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爭奪(三)
秋獵不算盛事,但天子駐蹕,一應事宜卻很麻煩。雖然有專職的官員負責,晏珩還是親力親為。原因無他,魏王保不齊會對她下手,所以她不敢掉以輕心。
當晚聖駕停在了懸泉宮,陸婉身為太子妃,自然與晏珩一起住在竹裡館。晏珩巡完營,夜色尚淺,陸婉還未沐浴。
“懸泉宮的溫泉是很不錯的。”
晏珩回去時,陸婉的妝發已經卸的差不多了。青絲垂在腦後,如黑瀑般順滑。陸婉正執了犀角梳,將夾在其中的落發一點點梳掉。燈火不是很盛,暖黃色的光在她白皙的面容上暈開,為她添了三分溫婉親和。
“殿下……”阿夏與阿冬齊齊欠身,識趣的退了下去。
陸婉卻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對鏡中一身利落胡服的少年道:“殿下回來了,事情可都忙完了?”
晏珩走上前,順勢接過陸婉手中溫潤的犀角梳,垂眸,動作輕柔的替她梳頭:“嗯,差不多了。明日到了上林苑,我教你騎馬。”
“我想學射箭。”陸婉微微向後仰面,正好對上晏珩沉靜的眉目。
晏珩手上動作一滯:“學這個做什麽?”
陸婉投來如水的目光,晏珩卻下意識地別開了頭。
“我根本不像你,沒有你這個年紀應有的端莊大方。喜歡的不是詩詞歌賦,最愛的也非琴棋書畫。”
陸婉不語,起身,奪過晏珩手中的犀角梳扔在梳妝台上。借著兩側高樹燭台上闌珊的燈火,摩挲著晏珩指腹和虎口的薄繭。
“殿下……”平心而論,陸婉不曾了解過晏珩的過去,但晏珩的這番話,無疑令她動容。
“我所學的一切,都是為了我自己。從不論喜歡與否,願為利所驅罷了。”
晏珩不擅長猜測女子的心思,但她能輕而易舉地發覺陸婉情緒的變化。不只是因為她敏[gǎn],而是她的皇后,還是跟以前一樣,從不隱藏心思,什麽都寫在臉上。
陸婉緩緩轉過身,卻忘了晏珩手中的梳子還插在發間,不經意的一動,生生扯下幾根發絲。
“啊?”陸婉的話,讓晏珩有些困惑。
“不疼。”同為女子,撫著晏珩那“粗糙”的手,陸婉心上傳來一陣針刺般綿綿密密的微痛。
“怎麽會?”十五及笈,晏珩想不通,陸婉怎麽會用“人老珠黃”這個詞形容她自己。
“你不要動!”晏珩忙拿開梳子,望著纏在梳齒間的黑發,眼皮一跳,“疼不疼?”
“秋獵時你喜歡什麽,我給你打就是了。”
“殿下……”
“我不會嫌棄你。”陸婉柔聲道,“只是,殿下是不是一直都在嫌棄我?”
“我這個年紀……若不是母親想要我爭做高飛的鳳凰,早就作了人婦。殿下是不是嫌棄我,人老珠黃?”
“我沒有,”晏珩目光閃爍,“我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麽。不過是和阿婉在一起——珠玉在側,自慚形穢。”
陸婉的手柔若無骨,帶著灼人的溫度,與她高傲的性子和冷豔的外表極其不符。而晏珩的一雙手,雖然骨節分明,煞是好看,但習武磨出的繭,哪怕用熱水浸泡後用刃仔細刮過幾遍,也依舊有殘留的一層老皮。
“阿婉不是還未過十七歲生辰嗎?”晏珩認真推算著,“現在講‘人老珠黃’,還太早。”
“至於引弓射箭,非一朝一夕可成,而且很累,阿婉還是不要嘗試了。”
晏珩似觸到了燙手的山芋般,迅速抽回手,面色頗為不自然道:“手是女子的第二張臉,可我只有這麽一張,阿婉不要嫌。”
陸婉起身,伸手帶正晏珩的臉,心疼道:“這沒什麽可自卑的。”
“……”
對方眼神真摯,陸婉聽罷,竟一時失語。好在說這句話的人是晏珩,她一點都不會覺得奇怪,但心裡忽然有些堵。
“太子妃殿下,沐浴的湯池已經準備好了。”外間傳來阿春的聲音,打破了這即將陷入沉默的氛圍。
陸婉收拾好心情,開口道:“殿下不是說懸泉宮的溫泉不錯,要不要……一起?”
“啊?”
雖說坦誠相待後,陸婉是她們兩個中多數情況下主動的那一個。但晏珩還是覺得,有些事要順其自然。除了新婚夜時情緒高漲,她覺得她在陸婉面前過於失態了。而後的日子裡,晏珩都把握著與她親密接觸的分寸。現在陸婉要邀請她共浴,是……還在考驗她麽?
思及此,晏珩義正辭嚴地拒絕了她:“我剛巡營回來,出了一身臭汗,還是不了。竹裡館引有兩處湯泉,我去另一間就行。”
“你快去吧!”
“……”
她想和晏珩鳳凰於飛,和鳴鏘鏘,可晏珩貌似根本沒有這個想法。
陸婉有些惆悵,但又不好跟晏珩明說,於是點頭道:“我先去了,殿下自便。”
“嗯……”晏珩側身,為陸婉讓開道,而後送她出了房門。見陸婉跟著提燈的阿春、阿夏二人走向東邊沐浴的房間,這才邁步離開,自去沐浴不提。
次日酉時,大駕方入上林苑。晏清深感車馬勞頓,便命隨扈的魏王、太子等人自行修整,順便免去了夜間晚宴。晏珩這才得以騰出空來,履行對陸婉的承諾。
“這是?”
