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怨憎會陣
在東南方向的魔陣之中,孟落花正提著曇花劍與對面變成魔靈的人對峙。她的手指節泛白,臉色也很差。長時間停留在聚濁陣裡,對身為修靈者的她而言並不是什麽好事。而且……她對陣的人也非常糟糕。
因為,那魔靈不是別人,正是已經失蹤的孟辭。
孟辭死了,還被煉成了魔靈。
孟落花的情緒很差,特別是身後還跟著個孟閑潭。孟閑潭說什麽不放心她,非要跟著過來,沒想到眼下的情況竟然窘迫至此。
她一劍刺穿周圍圍上來的魔靈,轉頭對孟閑潭道:“孟閑潭,你要是沒事做就去找陣眼,也好過在這裡發呆充楞!”
孟閑潭站在原地,沒動。
孟落花是個急脾氣,又是一劍砍掉孟閑潭背後魔靈的手臂,道:“你能不能有點反應?!嚇傻了?!”說完,她氣得跺了下腳:“算了,不指望你幫忙,你躲我身後吧!”
說罷,她也不再管還在發呆的孟閑潭,在原地留下一道靈力結界後就朝著孟辭衝了過去。
孟落花雖然不清楚這個陣到底是怎麽回事,可卻也知道這個陣中濁氣很重,應該是個魔陣。先前她禦劍而起,看到了這個陣的規模。八個方向各有一個魔陣,而她和孟閑潭所處的位置在東南方的魔陣之中。
她不明白如何破陣,但知道突破點一定在於陣眼。只要是陣法,就不可能沒有破解之法,找到陣眼,就是問題的關鍵。八個魔陣,恐怕對應著八個陣眼。此陣未破,她無法前往其它陣中,又不能去到最中心的位置,那就隻好找陣眼。
關於陣眼,孟落花很懷疑它與已經成為魔靈的孟辭有關。
孟辭……
孟落花秀眉微蹙,冷眼看著對面已經失去意識的孟辭。
半晌,她道:“沒有責任心的家夥。知不知道還有人在夢霆等著你回去?”曇花劍挽了個劍花,她冷冷道:“死也不死乾淨些,就知道給別人添麻煩。”
劍指長天,孟落花朗聲道:“落紅舞!”
刺眼的劍光攜著漫天靈力化作的飛花朝孟辭襲去,孟辭嘶吼一聲,滾滾黑氣便將孟落花包裹起來。孟落花本就不是攻擊型的靈力,即便劍招殺傷力不弱,卻也要比同等實力的攻擊型修靈者差出一些。她提著劍一邊擋下孟辭的進攻,一邊尋找著突破點。
破綻……破綻在哪裡?
孟落花吃力地接下了一擊,曇花劍的劍尖挑開了孟辭的衣襟。結果孟落花看到,從孟辭的衣袋裡露出了一抹與他很不相符的紅色。看樣子……好像是個香囊一樣的東西。
那紅色香囊露出來一角,原本只顧殺戮的孟辭卻反映極大,立即加強了對孟落花的攻勢。
那個香囊有問題。
孟落花看準香囊的位置,提氣直逼孟辭的胸口處——
那紅色的東西突然躥了出來,孟落花這才發現,那根本不是個香囊,而是個錦囊,錦囊上還用金線繡著“福祿”二字,倒是有點像幾年前玩的一個無趣的遊戲裡的東西。
真正的福祿錦囊已經被葉願瀟拿走了,孟辭還拿著這個沒用的東西做什麽?
還沒等孟落花想明白,她就看見那錦囊跑了。
沒錯,是字面意義上的跑。
它真的生出了兩條腿,然後攜著黑氣飛快地朝遠處跑去。不過,那兩條腿好像很奇怪,它們似乎都是左腿,所以配合的不太默契,跑起來一扭一扭的很是滑稽。
有蹊蹺!孟落花聽說過有的陣法會用某樣物品作為陣眼,難不成……東南方向的魔陣裡,陣眼就是這個福祿錦囊?
想到這裡,孟落花立即設下結界困住了還要逃跑的錦囊。只是她分出心神來的這一瞬間,便被一直攻擊她的孟辭一掌劈中心口。魔氣入體,她本就重傷未愈,此刻跪落在地嘔出一口血來,面色一下子白了下去。
“師妹!”孟閑潭想要上來查看孟落花的情況,卻又怕出了結界會招惹麻煩,便隻好立在原地。
孟落花勾了勾唇角,道:“差點忘了,你這笨家夥還在。”她淡淡道:“放心,暫時死不了。你老實呆著,少給我添亂。”
“師妹。”孟閑潭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柄劍,劍身刻著“溯清”二字,通體發著淡淡的藍光。她微低著頭,道:“你真的不需要我幫忙?”
