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Story Ⅶ:四月樓蘭(3)
小雲雀緊張地看著那傳說之城的墜落,此時,四月正在檢查吹雪的情況。
“吹雪沒事了。”
四月把小雲雀放到吹雪背上,而小雲雀突然說,“百裡予安的夢,希望的事情?我看到、大哥活著,吹雪看到牧草。”她頓了頓,才問,“四月,你看到什麽?你知道自己在幻境裡,不願意,醒來?”
四月的動作停滯了一下。隨即他拎起她放回吹雪背上,又將剛才濕潤的鬥篷蓋過去,“不重要,走吧。”
(5)赴君約
百裡予安是一座奇妙的城市,它可以移動、沉浮於沙海,可裡面的水源卻都又是真的。
有了這兩皮囊水解渴,再加上路上偶爾找到的沙漠植物充饑和四月不眠不休的速度,小雲雀竟對能夠回到扡泥城有了一點信心。
趴在吹雪背上,白天用披風蓋著睡覺,晚上天氣涼爽了,再掀開鬥篷透氣。就這樣又走了三天。
晚上,小雲雀看著天空的星星,帶著喜悅地對四月說,“你,速度快。扡泥城,百五十裡。”
照四月的速度,一百五十裡,再走過兩、三天就到了。其實走到這裡,離開絲路已經不遠,如果運氣好,還可能遇到商隊。想到這裡,小雲雀就愈發充滿了希望。
但聽到小雲雀的話語時,四月的臉色沉了一下,竟又加快了腳步。
“不用急,一定可以到。”
小雲雀鼓勵著,可四月卻絲毫不為所動。小雲雀已經習慣了四月的邏輯,她於是反過來躺在白馬身上,看著天空上的星星想自己的事情。
就在此時,吹雪和四月的腳步都放緩了。小雲雀翻過身來,發現四月的步子陷得比平常更深,每一步都似乎非常吃力。終於吹雪和四月都無法再繼續向前了,他們的身體開始飛速地下沉。
小雲雀驚恐地說,“流沙!別動!躺平!”
可能是因為更加地接近了水源充足的地帶,這一帶出現流沙。四月聽到小雲雀的話,立即緩慢而鎮定地移動身體,將自己背朝下躺平於沙面之上。小雲雀也滾下吹雪,平躺到沙上。但吹雪並不懂小雲雀的話,它拚命地擺動著自己的四蹄,掙扎著,可卻因此更加快了自己的陷落。
小雲雀難過地說,“四月,四月,我們……可能救不了吹雪了。”
她以為四月會不顧一切地站起來,去拉吹雪。但他沒有,他只是靜靜地躺在流沙之上,看著天空說,“不用管它。它早已死了。”
小雲雀一怔,可就這麽幾秒,吹雪已經被旋轉的流沙沒過了頂。
兩個人繼續躺在沙旋之上,不敢動彈,小雲雀戰戰兢兢地問,“吹雪,已經死了?”
四月沒有回答小雲雀的問題,他只是靜靜地說,“扡泥城,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小雲雀不明白四月的問題,於是她又重複了一遍,“扡泥城,怎樣?”
看不到四月的表情,隻感到他的聲音飽含著向往,他說,“她說,扡泥城是鄯善之都。早在鄯善名為樓蘭之時,扡泥城便名揚四周。那裡草肥水美,佇立在金色的黃沙之中,好像一顆翠綠的寶石。在那裡,女孩子出嫁之時會穿著潔白的長裙,頭戴華麗的揚羽。”
他說著,小雲雀逐漸明白了,“四月,去鄯善,見心愛的人?”
四月沉默了好久,才說,“我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但我曾經答應過她,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去她向往的那個城市看看。”他的聲音如常平靜,卻又帶著幾分空洞與傷感,“但,或許來不及了。”
“來得及的!”小雲雀大聲地說,“我們離扡泥城,近!流沙下,水源。流沙推,我們安全。鄯善,不遠,兩三天。”
四月的聲音如常平穩,卻又飄渺,“小雲雀,我的生命隻到明天了。”
後來,四月再沒有繼續與小雲雀的對話。
靜謐而恐怖的沙漠之夜,只有身下滾滾移動的流沙還證明著二人的存在。不知過了多久,小雲雀睜開了眼睛,她按了按周身的位置,發現自己身下的沙地已經變實。她抬起頭,幾乎難以置信地要尖叫起來。他們就在絲路附近,幾乎可以用肉眼看到那一邊的扡泥城!
