”沈世堯禁錮著她的手忽然松開了,似笑非笑地打量她。

  “你可以開任何條件,只要我能做到,我都願意答應,只要你放棄這樁並購。”陸路毫不遲疑。

  “哦,是嗎?”沈世堯面色沉鬱地凝視著她,“如果我說,條件是嫁給我呢?”

  “好,”陸路毫不遲疑,堅定地揚起下巴,“我答應你,沈世堯,我們結婚,但是你要記住你今天的話,未來絕對不允許動遠航,一丁點也不可以!”

  “什麽,你說你要跟沈世堯結婚?”接到電話,丁大小姐震驚的聲音簡直要掀翻辦公室的天花板,“你沒有吃錯藥吧?小六,還是我今天吃錯藥幻聽了……”

  “你沒有聽錯,我也沒有吃錯藥,我們是要結婚了,這是沈世堯答應我的條件,只要我們結婚,他就取消San並購遠航的計劃案。”陸路發現,一旦下定決心,要說出這些話,遠比她想象的簡單。

  不過也只有到了眼前,她才知道一年前,她在戛納招惹的人究竟是怎樣的背景。

  世朝僅僅是他建立的屬於自己的小王國,在他的身後,卻是整個盤根錯節的沈家和San集團。

  而沈太太舉著餐刀笑盈盈說著“等他回來,我一定要把他關在門外三天三夜”的人,正是沈世堯的父親,San集團的總裁。

  還記得那天她答應他結婚後,沈世堯不緊不慢地將她扶正坐好,跟她解釋San的含義。

  那是西班牙語裡神聖的意思,把集團名字命名為San,是要怎樣的氣魄,陸路在心中喟歎。

  “小六,小六……”丁辰的聲音自聽筒那邊傳來,陸路這才回神,想起今天找她的正經事,“對了,丁丁,周末有沒有空?陪我去選婚紗吧。”

  “喂喂喂,你這是真的要跟沈世堯結婚啊……”丁辰顯然還沒從這個重磅級消息中回神,但陸路辦公室門外已響起敲門聲。

  “我有工作了,周末見,丁丁。”說罷,陸路已匆匆掛斷電話。

  周末,沈世堯獨自飛瑞士,說要見父母,他不提帶她去,陸路反倒松了口氣,因為眼下的她,實在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表情,面對沈家一家人。

  到了和丁辰約定的時間,她早早打車去了沈世堯告訴她的那家婚紗店。

  丁辰被難纏的大客戶絆住,遲了近半個小時,趕到時,陸路已選了好些件備選,正一個人在全身鏡前比劃。見到她,嘴角扯起一個笑:“你來啦。”

  丁辰被她的笑鎮住,好久才喃喃道:“你真的……考慮好了?”

  陸路又拿了件婚紗往身前比了比:“考慮好了。”

  “陸亦航真值得你這麽做?”丁辰蹙眉,卻一時找不到更好表達。

  “不是他,”陸路終於轉過身來,面向她,眼裡眉間全是近乎執拗的執著,“不管它叫遠航,還是澳海,在我心目中,那是我和爸爸僅剩的關聯,就算我這輩子都沒辦法走進去,我也舍不得看它被沈世堯毀掉……”

  鑒於前段時間已經知道陸路在沈世堯面前穿幫的事,丁辰一下子明白過來,這是來自沈世堯的“報復”。

  只是以這樣的方式報復,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婚姻也要糾纏到底,丁辰歎了口氣:“小六,還記得我那時候說的話嗎,你在玩火……”“我知道,”陸路示意店員取下櫥窗裡的婚紗,“可是丁丁,我已經引火燒身,沒有別的退路了。”

  兩個人就這樣對視著,丁辰感到自己鼻酸得快要哭出來,趕忙擠出一個笑:“哎,那既然沒別的退路,就選件婚紗漂漂亮亮的上戰場吧!”

  “我也是這麽想的,”陸路揚頭對她回以一笑,眼底卻是薄薄的淚意,“所以快幫我選啊,品味超好的丁大小姐!”

