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平靜地瞅著燕子。

  白色風衣，米色長褲，長發飄飄。看上去頗有點歷盡滄桑，歷劫歸來的感覺。

  但那一身芳華氣質，依然令人側目。

  燕子的目光，只有她身上停留了那麽兩秒，就移開了。

  左顧右盼，燕子沒發現她身邊有舒漁。想了想，燕子接過向紅楓的行李，放進凌雲岩手中：“請雲岩哥哥代勞一下，謝謝！”

  “……”凌雲岩默默看她一眼，接過行李箱。

  燕子側過身子，摟住向紅楓的胳膊，向前走去：“我們先回家。”

  凌雲岩靜默得厲害——事到如今，他完全明白燕子的心思。燕子在想辦法讓他和向靜複合。可是，燕子，我如今的心情，已經不是當初的心情了……

  “謝謝夏小姐。”向紅楓淡淡一笑，倒是不卑不亢地和燕子相偕而行。

  燕子笑了，清脆的笑聲，如百靈鳥的歌聲那般美妙：“紅楓姐姐，瞧，我都喊你姐姐了，你還喊我夏小姐？”

  向紅楓微笑著，凝著她，輕輕地拍拍燕子的肩：“燕子！”

  “就該這樣！”燕子歪著腦袋，眨著眸子，笑得傻呼呼的，把兩人帶到寶馬旁邊。

  拉住車門，燕子卻回頭，凝著一直安靜的凌雲岩：“雲岩哥哥，你願意盡地主之誼嗎？”

  向紅楓一震，默默抬頭看了凌雲岩一眼。那一眼，平靜如湖，而意蘊深長。八年的離別，多少熟悉，而又多少忐忑，以及淡淡的無助，盡在這一眼中。

  凌雲岩平靜掃視過來，銳利眸光，慢慢落上向紅楓。這一眼，平靜如湖，而淡淡寥落。多年尋找，多少渴望，終落成空。歷終向媛種種，如今再遇，卻似少了熱度，而終是落寞陌路人生。

  沒有多少愛可以重來……

  向紅楓的心，慢慢涼了。而她文靜的臉兒，依然不動聲色：“我去找酒樓住。”

  “那怎麽行。”燕子米米笑著，一個可愛的鄰家小女孩模樣，純美，而又真摯，“這樣吧，我做東道主，你去我家住。”

  “那怎麽好意思。”向紅楓尷尬。

  “反正我家房子寬。”燕子拉開車門，笑著坐上去，“我們是朋友呢！我還希望下次再去美國的時候，也不用住酒樓。紅楓姐姐，朋友就是互相幫助的嘛！”

  這個熱情好客的燕子，向紅楓平靜的臉，終是破冰，唇角微微上揚：“恭敬不如叢命！”

  “就該這樣！”燕子嘿嘿地笑著，踩上油門，寶馬緩緩向大道上拐去。快上大道時，她卻著實瞅了反光鏡兩眼——她依然沒有看到舒漁。

  寶馬裡面很安靜。

  凌雲岩坐在後座，很安靜。向紅楓就坐在燕子旁邊，也很靜默。

  燕子不習慣這麽安靜，她問：“紅楓姐姐打算在這邊停留多久？”

  “看情況。”向紅楓平靜的語氣，讓人覺得，她每說一句話，都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有的。

  燕子點頭：“如果可以，我能當你的導遊，到處逛逛。”

  向紅楓面容微微寥落，靜默了會，才淡淡一笑：“沒有心情逛。處理好她的事，我馬上回去。白靖那兒，我請的假不多。”

  這樣說來，她此行確實隻為向媛而來。向紅楓——昔日的向靜，真的完全變成了向紅楓，連那顆愛雲岩的心，也不再是當初了嗎？

  燕子偏過頭來，著實打量著向紅楓。她看到她眸底的無奈。

  燕子明白了——有些時空，不是一下子能跨過來。或許，永遠都跨不過來了。

  “婚紗店爆炸，有三條人命。”燕子委婉地提及。涉及人命的事，請再好的律師，都沒辦法勝訴。

  向紅楓微微出神。好一會兒，她才淡淡一笑：“盡人事，聽天意。不管怎麽樣，我要努力。我……畢竟是她的姐姐。而且，可以說是我親手把她送進了監獄。”

  向紅楓在笑，可眉梢眼角，卻沒有笑意。無奈，卻明顯寫在臉上。

  盡管不是親生姐妹，可一起多年，總有情意。如果向媛不是做得那麽絕，那麽無法無天，她又豈能把妹妹送進監獄。

  “唉——”燕子找不到話安慰。事實上，她能把自己的心情說出來嗎？她相當樂見向媛受到法律的製裁。

  寶馬朝水鄉花園開去。

  “紅楓姐姐，去我那兒住，可不能嫌棄我。”燕子微微羞澀，“我可不懂得照顧人。”

  她可一點也沒謙虛，她確實不懂得照顧人。也只有洛少帆才能忍受她的嬌嬌女習慣。

  向紅楓淡淡一笑：“我會照顧自己。只要有個地方住就行。”