綠茵、沛水、磚城。那就是鄯善的首都啊!只要再走上一個時辰,就一定會到了。
小雲雀興奮地爬起身來,快速地跑向不遠處的四月。他的身體還半埋在沙裡,一夜過去,他就好像神話裡說的天人五衰一般,展露出了死前的樣子。
潔淨超然的他,衣袖髒了,面頰染汙了,嘴唇乾裂了。
小雲雀哭了,她拍了拍他的臉。他睜開眼,看向她,嘴邊竟帶著一絲微笑,“真遺憾,還差一點。”
小雲雀猛地搖頭,“就到了,就在那裡,四月!”她用盡全身的力量,將四月扶起來,讓他靠在自己的身上,隨即用手指向那邊的扡泥城。
“你看!美麗,綠色!扡泥城!”
四月看著扡泥城,身體卻像殘破的布偶一般,再也動彈不得。
他呼了口氣,隨即說,“遇到你時,我的生命還剩七天,卻是無論怎樣都可以活下去的七天。我隻想帶著吹雪,用這死神賜予的七天,到達扡泥城,完成我和她的約定。可卻遇到了你。”
小雲雀難過地道歉說,“對不起,四月,對不起。你不如扔下我。”
四月展眉,“最初,是我問你要去哪裡。那時,我心想若你回答別的地方我便不理會你。可你偏要去扡泥城。你和她有著一樣顏色的頭髮,一樣顏色的眼睛。即便你一言不發,我也沒辦法丟下你。雖然,我知道這只是徒勞。”
小雲雀深琥珀色的眼睛裡又充滿了淚水。
他說,“抱歉,我死後,這七天不會留下半天痕跡,不管是你、吹雪、還是百裡幻境……你還是要回到那茫茫的大漠中。你不會記得我,但若你醒來,你還是向著絲路走吧,那樣回家,更安全。”
小雲雀拚命地搖頭,堅持說,“四月,我背著你,我帶你去扡泥城。”
她努力地將四月頎長的身體背到自己瘦小的身體上,拖著步子,拚命地向那似近似遠的扡泥城走去。
小雲雀每一步都憑著自己的毅力,她的腳印深深地落在沙地上,拖出了一道長長的軌跡。
一條,宛若永遠無法到達扡泥城的軌跡。
身後的男子輕歎著,“百裡予安,幻境如夢。她一襲白色長裙,莞爾微笑,真想永遠留在那裡。”
小雲雀的淚水已經將視線完全模糊。
她不能理解,一個如水般雋秀淡然的男子,隻身闖入茫茫大漠,不惜赴死,隻為一個虛無縹緲的約定。
不能理解,卻總是要發生。
她聽到四月在她身後輕輕歎道,“我要放棄這七天。”
(6)樓蘭夢
轉瞬間,所有一切畫面都好像螺旋般隨著時間的隧道向後卷去。
地獄般炎熱的沙地、空靈幻滅的百裡予安、冰冷強大流沙旋和盡在步遙的扡泥城,在轉瞬破碎、消逝,隨即從時空中被抹去。
小雲雀睜開眼時,自己躺在黃沙裡,躺在牢牢保護自己的大哥懷裡。
她依舊想哭、依舊哀傷。
但過去的七天,卻好像沙漠裡偶爾一過的水汽,從小雲雀的記憶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寧靜的夜空裡布滿繁星,就連風都沒有。四月沒有再次經過,卻是沉默的死神悄無聲息地來到她的身邊。
銀發的少年穿著黑色樓蘭服裝,吃著蘋果,果肉崩裂的聲音在空闊的沙漠上回響。
“你死了,但出於某個原因,我們會給你七天時間。這七天,你不會死,也不需要吃喝。你想如何利用,完全由你決定。但在此之後,你會再次面對選擇。以你腦海裡最後出現的人的性命,換取你的未來。”
小雲雀腦海裡最後想到的是自己那在家裡等待著她和大哥歸來的、病重的母親。
她絕對不會考慮用母親來換取自己的生命。
她張開嘴,聲音沒有傳出來,卻直接入了他們的耳裡,“我不用這七天。”
銀發的少年聽過很多這樣的說法,他笑著,輕描淡寫地敘述著死神的籌碼,“你母親的未來本身就已經很短暫。說不定她的希望,就是你能健康地活下去。”
小雲雀還想說什麽,視線卻被他身旁的少女吸引。
她穿著白色的長裙,深栗色的長發,琥珀色的雙眸。從未真實地見過她,但卻有種難言的熟悉。感到她的視線,白裙的女孩也轉過了頭來。與銀發的少年不同,她的眼睛透徹而寧靜,白膩的皮膚就好像罕見溫潤的翠玉。
