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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唯一的暖先生》第8章 坦誠相面,傷痕淋漓
  第8章 坦誠相面,傷痕淋漓

  這樣充斥著歡笑的夜,似乎總是這樣的短,以至於簡言左送池喬期回去時,天已經大亮了。

  他送她到門口,依舊是那句飽含著所有的話,“有事隨時打給我。”

  “手機丟了。”池喬期抬頭,努力微笑一下,“但是如果有事,我一定想辦法聯系你。”

  這句話裡,已經是她能做出的,最合適的承諾。

  於是,簡言左點頭,“好。”

  門輕輕的關上。

  池喬期終於得以坐下來。

  不再用任何的情緒對別人,也不再用任何的偽裝來包裹自己。

  本應該放松和釋懷,卻沒來由的,空前的累。深入骨髓的無力,像是閉上眼就會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在這樣的時刻,他跟她都像鴕鳥般。不回憶,不觸碰。

  池喬期不知道簡言左究竟知道了多少。或許是一點,或許是很多。

  她不知道自己希望裡,答案會是哪一個。她唯一確定的一點,就是不想讓他看見這樣狼狽的自己。但卻又不想他從別人的口中,了解更狼狽的自己。

  換句話說,她希望他知道,是從她的敘述裡。

  可是,她現在一點兒都不想說。這樣支離破碎的自己,她不知道該從哪裡跟他說起。

  池喬期就這樣一直倚在牆角看著天一點點變暗,然後再一點點變亮,最終累的有些冷了,起身找了個毯子裹了,卻仍舊只有坐著。

  中途嘗試過好多次,卻依舊沒有覺得半點想要睡著的情緒。

  最終等到天徹底亮起來,像是終於結束了某種折磨,心裡恍恍然覺得有絲輕松的暢快。

  池喬期左右猶豫了好久,終是決定做餐早飯來消磨時間,不然這一上午或許就再也找不到半點事情可做。

  熬了點小米稀飯,不算多的米,不算很少的水,已然夠她一個人的。

  熬粥的功夫裡蒸了一小塊已經醃製好的羅非魚,三五分鍾的大火蒸個半熟,再起鍋拿小火煎了,稍微加了一點點的百裡香,不一會兒便有香味四散開來。

  邊上的小鍋裡煮了個白水蛋,煎魚的功夫便跟著熟了,恰好在同一時間端上去。

  桌布是新換的淺黃色碎花,四周有平整的線穗,蕩在桌面下,配著迎著光幾近透明的碗碟,很是漂亮。

  池喬期安靜的坐下,執起筷子,一點點的吃的很慢。

  秋天的谷子磨出的新鮮的小米,熬的細糯,有種很貼心的糧食的香氣;羅非魚蒸了又煎,肉很細嫩,醃製的味道恰好,一點不覺得多余;白水蛋雖然剝的有些坑窪,但配著一點橄欖菜吃下去,微微的鹹香。

  這樣半複雜的一餐,終於把時間拉扯到八點以後。

  一個個的把碗碟洗乾淨,將冰箱跟儲物櫃裡的東西重新整理過一遍之後,池喬期開始裡裡外外的收拾屋子。

  門口放著的袋子裡,還放著昨天淋了雨的衣服。池喬期拿出來,猶豫了好久,終是把它按在了水裡。

  其實,她跟很多從事醫務工作的人一樣,是會有些小小的潔癖的。對於這樣隔了夜才洗的衣服,尤其是濕潮著放了整晚的,她不僅不會再穿,而且一向不會再留著。

  只是這次,她第一次覺得有絲舍不得的情緒在。

  洗到一半,池喬期忽然觸到右邊的口袋裡,硬硬的,像是有東西。

  她有些莫名,手伸進裡面,觸到時,已經有些許的預感。

  是昨天晚上纏住她頭髮的那枚紐扣。圓滑的質感,釉面的光澤,很簡單,也很有重量。

  翻過來,扣眼下面的金屬底座上,“J”型的印記,弧度美的好像一朵盛開的花兒。

  池喬期拿在手裡,玩了好久,突然萌生想要重新拾起陶土的衝動。

  於是不再思前想後,加快進度的把衣服洗好晾上,換好衣服就準備出門。

  剛到門口,門鈴聲響起。

  顯示屏上,昨晚那個女孩兒的臉,那樣的平常。

  開了門,站在門口,不進去,也不寒暄,遞個盒子給她,“簡先生讓我把這個給你。”

