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三更合並】
◎他喝酒,她看著。◎
蔣教授家。
書房裡, 蔣老師在寫毛筆字,唐吟站在一旁為蔣老師磨著墨。
這場面, 幾乎與唐吟上次來拜訪蔣老師家時一模一樣。
那時還是炎夏,現今已是深秋。
二人相聊半晌後,蔣老師輕聲說:“小丫頭心很硬啊。”
“沒有。”
“嗯?那是什麽?”
“她很脆弱。”
蔣老師抬頭看了唐吟一眼,這小子的氣場和上次來時有明顯的變化。那時是釘嘴鐵舌,嘴是又強又倔,偏不承認對人家小姑娘動了心。
“不惜任何代價?”蔣老師問。
蔣老師放下毛筆,出去與妻子商量。
“你這小子,人家都不想見你,你還想著送禮物哄她開心呐。”
“嗯?只是想要支持?我們老兩口自然是支持你的,這有什麽……”
蔣老師隱約明白唐吟的來意了。
“但是,唐吟,想要得到那封信,可需要付出代價啊。”
“老師認為呀, 感情講的其實就是個厚臉皮。”
他衣袖上染了兩滴墨,像山上的人染上了凡塵,而他目光清清朗朗,顯然不再避世與逃避。
他知道清詞一定會喜歡公爵夫人親手寫的那封信,那麽只要是能讓清詞喜歡和高興的,他不惜任何代價。
“學生想要您和師娘的支持。”
唐吟看出老師在模仿他的筆鋒,沉吟片刻說:“老師寫得很好。”
這次他再來,明顯不同了。
那一天,當她爬在他家牆頭問他是不是在曬太陽的時候,他向她看過去,恍惚覺得她是他的太陽。
蔣老師話未說完,他看到唐吟拿出一條鑽石手鏈,他詫異:“這手鏈被你拍去了啊?”
他未加思索:“我選擇,再來一次人間。”
唐吟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唐吟知道這封信的存在,也是前兩年聽教授提起的。
蔣老師忽然笑了一聲說。
唐吟在蔣老師家又留了一個多小時,陪老師寫字下道棋,直至他看蔣老師累了的時候,方起身告辭。
今年正好是蔣老師與妻子的金婚年,兒孫滿堂,家庭幸福,自然也是願意為年輕人送上些祝福的。
“嗯,清詞喜歡。”
手串有淡淡的沉香味道,乍一聞,便覺很靜心安神。
不久後,蔣老師回來,將珍藏著信的精致盒子遞給唐吟:“你師娘最近在給學生們寫書,就不叫你過去看她了,我進去一次都要挨罵的。喏,拿去吧,另外這封信的代價,需要你做什麽,以後再說吧。你師娘還送了你一串佛珠,她說知道你心重,沒事撚一撚,緩一緩心思。”
蔣老師能感覺到唐吟沒有上次那麽迷茫了, 多了很多堅定, 曾經心空, 而今心滿。
蔣老師笑著問,像在逗一個小朋友。
果然,他聽到唐吟懇切說:“老師,學生想要公爵夫人的那封手寫信。因為清詞大學專業是考古,我想她應該會喜歡三百年前的那封信,我想送給清詞。”
蔣老師失笑:“行,知道厚臉皮了。”
他臨走時,蔣老師叫住他:“對了,唐吟,上次的問題,如果老師現在再問你一次,你還會選擇從未出生過嗎?”
唐吟鄭重說:“不惜任何代價。”
蔣老師寫完八個字, 招手叫唐吟來看。
關於這封信,很少有人知道的,大多數人都只知道公爵夫人與這條手鏈的相關故事而已。
蔣老師笑了起來,笑聲朗朗:“你師娘前陣子想做慈善拍賣這手鏈的時候,就沒舍得拿出那封信,沒想到是被你給拍去了,今天這信也要丟你手裡了。”
唐吟鄭重感謝老師與師娘,將信收好,將佛珠手串戴在手上。
“老師寫得怎麽樣?”
