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預感
雨不知何時停了,一陣風朝著孟遲的方向吹去,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一般,閃身而過。但他身後的怪物就沒這麽好運了,它被那股看似柔和的風掀翻出去,爆炸的聲音傳來,那倒霉的怪物身體被炸成碎塊散落一地。
而洛禾似乎因為躲閃不及,樹枝被毀去了不少,連最內層的枝蔓都不能幸免。
長綾翻卷而出,似乎攜了什麽東西回來。紅衣身影翩然而至,她伸手接過了白羽綾,將手裡的東西遞給葉願瀟:“姐姐,抱歉,我來遲了。”
流月七星劍重新回到手中,這一切不過只是眨眼的工夫,葉願瀟甚至沒看清林墨箏的動作。林墨箏紅衣張揚,臉上沒有半分疲色,眼中有隱隱的光芒閃爍,僅僅站在那裡就已經足夠耀眼到讓人移不開目光。
葉願瀟抬起頭來把面前的人打量了一番,松了口氣,道:“你沒事就好。”說著,她接過林墨箏手中的劍,道:“真可靠啊,小箏,多謝了。”
林墨箏的情緒卻並不怎麽好,顯然是看到了葉願瀟渾身是塵土狼狽不堪的樣子,她伸手摘下葉願瀟發間的一片樹葉,道:“姐姐稍微休息一會,入侵妖界的‘客人’就交給我來解決吧。”
她語氣明明輕柔得像是在叫醒一個淺眠的人,但葉願瀟就是聽得出來她生氣了。
不過這股怒氣不是對著葉願瀟的,倒像是她在生自己的悶氣。
看看自己衣服破破爛爛的狼狽模樣,剛才還能冷靜戰鬥的葉願瀟莫名其妙地有點心虛。林墨箏現在看上去和平時無異,想來是力量恢復了。葉願瀟不再多問,點點頭同意了林墨箏的安排。
見林墨箏走上前,胡柒下意識地側了側身,道:“妖主大人,您……”
林墨箏清楚他們想問什麽,道:“不必擔心。還有,你們做得不錯。”
她站在了最前方,渾身透出一股肅殺的氣場,那是葉願瀟從未見到過的、隻屬於妖界之主的氣勢。她眼神淡漠地看著孟遲,那樣子就像是在看什麽沒有生命的物品。
孟遲像是被這樣的眼神激怒了,道:“不過是將死之人,還敢露出這樣的姿態,當真是無知愚蠢。”
他沒等到那個“無知愚蠢”的人的回應,倒是等來了一記來自本該在後方休息的葉願瀟的靈力暴擊。
他側身躲過,然後朝著攻擊來源處望去,正看到葉願瀟神色不虞地站在原地。“如果你想打架,我們奉陪到底,但如果你再胡言亂語,就別怪我們以同樣的方式還擊了。”
林墨箏自然是不會對連生命都不存在的東西開口,但聽到葉願瀟的聲音,她的神情還是肉眼可見地柔和了下來。
溫和的神色隻持續了一瞬,下一刻那樣的神情蕩然無存,她雙手微攏,以一個讓所有人都反應不及的速度向孟遲衝去。
風水輪轉,洛禾被完全壓製,而論身手和策略,孟遲顯然也不是林墨箏的對手。
以一敵二,尚且能遊刃有余嗎?
孟遲不敢大意,他眉頭緊鎖,似乎做了什麽打算。緊接著,他向後躍出數丈,與洛禾拉開了距離。
這樣子不像是在周旋,倒更像是想脫離戰場。葉願瀟心下一駭,以為孟遲想要逃跑,她正欲攔下他,卻見白衣的男人雙手捏了個什麽法訣。那法訣像是解開了某種禁錮,洛禾周身的氣息再無束縛,完全爆發了出來。這種情況下的洛禾顯然已經不受孟遲的掌控,血腥氣夾雜著陣陣腐壞的氣味,幾欲令人作嘔。
這下葉願瀟明白孟遲的意圖了,她提高了聲音道:“小箏!”