  話說完,見池喬期接過去,就再也沒別的事,道別,然後就離開。

  盒子不大,包裝的很簡單,不像她送給他的那個那般斟酌。

  打開。不算意外,是個手機。按下鎖屏鍵,已經有顯示的信號。

  沒有親手寫的字條,也沒有帶來的叮囑。似乎一切都是別人代勞,卻像極了他一如既往的做事風格。不刻意的關心,卻很細致的表達。

  池喬期把手機收進包裡,停了一會兒,開門下樓。

  事實上,池喬期對北京的各處已經有些淡忘,原本就有些模糊的記憶,現下更是被一處處翻新建設攪和的越發混亂。

  不過,這並不影響她的心情。何況,她一直有走到哪兒就是哪兒的習慣。

  零零碎碎的買了些東西,滿身劃痕的老唱片、掐絲很流暢的景泰藍鐲子、彩繪的花朵項鏈,甚至還有一本據說是民國時期的醫藥學筆記,全是看了喜歡就買,所幸價格不貴。

  當然要為顏茶搜羅些小東西的,賣花朵項鏈的那家店裡有條很入池喬期眼的手鏈,玫瑰金的顏色,珍珠跟大顆的晶珠相間,中間纏繞著很細的鏈子,戴在手上有很強的存在感,質感也是相當的不錯,只是可惜掉了幾顆珍珠,有些殘缺。

  大約也是顏茶喜歡的,只是不知道她有沒有辦法修補。

  池喬期掏出手機來,看了看時間,稍微換算了下,顏茶那邊大概是晚上,但是估計她還不會睡。

  幸好還記得顏茶的手機號碼,於是不再猶豫,索性撥過去。

  也就是三四秒的時間裡,顏茶很快接起來。

  聽那頭應答的聲音有些不對勁,池喬期微微有些起疑,“你怎麽了?”

  顏茶不答,找了些不沾邊的事情問著池喬期,明顯的想轉移話題。

  池喬期這邊不回答,她那邊卻也沒停止問,像是自言自語般,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卻在瞬間突然停下。

  靜默了大約半分鍾,顏茶終於兜不住情緒,聲音有些黯啞的叫她,“Jo。”

  “我在。”池喬期的心一點點沉下來,漸漸的感覺到顏茶的話語裡傳達過來的不安。

  顏茶很少有這樣的時候,她不是如此脆弱的人,能低落至此,肯定是有事發生。而且,肯定不會是好事。

  “恩生出了點事,我現在在回國的路上。”顏茶的話似乎顯得有些語無倫次,“飛機一個半小時之後起飛,等我回去,我們一起去看看他。”

  池喬期的不安終究成為現實,她想要說的,要問的很多,話堆在嘴邊,聲音卻在一瞬間嘶啞,“我可以先去,或許能幫的上什麽忙。”

  “不用。”顏茶語帶肯定,“你就在北京等我,哪兒都不要去。”

  複而有些喃喃自語般,低聲重複,“哪兒都別去,等我過去。”

  池喬期深深的吸一口氣,用力的攥著大拇指,有些艱難才把一個音完整的發出來,“好。”

  掛斷電話的最後,顏茶說,“Jo,你一定要有思想準備,一定。”

  這句話,如同魔咒。無形中把池喬期箍的緊緊的,絲毫都動彈不得。

  店裡在放著歌,Lindsey Ray的Better Off,池喬期熟悉無比。

  這是她曾經錄在一張碟片上,專門送給過恩生的一首歌。

  他那時的微笑,被記錄在一張當時拍攝的照片上,讓她錯以為,他可以像她以為的那樣,即使如雜草般,卻柔韌堅定。

  或許,是她低估了命運。

  池喬期推開店裡透亮的玻璃門,迎著陽光,無聲的落淚。

  透過店裡的外放音響,歌仍在繼續。一句一句,似乎在說著一個故事。

  “And so the question that you chose to ask
  ‘Will it be better where we're going?’

  And though the answer I don't know for fact
  Still my heart is saying ‘Oh yes’

  ……

  Better off
  We'll be better off
  ……

  Better off
  We'll be better off with the stars
  ……”

  池喬期最終比顏茶早到恩生家。

  幾間並不平整的瓦房,參差不齊的石頭院牆,還有各處都見得到的雜草。那樣的空曠和荒蕪。

  池喬期原本是一路打聽著一路走,走到半路,隱約的感覺到一絲不太一樣的聲音。不熟悉,但太過明顯和強烈。

  她突然間,有些不經過大腦的預感。那種預感不算強烈,但是,卻是她最不想去相信的。

  最後確定,是在一個路人的指引下。

  看到門口垂搭著的白簾的那一刻,池喬期的腦袋,瞬間空白。

  院子裡搭了喪棚,恩生的父母並沒在,招呼來客的也似乎不是正式安排的人,言語聽起來似乎也只是臨時幫襯。

  旁邊吹吹打打的在奏著哀樂,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肅穆,卻可能同要送走的人根本就不認識。但卻從頭至尾,都保持著,最初的認真。

  這是池喬期第一次聽這樣的哀樂,剛剛只是隱約,而現在,卻實實在在的站在聲音最嘈雜的中心。

  她不懂,但覺得,這個時候,無論是什麽樣的節奏,都會讓人覺得悲傷吧。無關環境,只是心情。

  池喬期一步一步的走上去。

  那樣破舊的喪棚,隨著風的方向發出厚塑料特有的揉搓聲。上面掛著一條垂到地上的挽聯,棚頂最中,是恩生燦爛的笑臉。

  身旁的人不斷經過她的身側,然後又不斷返回來。或帶著惋惜的聊天,或沉默的一句話都不說。

  大部分人,在經過她的時候,都會下意識的抬頭看她一眼,然後再漠然的低下頭去,那種眼神裡,什麽都沒有的空洞,讓她有種說不清什麽感覺的難過。

  那一瞬間,池喬期忽然變的膽小。她不知道自己最合適的姿態應該是怎樣,是鞠躬,還是跪倒,或者是什麽都不做。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呆愣的站在喪棚邊上,除了踟躕和停滯,什麽都不做。但是她在那一刻,真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做出什麽樣的姿態。