並堅定:“仍然遇見清詞。”
“所以呢,你此次來找我,還有什麽事?又要管我借人脈呀?你找不到她,她也不想見你,我可沒辦法。”
蔣老師忽然說了這一句。
唐吟站在一道屏風前,屏風上是半山上的房屋,煙囪與雲霧,他身影仿佛與那屏風相合,正立於山上。
心既已滿, 再裝不下旁物, 自然是指他如今滿心滿眼的都是那姑娘了。
——當取不取, 過後莫悔。
蔣老師揮筆寫字,慢慢悠悠地說:“這感情可不可能講‘無為’,在感情裡還‘無為’, 那可就完了。‘勇於敢者則殺,勇於不敢者則活’那句話,可不適用於感情, 感情這事,關鍵在於‘勇’。這‘勇’是什麽, 其實就是厚臉皮。”
那一晚,當她爬在他家牆頭給他放煙花的時候,他恍惚覺得她是他的星光。
所以,無論清詞怎樣躲著他不見他,他都將竭盡全力地去追尋他的太陽與星光。
**
SLAY酒吧,許清詞正在舞池裡熱舞搖擺。
大小姐在那兒熱舞的時候,兩個保鏢始終在不遠處盯著,一刻不敢松懈。
卡座裡,薑璿和秦驍倆人正在喝酒。
薑璿這兩天腳崴了跳不了,進出都得拄拐,秦驍穿著一身皮衣似酷爺,也不是會蹦迪的人,倆人都隻瞧著許清詞在裡面跳舞,欣賞著許清詞柔軟的腰肢和快活的模樣。
酒吧裡音樂震耳,秦驍碰了一下薑璿的杯,大聲問她:“許大小姐前陣子還不出門呢,今天怎麽出門了?她和唐吟和好了?”
薑璿碰杯後小喝了一口,大聲回:“她和唐吟的感情,我可不知道。但大小姐心情應該是好了,心情不好哪有空染發?”
秦驍再向舞池裡望過去。
只見舞池裡的許清詞一頭酒紅色長發,一身黑裙,曲線妖嬈,脖頸上海戴著個閃光的choker,燈光不斷在她身上閃過絢爛顏色,美得複古又耀眼。
哪怕有人圍著她,她搖晃著身姿高舉雙手撩起頭髮的刹那,仍十分吸引人的目光,叫人輕而易舉地就在人群中一眼鎖住她。
秦驍端著酒杯看許清詞,視線落在許清詞身上許久,才稍微移開了一點點視線,側頭靠近薑璿問:“她最近確實是和唐吟吵架了吧?”
薑璿笑了,舉著杯不緊不慢地喊著說:“驍哥,您不用試探我。你看見的是什麽,我看見的就是什麽。您在我這兒得不到什麽小道消息。”
秦驍聞言立刻轉過來看薑璿:“聽著像是有小道消息?”
薑璿雖然崴了一隻腳,另外一隻腳還在跟著震耳的音樂搖晃著,她無所謂地說:“看您怎麽想咯,夫妻倆吵架要離婚算是小道消息,夫妻倆感情好要懷寶寶也算是小道消息。”
秦驍輕輕歎息了聲。
還真在薑璿這兒套不出任何話來,薑璿嘴太嚴了。
舞池裡,許清詞因為剛染了漂亮的海王紅——是理發師說這個顏色叫這個名的,她蹦迪格外來勁兒,不知道累似的。
她今天也不算是心血來潮染發蹦迪的,是因為那天她聽薑璿說她還喜歡唐吟、所以她才不出門的,她聽著莫名覺得不舒服,就出來玩了。
不知道蹦了多久,直至她突然看到有四五個人都轉頭往一個方向看去,許清詞才從沉浸式蹦迪中抽出神來,也隨著看過去。
舞池右邊兒一環的位置,一個穿毛衣的姑娘,滿臉紅撲撲的,臉上還可見被這環境熱出的汗,她人好像也有點暈乎乎的站不穩,正揚著脖子跟對面四五個人起衝突,而那四五個人看著就不太好惹的模樣,中間似乎是銷售和經理正在攔架。
待許清詞認出這姑娘是誰後,立即衝旁邊保鏢揮了手,向那些人走了過去。
許清詞過去就拽著小姑娘的肩膀扯向自己:“顧瑤?你自己來的?”
這姑娘正是顧瑤,顧飛的妹妹。
顧瑤一臉的素顏,還穿著毛衣,身上倒是沒有酒氣,但和上次她和許思竹起爭執時很像,好似都是因為她看起來眉清目秀的好欺負。
而顧瑤回頭,她先看到的是一頭柔順亮澤的紅發,立即在腦海裡過了一圈她認識的人裡面誰是紅頭髮,沒有呀。
直至她看向許清詞的臉,她才認出來。
“嫂子!”
顧瑤驚喜地喊。
許清詞:“……”
真行,這輩子她第一次聽見有人叫她嫂子。
許清詞問:“幹嘛呢,怎麽了?”