孟落花挑眉:“你能幫什麽忙?”
孟閑潭不再多言,隻道:“那好。”
孟落花似乎覺得自己說得有些過火,便轉過頭看著還在逼近的孟辭,道:“我已經找到陣眼了,就是那個會跑的福祿錦囊,你看著它別讓它出結界,等我收拾了那家夥就回來破陣……”
她的聲音突然停了。一柄還發著藍光的長劍已經刺穿了她的心口。劍的主人好像很不屑於再拖延哪怕一刻半刻,劍身又被一股力量迅速地拔了出來。
孟落花隻來得及看見劍上的“溯清”二字,便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跪了下去。
劍身是冰涼的,拔出的那一刻,溫熱的鮮血噴湧而出,似乎帶走了所有的熱氣,寒意迅速從心口處蔓延開來,孟落花仰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踱步到她身前的孟閑潭,道:“你……”
“怎麽?沒覺得我會突然這樣嗎?”孟閑潭眼中再沒有平日偽裝出的溫和,取而代之的是陰冷與狠厲:“你知不知道,我想這樣做很久了。”她把溯清劍橫在孟落花眼前,雪亮的劍光刺得跪在地上的人有些睜不開眼。
孟落花還沒有緩過神來,似乎要接受孟閑潭一劍刺穿她心口這件事比破魔陣還難,她道:“你……是不是被魔化了?”
雖然只聽說巫族族人才可能被魔化,但是難保這魔陣裡會不會有什麽意外……
“我?魔化?”孟閑潭指著自己,突然哈哈大笑:“孟落花啊孟落花,你一向如此。自高自大,自負自滿,自以為是……我一直都想殺了你。”
孟落花沒說話。
孟閑潭輕而易舉地把福祿錦囊上面的兩條腿斬斷,道:“除了望塵師兄,沒人能體會我的內心,畢竟……我們都是不被認可,不被肯定的人。”她用劍尖挑起孟落花的下頜,輕笑道:“孟落花,我的好妹妹,你還以為自己比我強,以為自己能保護我呢?我早就不需要你了!你才是,你才是那個一無是處只會添亂的廢物!”
孟落花終於抬眸看她,眼瞳中多了些異樣的情緒。“我從沒有真的瞧不起你。”
孟閑潭是她姐姐,可是身為姐姐,孟閑潭卻一直性格懦弱,資質又平平,她只能努力修煉,好保護孟閑潭平安。孟閑潭的靈階沒有提升的時候,她比孟閑潭本人都著急。她真的希望孟閑潭能夠有保護自己的手段,這樣,若是有一天她不在了,孟閑潭也不會受人欺負。
後來,孟閑潭的實力慢慢提升了,她們都成為了高階修靈者。她面上不顯,心裡卻比誰都高興。不過,高興歸高興,她卻不想讓孟閑潭去應對危險。有她在,孟閑潭沒必要去冒險。她那溫和善良的姐姐只需要安安靜靜地站在她身後就好,等她倒下了,孟閑潭再去用那些靈術保護自己……
她希望,孟閑潭永遠也不要有需要用得上全力才能保護自己的一天。
可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一直被她護在背後的孟閑潭竟然會覺得她是一無是處只會添亂的廢物。這十多年的保護,終究是她一廂情願。
孟落花有自己的驕傲,既然選定了這條路,那就算是死,她也不會把真相說出來。只是……看到孟閑潭那樣冰冷絕情的眼神時,她還是忍不住辯解了一句:“我從沒有真的瞧不起你。”
她只是想讓孟閑潭受的苦少些,再少些……
被誤會了就被誤會了吧。
孟落花不再多說,隻微微閉上眼。看孟閑潭那副樣子,大概是真的胸有成竹吧。也好,死在溯清劍下,總比被那些魔靈撕碎來得好。她已經沒有把握能破這個陣了。
不過……好像還欠了兩個人的人情沒還。要是有下輩子……算了,要是能變成鬼的話,就跟著她們,看看什麽時候能把救命之恩還上吧。
反正孟閑潭也能耐了,不用她護著了。
“你早該放棄反抗。”孟閑潭淡淡道:“死在聚濁陣裡,也算是你的造化。”
孟落花突然睜開了眼睛。“你怎麽知道這裡是聚濁陣?”
“我不僅知道這裡是聚濁陣,還知道八個魔陣對應人生八苦。”孟閑潭臉上露出了嘲諷的表情:“你知道東南陣眼是什麽嗎?”