  她如懵懂的闖進一個怪異世界的小動物,雖然有所預感,但是當真正去面對的時候,除了情緒,任何她都融入不了。

  那一刻,她多麽希望身邊可以有顏茶在。至少,能叫醒她。

  只是微微一念間,池喬期的右手,忽然有被緊握的溫度。握的很緊,但是很暖。

  抬頭看去,是簡言左平常如昔的臉。

  不用她解釋,也不向她解釋。就這樣,帶著她,一步一步的走進去。

  站穩,閉目,低頭,鞠躬。默哀的一停一頓間,池喬期終於落淚。

  簡言左慶幸這一刻,他在這裡。

  早上的時候,他吩咐林素把手機送去,原本是計劃等林素下來,確認沒什麽問題之後就離開,沒想到會見到緊接著走下來的池喬期。

  最開始的時候,他只是想單純的確認她要哪兒。或許,更貪心一點,想知道她會幹什麽,見什麽人,然後心情會是什麽樣子。

  他克制不住的想要靠近,這樣普通的一天,跟六年中的每一天一樣,包含著他最想了解的一切。

  於是,他看著她走進每一家店鋪,帶著那樣平和的表情。

  只是她自己一個人,但是,他能感覺到她的快樂。很普通,很細微,卻能感染他。

  他開著車慢慢的跟在池喬期後面,然後她進了一家裝潢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店裡。

  就是在那時,他接了個內容頗多的電話。是總部那邊打來的,關於下午的會議,詢問的事情細而繁瑣。所以等他把對方請示的事項交待妥當,掛斷電話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十多分鍾都不止。

  她仍是沒有出來。

  下午的會很重要,他約談了幾個分部的負責人,準備在會前先行碰個面。

  而那時距離他的航班起飛也沒剩下多長時間,所以直接啟動了車,準備先行離開。

  可就是在後視鏡裡最後一眼確認的時候,他看見一臉失措的從店裡走出來的她。

  他將車開回去的空當,她卻已經跌跌撞撞的上了一輛出租車。他在車裡,看著出租車漸漸遠去,回想著剛剛她有些落寞的表情,沒有理由的,他放棄了下午的會。然後跟著她,來到這裡。

  從飛機轉火車,火車轉客車。路途很長,到達時也已經不早,但她居然始終沒有發現他。縱然,離得那樣近。

  而幸好,他來了。雖然不知道在她心裡,這個死去的男孩到底意味著什麽。但是她一臉的失魂落魄,已經說明他在現下這一刻,陪在身邊的價值。

  縱然她要強,但是他仍舊看到了,在確認是他的那一刻,她的臉上那種瞬間有了依靠的表情。

  這一切,已經值得。

  這個夜,淒冷又漫長。

  按照恩生老家的習俗,前一天去世的人,必須在第二天太陽升起前下葬,池喬期執意等著送他最後一程。

  恩生的父母在喪棚裡守著,暈倒過的身體,仍然那樣堅持的支撐著。

  池喬期不忍再看,手握著簡言左的,慢慢的踱出院子。這是她第一次,親手送別,比想象中更難。

  夜晚的小山村,特別的靜。遠離燈光的地方,真的安靜的能聽到自己身體裡的聲音。

  路不是很平坦,大大小小的石子,漆黑的路上,走的磕磕絆絆。

  在這樣靜寂裡,池喬期有些涼的聲音慢慢的響起,“恩生,是跟我一樣的孩子。他父母在他十多歲的時候發現了不對勁,各處奔走著求醫。後來大概是被磕碰的多了,加上本不是太影響身體機能的病,便只是托醫院的人把這樣的情況描述放在一些專業的醫療網站上。”

  池喬期微微攥緊了手,敘述的很緩,像是回憶,“我的一位朋友在四年前創建了一個專門救助這類情況的孩子的機構,裡面有很多專業的工作人員。一旦正式把某個孩子的資料納進救助名單之後,機構就會派人來,對他、對他的家人進行專業而系統的教育,然後跟他的家人一起,為這個孩子制定一個完整而長期的成長計劃。而恩生,是一年多前被機構列入名單的。”

  說完這些,池喬期的聲音忽然有些哽咽,“原本的計劃裡,等他讀完這個學期,就會被接去美國,送去有專業老師進行系統教育的學校……”