顧瑤立即委屈上了:“這位子是我提前訂了的,但她們偏說她們訂了,還說現在我就一個人,佔著這麽好的位置屬於佔著茅坑不拉屎。”
許清詞:“……”
雖說一個人坐一環是有點空曠了點,但佔著茅坑不拉屎這句話屬實不太好聽。
但許清詞又看了眼那幾個人,好似都是大嗓門,她有點懶得吵架,會影響了她的好心情,便摟著顧瑤的肩膀往她和薑璿的卡座走:“沒事,先來姐這兒坐……以後叫姐,叫嫂子不太好聽。”
顧瑤用力點頭:“好的嫂子。”
“……”
許清詞突然有點想把這小丫頭給扔出去。
帶顧瑤坐下,許清詞要了杯冰水給顧瑤喝。
顧瑤哐哐一頓喝,解了渴,她在許清詞耳邊大喊說:“我剛剛想點酒來著,但我自己過來的,沒敢點。”
許清詞揉了揉耳朵,被顧瑤的聲音給震得耳朵癢,她拿出手機打字給顧瑤看:“那你怎麽一個人來喝酒?”
顧瑤繼續在許清詞耳邊喊:“我心煩!我都逃婚了,他還總來找我,男人怎麽都陰魂不散的啊!!!”
許清詞:“……?”
許清詞現在才想起來,顧瑤後來沒給她微信上發請柬,她也完全忘了顧瑤的婚禮了。
小丫頭居然這麽有魄力,逃婚了?
**
半小時後。
顧瑤在許清詞陪伴下,已經喝迷糊了,變成了個不倒翁,在許清詞身旁一圈圈地搖晃身體和腦袋。
她說自己是一棵向日葵,在繞著太陽長瓜子許清詞看得止不住地笑。
許清詞發微信問薑璿:【顧飛還有多久到?】
薑璿回:【應該快了。】
許清詞:【沒和他說我在吧?】
薑璿:【沒。】
秦驍看兩人在那兒不停按手機,往倆人身上挨個扔橙子:“聊什麽悄悄話呢?”
許清詞笑著收了手機,橙子放一邊,拿起撲克對秦驍說:“驍哥來鬥會兒地主,輸了的今天買單。”
秦驍明顯有意輸,總是搶地主,再輸給許清詞和薑璿。
許清詞和薑璿玩得有點沒意思了。
兩位美女正想著玩點什麽有意思的,這時恰有一位在旁邊看了很久的小帥哥過來搭訕,直奔許清詞而來。
帥哥俯身看向許清詞,打直球問她:“請問美女是單身嗎?可以加個微信嗎?”
秦驍一記不悅冷眼瞥過去:“她……”
“不好意思,她已婚。”
恰好音樂剛聽,旁邊傳來一道聲音,剛剛好打斷了秦驍的話,也剛剛傳到了他們這裡。
這聲音讓許清詞熟悉得頭疼,是含著笑的聲音。
她回頭看向聲音來源,果然是顧飛,顧飛正倚著沙發靠背對她笑。
許清詞正要和顧飛打招呼,忽然瞥到顧飛身後正有一人向他們走來。
一身風衣,目光平淡,清雅倜然。
是好久不見的唐吟。
好久不見了,唐吟怎麽好像變成明星了似的?
唐吟走過來的一路,周圍的人都似乎是有默契地給他讓開了路,並且周圍人都對這人指指點點的,還拍起了照片和小視頻。
許清詞看著那一幕,忽然迅速轉回了頭。
她迅速抓起手裡的牌,從左捋到右,捋成扇子狀,垂眉擋臉,同時將紅頭髮也往臉邊扒拉著。
來搭訕的帥哥這時仿佛忽然覺得這美女更生動有趣了,不相信般地回頭問說她已婚的男人:“婚戒呢?我沒看到美女的婚戒。”
顧飛哂笑了聲:“誰出來玩還戴婚戒啊?”
許清詞一邊擋著臉,一邊聽到帥哥說的話,才意識到這個問題,她和唐吟都還沒有婚戒,他們倆的朋友家人居然也沒問他們倆買沒買戒指?
她正想著,忽然她手腕被人撥開了,她頭頂也多了一個高大的影子。
這道高大的影子向她壓下來,逐漸包圍了她,連著他身上特有的氣息也一並包圍了她,清冽的,又好聞的氣息。
許清詞慢慢抬頭,目光所及之處是唐吟一雙清俊的眉眼,不含浮塵,掠過塵霧,眸裡是不動聲色的緊張。
好久不見,當真好久不見。
隨後,唐吟慢慢靠近了她耳朵,貼著她耳朵說:“好久不見,新發色很好看。”
許清詞:“?”
