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改變(二)
“所以……我沒有改過自新的機會了麽……”
晏珩抬起頭,北風入室,放緩了動作,有意溫柔的拂面,卻仍帶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寒涼。迷迭香還是記憶中的馥鬱,豔麗的身影還是熟悉的瀲灩。
“殿下是一個無私的人,可惜,我不是。”
陸婉將書合上,推回架間。紅的衣裳黑的發,她轉過身來,發間細碎小巧的金飾晃晃灼人眼。
“晏珩,你的心裡已經裝了這天下,再也裝不下別人。”陸婉眸中的疏離與哀戚,和那夜椒房殿中決絕的身影逐漸重合。
“你從來不曾以誠待我,過去是,現在也是。”
“我只有一顆心,它已經不會再愛了。殿下,你明白嗎?”
“我們之間,已經隔了不可逾越的天塹……”
心被無聲撕裂,分不清是誰先對誰動情。晏珩怔怔地站在陸婉面前,始終無法開口。
“風寒侵體,導致身體失調,這才燒得厲害。心有雜念,神思不寧,以致內火攻心。”
晏珩淡然一笑:“阿婉不會這樣做,因為你沒有比我更好的選擇。”
“諾!”門外自有人領命去了,另有兩個宮女幫著葉青將晏珩挪到了書房的臥榻。
陸婉沒有久待,很快就離開了。葉青端著熬好的藥送進來時,晏珩正對著陸婉之前看的那本詩經出神。她對自己書房裡所有的書都了如指掌,哪裡有折痕,哪頁有批注,一掃便知。
“生同衾,死同穴。”
“阿婉……”晏珩眉目深鎖,沉聲喚她,“我明白了……”
男人?相夫教子的生活?
晏珩的話讓陸婉陷入情緒的跌宕,但她的心始終如外面的天一樣寒涼:“殿下莫要忘了,如今的我,可掌握著您最大的秘密。您有什麽資格,同我這樣說呢?”
“殿下?殿下!”葉青試著搖了搖晏珩,對方卻迷迷糊糊的耷著腦袋,沒有應。
晏珩面色愈顯蒼白,臉上淡淡的笑容也變得僵硬:“若是果真如此,那只能如你所願……”
“來人!快去去傳江太醫!”葉青立刻朝外間呼道,“再擰些溫熱的巾帕來!”
晏珩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女子,除非她有意露情,不然,陸婉永遠看不透她究竟在想什麽。譬如此刻。
“所以,殿下不要再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了。您已經坐到了這個位置上,就應該做利國利民的事。”陸婉淡淡地開口,“不然,我會看不起你的。”
葉青將藥放下,看了一眼專注的晏珩,卻嚇了一跳。晏珩雙頰是十分不自然的潮紅。她伸手去探,一靠近就察覺到晏珩灼熱的鼻息。碰到那光滑的額頭時,被滾燙的溫度一驚。
陸婉傲然以對:“難說。萬一我遇到了令我神魂顛倒的男人,想要過普通人相夫教子的生活,以此要挾陛下放我,應該不難。”
“可你不要忘了,我也不是什麽良善。”
讓陸婉一生安樂無憂,難道不是她的初衷嗎?只要不是胡雪,是誰都沒關系吧……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晏珩喃喃自語,對著那幾行詩出神。
“你逃不掉我,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這都是事實。”
陸婉聞言,明豔的臉上綻出一個淺淡的笑:“很好,殿下的心胸……果然無人能及……”
“我會好好的活著,你不願原諒我也沒關系,我們總歸會成為夫妻。”
江望領著江嫣火速趕到時,晏珩已經醒了。但江望仍耐著性子為晏珩診了脈,細細分析著。
“外因按時吃藥,不出五日就能痊愈。這內因,微臣屬實不知道怎麽治。殿下是有什麽心事嗎?”
“爹,都是心事了,怎麽能告訴你呢?”江嫣扶額道,“您還是別操這個心了,殿下自己拎得清。”
“不許貧嘴。”江望回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爹很嚴肅。”
“知道了知道了……”江嫣努努嘴。
“孤沒事,”晏珩虛弱地開口,“曹氏姐弟在府上可還好?”
江望回頭瞅了一眼江嫣,見江嫣識趣地跟著葉青退下,這才開口:“回殿下,微臣已經按殿下的吩咐,將二人安置妥當。只是,殿下要選人為將來延嗣做準備,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不過曹氏的確是個美人胚子……”
晏珩一言蔽之:“她比較合適。”
容易控制,很好拿捏。
江望點頭,他不會質疑晏珩的決定:“殿下用她,自有殿下的道理,微臣會盯著她的。”
“對了……”江望忽然想起一件事,“殿下,我在來的路上遠遠看見了丞相等人。裡面都是陛下的肱骨,唯獨沒有袁大人。”
“他們這是要動手了……”晏珩緩緩閉上眼,沉聲道,“袁大人,注定活不成了。可惜了……”
江望不解:“陛下不是很讚同削藩嗎?這緊要關頭殺了袁曉,難道是想削藩削一半,不削了?”