  可他終是沒等到。

  在池喬期的印象中,恩生總是很乖,很少說話,更很少抱怨。不論得到或者失去了多少,他似乎都是一副坦然接受的樣子。

  之後漫長的時光裡,她很多次的想起過這個孩子。甚至會想,如果,他是一個會抱怨會講述的孩子,是不是,結果會變得不一樣。

  但是,永遠沒有如果。

  恩生的父母在村裡的小作坊裡加工了一點糧食,這幾天天不好,只能每天早上晾在房頂上,晚上再收回來。糧食並不多,每天晾曬跟收取也相對很容易。

  而這一天父母下地的時候,突然飄起小雨。

  恩生太懂事,也自覺不是個太難的任務,於是,在雨下的更大之前,他自己搬起梯子準備去收。

  梯子是農村常見的那種,竹子的材質,很沉,用得久了,爬上去滿是咯咯吱吱的響聲。

  恩生的一隻手裡抱著裝著糧食的編織袋,另一隻手抓著梯子朝下爬。

  他年紀不大力氣又小,糧食本身單手抱著就有些重量,而下雨過後竹梯表面又濕滑,再加上自製布鞋的底原本就不抗滑,於是,他從梯子上一腳蹬空,直接磕到了地上。

  那時候,他尚能爬起來。因為感覺不到疼,所以也不覺得身體哪裡會多難受。

  於是,他壓根就沒在意。

  他收拾好一切,繼續回到屋裡,做了兩頁數學試卷。在中午的時候,還幫父母做好了飯菜。

  只是,等父母回到家,恩生從廚房裡把盤子端出來,還未等走近桌前,鼻血,便一滴,一滴的落在了仍有溫度的飯菜上。

  他伸手抹了一把,還沒等來得及張口喊爸媽,就在瞬間頹然倒地。

  恩生的父母急急忙忙的找來農用車,只是,還沒等送到村裡的衛生室,媽媽懷裡的恩生,便慢慢停止了呼吸,那樣的突然。

  池喬期不敢想,如果這件事擱在平常孩子身上,是不是也許會有轉機。

  她反覆的提醒自己,無論再怎麽假設和推測,就算自己現在想到從預防到搶救的所有措施,就算再完美再無缺,恩生依舊是走了。

  這種無能為力,比努力過卻仍舊失敗,要讓人痛苦的多。

  她仿佛依稀看得見恩生一步一步遠去的背影。就像,另一個自己。

  恩生最終被葬在家族的老林裡,很偏遠。但是,很安靜。

  恩生爺爺的墳,在恩生的旁邊,一大一小的土包,看上去,似乎少了些孤單。

  行禮時,恩生家的小弟弟一直在哭,那樣的撕心裂肺和毫不遮掩。身邊的任何人沒有去阻止和安慰,任這個孩子哭到沙啞。這樣的宣泄,似乎是代所有人。

  而恩生的父母,似乎真的老了許多,摩挲著小兒子的頭,目光悲戚,已經沒了淚。

  顏茶的電話在儀式結束的那一刻打了進來。

  池喬期接起來,不等顏茶說話,便開口,“顏茶,回去吧。”

  這樣的送別,太淒慘,會讓人喪失掉很多先前集聚的勇氣。她的到來,已經可以代替所有關心恩生的外人。

  池喬期相信,如果世上真有靈魂的存在,恩生一定會感受得到他們想要表達的一切。而對於想要送別恩生的人來說,只要有心,在哪裡都是一樣。

  離開時,池喬期同簡言左在隊伍最後,步履緩慢的跟著前面挪動著。

  走了很遠,池喬期越走越慢,終於頓住。回首,恩生小小的墳包,在一堆舊墳中,很不一樣。

  因為這邊的規矩,不到三年,是不能立碑的。所以,恩生的墳前,連名字都沒有。

  縱然不孤單,卻仍是冷冷清清的。

  池喬期終於不忍再看。

  樹林外,恩生已經出嫁的姐姐站在外面等,因為懷有身孕,按照當地的講究不能進類似老林這樣的地方,所以不能進去送他。

  她被婆家人攙著,對著每一個來送弟弟的人鞠躬,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彌補不能親手送走弟弟的遺憾。

  最後,在池喬期經過時,恩生姐姐深深的低下身子,許久沒直起來。

  池喬期上前,扶起她來,手搭在她肩頭,終是什麽話也沒說。她連自己都安慰不了,更何況別人。

  於是,只有離開。

  大概是因為連著兩夜沒睡,情緒也不算太好,池喬期從坐上車開始,就一直持續著耳鳴,開始她並沒有太在意,只是上了飛機之後,似乎越發的變本加厲。嗡嗡的聲音一直持續不斷,連帶著左邊的腦袋一起變的緩慢而木澀。

  一幕幕不受控制的情景,卻越發瘋狂的湧進她的思維。

  似乎是這一刻,池喬期才真正的知道了喬朵對她付出的所有。包括從告訴她什麽可以,什麽不可以開始,為她細致的規定了每一項。細致到連喝的水、吃的東西、接觸的物品這類生活瑣事,都要一有空,就拎她過來加強記憶。