他這意思是她之前的發色不好看嗎?
許清詞只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唐吟心裡在為終於見到許清詞而加速跳著,面上卻風平浪靜極了,從容自若地坐到了許清詞身邊。
而後他從風衣兜裡拿出一個精致禮盒,打開,裡面赫然是她之前看中的但被他拍了去的雙排鑽石手鏈。
他今天隻拿了手鏈來,沒拿那封信。
許清詞大概不會喜歡在這個有煙酒的地方收到那件意義非凡的禮物。
唐吟慢慢牽起許清詞的手。
許清詞暗自較了一下勁兒,余光瞥到秦驍和顧飛在看熱鬧,她便沒再跟唐吟較勁兒,任由他牽著了。
唐吟牽著她的手,垂眉為她輕輕戴上手鏈。
唐吟一直沒有說話,直至他為她戴好後,暗暗舒了口氣,才抬眼問她:“重嗎?”
許清詞晃了晃手腕,還行。
一邊想,過了今晚,明天讓薑璿把這手鏈還給唐吟,算是給了唐吟在她和他的朋友前的一個面子。
顧飛見唐吟和許清詞坐一起,笑著回頭對帥哥喊著說:“瞧見沒,一個婚戒算什麽,人家有兩排鑽石呢!”
帥哥灰頭土臉地走了。
顧飛坐到顧瑤身邊,看顧瑤在那兒搖頭晃腦變身向日葵,雙手按住顧瑤的腦袋不讓她搖了,問她:“你怎麽成天惹事啊?”
顧瑤一怔,氣吼吼的:“是她們搶我的座位!”
說著顧瑤就要哭,顧飛連忙松手,讓顧瑤繼續搖。
薑璿見顧飛過來,輕輕哼了聲,揚聲問顧飛:“顧總今天沒順道帶女朋友來,是終於單身,終於……”
薑璿聲音一停,後面的字是無聲說出來的,輕啟白齒紅唇諷道:“遭報應了嗎?”
顧飛看出了薑璿的口型,很難不尷尬。
他抱歉地對薑璿一抱拳,大聲說:“遭報應了,薑老板放心,我遭報應了。帳戶裡少了八千萬,一個月沒回家了,一個月沒談戀愛了。”
後半句話,他下巴往唐吟那邊揚了一下。意思很明確,唐吟已經收拾過他了。
顧飛邊說著,邊拿酒過去拍了拍許清詞的肩膀。
顧飛不好意思地說:“對不住啊清詞,那晚我酒喝得有點多,我說完的話就給忘了,沒想到給你們造成那麽大的麻煩和誤會。我自罰一杯。”
唐吟淡淡掀了眼皮,看了顧飛一眼。
顧飛忙改口:“我自罰三杯,清詞,真對不住!”
許清詞抬頭對顧飛笑了笑,釋然說:“沒事的,飛哥,我理解,我喝多了也會忘了自己說過什麽。”
顧飛仍然覺得很不好意思,仰頭連喝三杯酒。
秦驍聽到顧飛對許清詞說的“沒想到給你們造成那麽大的麻煩和誤會”,雖然他不知道是什麽樣的麻煩和誤會,但他可以確定,許清詞和唐吟兩人確實吵架了。
秦驍傾身給唐吟倒了一杯酒,壓著低沉而有穿透力的聲音,問唐吟:“唐總,喝一杯?”
唐吟抬起頭,聲音傳出去的不大,幾乎只見口型:“抱歉,我不喝酒。”
秦驍拿出煙盒來,遞給唐吟一支:“煙?”
唐吟依然是同樣的回應:“我不抽煙,多謝。”
秦驍眯起了眸,眸中其勢凶凶,轉而望向許清詞:“你老公煙酒不沾啊?有點無趣了吧?”
