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暗箭(一)
待葉青送完典儀女官一行人離開,晏珩已經在江望送來的婢女服侍下穿戴完畢。
昏禮翌日,新婚夫妻拜見長輩的吉服都是和婚服一起備下的。
晏珩換上了嶄新的赤色長衣,外罩一層薄薄的白色紗衣。朱衣染雪,點色見肅。革帶束腰,錦帶掛劍,戴的卻不是金冠、玉簪和爵弁,而是玄色的介幘。
晏珩雖眉眼鋒利,如鷹似隼,五官硬[tǐng]卻不張揚。英雋的一張臉,撐得住各色的衣裳。進賢冠一戴,直裾深衣一加,頗有幾分文人雅士的風流。
“殿下……”葉青目光向屋內探了探,道,“太子妃她……”
晏珩揮手,殿內的婢女齊齊躬身退下:“無事,我已經和阿婉說開了。”
葉青眸中閃過一絲愕然:“那太子妃……”
“她沒說什麽。”晏珩想了想,還是不打算將實情告訴葉青,“阿婉也不願隨便嫁給一個男人,而且我能給她的,不比任何男子少。所以,我們這算是互相幫助。”
兩個人重生的真相,太過匪夷所思。而且告訴葉青,她與陸婉是“重歸於好”,也於事無益。雖然葉青絕對的忠誠,但畢竟不是誰都能接受這種事。不過,她的確很感激葉青能勸她大膽的發言。
晏珩用過早膳,曹鋒便經了通傳,步履匆匆地進來,抱拳屈膝道:“殿下,昨日魏王出了建章宮,屬下一路跟隨,到了至公驛才發現……馬車上的人……只是替身。”
“你不必再跟這些了。”曹鋒說完,晏珩沉思片刻方開口,“孤已經跟太尉打過招呼了,你收拾收拾,去北疆大營吧!”
“人去了哪,找到了嗎?”
承明殿,就是陸婉的寢殿。葉青問的委婉,實則就是在請示晏珩,要不要多派些人盯著陸婉。即使晏珩與陸婉成為“夫妻”,葉青也希望晏珩能和陸婉相濡以沫,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晏珩想了想,對著一臉自責的曹鋒道:“你既猜得到,倒也不算後知後覺,起來吧。”
晏珩是她看著長大的,二人的關系,與其說是主仆,倒不如說她如姐如母,晏珩似君非君。她知道晏珩付出了什麽,所以她盼著晏珩能在實現理想的同時,有一人陪伴在側,以慰榮光背後的艱辛。
葉青見晏珩神色自若,便沒有追問下去。
葉青頷首,退下去安排了。
留在晏珩身邊做親衛,來日仕途自然順風順水,但對曹鋒來說,意義不大。邊疆才是他想去的地方,建功立業才是他的志向。
監視誰都可以,只要她需要。但監視意味著不對等,而陸婉在某些方面,想要的是勢均力敵。晏珩自然可以選擇讓人偷偷盯著陸婉,但她不想這麽做。前世是,今生也是。
“去看晏琮了。”晏珩利落的打斷他,不緊不慢道,“晏琮安置在京兆尹府衙的別院中,由宮中派人看守。但宮裡的人到底是誰的人,可說不準。”
曹鋒搖搖頭:“屬下猜測,應當是去了……”
“謝殿下。”曹鋒起身,恭敬地站在晏珩面前,誠懇道,“魏王出入宮禁,屬下等並不能時時盯著。倒是魏王的愛女,入京以來行為張揚,比較容易下手。屬下以為……”
曹鋒聞言又驚又喜:“殿下!”
晏珩否決了:“不必,太子妃不是那樣的人,眼線撤了吧。”
“叫阿婉的婢女進來伺候吧……”晏珩頓了頓,又道,“葉娘,建章宮的一切庶務,太子妃願理則理,不願,仍由你接管。”
“軍營裡很苦,你雖在平叛中立功,但這種坐享其成的勳勞算不得什麽。”晏珩負手道,“就從夥長做起,磨練磨練。命,得給孤留著。”
葉青點頭:“是,殿下。只是承明殿的人手,還需要加派嗎?”