  陸路是在回到別墅時哭出來的,那件訂好的婚紗剛剛被送來,掛在房間的牆壁上,雪白而耀眼。

  她瘦得撐不起抹胸和深V,丁辰便為她選了最簡單的吊帶款,沒有繁複的花邊,依靠的全是挺括的面料和良好的剪裁。

  “真好看。”丁辰由衷地讚歎道。

  陸路看著鏡中那個陌生卻也熟悉的自己,忽然就有些恍然。是什麽時候呢,也做過穿著婚紗跟今生最愛走到紅毯那頭的夢。

  要被世界上最愛的爸爸牽著手,穿上最喜歡的魚尾婚紗,噢,對,還要戴著最精致的面紗。

  她會是世界上最幸福新娘,對著眾神驕傲地說,我願意。

  然而夢境終究只是夢境,回到現實,她或許穿上了最美麗的婚紗,卻即將開始一段全然未知的婚姻。

  她要嫁的人,從前給過她無數包容與溫柔,感動與勇氣,但卻也是這個人,一夕之間摧毀掉了她全部對幸福的幻想。

  她曾經那麽想要幸福的,和他。

  然而這樣的念頭,卻再也無法啟齒。甚至每當回想起自己曾有過這樣的念頭,陸路便會覺得可憎也可笑。

  那有過的關於幸福的願望,猶如一場大夢,夢醒之後,全是心碎的聲音。

  摩挲著婚紗的裙擺,陸路仿佛松了口氣,那些在婚紗店內隱忍不發的眼淚,終於一滴一滴落下來。

  她哭起來其實像個小孩子,自顧自地蹲在地上,一陣接一陣地抽泣。哭得累了,就抹一把眼淚,抬頭看一眼那婚紗,而後繼續哭。

  等到天黑了,陸路終於哭夠了,起來洗把臉下樓去,蔣阿姨做好飯在等她。沈世堯一直沒有打電話回來,陸路也就假裝若無其事。

  等吃完飯再上樓,天色已擦黑。

  五月將近,天空是奇異的幽蘭,泛著青金石般深邃的光澤。

  都說五月的新娘最漂亮,陸路躺在床上,又看了一眼掛在角落的婚紗,緩緩闔上雙眼。

  說起來結婚怎樣都算件大事,婚前也有各式各樣的瑣事需要處理,所以沈世堯臨出國之前,曾抄了一張單子給陸路,上面列滿了她要需要做的事,其中一樣便是跟公司請婚假。

  大概是沈世堯提前打過招呼,Cindy對她突然要結婚這事並不感到驚奇,隻說先把清珂交給美玲,再把別的工作交接完畢,便可以正式放假了。

  臨出辦公室時,Cindy半倚在沙發上聽清珂剛錄好的專輯,忽然間,扭過頭輕瞥她一眼:“不論如何,新婚快樂,到時我也會和老板一起去觀禮的。”

  陸路一驚,心中滋味難辨,沈世堯還沒跟她提過婚禮的事,旁人竟比她還清楚。

  但她還是咬牙佯裝淡然:“謝謝Cindy姐。”

  來到外邊,同事紛紛圍上來恭喜她,一年間,從助理做到經紀人,再從經紀人搖身一變成為名副其實的沈太太,這得上輩子燒多少高香,積多大的德。

  從前那些惹人瑕想的花邊新聞大家都見過,免不了有人酸溜溜地揶揄她:“真好,Lulu你完全可以辭職回家做闊太嘛!”

  陸路聽得懂,卻情願傻笑:“哎,這個聽上去不錯,我回頭一定好好想想。”

  寒暄了一陣,恰好電梯裡有人出來,陸路一抬頭,便看見清珂迎面走來。

  她今天穿了一襲黑色運動短裙,戴著頂棒球帽,見到陸路,低頭輕輕道:“恭喜你了,Lulu姐。”

  她戴著深色墨鏡,陸路看不清她的眼神,隻覺得她的唇色格外蒼白。

  陸路一怔,旋即就笑:“謝謝啦,接下來就要麻煩你和美玲配合了。”

  處理完這一切,陸路直接打車回沈世堯的別墅,又或許可以換個說法,她未來的家。

  婚紗到底是讓蔣阿姨幫忙收起來了,不知為何,她看著那雪白的剪影就無法安睡。

  到了家,陸路斟酌了好久,還是給陸亦航打了個電話。

  他接得非常快,仿佛她仍在猶豫著措辭,他的聲音已落入耳中:“小六……”

  “是我,”陸路故作輕松,“我就是打來問你一下,並購的事怎樣了。”

  “San那邊突然取消了計劃案,”電話那邊的人聲音很是遲疑,“股東們覺得特別可惜,但……”但他終於松了口氣,可直覺卻告訴他,有些事不對勁,然而他卻怎麽都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勁。

