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追悔(二)
軍營中戰馬嘶鳴,帳外巡邏的士兵鐵衣上甲片相擊,發出清脆的金鳴。
晏珩忽然驚醒,才發覺,這一覺睡竟睡異常沉。她在揮之不去的夢魘中尋覓解脫之路,低頭,卻發現腳下已歧途。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葉青曾這樣跟她說過。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的,只能讓她與陸婉本就搖搖欲墜的關系徹底跌粉碎。
若不她和陸婉都不肯低頭,前世也不走到那一步。隔著陰陽一線,生死一牆,再想說什麽,都已經晚了。
曹娥……若她早知道對方存了那樣大逆不道的心思,就該打發的遠遠的。
除了陸婉,她不再愛上任何人,任何女人……
風雨陰晴交替,眨眼到了陽春三月。皇后江若柔奉太后的旨,去歸一觀替她向黃老進香,順帶為朝廷平亂之師祈福。
護送的禁軍列隊守在官道兩旁,隔著三五步就立著一人。禁軍肅穆,槍戟森森,路無行人。
“春賞百花冬觀雪,談不上喜不喜歡,應時而已。”
江嫣走過,面帶笑意:“姑姑還在同道人們進青詞,郡主倒躲懶,這賞花。”
江嫣不置可否,話鋒忽然一轉:“郡主喜歡桃花嗎?”
“說起,太子表哥倒很喜歡。”江嫣聞言,道,“聽說過不幾天,朝廷兵馬就要班師回朝了。多虧了表哥親率援軍截斷了吳王的糧草,與鄧太尉裡應外合,這仗才贏這麽迅速。”
“郡主。”江嫣穿著一襲淡紫色長裙,向她走。
春江水暖,岸邊桃花灼灼,敷水而開。密密匝匝的紅粉鋪天蓋地,蜂蝶在滿目軟紅中輕舞。陸婉漫無目的的沿著小徑,卻不想碰到了應該在山上陪著皇后的江嫣。
“太子表哥的確厲害。”江嫣侃侃而談,“吳王兵敗棄營,領了百十人倉皇出逃,所有人都以為讓他給跑了。誰知太子表哥三天前,就派了隨侍曹鋒領建章宮親衛埋伏在那小道上。曹鋒竟生生活捉了吳王,這可大功一件。”
“太子身邊人才濟濟,”陸婉面上帶笑,笑意不及眼底,“這曹鋒,我怎麽聽說過?”
不過皇后既立,名替太后,她自然不用跟隨。自有觀中老道,領著她去禮。所以,她偷閑一回,沿著官道觀賞春光。
“曹娥……”江嫣轉過身去,朝那邊折桃枝的少女喊道,“拜見郡主。”
“太子英明,”陸婉頷首,“吳王勢洶洶,所聚兵馬足以顛覆半個大夏。太子殿下親自去前線坐鎮,與眾將合謀,聲東擊西,聽說……連吳王逃跑的路線都算好了。”
“嗎?”陸婉面上笑容愈發燦爛,眼底的冰卻越凝越厚。
歸一觀地勢不高,背靠低矮的山,臨水,山前大片的平地。她下了官道,走到觀中道人種的桃林裡。
陸婉抬頭,大方的對上江嫣秋水般的眸子,淡淡一笑:“進表,人多則易驚擾神明。皇后娘娘替太后與稷祈福,我們資格在裡面。不然,江小姐也不站在這。”
陸婉身為準太子妃,自然被母親叫陪駕。晏月受寵,陸婉也跟著,自幼常伴太后,幾乎每年春日都和太后一起這。近些年太后身子不好,中宮之位空懸,也她和晏月代勞。
春光無限,花草正香,林中草地上開著顏色各異的野花。陸婉低頭,望著桃樹下鮮豔的花朵,不知在想些什麽。
陸婉與她不過點頭之交,前世,今生亦。她點點頭,算同江嫣打過招呼。
陸婉輕輕搖頭:“按規矩,未過門,不算。所以,我也隻皇家的外人。”
江嫣“咦”了一聲:“正表哥出遊時帶回的,他還有個姐姐曹娥。之前被表哥安排在我們家裡,出征前才帶了他去。”
“我自然有站在那的身份,不過郡主準太子妃。”
“民女曹娥,拜見郡主。”曹娥欠身,恭敬的向她請安。
曹娥手中還拿著三兩枝花朵緊湊、盛開若錦的桃枝,與淡粉色的曲裾相襯,頗為應景。
她整個人身形嬌瘦,走時如弱柳扶風,停在眼前如新荷初綻。五官已經堪堪長開,清秀淡嫵,風情自足。
美則美矣,氣質卻弱了許多。倒和記憶中,那個咄咄逼人的曹夫人,有幾分出入。
晏珩果真喜歡她,重生後借出宮遊歷,一去三月。這一遊,就將生於民的曹娥提前帶了回。
怎麽,舍不她吃苦?