許清詞看出秦驍要發脾氣的跡象了,心裡幽幽歎了口氣,果然沒誰有唐吟這樣穩定的情緒了吧。
她了解唐吟屬於是天生的自律,對他那清規戒律是極度的恪守不渝也很了解,知道他不是故意駁秦驍的面子。
不過她也是見過一次唐吟抽煙的模樣的。
在舅媽辦的白色晚宴上見到的,她還對那個抽煙的背影起了短暫的淺淺的心動,誰知看清楚人後,竟發現還是唐吟。
唐吟煙酒不沾嗎?她不信。
許清詞從煙盒裡抽出來一根煙,而後側身,用煙蒂撥開了唐吟的唇瓣,放到了唐吟嘴邊。
唐吟耳朵與唇瓣同時染上了一片緋紅。
許清詞一句話沒說,繼續垂眼按開打火機,為他點煙。
打火機的火焰映亮了她手腕上的雙排鑽石,也映亮了她脖頸上閃光條。
恍惚間,這火焰,好似和許清詞的紅發混雜到了一起。
唐吟緩緩斂了眸,掩住眼底的情緒,俯首靠近她手裡的火焰,微側頭,用力吸了口氣,將尼古丁吸入了肺。
他兩腮隨著吸煙的動作向內凹陷,側臉的棱角格外突出起來,仿似變了個人。
香煙燃出了一圈小煙灰,這煙算是徹底地著了。
許清詞心滿意足地松了打火機,晃了晃,火苗消失。
但空氣裡還彌漫了一點打火機的汽油味。
許清詞看了眼唐吟,又問:“酒呢,唐總?喝不喝?”
**
因為許清詞這一句“喝不喝?”,唐吟喝了酒,而且還喝了不少。
煙酒於他,今日全破了戒。
秦驍敬酒,他喝。
薑璿意思性地敬酒,他也喝。
許清詞不敬酒,他仍然喝。
顧飛還從未見過唐吟喝這麽多酒,他急急地勸了唐吟好幾次別喝了,他怕唐吟身體不行。
唐吟隻對顧飛擺擺手,繼續喝。
他喝完一杯,抬頭看許清詞一眼,許清詞不看他,他就繼續喝。
許清詞起身去舞池了跳舞,跳累了回來,看到唐吟還在喝。
唐吟抬頭看她,無聲地訴說著很多話,許清詞明白,但隻當不明白。
唐吟垂下頭,繼續將酒當水一樣喝著。
“咳,”薑璿見唐吟的模樣,出聲笑問許清詞,“清詞,都知道你和唐吟吵架了,既然唐吟喝這麽多酒跟你賠不是了,要不你們回家再生氣,先別讓他喝了?”
許清詞看了眼唐吟,目光淡淡的:“我沒和他生氣。”
唐吟垂了垂眼,繼續喝。
一杯又一杯,連秦驍都快看不下去了。
顧飛知道唐吟的身體情況,他看得紅了眼,也出聲勸著許清詞說:“清詞,唐吟的身體喝不……”
“顧飛。”
唐吟冷冷地出聲製止,不讓顧飛再說。
秦驍聽出點東西來,他傾身問顧飛:“顧總,唐總身體不好啊?”
之前秦驍和顧飛沒見過面,但今晚喝了些酒,兩人也已經認識了。
顧飛喉嚨哽了一下,對上唐吟警告的目光,他搖頭:“嗐,沒有,這不是在勸小兩口嗎。”
唐吟收回警告的目光,又倒了一杯酒。
“行了。”
薑璿按住唐吟手腕,看著唐吟蒼白的臉色說:“唐總別喝了,清詞脾氣強,你要知道,今天就算你喝吐了,清詞也不會松這個口,改天等她心情好了,你再和她心平氣和的好好聊吧,別喝了。”
唐吟抬眼望向許清詞,眼睛裡已經無法掩飾的全是乞求。
然而許清詞只看了他一眼,就轉臉看向旁邊,不理會他在乞求什麽,也不理會他喝了多少,仿佛在無聲地說“他喝多少,他喝不喝吐,都和我無關”。
唐吟輕輕撥開薑璿的手腕,又喝了一杯,兩杯,三杯。
秦驍在一旁淡淡看著,很難不感受到唐吟對許清詞的用情之深。
唐吟不是在賭氣地喝酒,是仿佛許清詞今天只要對唐吟說一句“唐吟你今天只要喝死在這兒,我就原諒你”,唐吟就真的能喝死在這兒,唐吟身上有一種赴死的執著。
“清詞,”秦驍笑了一聲說,“我可以多嘴問一句,唐總到底怎麽惹到你了嗎?”