林墨箏自然也看出了洛禾的異樣,她手腕一翻,一架銀光流轉的鳳翎琴便出現在眾人面前。她微微偏過頭來,對葉願瀟道:“姐姐,別擔心。那樣的力量不只是他才有。”
那可是來自上天的力量。上天永遠不會隻偏愛某一個人。
幻音天琴浮在林墨箏的手邊,琴音悠遠,好似從更加廣遠的天地傳來,響徹整個妖界。
“幻音天琴嗎……”孟遲的眼中終於浮現出了慌亂的神色,不知為何,他的目光突然落在胡叁手中的歸心如意上,又欲蓋彌彰地馬上移開。
洛禾徹底陷入了狂暴的狀態,空氣中的血腥之氣愈發濃烈,灼熱的氣息瘋狂翻湧,很快就讓人感到了窒息。但琴音如流水般流淌,很快就將那股熱浪壓製下去。在這種攻擊之下,周圍的怪物承受不住靈力衝擊,身體被強勁的力量撕扯得粉碎。
琴音牽製住了洛禾,葉願瀟和雲應泣保護著眾人無法防禦的身後,胡叁和胡柒則絲毫沒打算秉持公平對戰的策略,他們盡全力朝著後方的孟遲攻去。
孟遲這縷魂魄雖然存在千余年,但他的力量總歸是不完整,再加上解開洛禾的禁製後,那些力量也波及到了他自己,所以在面對胡叁和胡柒這兩個實力不凡的妖族時,他應付起來未免有些吃力。
因為林墨箏的到來,局勢已經發生了逆轉,但葉願瀟總是有些心神不寧,好像有什麽極其重要的東西被遺忘了。
是什麽呢?
葉願瀟的目光落在林墨箏的身上,身前的妖主紅衣似火,張揚得像是一朵怒放的彼岸花。似乎感受到了葉願瀟的視線,紅衣的妖主微微側過頭來。她眼尾有一抹瑰麗的薄紅,眉眼輕挑,方才殺氣四溢的神情尚未掩去,看向葉願瀟的眼神便透露出一股極致的傲然和凌厲。
那樣的驕傲,那樣的耀眼,那樣的……讓人無法移開目光。
察覺到了那道視線的來源,林墨箏的神情柔和了下去,像是掩藏起了所有的鋒芒,變得溫潤柔軟,剛才的銳利張揚已經消失不見,只有溫柔得要讓人溺斃其中的情愫。
這樣的神情像是在看著最親密的家人,又像是在看著自己深愛著的……
不。
不可以再想下去了。
葉願瀟率先錯開了眼神,緩緩地搖了搖頭。應該是錯覺吧。不管是那種奇怪的預感還是那個眼神,都一定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林墨箏那麽強,沒人可以動得了她。再說,就算是有人想打林墨箏的主意,有葉願瀟在也絕不會讓那些人有機可乘。
至於那個眼神……
那是她自己的私心,還是不要拿到大庭廣眾之下來讓妖主為難吧。
注意到葉願瀟的目光躲閃開來,林墨箏的眼中閃過一抹失落,但這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她手指撥動不停,曲調由緩轉急,那其中像是蘊含著極重的殺氣。這已經不再是壓製了,林墨箏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是摧毀。
世人總是會看到他們想看到的東西。他們認定了魔族為惡,那與之為伍的妖族就也被劃入了惡的范圍。把雪白的東西染黑總是很容易,但想要洗去汙垢卻總是十分艱難。
無論是魔族還是妖族,都無法擺脫流言,澄清什麽的,林墨箏早已不考慮了。她知道,花遙的想法一定也與她一樣。不是所有人都像葉願瀟那樣善良純粹,更不是所有人都願意拋開成見去看一看擺在眼前的事實。
能夠當著所有人的面揭發他們自然最好,但她已經給過自己一次機會,絕對不能夠再出現第二次的失誤。而如果不能揭發,那林墨箏不介意先一步送他們下地獄。
只要能在這裡除掉他們,就不會再有人是妖族和魔族的威脅了。
事到如今,林墨箏已經做好了與魔族共進退成為人族對敵的準備。
琴音殺氣橫生,即便是解除束縛的洛禾也漸漸無力抵抗落於下風,黑炎灼灼燃燒,像是要燒盡世間的一切罪惡。妖力凝集成的鎖鏈將洛禾和孟遲牢牢捆住,如今只要破壞他們的靈體,摧毀他們的魂魄,一切就都能終結了。
雖然無法分離出孟望塵的魂魄,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銀白的光芒聚集在掌心,卻在觸碰到洛禾的前一刻消散殆盡。林墨箏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她身體一軟,險些跪倒在地。
葉願瀟一直在注意著林墨箏的狀態,自然是第一個發現對方狀態異常的人。她閃身到林墨箏身前,看似是在警惕洛禾和孟遲,實則不動聲色地用身體支撐了林墨箏一下。
她傳音道:“小箏?”