  “她去我那兒。”凌雲岩忽然說。他銳利的眸子，凝著車外，似乎只是順便說出這麽一句話來。但他語氣堅決，可絕對不是隨便說說的樣子。

  車內忽然靜謐下來。

  向紅楓靜默不語。

  燕子也明白了，凌雲岩這會兒說這句話，壓根就有庇護她的嫌疑。因為她不懂照顧客人，所以，他不得不接手。但燕子不在乎原因。她更在乎結果。燕子笑了：“紅楓姐姐，雲岩哥哥歡迎你去他那裡住，可以嗎？”

  向紅楓驀地抬頭：“我不想打擾凌先生……”

  “不算什麽打擾！”凌雲岩的聲音，清清冷冷，而偏偏不顯疏離，“反正那屋子挺空。”

  燕子聽了，心裡淡淡的惆悵。屋子挺空……

  心裡充實的人，是從來不會感覺到空的。雲岩哥哥，你陷入愛的黑子了。希望紅楓姐姐能喚醒你。

  “好。”向紅楓乾乾脆脆地應了。

  這麽乾脆，凌雲岩倒是愣了愣。但他只是瞬間的閃神，然後又靜靜瞅著窗外的三春景象。似乎，車裡兩個大美人，遠沒有馬路兩側的綠化帶有魅力。

  送佛送到西。燕子把兩人一直送進水鄉花園，才打道回府。

  可轉回花園門口的時候，寶馬卻慢慢停了下來。燕子悄悄地轉過身子，靜靜看著遠方的兩個人。

  放棄舊愛，都是無奈之舉。雲岩，你知道嗎，你的心底，永遠只有向靜。她是你的情瘍。

  向紅楓抬頭，遠遠地看了燕子這邊一眼。眸子有些濕潤，有些人，注定是天使。如果這世上沒有她，就不會有向媛來陷害這個天使。

  她愧對她。可燕子反而一心為她……

  “走吧！”凌雲岩語氣淡淡，拉著她的行李箱，大步向裡面走去。

  向紅楓沒有跟上他。她的假肢是能行走自如，可是這麽多年來，她一直為了讓自己把最好的面貌擺在大家面前，已經穩中第一，不容許自己大步前進。

  看著她平穩的步子，凌雲岩慢慢放緩腳步。靜候她跟上。

  “向媛什麽時候開庭？”他低低地問。

  “很快。”向紅楓亦輕輕的，“她的罪證，都是死證。”沒有什麽拖延的。

  “害人害己，死不足惜。”凌雲岩的聲音，毫無感情可言，“只是，我真不知道到底惹了她什麽！”

  沒有向媛，這一切都不會存在。可是，偏偏就出了個向媛，攪亂一池春水。

  聽出他的恨，向紅楓沒有解釋。如果他當年不是那麽乾脆地拒絕向媛，或許，今天一切都不是這樣。然而，那年那月那個晚上，那個蒙朧的校園中，向媛被拒的情書，一切歷史，都已經無法重來……

  也許，雲岩壓根就沒記得向媛這個人。這，又能怪誰呢？

  天意弄人！

  凌雲岩把她的行李箱放進客房。

  兩百米的空間，足夠兩人住，而且基本上不會碰頭。

  “如果有什麽不方便，喊我一聲。”交待好，凌雲岩向自己房間走去。

  “雲岩！”向紅楓叫住他。

  凌雲岩靜靜地站住了，看著她：“有事？”

  向紅楓站在長廊，文靜依舊。可眸子，漸漸有了濕意：“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什麽！”凌雲岩的聲音，清清淡淡，“你有你的立場，我有我的追求。這房子，也不是我的，你不用覺得，我們之間能有什麽……”

  “對不起。”向紅楓垂了眸子，一頭如瀑黑發，不知不覺遮住半邊臉，“我讓你找了那麽多年。”

  “這些……我正在慢慢遺忘。”凌雲岩倒清清淺淺地笑了，“確實，我曾經用我整個心，找了許多年。那種急切，無望，生不如死……就只差沒跪求你爸媽了。”

  “對不起……”向紅楓緊緊合上眸子，她找不出更能表現自己心情的話。

  凌雲岩靜靜轉身，踩著均勻的步子，朝自己房間走去。

  靜靜地目送凌雲岩的身影消失，向紅楓一身虛脫，默默躺倒。靜靜地看著窗外。

  “急切，無望，生不如死……”他這樣說，經歷這樣的渴盼之後，是不是就超越了心的負荷，再也愛不起……

  一直看到陽台上曬上衣服，燕子才輕輕籲了口氣。她拿起手機，指尖壓在數字屏幕上，好久好久，才輕輕按上屏幕。

  “燕子，到家了沒？”凌雲岩溫和的聲音傳來。

  “沒有。”燕子坦然地笑了笑，“我在下面看你們。雲岩，你想聽我的真心話嗎？”