許清詞對秦驍態度很好,她也對他笑了一下:“我真沒生他的氣。”
許清詞對秦驍笑的這一下,唐吟抬頭看到了,他怔怔地看著許清詞。
她笑得很美,很甜,對秦驍有濃鬱的依賴感,不像只是朋友。
顧飛也看到了,心道完了,他情報絕對有誤了。
他發現這一晚上,秦驍一直在看的人都是許清詞,根本不是薑璿。
而許清詞對秦驍好像有一種和遊熠相似的依賴,可許清詞和遊熠之間絕對是友情,但許清詞和這位秦驍似乎不太……
“哥,”顧飛緊張地說,“我對不起你,我好像……”
唐吟忽然起身,疾步向洗手間走去。
顧飛見狀知道唐吟要吐,連忙跟上。
唐吟和顧飛離開後,薑璿看向顧瑤,趕緊走到顧瑤旁邊扶住顧瑤。
顧瑤睡得不省人事,一個翻身的工夫,險些掉下去。
許清詞心裡煩得很,招手叫她兩個保鏢,留下一個給薑璿,自己帶走一個,對秦驍和薑璿說:“我先走了,你們玩。”
秦驍立即起身要跟她一起走,許清詞看了眼洗手間那邊說:“驍哥不用陪我,如果唐吟喝多走不動了,麻煩驍哥幫飛哥扶著點唐吟。”
秦驍看今晚的情形,他本以為許清詞不會輕易原諒唐吟,但許清詞卻明顯是依然關心唐吟。
“既然心疼,何必這麽裝著不在乎?”
秦驍歎聲說。
秦驍這一句,好像是在跟許清詞說話,又好像是在跟自己說話。
許清詞眼前忽然閃過了很多畫面,從唐吟跟祝靜雲通電話時的溫柔語氣,到祝靜雲在唐吟家挽著唐吟的胳膊,到唐吟扶起祝靜雲,到唐吟相冊裡依然保留著的祝靜雲的照片。
許清詞移開視線看向已經不剩多少人的舞池,狂歡過後是荒蕪,她輕描淡寫地說:“因為我相信,他還會犯同樣的錯誤。”
雖然她已經知道他和祝靜雲沒有談過戀愛,但如她所說,她還是很怕未來的某一天,當她需要唐吟的時候,唐吟正在祝靜雲身邊陪著祝靜雲和祝靜雲的孩子。
秦驍久久地望著許清詞,終究還是不放心說:“我和你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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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間裡,顧飛從來沒見過唐吟吐成這樣,他連連拍著唐吟的後背,不停地問著唐吟:“哥,你還行嗎?用不用去醫院?你心臟還行嗎?”
唐吟搖頭,想說他沒事,但已經吐得說不出話。
他閉上眼睛,眼前閃過的都是許清詞對他的厭惡目光。
他明明沒見過許清詞厭惡地看著自己,但他此時就是能看到許清詞在厭惡地看著自己。
他今天喝了這麽多,她都沒有心疼他,沒有製止他。
他在渾渾噩噩中,清楚地知道,厭惡他的許清詞,永遠不會原諒他,也永遠不會再重新喜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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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飛終於扶著唐吟走出洗手間時,唐吟面上已恢復平靜。
他明明胃裡翻江倒海,腳下也虛浮,眼睛看哪裡都是旋轉著的模糊的畫面,但外人看起來,他不露任何破綻。
但當他們走回到桌邊時,唐吟在聽到薑璿對他說“許清詞和秦驍已經走了”這句話後,唐吟慢慢彎下了腰。
薑璿眼睜睜地看著唐吟按著胃蹲下去,看到有眼淚濕了唐吟的臉,聽到了唐吟的哭聲。
**
顧飛叫代駕,帶著顧瑤,一起送唐吟回家。
唐吟在車上淺睡了一覺,到家門口時,顧飛輕輕叫醒唐吟,唐吟睜開眼,漸漸恢復了清醒。
“我沒事了,我自己進去。”
唐吟說。
顧飛知道唐吟今天不想再失態了,點頭說:“那我不送你進去了,瑤瑤自己在車上,我也不放心。”
唐吟下了車,雙腳有片刻的發軟,而後站直了身體,開門回家。
顧飛在車裡看著唐吟挺拔的背影,長長地歎了口氣。
他有許清詞的微信,給許清詞發了條微信說:【清詞,不管你關不關心唐吟,但我剛剛將唐吟送回家了,還是告訴你一聲。】
許清詞回了兩個字:【謝謝。】
唐吟回家時,家裡一片漆黑,家裡阿姨不是住家阿姨,家裡沒有人。
唐吟站在門口緩了一會兒,按開燈,忽然看到顏女士正站在他面前,不知已站了多久。
顏如玉晚上卸了妝,年近六十歲的人了,皺紋裡都是歲月的痕跡。
她無聲地看著唐吟,看了許久許久,仿佛穿過時間,往前看了很長的一段路。
終於,顏如玉發出一聲輕輕歎息:“唐吟,你和清詞,果然是假的。”
“……”
**
廚房裡,開著淺黃燈光。
唐吟站在中島前,將一杯牛奶放在加熱杯墊上,調溫五十度,給顏女士熱著睡前牛奶。
顏如玉坐在中島前的高腳凳上,聞著唐吟身上的濃烈酒味,看著那杯牛奶說:“我今天去了趟蔣老師家,他說你找過他兩次。”
唐吟瞬間抬頭,看向顏女士。
“放心,”顏如玉笑了一下,“蔣老師沒和我說你們的談話內容,但我今天來你家,看到了這個。”
顏如玉從睡衣兜裡拿出那隻唐吟修好的一直放在書房裡的發簪。
“家裡擺了這麽多她的東西,雖然我每次過來,都能看到那些東西變了位置,但我能感覺到她沒用過。”
“今天我瞧見書房裡這個發簪,仔細看了看,看到了裡面的裂痕。我聽唐沁瓷說過,這隻簪子本來是被清詞拍了去的,如今修好了,卻還在你這裡……兒子,最近你和清詞之間,發生了很多事吧?”