  每天放學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脫掉衣服站在鏡子前,一寸一寸的檢查自己的身體。

  那時候的池喬期會覺得不耐煩,會覺得沒必要,也會因為這些瑣事跟喬朵意見不一。但喬朵無論之前對待別的事情作過怎樣的讓步,在這件事情上,她一直執拗的堅持著。

  也恰恰是從那時開始養成的習慣,池喬期只要感覺到一點點的不對勁兒,就會在第一時間告訴喬朵。

  所以,她尚且活著。

  這種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密切而瑣碎的溝通,只會讓她越發的想念喬朵。

  機艙裡人不多,也很安靜。

  簡言左實在看不下去池喬期似是要把自己手指攥碎的樣子,拿了杯水,交給她握著。

  她眼神有些渙散的接過,下意識的喝一口,有三兩滴水遺落,慢慢的滲進濺到的地方,但她仍舊沒有在意。

  像是在想什麽很艱難的畫面,整個人的表情有些特別的緊繃,連扣在杯面上的手指都能輕易的看到指節凸起的棱角。

  或許是職業的原因,池喬期的指甲剪的很短,幾乎剪齊了指甲跟皮肉的那條線。沒有塗甲彩,原本的自然光下,應該有自己很柔和的光澤,但卻因為這一刻的用力,整個指甲漸漸的演變成一片青白。

  簡言左把那隻仍舊攥緊的手牽到自己面前,一隻手指一隻手指的扳開,然後把自己的手交給這隻冰涼的幾乎沒有溫度的手握緊,眼睛對上她的,認真而堅定,“殼殼,你跟他或許是一類人,但是,你不是他。”

  這是簡言左一直想要告訴池喬期的話。

  無論一個人,跟你的學識,跟你的經歷,跟你的性格,跟你的長相,跟你的家庭背景有多麽的類似,甚至你們在一起時會覺得你們是雙胞胎,是連體嬰,是彼此的影子,是另一個自己,但無論怎樣,這個人,終究跟你不一樣。

  每個人都是唯一的,縱然很多人上一樣的學校,接受一樣的教育,買一樣的衣服,用一樣的方法來裝扮自己,但就像世間沒有完全一樣的兩片樹葉一樣,也沒有完全相似的兩個人。

  每個人,總有自己跟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就像,他所愛的池喬期,只有唯一一個。

  池喬期的沉默持續了整條歸途,伴隨著麻木的表情和有些哀滄的眼神。她無意做出這樣明顯沒有隱藏的表情,只是不知道該怎麽偽裝。

  去停車場的路上,池喬期的手機一直在響。

  登機時忘記關掉,也是在現在才想起來。不認識的號碼,卻打了一遍又一遍。末了,似乎是放棄了,停了半分鍾,卻有短信進來。

  池喬期點開,短短幾個字:我是肖隨。

  還未等她有所反應,電話又開始響個不停。

  是急事兒吧?池喬期這樣想著,左手摁著耳鳴不止的左耳,接起來,把手機貼在右耳上,“肖隨哥哥。”

  “簡言左跟沒跟你在一起?”那頭似乎是在戶外,嘈雜聲很明顯。

  池喬期瞥一眼走在前面的簡言左,“他在。”

  肖隨似乎是長舒了一口氣,朝著旁邊說了一句什麽,吵吵鬧鬧的聲音終於變的小了些,頓了頓,對她說話的語氣卻越發堅決起來,“讓他接電話。”

  池喬期快走了兩步,把手機遞給簡言左,手隔空指了指,表示在通話。

  簡言左接過去,看一眼屏幕上的號碼,只是一句,“等我回去再說。”

  便直接把電話摁掉。

  停了停,肖隨沒再打來。

  簡言左把手機遞還給池喬期,見她左手仍停在耳朵上,整個眉心都皺起來,“你耳朵怎麽了?”

  池喬期隻覺得簡言左說話的聲音一頓一頓的忽大忽小,很不真切。下意識的松開左耳想要聽清楚些,卻被一陣越發尖銳的聲音驚的再次用力的摁住。

  只是這次,用力的摁住似乎也不再奏效,像有個小哨子在耳道裡一鼓作氣的吹著,一聲比一聲要響。

  簡言左的手仍保持著遞來手機的姿勢,池喬期遲鈍的伸手去接。

  隱約間,簡言左的手指有些重影,池喬期本能的向前一探,本該接觸到的位置,卻仍是沒覺察到溫度。

  這是,怎麽了?池喬期反射性的抬頭想要確認,卻隻覺得骨節一酸,有些不受控制的軟散。

  她明顯的覺得身體的方向有些前傾,於是努力的把自己向著反方向扳直。直立的瞬間,卻又抑製不住的,朝後面倒去。

  耳鳴的聲響終於消散。她清楚的聽見,有空氣在耳邊掠過。

  剛想笑著跟簡言左說聲沒事了,卻怎麽也撐不開眼前的一片暗黑。

  世界,也像是她一直期望的那樣,終於靜寂。

  連未醫院。

  “這個是MRI的結果。”連未把片子朝著燈板上一貼,“右腿脛骨的這個位置,短時間內連續骨折過三次。”

  隨後,手指在上面輕點,繼續補充著,“是很多年前的舊傷,當時處理的也沒問題,可能是最近重複傷到才會這樣。”

  說完,連未伸手把燈板關了,“手術不需要很長時間,會在特殊護理室裡待一段時間,等麻醉消了會直接送到普通病房。手術中心來來往往的人太多,你在手術室外也幫不上什麽忙,所以直接在我辦公室等我回來就好。”

  簡言左仍是看著已經讀不出任何訊息的片子沒挪眼,緩緩的出聲,“她手術不需要麻醉。”

  “嗯?”連未正在這次的手術安排表上簽字,聽見簡言左這樣說,字兒寫了半個,直起身子來問,“為什麽?”