  “那就好,”陸路打了個呵欠,微笑,“你和宋清遠以後一定要好好守著從我爸爸那裡偷來的澳海,等臨終的時候,再為此下地獄吧。”

  放下手機,陸路去浴室裡洗澡。

  那晚她睡得格外安慰,就算沈世堯自私又可恨,但所幸他是個言而有信的人,她終於放下了壓在心中的磐石。

  手機是在凌晨時分又響起的,陸路睡得正沉,昏昏沉沉地接起,便被陸亦航的聲音震得陡然清醒。

  那是清珂的號碼,卻是由他打過來的。

  陸亦航的聲音裡竟有了沉痛的哭腔:“小六,小六,你快來……快來好不好?……清珂剛送進急救室,我今天知道你要結婚的事,我們吵了一架,她吞了好多安眠藥……”

  陸亦航仍在哆哆嗦嗦地說著,陸路卻覺得耳畔只剩下嗡嗡的忙音,隨手抓了件衣服,她也顧不上形象,匆匆下樓。

  附近沒有出租車,她隻好一路狂奔到遠些的地方叫車,風將她頭髮吹得一團亂,她甚至沒有留意到那輛經過她身邊,又折回來跟在她身後的車。

  也難怪,從前沈世堯的車多招搖,後來為她換了輛滿大街都是的車,終於不再顯眼。

  但不論招搖還是不顯眼,她始終是看不到他的,沈世堯將一隻手伸進褲袋,觸到那盒子的一角時,唇邊漸漸多出一抹若有似無的冷笑。

  凌晨的私人醫院顯得格外肅穆安靜,下了出租車,陸路直奔醫院大門,剛進門兩步,便看見陸亦航從電梯裡出來。

  “陸……”她開口,想叫他的名字,話未說完,整個人已被一把撈入懷中。

  陸路一愣,下意識要抵抗,卻感覺脖子忽地一濕,陸亦航破碎的聲音一點一滴鑽進她的耳朵:“小六,小六……清珂她會不會有事?我好怕,我真的怕……”

  眼眶一下湧出許多淚,陸路感覺自己的手臂猶如灌了鉛,再使不出力氣推開他。

  雪白的燈光打在她淚濕的臉上,她覺得光線刺目,不覺閉上眼。

  而他們間自然也無人注意到,幾步開外的地方,其實站著一個人。

  那個人究竟站在那裡多久了,就連他自己都忘記了。只是站得越久,就越覺得整個胸腔如同著了火,又灌了冰,頻頻擊撞,慢慢腐蝕,最後余下無限煎熬。

  手中的絲絨小盒被握得太久,已沾染上他的體溫,沈世堯低頭輕瞥它一眼,轉身,毫不猶豫地丟進垃圾桶。

  車子的引擎聲很快沒入這無瀾的夜,只是地盡頭,卻有一抹魚肚白開始隱隱透出。

  天,大概是要亮了。

  漫長的一生,究竟是從此刻開始,還是在此刻結束。

  回去的路上,沈世堯將車開得極快。一路連闖幾個紅燈,白光閃過的間隙,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在抖。

  要怎樣形容此刻的心情……怕是根本無法形容。

  他剛下飛機,十幾個小時的飛行令人疲憊不堪,但他卻等不了了,以最快的速度開回家,因為惦念著還欠她一個正式的求婚。

  過去的近一個月,他們雖住在同一幢房子裡,正面的交流卻幾乎沒有,簡直像兩個陌生人。

  她淡漠地對他表示無話可說,他也就憋住那口氣,狠下心表示,自己也沒有什麽好說的。

  而其實他有那麽多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從那間公寓裡失控的一夜說起?當他意識到她還是第一次時,除了一瞬間的震驚,余下的便是無止境的害怕,因為他好像真的做了一件無可挽回的錯事。