顏如玉沒穿平日裡的旗袍,穿著寬松的睡衣,便連平日裡的開朗愛笑模樣都少了兩分,面上都是對兒子的擔心。
唐吟進來後一直沒換衣服,唐吟身上的酒味太大了。
唐吟向來自律,向來情緒穩定,不到情緒無法控制的時候,不會用喝酒這種外界的會上癮的東西來鎮定自己。
顏如玉正想著這些,抬眼看到唐吟在撚佛珠鎮定情緒,她長長地歎了口氣。
難受啊,看到兒子這樣,當媽的真的難受。
“兒子,坐下,和媽聊一聊吧?”
顏如玉抬頭,輕聲問。
唐吟沉默許久,終於坐下。
從認識許清詞開始,到如今的種種,都在這凌晨的夜裡,一五一十地與母親說了。
唐吟胃疼,頭也疼,說得很慢,分針走了又走,顏如玉時而為許清詞聽紅了眼眶,又時而忍不住用力捶唐吟的肩頭一拳。
終於說完,唐吟像是又親身經歷了一遍許清詞的感受,臉色變得徹底發白。
唐吟微微閉上眼,等了許久,直至等到心底刀割一樣的疼痛褪去,才又睜開眼,平靜地看向母親。
顏如玉紅著眼睛,輕輕歎息:“你也是的,海邊那晚為什麽不和她解釋清楚呢?”
唐吟說了太多話,耗光了力氣,再說不出什麽。
顏如玉卻也是已經懂了,她輕聲說:“媽明白,因為你當時認定了她追你只是一時興起,你為了保護你自己,你就選擇了不解釋,選擇逃避,選擇推開她,希望她能遠離你的世界,是嗎?”
“可是兒子,你這是自作自受啊。”
“你這樣,還怎麽再讓她喜歡你啊。”
唐吟心尖一顫,怔怔抬頭,眼底可見一片紅血絲。
“是。”
唐吟顫著聲音輕道。
他也知道,自己是自作自受。
他也知道,再讓許清詞喜歡上他,很難,很難。
而且現在,許清詞身邊還多了一個秦驍。
秦驍,秦驍,許清詞會是已經喜歡上秦驍嗎?
唐吟想到這裡,他慢慢抬眼,向來冷靜睿智的眼裡,逐漸出現了走失一樣的茫然。
“媽,我是不是很差勁?”
顏如玉看得一驚,連忙過去拍唐吟的腦袋:“哎喲寶寶別哭。”
唐吟回過神來,壓下了失神間的痛苦:“我沒哭。”
“我都看見你這兒的眼淚了,”顏如玉指著唐吟的心說,“起來,媽媽抱抱。”
唐吟無奈:“媽,我今年二十九了。”
“二十九怎麽了,人就是歲數越大才越需要擁抱的!”
顏如玉不管不顧地把唐吟從椅子上拽起來,然後踮起腳擁抱了唐吟。
人啊,無論到多大年紀,都是需要父母的擁抱的。
顏如玉一邊拍著唐吟的後背,一邊安慰著他:“兒子,別難過,別氣餒,媽就是想和你說,每個人都有被愛的能力,每個人都可以被人愛,千萬不要自我否定,不要自我懷疑,不要厭世,知道嗎?你自己千萬不能先放棄了。”
“既然當初清詞能喜歡你,就說明你身上有吸引她的東西,有她喜歡的東西,你就投其所好嘛,你說是不是?”