“怎麽會?”晏珩握緊了隱在錦被下的手,“就算沒了袁曉,這些藩,父皇也照削不誤。”
“響應造反的,凌遲尚輕;猶豫不決的,奪爵貶斥。”
晏珩輕笑出聲,聲音很低,但江望還是聽了個清楚。
“民智未開,百姓會誤以為陛下為奸人所惑。沒了袁曉這個‘清君側’的借口,義舉就會變為罪行。你說,袁曉該不該死?”
江望背後一涼,勾心鬥角的朝堂果然不是他一個太醫能夠把握的。想要榮華富貴,累世顯榮,僅靠功勳是不夠的,還需要與之相稱的手段。否則,無疑是懷璧其罪,禍患無窮。
江望點頭,順著晏珩話裡的意思道:“殿下都這麽說了,那袁曉定然是該死的。”
“錯!袁曉是難逃一死,可他卻不該死。”
晏珩仰起頭,望著屋中繪著彩鳳金龍的橫梁,聲音平和道:“舅舅,你不懂。”
“殺人安人,殺之可也。可殺了袁曉,也安撫不了蠢蠢欲動的諸侯。”
“父皇這樣做,無非是不夠自信。”
“朝廷兵多將廣,與吳王等人交戰,勝算本就要大些。可父皇還是會殺了袁曉,因為公孫弘這幫老臣不願放過袁曉。”
“可笑啊……奪權之仇已過了數年,他們還是對袁大人耿耿於懷。他們早該致仕的,黃土都能埋到脖子了,還放不下手中那點權力。出將入相的男人,就這點心胸……”
江望默然。朝堂之上的事,他一直關注不多。此刻晏珩譏諷那些屍位素餐的老大人,他也不好插話。沒有地位,沒有權力,只能盡量避免禍從口出。
見晏珩平靜下來,江望方開口:“殿下,您不必如此介懷。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有朝一日您君臨天下,用誰黜誰都是您一句話的事。”
“您應當精心寧神,按時服藥才是。若是落了病根,以後逢冬,可不能乘興踏雪了。”
“我沒有踏雪的興致。”晏珩一口否認,頓了頓,才接道,“我知道的。”
“君臨天下……還早著呢……”
更深夜靜,朦朧的斜月在窗紗上撒下點點銀輝。床頭的鎏金銅柱上隻留了盞孤燈,燒了太久,棉芯貼近燈油。隔著輕透的燈殺,暖黃色的火光明明滅滅,讓整個屋子都陷入一種恍惚。
臥房的地龍夜以繼日地燃著,房內溫暖不息。今夜負責值夜的阿冬,在離床五步遠的屏風後,抱著褥子睡的正香。共處一室,阿冬均勻的呼吸聲在寂靜的冬夜格外清晰。
陸婉睡不著。但自幼學習的禮儀,讓她無法在有人同在的屋子裡,做出翻來覆去這樣不雅的事。哪怕這是夜間,哪怕對方是她的心腹,哪怕這心腹已經睡著了。
她躺在床上,柔軟的蠶絲被暖烘烘的包裹著身子。回想起今日晏珩的態度與虛弱的模樣,陸婉有些自責。
晏珩畢竟比她小上三歲,尚未及笈,過了今冬,也要等上兩年才算成年。哪怕她隱去身份成為了早就加冠的齊王、太子,歸根結底,也還是個孩子。一個有些城府的孩子。
晏珩努力的方向從來都是天下,無心情愛,所以於此事上一竅不通本也情有可原。可重來一次,對方在這種事上還這麽後知後覺,就有些敷衍了。
陸婉摩挲著手中溫熱的玉佩,正與晏珩素不離身的那塊血玉同出一石。凰棲於日,振翅耀光,握在手中是圓潤光滑的一塊。
這塊圓形的玉佩,恰巧能合在晏珩那塊咬尾赤龍的玉環中間。匠人實在鬼斧神工,能琢磨出這樣的“天作之合”。
怪不得,曹娥那麽想要,還耀武揚威般跑到椒房殿來求。天下絕無僅有的一對,天子的另一半,的確有價無市。
“此生尚未成親就贈了我……”
“晏珩啊晏珩……”
“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陸婉握著玉沉思半晌,終是沒有什麽頭緒。
什麽叫對她的心思,與她是一樣的?
可笑……
當年一紙詔書將她廢去的人是誰?選在中秋,金華台上冊封曹娥的人又是誰?
是晏珩,是那個晏珩,也是這個晏珩。
無情無義的君王……
不!是隻對她無情無義!后宮中她有子嗣的棋子,可都活得好好的。錦衣玉食,一生無憂。唯獨她,被趕出了皇宮。
金屋之諾……晏珩可不就是為她單獨辟出一個黃金般的囚籠,想要將她永遠的禁在長門嗎?
◎作者有話說:
十在:(惆悵)我注定乾不過萬。
某萬:你一定要支棱起來,別人都行,你也要行。
十在:抱歉,鹹魚已經躺平了。
晏珩:您已經躺平了?抱歉,朕笑不活了。
注:申錯v章哈哈,那正好不倒了,祝各位小可愛看文愉快~我一定可以甜起來的,相信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