  喪失的理智漸漸歸位,他試圖吻她,不知是想要安撫她,還是打消自己心中的不安。但她那樣抗拒,甚至比剛才掙扎得還要厲害,他不得不放棄。

  然後他便聽到了她的哭聲,極其壓抑的飲泣,如同嬰兒般,一抽一抽。他聽得膽戰心驚,卻連轉過頭將她攬在懷中的勇氣都不再有。

  後來她哭著哭著終於睡著了,他卻越發清醒,天沒亮,便起床了。臨出門時,他猶豫了片刻,仍是幫她穿上了自己的睡袍。

  開車沿著別墅區繞了好幾圈,他才感覺到餓。也是,從昨晚起就沒有吃飯。他想了想,將車開到了最近的飯館,匆忙打包了些粥和生煎趕回去,卻不想剛進臥室,便發現她人不見了。

  急忙將每個房間找了個遍,最後竟是在浴室發現暈倒的她。

  沈世堯大概這輩子都沒如此狼狽過,慌亂到連蓮蓬頭都忘記關,將她抱起來的同時,自己也被水淋了透。

  等家庭醫生來做過檢查,說只是憋了氣,無大礙,沈世堯這才放下心來,舍得去洗澡換衣服。

  買回來的早餐早就涼透了,沈世堯想了想,又打電話叫蔣阿姨給送些別的來。

  沒想到電話還沒有掛斷,她便醒了過來。

  沈世堯以為她會竭斯底裡地大哭,控訴自己所做的一切,又或是乾脆給他一巴掌,要與他拚命……他唯獨沒有想過,她會這樣平靜。

  他幾乎傻了,過了很久,才以溫和到不自然語氣問她:“你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

  她卻搖頭,眼裡全是冷漠:“沒有。”

  也就是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那麽可笑,原來就連這樣的事,都不足以撼動她,令她因自己產生一絲絲情緒……他終於笑出來:“那好,我也沒有。”

  其實動用來自San的財力向陸亦航施壓,是他過去從沒有想過的。

  不知道做錯一件事,繼續錯下去很容易,但明知道做錯了一件事,卻還要繼續錯下去……其實很難。

  但沈世堯發現,除了一錯再錯,他好像並沒有別的辦法將她留在自己身邊。

  下定決心做這件事之前,他們剛吵過姍姍來遲的一架。就連他都覺得,她壓抑了太久,總該有爆發的時候,所以當她撈起床頭的那盞琉璃燈向他砸過來,聲嘶力竭地質問他還想怎麽樣時,他反倒松了口氣。

  其實他不是有意將她關在公寓,只是在他想到關於這件事更好的解決辦法之前,他不知道以怎樣的方式令她不避開自己,便只能選擇這最直接也最令人反感的一種。

  果不其然,她暴怒,不但摔壞了燈,甚至寧願踏過遍地的琉璃碎片,也迫不及待要離開這裡,因為她接到了一個電話。

  有一瞬間,沈世堯以為那個電話來自陸亦航,心中蔓延開的除了怒意,更多的是妒意。

  她明明隻穿了睡袍,可就算如此,她還是想去見他。

  雙手漸漸握緊,沈世堯“啪”的一聲甩上門,跟了出去。

  卻沒想到她去的是醫院,見的人也並非陸亦航,而是她手裡的藝人。

  他有一絲慶幸,剛準備走近,便聽見病房裡那個哀婉的聲音:“Lulu姐,你過去愛的那個人,並沒有死掉對不對?你過去愛的人,是亦航對不對?”

  他的思維在一瞬間斷檔,似乎在等她的回答,可他在那裡站了那麽久,她卻連一個字都沒說。

  他低頭,瞥見她赤裸的雙腳血越浸越多,終於沒了耐心,將她抱起來,帶回去。

  開車的一路,沈世堯其實心裡很亂。偌大的城市,他一下子拿不準該帶她去哪裡,回那套公寓?不,不可能。當他看到她坐在那張床上的表情時,他便知道,那裡是再也不能去了。那是她的噩夢,也是他的。

  最後他咬咬牙,帶她去了剛買的別墅。從前他覺得只有自己一個人,住空蕩蕩的房間多寂寞,後來聽她的玩笑話,不知為何,居然鬼使神差買了一套。那時候他想,總會有那麽一天吧,兩人坐在院子裡曬曬太陽,分享一本書,說說肉麻話,這些仿佛都不會是那麽遠的事……卻不曉得,其實一切可以這樣近,卻近到並非一回事。

  那個夜裡,醫生替她處理好腳上的傷口,再三確保過今後不會有影響,他才總算放心下來。

  深夜,他失眠站在院裡發呆,天氣明明那樣好,風輕雲淡,月影朦朧,可他的心,卻好像平白沾染了這夜的霜寒,始終潮濕而凝重。

  恍然間回頭,才發現她竟然也站在二樓的陽台,眺望著不知名的虛空。

  他們都看見了彼此,卻只有靜靜地對視,她在想什麽,他拿不準,但他心中的那個念頭,卻越來越清晰。

  即便是一錯再錯,他也要把這個人留在身邊。

  因為他是多麽想要得到幸福啊,而他這一生的幸福,隻與她一人相系。

  嚴格意義來講,那份並購材料是他故意讓她看見的。

  囑咐蔣阿姨加菜,再讓其請她上樓叫他吃飯,他甚至連門都刻意不鎖,留足了時間與空間讓她去發現丟在桌上的那份材料。

  為什麽這麽做?大概還是不死心,要跟自己打了個賭,賭她會做怎麽樣的選擇。是維護那個人,還是裝作視而不見。

  人有時候大概真的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就好像他,不親眼看見她去找那個人,就仍會對她的選擇抱有幻想。