  “你說。”凌雲岩的聲音，清清淡淡，如一杯涼茶。

  “我想，她一定覺得對不起你。”燕子喃喃著，“她對你的心情，正如你對我的心情。雲岩，真希望你能換位思考。我也知道，你早晚會換位思考。但是，希望你能快點，拿出在京華辦公事的魅力來。”

  “……”凌雲岩靜默。

  “我知道，你是有關愛我。”燕子輕輕地，“但是，你捫心自問，這種關愛，是愛多一些，還是關心多一些呢？”

  “燕子……”他有放要說。

  “你聽我說。”燕子哽咽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當初如此，你現在也如此。都以為自己做得對，可其實並不對。雲岩，你想想，如果她現在不是堅強的走在你面前，而是坐著輪椅出現在你面前，你還能這麽冷靜嗎？如果她不是失去了雙腿，而是失去了生命，你還能有機會去恨她嗎？”

  “我不恨，只是無愛。”凌雲岩輕輕地。

  “不，你只是失望了。”燕子直擊正心，“你對她還有情緒，就不要談放下。雲岩，我現在，才是真正的放下。因為，你現在再也左右不了我的情緒了。”

  “……”他明白了，經歷生死的燕子，確實大徹大悟。他已遙不可及。

  深呼吸，燕子平靜下來：“但是，也請雲岩不要歧視我的放下。因為只有放下，才能真正的提起。愛情也一樣。雲岩，我們的事，你可以放下了。你是想一輩子抑鬱的活著，還是放下心結，愉快地接受新的生活？這一切，都在你自己掌握中。雲岩，你的責任心，太重太重……”

  “我知道……”他輕輕歎息。

  燕子搖頭：“她在這兒，可能三兩天，可能七八天，但總有一天離開。這一次離開，八成是永不回國了。雲岩，你確定，你真舍得？想想，你吻她的膝，那是一種多深刻的痛……”

  燕子說不下去了。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獨特的愛情。雲岩，對不起，我讓你失去了判斷力，是我的錯。

  再度踩上油門，寶馬向油畫街駛去。靜默的燕子，眸子灼亮。

  她想看看舒漁是不是有回來。

  洛海華都回來了，他應該也會。可是，為什麽她沒有看到舒漁的影子呢？

  真奇怪！

  油墨香依舊。自從舒漁離開，她雖然還時常來油畫街，可基本上沒再進創作大廈。對這裡，已然陌生。

  創作大廈裡沒有舒漁。燕子轉身去一個健身房辦了個兩張月卡，然後回了京華。

  輕快地跳進董事長辦公室，卻沒有人。燕子抿抿唇兒，轉戰總裁辦公室。果然，哥哥嫂子都在。

  “嫂子，我幫你辦了張參加瑜伽訓練班的卡。”燕子笑米米的，“晚上一起去健身房啊！”

  “真的？”喬雲雪倒笑了，她的小姑子多疼她呀，好感動。

  燕子笑嘻嘻地挽住嫂子的胳膊：“當然是真的。每天晚上六點到九點，一起去練瑜伽。怎麽樣？”

  “六點到九點？”喬雲雪臉兒黑了黑，“燕子，你明知那是我最忙的時候。”家裡兩個娃，就算有方姨幫著，也得馬不停蹄。特別是這個時間段，根本就是她難得的親子時間，怎麽可以去練瑜伽。

  “這樣啊！”燕子眨眨眸子，愉快地笑了，“我又好心乾壞事了！好吧，我把它送人好了。”

  說著，燕子果斷撥號碼：“妞妞，我送你個健身房的月卡啊！等會給你。”關了手機，燕子笑米米的，“嫂子，瞧，我送人了，幸虧沒有浪費！”

  燕子心裡一松——幸虧嫂子不要。要不她可穿幫了啊！瞧，現在，她每天可以堂而皇之地離開哥嫂的視線，和親愛的約會三小時。

  喬雲雪有些無奈，但可沒有意見！

  寂寞的燕子，願意走出家，就算是健身房，好歹也有人交流。

  “哥，你怎麽都不理我們？”燕子笑嘻嘻地湊到哥面前，“你在看什麽，這麽出神？”

  容謙淡淡掃了燕子一眼：“看龍基風雲變幻。燕子，洛少帆今晚大概沒心情和你半夜約會了。”

  “啊？”燕子一愕，趕緊一本正經，“哥，誰半夜約會了？”

  容謙睨她：“家裡後面那個欄杆那兒，到了夏天，可會有蛇的……”

  燕子渾身一激靈——狐狸哥，這你都知道！那我們半月花園的那個溫暖的窩，你不會也知道吧。嗚嗚，那可不能知道，那是我們最後的溫暖了……

  “燕子，你怎麽起雞皮疙瘩了？”喬雲雪抓起她的手兒，“既然怕冷，怎麽還捋起衣袖？”

  臉兒扯了扯，直接變形。燕子誕著小臉兒：“哥，來，我們談談重點，洛董今晚為嘛沒心情和我約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