顏如玉這些話說得狀似隨意輕快,但仍掩不住她語氣裡藏著的對唐吟的深深的擔心。
她其實一直以來都特別擔心唐吟,她這兒子心思重,重到一定程度就容易崩盤承受不住了。
唐吟在母親懷裡輕輕垂下了眼,明白母親的擔心,他輕聲說:“媽,我明白,您放心。”
五秒後。
唐吟:“媽,可以了。”
他要弓著腰,才能被顏女士抱住。
這腰弓的,不輕松。
而且成年以後,被父母擁抱這事兒,也確實有些難為情。
顏如玉終於放開了唐吟,然後用力地瞪了他一眼:“等你五六十歲的時候突然渴望我和你爸的擁抱的,到那時候,我們八九十歲了,站都站不起來,看你還怎麽抱,想抱都抱不了了!”
唐吟:“……”
牛奶已熱好,唐吟端來放母親面前。
顏如玉沒喝,看著這杯牛奶說:“兒子,你知道嗎,媽很喜歡清詞,除了因為清詞的個性招人喜歡,招人心疼,也因為清詞讓你快樂。”
“那天晚上你們倆回家住了一晚後,第二天早上你們倆一起走出房間,和我們一起吃早餐時,你那模樣是打從心底裡的快樂。”
顏如玉又一次指著唐吟的心說:“你這顆空蕩蕩的心呀,有了著落。你喜歡她,她在你身邊,你的心滿了,就感覺到快樂了。”
唐吟微微垂眼,此時想到許清詞,心底確實是滿的,湧上了一陣的熱意。
顏如玉仔細觀察著唐吟的表情,果然瞧見了唐吟臉上的暖意,她心情忽然也輕松了許多。
但顏如玉忽然話鋒一轉,認真說:“但是,兒子呀,清詞的媽媽,一定也希望有一個人男生是讓清詞變得快樂的啊。感情是雙向的,不該是單向的。”
唐吟心裡的某根弦忽然重重一顫。
顏如玉輕聲說:“清詞的成長環境會讓她很敏[gǎn],很脆弱,很怕受傷,所以你千萬別再讓她失望了,再多用心一些,努力讓她慢慢地重新相信你,信任你,好嗎?”
顏如玉活了半輩子,在大學裡教了小三十年的書,這卻是她第一次給兒子上課。
她以前不敢這樣上課嘮叨,怕孩子們煩。
細數她上一次給孩子上課,還是女兒在懷孕中準備離婚官司時,女兒壓抑得像是要過不去那道坎的時候。
這一次,唐吟主動抱了母親:“媽,謝謝你。”
“傻孩子,跟媽說什麽謝,從你姐把你撿……”
顏如玉話一停,歎了聲:“寶寶,媽媽希望你快樂,也希望清詞快樂。”
“嗯。”
“好了,”顏如玉輕輕推開了唐吟,將那杯熱牛奶推給他說,“你喝吧,喝完去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再好好去追回你媳婦兒。”
顏如玉笑著揮揮手,轉身離開廚房。
想到什麽,忽然回頭看向唐吟,唐吟正失神地看著空氣。
此時此刻,昏暗的光打在唐吟身上,唐吟的高大身影與好看的面容在燈光下半明半暗的,他垂眼想著事情的氣質,清冷而又神秘。
顏如玉輕聲說:“兒子,以後不要喝這麽多酒了,好不好?媽擔心你。”
唐吟不敢承諾,便隻對母親輕輕微笑,道了句晚安。
顏如玉見他不答應,突然來氣,過來對他捶了又捶,揍了又揍,才解了氣走了。
剩下唐吟一人,慢慢回想著母親說的話。
是啊,清詞媽媽也一定希望是清詞快樂的。
回想著最初見清詞時的一幕幕,清詞就是快樂明媚的模樣。
他未曾追求過其他女人,不懂如何討女人歡心,但他懂得如何寵愛小女孩。
將清詞當作唐沁瓷那樣的小女孩寵愛,應是沒錯的,那麽就,努力收集世界上的所有快樂,都送予她。
可現在的問題是,許清詞連見他都不願見。
並且今晚,許清詞和秦驍一起離開了。秦驍,許清詞會喜歡上秦驍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