  他坐在車裡,握著毫無溫度的方向盤,感覺寒意自指尖,順著血液,緩緩漫過心臟。最後是踩了好幾次油門,才將車子發動,離開。

  然後就真的走到了最不堪的那一刻,他以絕對的力量優勢將她緊緊禁錮,提出那個考慮過千萬次,卻總是希望最終僥幸不必提出的要求,嫁給他。

  他以為她起碼會猶豫一下,就算一時半刻都好,只要她臉上閃過絲毫的遲疑,他都會放棄。

  可是她沒有。

  她答應得那樣快,眼神堅毅,一字一頓,猶如利刃剜刻入他的心裡。

  那一刻,他仿佛看見一年前,她站在戛納那家酒店的門口,回過頭衝他微笑:“可以撒謊嗎?”

  他愛上她的聰慧、勇敢和淡然,卻也恨透了她的聰慧、勇敢和淡然。

  因為大概只有對著不愛的人,才可以這樣無堅不摧,無所畏懼。

  沈世堯定了連夜飛瑞士的機票,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他便再沒有別的選擇。在此刻丟盔棄甲說放棄?不,他做不到。

  那些有過的快樂時光雖是短暫,雖是自己強求而來,他卻通通無法丟棄。或許把一個錯誤延續下去很難,但打從心底拿走一個人,更難。

  他不舍得,也不情願,跟自己內心的那份感情對抗。

  在愛情面前,理智、尊嚴、原則都是微不足道的。

  只有深深愛過的人,才懂。

  沈太太在日內瓦的家裡等著他。

  四月的瑞士依然寒冷,沈太太煮了一壺新茶,遠遠地招呼他:“世堯。”

  沈世堯脫了外套,一手抱起蹦蹦跳跳過來找自己要抱抱的墨墨:“媽,我回來了。”

  沈太太眉目含笑,吩咐人帶墨墨上樓玩,自己則為他沏了一杯茶:“並購取消的事,你爸跟我提過了。”

  沈世堯不語,頓了頓,答非所問:“爸爸身體還好嗎?”

  “特別好,最近更是高興得不得了,以為你對他的事業終於有興趣了。”沈太太微微揚起頭,打量他,笑容中別有深意。

  沈世堯沉默,良久,沈太太才說下去:“小姑娘其實不大樂意吧。”

  他依舊不語。

  沈太太太了解兒子的個性,輕拍他的肩:“我是挺喜歡那小姑娘的,但如果人家不樂意,你不能強求。”

  “是她同意的。”沈世堯開口,卻多少有些心虛,隻好強調,“……我知道分寸。”

  沈太太倚在沙發上半閉著眼,似在聽他說,又似在思考。過了好一陣,才答道:“那你自己考慮好,真是要結婚,就要對人家好。”

  頓了頓,又睜開眼:“要知道,我們沈家可是寵妻出名的,別今後鬧得難看就好。”

  和許多大家族尋求利益結合不同,沈太太對未來的媳婦幾乎可以說是沒有要求。在看過沈凌悔婚的鬧劇後,沈太太更是覺得,人活一輩子,擁有的遺憾已經足夠多,如果就連愛著的人都不能相守,那活著這件事,也就太過寡淡黯然。

  “想好婚禮怎麽辦,再告訴我吧。”她望了兒子一眼,起身上樓。

  沈世堯只在瑞士停留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便搭飛機回國。

  三萬英尺的高空裡,他望著空空的雙手,忽然覺得忐忑,冷戰了這麽久,他就連一個像樣的求婚都沒有給她,實在太對不起她。所以一下飛機,他便趕去世朝最近的門店,取了一枚戒指。

  是簡單的鉑金指環,沒有紋路,沒有鑲鑽,他想著等過幾天有空再陪她親自選顆鑽鑲上去,想著想著,心中便滿是惆悵的甜蜜。

  (本章完)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