翠玉。
記憶裡驚鴻一瞥閃過了如同碧湖的翠玉,掛在誰人身側,帶著她走出茫茫大漠。
白裙的女孩對著她伸出手,輕輕地說,“不管你的選擇如何,珍惜這最後的七天。”
小雲雀想將手遞過去,卻突然狂風吹來,睜開眼時,隻覺得身體輕松,身側再無旁人。小雲雀仰頭看著星空,突然,她猛地回頭,面對著空空蕩蕩的茫茫大漠,她突然覺得有誰要從那邊走過來了。
但並沒有。
就好像自言自語一般,她說,“向西走直線去扡泥城,還有幾百裡;但向北,運氣好的話,或許六七天就到絲路。”
然後,她覺得莫名哽咽。隨即便好像中了邪一般,執著地向西、筆直地走去。
【終焉】
V喜歡吃蘋果。
正如人們所知,死神愛著蘋果那充滿生命力的果肉,和生命在口中消逝變為碎末的感覺。
他默默地看著小雲雀獨自一人,用著她用之不竭的體力,堅持地沿著直線,義無反顧地前往扡泥城。突然,他轉過頭來看向佐,“我覺得她有一點像你。”
“哪裡?”
“其實,你們的五官、性格都很不一樣。”V笑笑,“但你們都有深栗色的頭髮,琥珀色的眼睛還有固執的性格。就連身材都一樣屬於沒肉型的。”
V用沒有拿著蘋果的那隻手在空中劃了條曲線。
佐沒有搭腔,只是毫無表情地看著沙漠裡獨自行走的小雲雀。
V覺得佐與她最初開始賭約時不太一樣了。
雖然她一直都不像一個真正的人類,在面對生死之時,她非常冷靜、甚至漠然。可一直以來,在尋找七日水晶之時,她似乎都有著非常明確的目的。偶爾,在某些時刻,她的眼中會流露一絲哀傷、甚至痛苦。可最近,她尋找七日水晶之時,就越來越像在執行某個機械的任務。如果打個比方,她就像一名真正的死神一樣——
忘記了自己為什麽要穿梭在時空的間隙裡,隻記得自己的任務。
V想,就和他一樣。為什麽他要收集人類的背叛,其實他要這些東西又有什麽用呢。
他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問過佐這個問題,她為何接受這個任務而不去轉生。
現在他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或許佐並不是不願意回答,而是她已經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而這些,與時空中相遇的血族所說的話又有什麽樣的關系。該隱對佐的態度,明顯非常奇怪。可V偷偷去翻時空的水鏡,關於她的歷史竟然全部被地獄之君屏蔽掉了。
這個令人討厭的女人背後到底有多少秘密。想到這裡,V不由有些煩躁。他咬了口蘋果,卻發現佐正在凝神看著不遠處的沙地。“又怎麽了?”
“那裡,好像誰掉了什麽東西?”佐對V說。
V伸過頭去,“哦,好像是塊玉。在那個時候的人間,還是挺值錢的呢——你幹嘛?”他伸手拉住了想要過去把那水色玉佩撿起來的佐,“地獄之君早就說過,三界物質不能交互。想死嗎?”
“你還不是在吃蘋果。”
“那個,蘋果大家都愛吃嘛?地獄有種哦。你想要玉,我可以變啊。”V一邊說著,一邊手裡冒出了無數不同樣式的玉。
佐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又轉頭看了看那塊靜靜躺在沙地中央的玉。不知為何,在記憶的某個角落裡,似乎有著那一點若隱若現的印象。但佐終究沒有想起來任何蛛絲馬跡,隨即轉身離去。
一陣風吹過,黃沙漫過了碧湖翠玉,將它沉入了時間的底層。
佐再沒有回頭。
因為,新的旅程還在等著她進行。
穿梭於這茫茫的時空中,與V開展再一場的賭局。這似乎是她現在唯一要做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