  “她沒有痛感。”簡言左複而解釋,“先天性痛覺缺失。”

  連未略微停頓了一下,眼睛停在病例上姓名那欄的三個字許久,接著微點下頭,俯下身子去繼續還剩一個半的名字,“好。”

  先天性痛覺缺失,這樣罕見的病症,很容易就聯想到曾經在簡言左嘴裡有意無意帶出來的一些訊息。很零碎,但是不難拚湊。更何況,連未是在很早之前,就知曉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的。很重要,很特別,但不經常被提起。

  連未更加明白,類似簡言左這種性格的人,越珍惜某一樣東西,就會把這樣東西藏的越深。有些事情,本就不是可以挖掘的。於是不再過問,收拾好一切,跟簡言左點頭示意,“那我去了。”

  行至門口,忽然聽到簡言左頗有些猶豫的聲音,“你剛剛說,短時間內三次骨折,能確定麽?”

  “當然。”連未點頭,“因為我也質疑過這樣的結果,所以專門做了許多項檢查來確定,參考因素有很多,比如骨密質之類,雖然不能說百分之百,但是基本上可以確定。”

  說完,看著簡言左有些沉寂的臉,再次緩緩出聲,“原本想等手術結束再跟你談,但我想還是先告訴你比較好。她身上有很多類似的損傷,有幾處在片子上相當明顯的,我仔細看過,時間上差不多都是同一時段的,所以我想問,她是不是遭遇過什麽比較大型的重創,比如車禍?”

  車禍?

  簡言左皺眉,聲音有些遲緩,“我不太清楚。”

  “其實這麽說不太準確。”連未皺著眉,把所有的片段在腦子裡重新過了一遍,“她身上很多傷,從處理的手法上來看,每幾處都能很容易的找到相似點。不過從我的角度來看,與其說處理的很好,不如說被掩藏的很好更加合適,因為很多地方如果不是拍片子,肉眼都很難發現。”

  簡言左沉默的聽著連未的分析,臉上幾乎看不出表情,“所以?”

  “就像是反覆被傷害然後又被及時處理過一樣。”連未這樣說著,有些不一樣的直覺,話經過思量卻仍是脫口而出,“她是不是遭受過虐待?”

  “不可能。”簡言左很堅決的搖頭,“池叔叔跟喬阿姨都是脾氣性格很好的人。”

  簡言左說的肯定,連未也沒再堅持,點點頭,旋開了門,“那或許是我想太多,五六年前的話,怎麽算她也成年了,如果真的遇到虐待不會不采取措施的。”

  話說完,衝著簡言左揮一下手,“你呆著吧,我去準備手術。”

  似是到了這一刻,簡言左才真正的讀清連未話裡的意思,聲音稍稍提高,有些不可置信,“你說五六年前?”

  “是。”連未點頭,言語中暗含肯定,“MRI上面看不出來,但是從別的方式可以確定,很多處損傷,間隔都不長,相對集中在五年到六年前這個時間段。”

  連未頓了頓,有些不忍,“雖然你可能短時間內接受不了我提出的說法,但我想不到別的可以作為解釋的可能性。”

  原是在解釋之前簡言左的辯駁,但連未沒想到,隨著自己的話音落下,簡言左臉上的表情一瞬間變的遲緩。

  遲緩到可以很容易的讀出,幾層漸變的情緒。

  是什麽,連未具體讀不出,但明顯的有別於之前的堅決和肯定。甚至有些,意料之外的驚訝。

  距離連未走出辦公室已經有半個小時的時間。

  簡言左的目光落點卻一直集中在關掉的燈板上,已經絲毫看不出細節的片子,卻似乎能一眼洞穿曾經。

  六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曾經無數次的去尋找過答案,但此刻,他最迫切的想要知道,無論付出什麽代價。

  即使,是用後半生都活在悔恨裡來換。或許,不用交換,他已然已經活在悔恨裡。

  因為如果連未說的是對的,或者,哪怕只是有一點點是對的。也足夠他,這一生余下的時間,都用來反省和內疚。

  連未醫院的手術中心在醫生辦公樓的後面,並不大。

  事實上,整個連未醫院也不大。品字形的結構,辦公樓、住院處和手術中心,三二一的層數,都不算高。但這裡,擁有著世界上最先進的理念和設備。連未的精益求精,讓原本就高標準建設的這處醫院,越發的步入頂尖。