“我為你準備的胡服。”晏珩輕輕擊掌,身後的小太監便連衣服帶托盤都交予了陸婉身邊的阿春和阿夏。
“騎射自然要穿胡服,穿其他的不方便。”晏珩體貼入微,“換上,咱們兩個騎馬,去外面打些野兔田雉,回來叫禦廚趁鮮做些菜給你嘗嘗。”
“嗯……”陸婉點頭,轉身進內室更衣了。
晏珩知道她喜歡紅色,特意挑了楓紅的綢緞讓人為陸婉趕製了這套衣服。
雖是趕製,但衣服上的針腳壓線並不差。只不過衣物是純色的,除了衣緣出加了緄邊外,沒有什麽繁複的圖案。經緯密度均勻的綢布,摸起來手感細膩。穿在身上,透氣且飄逸,不會讓人感到不適。
陸婉在侍女的幫助下換上了紅衣,和晏珩一並送來的護腕。熟牛皮製作的護腕不僅堅韌,而且薄厚適中,戴在她的細腕上,不至於壓酸手腕。
怕晏珩久等,陸婉只是去了發間部分首飾,並未重新綰發,就那樣青絲半披著出來了。
少女姣好的身姿被貼身的胡服沿線勾勒,玲瓏有致的線條引人無限遐想。晏珩盯著走出的陸婉,好不容易才回過神。
“走吧。”她輕咳一聲,掩飾了自己的局促,“馬已經備好了。”
陸婉點頭,跟著晏珩一道出了門。親衛早牽著一紅一白兩匹良馬等在外面。見晏珩走過來,那匹棗紅色的駿馬抖動著漂亮的鬃毛,低下了方才高昂頭顱。
“阿婉想騎哪一匹馬?”晏珩側身問她,“還是說,想和孤共乘一騎?”
陸婉望著面前高頭大馬,心中忽然生畏。她沒有騎過馬,看也看得出,這匹毛色油光發亮的駿馬良駒,不算溫馴。白色的那匹,倒是安靜些,於是毫不猶豫的選了另一隻。
晏珩見狀,了然地笑了笑:“夕陽下紅衣配白馬,最是好看,阿婉的眼光真不錯。”
說罷,她回過頭,見侍立在側的親衛一個個目光都往身後的陸婉身上去,目光霎時沉了下去。
“孤與太子妃共成一騎,不用你們跟了。”
“唯。”
晏珩在他們面前,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如今突然直接給了他們一記凌厲的眼刀。他們自知失禮,齊刷刷地垂下頭應聲。
晏珩見狀,這才牽過那匹白馬,利落的翻身上馬。不待陸婉反應,晏珩長臂一撈,一陣天旋地轉,陸婉已被她桎梏在懷中。
“坐穩了。”晏珩挽韁,雙腿用力一夾,方才安靜的白馬便長嘶一聲,下一秒便如離弦之箭,揚蹄奔了出去。
陸婉被忽然躍起的駿馬嚇了一跳,但身後是晏珩堅實的胸膛。她們貼得很近,白馬四蹄翻騰,耳畔風聲呼嘯,她仍能感受到晏珩有力的心跳。陸婉心中陡然升起的懼怕,也被身後之人的自若給消弭。
上林苑中的野獸很多,豺狼豹羆不少見,所以晏珩並不打算帶陸婉走得太深。在山林外轉轉,打一些小動物對她來說,還是不成問題的。
晏珩縱馬疾馳,擁著陸婉迎風而去。西天殘陽如血,懷中美人如畫。放眼望去,四野是青黃交接的草場,遠處是鬱鬱蔥蔥的松林。
“看來今晚,是打不到獵物了……”運氣有些背,逛了這麽久,一個小動物都沒有看到,晏珩有些遺憾。
陸婉卻不甚在意,靠在晏珩身上。暮色四合,遠處低矮的山峰迂回在綠林中,回巢的歸鳥陣陣,顧儔相鳴,其音悠然,透著異樣的平和。
“這樣就很好。”陸婉知足道。
晏珩正欲說些什麽,前方忽然傳來一聲驚叫。是個女子,聲音高亢的幾乎刺破耳膜。
“怎麽了?”陸婉聞聲,心中一跳。
晏珩並不願多管閑事,但陸婉問,只能如實道:“聽起來,倒像是有人被野獸盯上了。但是不是,要看過才知道。”
“去看看吧。”陸婉無法想象,方才有些淒厲的聲音是如何發出的。
“嗯……”晏珩自然不會拒絕她,聞言便驅馬前行,往聲音傳來的地方去。
晏琦跌落馬下,面色慘白。她在上林苑住了好些日子,整日縱馬打獵,不許人跟,今日也是。
未曾想,沒走多遠便遇到一頭受傷的花豹。她還沒有見過這等猛獸,看它畏人逃竄,心中一喜,打算趁著這猛獸受傷將它獵下,獻給父王。
誰知這片地生,草長得也深。她縱馬飛馳,沒有注意,誤落壕溝,連人帶馬都摔翻了。馬已經爬不起來了,她正欲起身,抬頭,卻見逃竄的花豹返回,呲牙咧嘴,露出尖牙利爪,低吼著向她靠近。
◎作者有話說:
十在:評論區驚現啄木鳥,小十唯唯諾諾,摸魚改錯。
晏珩:洞房夜婉拒睡美人,小晏老老實實,光看不做。
陸婉:共一騎忽聞原上異,本宮大大方方,命她救敵。
南城:盼更新欲乘千裡駒,讀者穩穩當當,隻得尾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