“我沒事,姐姐。”林墨箏很快就反應過來,回道:“我只是有點累,妖力消耗的有些多了。”
剛剛糟糕的預感又一次翻湧上來,葉願瀟側目看了一眼林墨箏,對方臉色微微發白,眉宇間也有些倦色,看樣子當真是妖力消耗過多。
想不出哪裡不對,葉願瀟選擇先解決眼前最大的麻煩。
然而還沒等她一劍刺下去,洛禾就再次狂暴起來,沒了林墨箏的壓製,帶著腥味的血氣再次席卷而來。而原本落於下風的孟遲也仿佛掙脫了什麽束縛,重新與胡叁和胡柒纏鬥起來。這一次,孟遲顯然佔據了優勢。
事情變得糟糕極了,葉願瀟感知到了林墨箏周身氣息的虛弱,將她護在身後,低聲道:“小箏,你先恢復,這裡有我在。”
林墨箏的異常出現得莫名其妙,但孟遲卻似乎知道些什麽,冷笑道:“原來是這樣,看來上天都不站在你們這邊了!妖主又怎樣,還不是什麽都做不到?!”
“呵,話說得可真是囂張。”葉願瀟提劍斬斷一根枝蔓,道:“區區雜碎,還不需要妖界之主親自動手。宵小受死!”
此刻的林墨箏無論如何都無法調動妖力,渾身的靈脈似乎被抽空,裡面一點靈力的流動也感知不到。
偏偏是這個時候……
林墨箏咬緊了下唇,此刻即便是她,也有些維持不住鎮定了。
“你怎麽了?”雲應泣的靈符一直在閃爍著淡淡的金光,就算是在後方,她也做好了時刻戰鬥的準備。林墨箏的異狀太過明顯,她不由得道:“出了什麽事?”
這是連葉願瀟都不能告訴的事情,林墨箏自然不可能對雲應泣說實話。她淡淡道:“妖力透支。”
說罷,她也不管雲應泣信不信,微微閉上雙眼,開始重新調動力量。
胡叁尚且有些弄不清狀況,但胡柒似乎想到了什麽,臉色一下子白了下去。他有心想脫離戰局,卻又抽不開身,下手也愈發狠厲起來。
孟遲的絕命鞭擊落了胡柒的長劍,目光落在了仍和洛禾戰鬥的葉願瀟身上。
差點忘記了重要的事情……不過,還好現在想起來了。
翻湧的枝蔓忽然安靜了下來,以至於葉願瀟輕易地就可以衝破那些藤蔓的防禦。
是沒有力量了嗎?那麽……
流月七星劍迸發出雪亮的劍光,葉願瀟將劍握緊,繞過那些纏上來的枝條,以極快的速度朝著最中心的地方刺去——洛禾的命脈一定在那裡。
手腕被緊緊纏住的那一刻,葉願瀟立刻明白自己中計了。
適當的示弱,誘敵深入,然後一網打盡。這是最簡單的計謀。
葉願瀟雖然不懼怕敵人,卻不是莽撞的人,相反,在戰鬥時她很是謹慎。這種不正常的反應明顯就是陷阱,若是平時,葉願瀟一定會發現異常。可現在林墨箏出現異樣,花遙生死不明,還有南渦島和修靈界……如今葉願瀟的心已經亂了。或者說,在林墨箏出現異常的那一刻起,她就不能做到絕對冷靜了。
像是早有預謀般,孟遲手中的絕命鞭繞過了胡叁和胡柒,朝著葉願瀟的心口而去。
那一鞭擊碎了一道靈力結界,又越過了白羽綾,但最終被一個人攔了下來。
血紅的枝蔓像是在畏懼什麽一般迅速退去,風吹過那人鬥笠上的面紗,露出一張白皙絕美的臉龐。她似乎只是輕輕抬手一接,那令人聞風喪膽的絕命鞭就像一條再普通不過的長鞭一樣軟軟地被她握在手中,再無抵抗之力。
雲應泣還保持著擲出靈符的動作,而林墨箏的臉已經褪去了所有的血色變得慘白一片,見葉願瀟沒事,血色才慢慢回到臉上來。
四周結界升起,許久未見的四位魔族站立在四角,將孟遲和洛禾團團圍住。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葉願瀟只看見身前一襲墨衣的女人的背影。緊接著,那人緩緩摘下了鬥笠,清冷的目光落在孟遲的身上。
那神情並非是冷漠,反而帶著淡淡的不解和惋惜。被信任的事物背叛,總是會讓人不知所措且痛心難過。
那樣的神情激怒了孟遲,他用空余出來的一隻手捏了個靈訣,洛禾周身的氣息就再一次爆發出來。在被那股不祥的氣息波及前,那女人抓住了葉願瀟的手腕,將她帶離了洛禾進攻的范圍。
林墨箏已經無暇再去管什麽妖力的問題,她來到葉願瀟身旁,道:“姐姐,可有受傷?”