孟落花盯著眼前的人,沒有說話。
就在孟閑潭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孟落花突然道:“怨憎會。”她面無表情道:“孟閑潭,以你的狀態,恐怕最符合的就是怨憎會了。”
孟閑潭雙目露出血絲,咬牙切齒道:“孟落花,你自大的毛病還是改不掉。只不過,你不會再有改正的機會了。”溯清劍閃過雪亮的劍光,朝著孟落花的命脈刺去。
“錚”的一聲,原本躺在地上失去光彩的曇花劍對上了溯清的劍鋒,氣勢竟然分毫不弱。
孟落花緩緩站起身來,臉上露出了桀驁的笑。心口的劍傷正在慢慢愈合,連帶著她本人的氣色都好了起來。她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塵,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能死在這裡。”
孟閑潭知道這裡的情況,還這麽清楚,那她極有可能和顧炫黎達成了什麽交易或者合作。甚至……有可能關系到魔族。與那種危險的家夥為伍,終會玩火自焚不得善終。
孟落花召喚曇花劍回到手中,雪白的衣裙迎風而動,額心的白玉花墜發著淡淡白光。留給她的時間並不多,孟閑潭可以先不管,但是,陣眼必須毀掉。
曇花劍迸發出刺眼的劍光,朝著孟閑潭手裡的福祿錦囊刺了過去——
葉願瀟和顧聆音趕到東南魔陣的時候,曇花劍和溯清劍正纏鬥在一起。曇花劍劍氣凌厲,把對面的溯清劍壓製得毫無還手之力。
操縱曇花劍的白衣少女眉目凜然,唇角微揚,帶著些與生俱來的傲氣凌空而立,顯得尊貴而驕傲。裙角沾上了些血跡,聖潔的曇花被血液浸染,卻顯得格外妖媚而危險。明明是孤身作戰,可少女絲毫不見怯懦,反而恣意張揚,美得動人心魄。
這才是孟落花真正的實力。
葉願瀟喊道:“落花師姐!”
孟落花微微側目,看到葉願瀟和顧聆音到來,她出現了一瞬間的驚訝。但她很快便鎮靜下來,道:“葉願瀟,那福祿錦囊就是陣眼,毀掉它,魔陣就破了。”
葉願瀟一眼就看到了雙腿被砍斷、在地上緩慢前行的紅色錦囊。當真詭異。
結界碎裂,四周又有魔靈衝上前來。葉願瀟不再猶豫,立即提劍而上,道:“落花師姐,那你小心!”離開孟落花身邊前,她看到了已經成為魔靈的孟辭。
她尚未說話,便聽顧聆音顫聲道:“怎麽會是他……不是……不是放走了嗎?”
葉願瀟擊退一波魔靈,還有空閑問道:“什麽放走?”
“我見過他……”顧聆音道:“就在前段日子……或許是一個月,或許更久……但是我見過他。他就出現在清城,要去找什麽藥方,結果誤入了喚靈鎮被叔……”說到一半,她頓了一下,道:“被顧城主當作可疑的人抓了起來。我盤問了一下,發現他是夢霆的弟子,便和城主說把他放了……的確是放走了的,怎麽會……”
越來越多的證據和事實擺在面前,此時的顧聆音已經沒辦法不去相信顧家的一樁樁罪行,更沒辦法再給身為家主的顧炫黎開脫。
“別再想這些了。”葉願瀟適時開口打斷了顧聆音的胡思亂想:“當務之急是解開聚濁陣。這陣法太過邪門,再拖下去,大家都有危險。”
好在顧聆音雖然是個心高氣傲的大小姐,卻也不至於是非不分拎不清輕重緩急,處理她們顧家的事情顯然沒有破解眼下這個魔陣來得緊迫。她提著破天戰戟,開始協助孟落花斬殺湊近的魔靈。
孟閑潭牙關緊咬,絲毫不肯退讓。此刻,是非對錯對她而言已經不重要,甚至那人對她的要求和囑咐都被她拋在腦後……失敗了無數次,她已經下意識地把孟落花當作了必須戰勝的目標,如果不能在這裡除掉孟落花,就算聚濁陣不被破解、那些人的計劃成功,對她而言又有什麽意義?!殺不掉孟落花,她依然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溯清劍爆發出極強的藍光,孟閑潭聲音漸冷:“孟落花,我今日一定除掉你。”
魔靈會攻擊所有與它們不同的活物,孟閑潭也不例外。很明顯,幕後之人把她當作了一枚棋子,而且是隨時可棄的棄子。結界碎裂後,魔靈也朝著孟閑潭撲去,可她卻像是看不見那些可怖的魔靈般,眼中只有那個一襲白衣高高在上的孟落花。