  面前的這座手術中心,簡言左只是在最早投資建設的時候看過規劃圖。裝訂的很厚的一本介紹,他耐心的讀完,還跟連未開著玩笑,“我真希望,這輩子都不要以平躺的姿勢進到這裡面。”

  他的確沒有,但在這一刻,簡言左情願躺在裡面的人,是他自己。

  簡言左走近,手術中心的玻璃門應聲而開。

  門口設有引導台,見簡言左進來,裡面稍顯年長的護士迎上來,“簡先生。”

  人臉識別系統的信息還是當初初建時連未錄入的,方便隨時的驗查。時間已經過去這麽久,機器卻仍舊可以認出他,反倒比人的接觸更親切。

  門口的登記信息直接連接到引導台,所以雖然簡言左從沒來過,但是卻一直被熟悉。

  旁邊的護士顯然已經看到引導台顯示屏上的登記信息,雖然也知道簡言左的這次到訪沒有事先安排,但無論從表情或是言語上,都顯得異常小心。言語謹慎,且不會逾越。

  於是,簡言左直截了當的出聲詢問,“連院長在哪間手術室?”

  話說完,也自然有人帶他過去。

  醫院的手術室附近,總會有些淺淺的味道。有時候甚至是循著味道過去,都能準確的找到。很特別,但是當真正離開一段距離,也並不能完整的回憶起。

  簡言左在手術室外面等了不長時間,便見連未出來,見了他,也不驚訝,“算不上有難度的手術,值得你親自來督導?”

  調侃的話說完,稍顯正式的補充,“基本的處理都完畢了,縫合我交給高醫生了,他的活兒精細,上次有個女孩兒從手掌到手肘幾十厘米的撕裂傷,經過高醫生的修整,現在已經幾乎看不出。”

  說完引著簡言左走遠,“不過他縫合的速度也是出了名的慢,我估計一時半會兒還真完不了事兒。你要是有心情,不如我趁機給你匯報一下工作?”

  簡言左當然不可能會有任何聽匯報的心情,連未這樣說,多半是想要化解一下簡言左全身一直緊繃著的線條。

  聰明如簡言左,自然明白連未的關心,於是刻意且努力的平靜了情緒,朝著連未揚了揚嘴角,“不用擔心我。”

  似乎緩和了好多。

  連未上前,用手肘輕輕的碰了下簡言左的胳膊,“走吧,帶你去這邊的休息室等一會兒。”

  簡言左順從的跟住連未的腳步,但似乎就是話音剛落的功夫,身邊的連未眉頭一皺,原本想要邁步的腳生生的頓住。伴隨著瞬間變的嚴肅的表情,輕輕的偏過頭去。

  滾輪在門槽裡碾過,手術室的大門無聲且緩慢的滑開。

  在這短短幾秒內,連未的腦袋中浮現了太多的可能性。

  而當看見那名磕磕絆絆地從還未完全敞開的門裡跑過來的小護士,甚至聽到她驚慌失措的叫嚷時,連未最壞的假設成了真。

  簡言左原本並沒有在意連未的停頓,但在接觸到那一番明顯驚慌的叫嚷後,他下意識的抬頭去看手術中心最前的指示燈。

  五個手術間,只有手術一室的燈亮著。原本柔和的光,在他所有意識回攏的那一刻,刺眼到無比。

  簡言左唯一的僥幸還沒萌生,便已被瞬間擊潰。

  那一秒,他幾乎能清楚的感受到窒息。

  他慢慢的轉向連未,語氣堅定的沒有一絲慌亂,“連未,我必須進去。”