“沒有沒有。”葉願瀟絲毫沒有死裡逃生的自覺,毫不在乎道:“下次不會讓他得手了。”這話剛說完,林墨箏就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葉願瀟這才感覺到剛剛被洛禾纏住的地方有點疼,她低頭看去,那裡已經被藤條劃破了,血液正順著傷口往下流。
即便暫時用不了靈力,林墨箏的身上也還是帶著些應急的藥物的。她一言不發地從衣袖裡取出藥粉,然後仔細地處理起傷口。
葉願瀟抿了抿唇,然後偏過頭去看那個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了她的人,隨即她的神情裡是掩飾不住的驚喜:“花遙?!”
花遙的臉色很是蒼白,魔氣似乎也很虧空,但比起她先前的樣子不知好了多少。看來那四個魔族聚齊當真能夠治療魔王的傷勢。花遙幾乎是在強打著精神,聽見葉願瀟叫她,勉強地勾了勾唇角,微微點了下頭。
孟遲看著花遙,像是看著什麽極度憎恨的人,可還沒等他再說出些什麽刻薄的話,聽怒就揮舞著巨大的狼牙棒朝他砸了過去。
聽怒力氣極大,即便是魔氣消耗很多,在憤怒的主導下也不輸給孟遲分毫。
見狼牙棒攻來,孟遲臉色一變,堪堪閃身避過。但洛禾卻沒這麽幸運,巨大的樹枝被生生砸斷,連修複的速度都慢了下去。
這種時候,其余的幾個魔族自然不可能就袖手旁觀。除了維持結界的魅影和纏煙,夢魘抬手召出滾滾黑氣,像是要把對方拖入她編織的極惡夢境。
沒打到孟遲,聽怒還不罷休,粗聲粗氣地罵道:“這些吃裡扒外狼心狗肺的東西,花遙大人當初就不該管你們,忘恩負義的混帳白眼狼!”
這一段話罵出來就像是打開了他的話匣子,憤怒和鬱悶一股腦地湧出來,他越罵越起勁,越罵越難聽,到了最後,連他的魔族同伴都聽不過去了。
魅影翻了個白眼,頗為鬱悶地搖了搖頭。但那樣子並不是在反對聽怒的話,倒像是在嫌棄聽怒罵人實在太不優雅。
纏煙額角抽搐,低聲道:“那個魯莽的笨蛋,倒是按計劃來啊……”
這兩個人一個不能說話,另一個則隻關心著計劃,最後攔下聽怒的還是夢魘。她淡淡道:“冷靜些,別給花遙大人丟人。”
提到花遙,聽怒就更生氣。但夢魘一向穩重,平日裡話也不多,所以此刻聽怒下意識地聽了夢魘的話,不再情緒激烈地繼續罵人,只是看著孟遲的眼神依然像是恨不得生剝了對方。
孟遲最開始還眼帶恨意,但最後反而平靜了下來。他的目光落在幾乎已經不能維持人形的洛禾身上,然後落在了望靈樹最中央的樹乾上。沒再說什麽,他從腰間抽出千秋百畫扇,水墨畫紋飛快地鋪滿了整個扇面,下一瞬,那兩人消失在了原地。
花遙沒有阻攔。
葉願瀟道:“……花遙?”
“攔不住的。”花遙的唇邊滲出幾絲鮮血,她閉上眼睛,道:“也不能再追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