孟落花微微垂眸斂去了眼底的情緒,下一刻,她笑得張揚,毫不退縮道:“拭目以待。”
此刻葉願瀟正在追著那隻福祿錦囊。那錦囊縫製的好像有些粗糙,上面還都是劃痕和灰塵,不過,錦囊上被斬斷的兩條腿正在迅速複原,然後以飛快的速度奔跑起來。
論速度,葉願瀟絕不可能落於下風。她出手極快,靈縛術瘋狂地朝著錦囊襲去。那邊孟落花和孟閑潭不過過了兩三招,葉願瀟便抓住了福祿錦囊,附在衣服上的黑炎立即將那生著雙腿的福祿錦囊焚燒殆盡。
沒了陣眼,魔陣立即失去了濁氣供給,魔靈不再擁有恐怖的再生能力,被攻擊後便化作灰燼消散了。
身為夢霆弟子的孟辭竟然連屍首都不曾留下。
與此同時,孟落花已經把孟閑潭控制住,曇花劍的劍鋒抵在孟閑潭的頸側,孟落花淡淡道:“你輸了。”
“……”孟閑潭低下頭,看著摔在地上失了光彩的溯清劍。她輸了。是啊,她又輸了。
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從小的時候,孟落花就一直比她優秀,無論做什麽都要壓她一頭。比試輸掉的時候,她跌坐在地上,孟落花就抱著手臂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淡淡道:“你輸了。”然後再轉過身去,隻留給她一個瀟灑的背影。
這麽多年,她對孟落花由最初的期待、羨慕轉變成了不甘、憤怒,最後終於變成了憎恨和仇視。她拚命修靈,可總也趕不上孟落花。趕不上。孟落花留給她的從來都只有背影。
所以,她一直想要贏。哪怕贏一次,哪怕不顧大局,不顧計劃,只要贏孟落花一次……一次就好!這個念頭越來越瘋狂,像是一顆惡毒的種子一樣瘋狂生長蔓延,很快便佔據了她的整個大腦。
後來,她遇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和她一樣,明明是耀眼的人,明明不是一無是處,卻偏偏要活在別人的光輝之下,只能成為襯托紅花的綠葉。他們有共同的目標。他們是一樣的人。
所以,這一次的局,是他們一起設下的。他想要那個一直掩蓋他光芒的人死去,而她想要那個永遠高高在上的孟落花消失。
他們花費了許多時間,本以為這一次胸有成竹萬無一失……
可是……這一次她又輸了。
孟閑潭突然大笑起來,笑聲中滿滿的都是淒涼。“我輸了,是啊,我又輸了!”她雙目俱紅,眼裡竟是落下淚來:“孟落花,我到底有多像個弱者?在你眼裡,我這個姐姐是不是特別可笑?!”
孟落花的眼中第一次出現了遲疑:“你……”
“事已至此,你殺了我吧。”孟閑潭道:“我輸了,但你們永遠別想離開聚濁陣。”
“……為什麽要給這種傷天害理的人賣命?你明明知道,顧炫黎做的並非正義之事。”孟落花抬眸,有些複雜地看著孟閑潭,道:“那些魔靈會攻擊你,讓你來到這裡的人本來就沒打算放過你。就算我們死了,魔靈也會攻擊你,你一樣會死在陣中。”
孟閑潭冷哼一聲,道:“那又如何。至少,我能贏得過你。”讓她繼續活在孟落花的陰影之下,會比死更難受。
孟落花沉默不語,但是一旁的葉願瀟等不下去了。她根本不想知道那兩人之間有什麽恩怨糾葛,她提起手腕,輕聲道:“小箏。”
須臾,耳邊傳來了林墨箏有些蒼老的聲音:“姐姐,我沒事。”
葉願瀟簡潔地“嗯”了一聲,又道:“我很快就破陣,小箏再堅持一下。”她對孟落花道:“魔陣需要有人看守,我們趕時間,你們自己解決吧。”說完,她轉身朝著東方魔陣趕去。
身後是孟閑潭冷淡的聲音:“沒用的。東方魔陣對應的是‘死’,而且守陣者是陣法中最強的,沒人破得了。”
顧聆音的腳步微微一頓,葉願瀟卻連頭也沒回,便朝著東方趕去。
兩個人破了陣便走,東南方向的魔陣中便只剩下了孟落花和孟閑潭。看著依然緊咬牙關怨恨不甘的孟閑潭,孟落花道:“孟閑潭,我們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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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