  連未看著簡言左,僅幾秒鍾的時間,卻讓他覺得仿佛過了好長好長。最終,他沒有解釋或者阻止,走過去,將手指放在感應區,門再次悄無聲息的滑開。

  他不是一個沒有原則的人,但是,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

  連未和簡言左到時,四五個醫生護士已經齊齊退至門口。聽到聲響轉身看到連未,不自主的左右各退一些,零碎躊躇的讓出些空隙來。

  在這樣並不寬敞且時有遮擋的空隙中,簡言左看到了池喬期。

  縱然在之前,他想到過也許會發生什麽。但在真實面對的那一刻,他的全身,忽然覺得酸澀。

  這一刻,簡言左忽然想起他與池喬期幼年時,有次在他家看碟片的片段。

  碟片的內容他有些模糊,似乎是奧特曼或者別的英雄形象,面對著很多個怪獸,奮力抵抗了好久,最終被怪獸的角頂進身體裡。

  現在回想起來,縱然會覺得場景有些漏洞百出,但那不用渲染就已經很悲壯的的場面,仍是讓人覺得心涼。

  那種一個人面對威脅且明顯弱勢的感覺,無論從表面還是從內心,都讓人覺得懼怕。

  而現在,池喬期就是這樣,一個人。

  赤著腳,身體緊緊的靠在手術室冰冷的牆角裡,似乎只有這樣的緊貼,才能帶給她僅存的安全感。

  她腿上的傷還未徹底縫合好,血從膝蓋順著小腿流下來,沾染在腳背,最終流淌到腳底的地面上。

  她的眼中有深深的恐懼,全身都在以看得到的幅度顫抖著,她質疑面前的一切,並且以明顯防禦的姿勢戒備著這些隨時威脅她安全的人,甚至隨時準備發起以生命為賭注的衝擊。

  這些,在其他人看來,僅僅只是威脅,而讓所有人都覺得有些恐慌的,是池喬期手裡,抓攥著的一把手術刀。

  這把手術刀跟她在學醫時接觸過的其他所有沒有什麽不一樣。鋒利,小巧,很有沉重感。

  或許唯一的不一樣,是這把手術刀現在這一刻的刀鋒朝向,是門口的所有人,包括簡言左。

  這把手術刀在池喬期手中,被抓攥的很緊,四隻手指用力到幾乎變形,大拇指緊緊的抵著,指甲已經慢慢的嵌進了手術刀的刀背裡。

  她並沒有胡亂的揮舞著這把手術刀,而是將它置於胸前。這樣下意識的動作和攻擊的姿勢,在這種情形下,可以對對方造成最簡短有力的傷害,並且,很難被短時間內控制住。

  雖然她意識有些混亂,但她的本能還在。

  剛剛的小護士似乎已經回過神來,率先跟連未吵嚷著描述著情況,言語間,夾雜著很多刺耳且不經斟酌的詞語。

  池喬期的反抗和錯亂,情緒波動和持刀相向。在他們眼裡,都是那樣的瘋狂和不可理喻。

  他們根本沒辦法去嘗試著理解,這樣一個外表柔弱的姑娘,在未經刺激的情況下,在原本應該局部麻醉的手術中,為何會這樣強烈的反抗。

  或許,在這一刻,簡言左讀懂了池喬期的一切不安。

  她就像是那個寡不敵眾的奧特曼,被一群能力超群的怪獸圍著,除了拚盡全力的反抗,別無他法。

  他是如此的明白,無關乎他們之間共同擁有的記憶。

  就像,別人只看得見她的失控。唯有他,看見了她眼中的淚。

  簡言左一步一步走上去。不說,不言,不引誘,不勸解。

  就這樣,以不緊不慢的速度,一點點的接近池喬期。

  給她反抗的時間,亦給她冷靜的時間。

  而他,並不在乎她的選擇。

  簡言左知道,或許在這一刻,她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他,但是他情願承擔一切後果,哪怕從此後,他們形同陌路,他也決不允許,她在他面前,以這樣的方式,作出任何傷害自己的舉動。

  簡言左慢慢的走到池喬期面前,然後在一幫人極力的阻止中,將渾身顫抖、拚命掙扎的她,緊緊的擁在懷裡,不留一絲縫隙。

  池喬期仍是拚命的掙扎,嘶吼,撲咬,像一隻困獸,牟足全力的突破這樣禁錮的重圍。

  但無論她怎麽掙扎,簡言左的擁抱,一直不見松懈,反而越發的扣緊起來。

  連未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

  低聲吩咐離他最近的護士去配了藥,然後親自上前,把一小隻鎮靜劑緩緩的推進池喬期的身體。

  藥效漸漸開始蔓延,池喬期的掙扎越發的小,最終,緩緩的閉上眼,徹底靠進簡言左的懷抱裡。

  安靜的,像幼年時。

  圍著的人群終於開始慢慢的反應過來,四散開各就各位的忙著。

  連未叫來護士,把池喬期安排在二間,然後吩咐高醫生繼續剛才的縫合。

  等一切安排妥當,無影燈打開,連未幾欲離開時忽然發現,池喬期的衣服下擺處,有一小片潤濕的血跡。

  連未後知後覺的上去,兩隻手指相互一碰,新鮮的,還有些濕潤。再看膝蓋上的傷口,血一路流至腳踝,並沒有被別的東西沾染的痕跡,而且,似乎高度也不對。

  連未皺著眉半天,電光火石間,驀然頓悟。

  反身折回一室,簡言左還停在剛剛的姿勢上,背對著門口,臉向著牆,似乎還沒回過神。

  這間手術室凌亂的像是經過了一場不小的戰爭,手術用的器械散落了一地。連未慢慢的跨過,緩緩的走上前。

  手搭在簡言左的肩上,連未用力的把簡言左轉過身來。看清的那一刻,連未的呼吸猛的一緊。

  一室的明亮中,一把幽幽泛光的手術刀,安靜的插在簡言左的左胸處。血,已經潤濕了附近的整片。

  似乎是不敢相信,連未的反應跟著慢了數秒。再回神間,已然清醒。手用力的按上牆上的按鈕,聲音也越發的急促起來,“讓盧醫生和李醫生過來一室,安排三室準備手術。”

  安排完這一切,連未深吸了一口氣,再次看去。手術室混亂的地面上,簡言左安靜的躺著,眼睛輕輕的磕著,在一片白光的映襯下,顯得那般溫和。似乎,是凝固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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