陸婉淡淡瞥了曹娥一眼,這才不緊不慢地叫她起身:“免禮。既受太子殊待,下次見到我,不必如客氣。”
下次……這話任誰聽起,都帶著些莫名的敵意。不過曹娥還生受了,慢慢直起身子。
“謝郡主。”曹娥立定,抬起頭,不那麽小心翼翼地打量起陸婉。
果真衣紅勝楓,膚白若雪。金步搖綰著青絲,自高貴端方。蔻丹塗指,朱唇暈脂,明豔生輝,比這春日裡最開最絢爛一樹桃花還要奪目。那雙瑞鳳眼清澈而凜冽,猝然對上,叫她的有些怯。
對方的視線雖不明顯,可分明有多加掩飾。陸婉不願面對曹娥,這個令她輸的徹底的女人。
“我忽然想起,有東西落在了觀中,走一步。”她轉身離去,步子邁的端莊而優雅。
從小到大,別人想要的一切,她都能輕而易舉的到。她從未想過,輸給曹娥這樣一個女人。
出身卑微,相貌平平,除去身段與性格,曹娥……幾乎有什麽出眾的地方。
男子喜歡那些也就罷了,晏珩一個女帝,竟也如膚淺。可要說晏珩真膚淺,那她喜歡曹娥……在她看,又夠不上。
難道,自己有什麽比不上曹娥的地方嗎?還說,只有曹娥那般溫順乖巧的女子,才惹人憐愛?
陸婉不願去想,今生,她已然與晏珩“坦誠相待”。按部就班婚以後,不過在晏珩需要的時候陪她逢場戲。
互不干涉,互不相欠。
如,才不思,才不念,自然也就不再喜歡。
晏珩還朝的那一日,聖駕親至長安城正門崇元門。百姓夾道歡迎,長安城都尉親自挎劍,領著士兵在預備著禦駕往的大路旁維持秩序。
文武百官穿戴整齊,分列聖駕兩側。清一色的白馬拉著晏清的金根車,停在道路正中。
太尉鄧越率入城,緊接著才為監軍的太子晏珩。她跨坐在棗紅色的駿馬上,甲胄閃著寒光,腰掛著晏清賜的那把龍淵。沉眉深目,見過刀光劍影,血海屍山,到底有些不一樣了。
“臣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鄧越開,聲若洪鍾。
身後特地選出的、暫不歸營的裨將精銳,他們跟著齊呼萬歲,音震寰宇。
晏珩也在其中。她跟著跳下馬,依著軍規“帶甲者單膝見上”,屈膝跪在了晏清駕前,聲音被後面的軍士渾厚的高呼蓋過。
“愛卿辛苦。”晏清上前,伸手扶起了太尉鄧越。
鄧越起身,拱手道:“臣與將士們不負陛下所托,已將叛賊剿滅。軍士功績皆已造冊,備陛下查驗。”
晏清點頭:“亡者恤,傷者撫,勇者賞,逃者罰。朝議後將書冊交付有司,務必犒勞好三軍。”
“唯。”治粟內史聞聲應到。
晏清越過鄧越,看向站的筆直的晏珩,微笑道:“珩去,可有收獲?”
晏珩點頭,肅然道:“回父皇,臣深有所感。袁曉所言,切中肯綮。藩王勢大,確為家國大害。袁大人……著冤矣。”
“嗯……”晏清斂容,略一沉吟,“太子所言甚。丞相之謀有失,害朕失一大才。”
“陛下……”公孫弘耳時背時靈,聽到這句話,忙誠惶誠恐地跪下,“老臣糊塗了……竟輕信了野心勃勃的吳王,害袁曉被斬,老臣有罪……”
晏清不置可否,微微挑了挑眉,又慢慢捋起了胡須:“太子,你怎麽看?”
“斯人已逝,父皇時追究丞相,也無法令袁曉複生。”
晏珩恭敬地答:“不如以三公之禮追葬,命史官為其做傳,厚賜其家眷,令天下人,共曉父皇之仁。畢竟,袁曉言狂在,有悖祖……”“太子所言深朕心,既如,你親自去辦。”晏珩貼心的備了台階,晏清自然順著下了。
“遵旨……”
晏珩知道袁曉無辜,晏清也知道。可,朝廷總要有比吳王更名正言順的出師借。
清君側極易惑眾,誅殺袁曉,足以讓一切誅筆伐,迎刃而解。所以,袁曉必須死,死在萬眾矚目之下,死的人盡皆知。
晏珩試著求情,可她無法改變袁曉的結局。深深的無力感裹挾著她,讓她不不面對這個現。人微言輕的齊王,了舉重若輕的太子,可離至高無上的龍椅,還差了一截。
差之毫厘,謬之千裡。
哪怕她離那個位置只有一步之遙,也要謹言慎行,思忖再三,才能往前邁上一小步。
太久有這種無力感了,久到有些陌生……
◎作者有話說:
晏珩:(自信)表姐一定不會知道的,這一世小曹只是工具人。
江嫣:修羅場還得我來建。
曹娥:殿下是個體貼的妻子。
陸婉:殿下可真是會疼人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