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天人
號稱鎮水大將軍的缸蓋用力挪開一條縫隙,水瓢精一瓢一瓢把鐵鍋裡裝滿水,火鉗等小妖齊齊把柴火扔進灶裡,宋無忌往灶裡一鑽,火騰的一下就燒了起來。
灶邊,徐達在一幫鍋碗瓢盆怪前威武蹲坐著,歎道:“阿郎是個可憐人呀,無父無母,連自己怎麽來的,都不知道,咱跟著他的時候,他才十三歲,從桃都山那地方走出來的,紅藥姑娘,紅藥姑娘,你可知道桃都山?”
紅藥答道:“那是鬼門。”
徐達一下躍到碗櫥上,叫了一聲,“那地方可是妖魔環伺呀,天知道,阿郎是怎麽走出來的。除了筆君,便是掃晴娘娘最早識得阿郎了,咱聽掃晴娘娘說,阿郎八歲時就在桃都山下,八歲的男孩兒,怎麽活下來的,掃晴娘娘,你說是不是。”
掃晴娘微微一笑,沒有反駁。
紅藥睜大眼睛,沒忍住看了一眼主屋,“掃晴娘娘,阿郎……怎麽會生在那種地方?”
掃晴娘搖搖頭,“阿郎自己也不知道,少年時候,他還經常講些有趣的事兒,說什麽鐵鳥飛天,人不需修行,可飛天遁地,可要問他是在哪看見的這些事兒,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按筆君的話說,他呀,是天人化生。”
紅藥掩嘴,天人化生?”
掃晴娘打量紅藥,“紅藥姑娘,你看著倒不像是妖魔。”
紅藥神色一黯,“怎麽不像,我害了六條人命了。不過掃晴娘娘倒說對了,我本是凡人,後來被逼修了神道,再後來,機緣巧合之下,吃了濮水府君,便化身妖魔。”
“做妖魔才快活呀。”徐達跳到紅藥腳邊,“紅藥姑娘是乍逢變故,一下沒緩過來。其實妖魔跟人沒什麽不同,只是有人管咱們這些天生會神通法術、會修行的異類叫做妖魔,有人則不同,臨安坊那老員外就端的識相,一口一個雪獅兒君,叫得咱心花怒放。”
紅藥掩嘴一笑,忽的想到了什麽,問道:“那人也有天生會修行、會神通法術的嗎?”
徐達看著門外,“自然有的,紅藥姑娘難道忘了,阿郎不就是天生神通嗎?”
紅藥心中浮現起那雙丹青二色的眼睛,喃喃道:“天生有神通的異類是妖魔,那,那天生有神通的人,豈非人中之妖,妖人,人妖?”
一聲乾咳在身後響起,紅藥嚇一跳,回頭便看到李蟬走過來,腳邊跟著戴燭。他面色古怪道:“說什麽呢?”
紅藥以為李蟬怪自己議論是非,連忙說:“阿郎不要誤會,只是……”
李蟬瞄了一眼徐達和眾小妖,擺手道:“不必跟著叫阿郎,它們非要分個主次,你照之前的,叫李郎就好。”
大庸中人稱男主人為阿郎,紅藥想到,掃晴娘喚李蟬作少郎,少郎卻是少主人的稱呼,不禁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看到紅藥的目光,掃晴娘正要說話,徐達搶道:“阿郎可是掃晴娘娘一手帶大的,掃晴娘娘是大妖,就算大搖大擺上街也不怕被修行者識破,平日阿郎不便時,都是掃晴娘娘代他出面,和人打交道。”
掃晴娘看起來正值桃李年華,但紅藥自己也是二十余年沒變過模樣,便不覺得奇怪,只是聽說掃晴娘不懼修行者,便敬畏地說:“日後還托掃晴娘娘多多照拂。”
“叫我姐姐好了。”掃晴娘對她笑,這時鍋中水開了,她走到牆邊。一個陶罐精連忙讓開,掃晴娘從陶罐後邊提起裝麵粉的麻袋。
譙樓的鼓聲隱隱傳來,李蟬看天色已到寅初。前番在畫境中耗神極大,又與李昭玄激烈搏殺了一番,精神已十分困頓。不過肚子餓得發昏,他低頭一看,衣袖捋起著,手臂上傷痕淤紫。他對紅藥招手,“地方窄,騰點空吧。”
灶裡的宋無忌控制火勢,徐達對鍋碗瓢盆眾小妖指手畫腳,掃晴娘在一旁揉面。紅藥本來對掃晴娘心生敬畏,見這景象,又覺得親近,戀戀不舍地看一眼,隨著李蟬出去。
兩個夜叉鬼頭飛舞著將眾妖怪迫開,李蟬走到天井中央,調整呼吸,運轉血氣,手臂先是漲出血色,血色一消,淤紫色便淡了一分。
紅藥怕打擾李蟬療傷,在一旁不敢出聲,李蟬卻喚道:“紅藥。”
紅藥小心回應道:“阿郎?”
李蟬看她一眼,沒再糾正稱呼,抬頭望向天井框出的一方青空。黯淡的曉色裡還依稀有幾顆殘星。
“你吃了濮水府君的妖身,得了它的神通,也沾了它的妖念。異類相殺,是天道之常,你當時又心懷怨恨,所以害了六條人命。但不論原因如何,這六人死在你手上,你要做人,就不能忘掉這件事,反而更要記在心裡。緩過這一陣,跟我去作些補償。”
紅藥點頭嗯一聲,感激道:“阿郎是怕我有心結,我的確有心結。但阿郎救了我,往後怎麽說,我都照做。”
李蟬道:“我只是借此機會脫身,也省得李昭玄追究。你不必感激我。”
紅藥嘻嘻一笑:“我怎麽想,那是我的事兒。阿郎,我有件事很想問你。”
“什麽?”
“剛聽徐達說,阿郎是天人化生,是真的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