來日北征的利刃,可得好好打磨打磨。就算朝中不乏人才,但發掘新人需要時間,磨練他們也需要時間。晏珩最缺的,就是時間。
這次,她知道敵暗她明,才提前防備。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軌跡已然改變,魏王不按上一世那樣走,也合情合理。
晏珩剛用青鹽漱過口,正含著一口清水。見曹鋒來的這樣快,有些愣。掩面將水吐在銅盂中,這才抬起頭。
“諾!”曹鋒跪地叩首道,“殿下大恩,屬下他日必結草銜環以報。”
晏珩見狀,淡淡一笑:“隔著書案,就不扶你了。回去跟你阿姐好好告別,短時間內可見不到了。”
曹鋒直起身子,垂首道:“是。”
“殿下……”葉青徑直入內,在曹鋒身側停下,回稟道,“太子妃已經收拾好了,步輦停在宮門。”
晏珩頷首,對仍跪在地上的曹鋒道:“回去吧,文書孤明日派人送給你,三天后跟新兵一道走。”
少年鄭重一拜後方起身:“屬下告退……”
晏珩目送他離開書房,便讓葉青看看自己的衣著是否整齊得體。得到肯定的答案後,才昂首闊步的出了門。
按大夏風俗,女子成婚以後,長發不能半披,需要全綰。陸婉的青絲盡數簪起,知道晏清崇儉,便沒有簪晏月打得那套金晃晃的首飾。
她戴了晏珩之前送的那套玉飾。金玉交錯,首飾上吉祥的紋路纖毫畢現,既不過分奢侈,又不至於拉低身份。
赤紅如火的交領齊腰襦裙,勝過八月秋風拂過的楓葉。陸婉同樣攏了一層素白的紗衣在外,亭亭玉立之時,因風而微顫的紗衣,更顯她風姿綽約。
“阿婉。”晏珩噙著笑走過來,周圍的婢女太監皆壓彎了腰。
望著陸婉與自己相像的吉服,晏珩眼神明亮:“從前孤總覺得,婚服顏色相近,有礙觀瞻。現在,卻隻想誇那些定規矩的人,做的好。”
陸婉嘴角微微揚起:“殿下還有閑心說笑,馬上過卯,要遲到了。”
晏珩慢條斯理地開口:“孤年輕,血氣方剛,父皇想必能夠理解。”
晏珩這話說的不隱晦,周圍臉皮薄點、年紀小點的婢女,已悄然紅了臉。她們眼中的太子殿下高高在上,最是守禮嚴肅,從未開過這種玩笑。沒想到成婚後的第一天,就拿床笫之間的事來羞人……
“晏……”陸婉面上一紅,但不好當著眾人的面,直呼太子姓名,“珩”字一卡,出口就成了嬌嬌的一聲輕哼。
晏珩見狀,眸中笑意更盛。
這樣和陸婉有說有笑的場景,是她之前癡心妄想時都不敢奢求的場面。晏珩不由感歎,人生果真恍然如夢,虛浮似幻。
她走近了些,堂而皇之地牽起了陸婉的手。手心傳來灼熱的溫暖真實,她目光不經意的掃過陸婉微抿的唇。
“阿婉不要生氣,氣壞了孤會心疼。況且,孤說的不過是事實。”
“你……”陸婉的臉終究逃不過一紅,她抽出晏珩握住的手,帶著落荒而逃的意味,率先上了輦。
陸婉沒有想到,話說開了後,晏珩轉變的這樣快。
她本以為,自己才是“表裡不一”的人。因著自己的容貌、氣質和地位,她讓人望而卻步;對帶著目的接近的人,她又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所以,京中認為她性格不好的人,幾乎與承認她漂亮的人一樣多。
沒想到,風評一向為佳的皇七子晏珩,才是那個脾性切換自如,混話信手拈來的人。晏珩還跟她說,自己不會,什麽都不會。
呵……陸婉在心中冷笑一聲,不以為然。怕是和曹娥相處久了,耳濡目染,多少沾了點秦樓楚館裡的那幾分風塵。想到這,陸婉便心生一絲不快……
晏珩斂了笑,眼風凌厲的掃過低眉順眼的眾人,這才樂呵呵地跟了上去。對於陸婉心中的小九九,她渾然不知。
陳良忙命十六位身強體壯的官宦起了輦,平穩地向前走著。
太子儀仗如常,信幡華蓋,柄分曲直。建章宮的親衛,執著刀槍劍戟,分列前後。不過有了太子妃,儀仗中增加了捧爐舉扇的宮女。
旭日初升,天際紅橙色的微雲彌散開來,在筆直的宮道上灑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輝。一行人浩浩蕩蕩,井然有序地往內宮去。
太子大婚,國之盛事,照例休沐三日。晏清自然歇在了江若柔的椒房殿,等候今早新婚夫婦的朝拜。
作為皇帝,晏清有七個兒子。不能說多,但也不算少,可他上心的就那麽幾個。
諸子中,他隻對長子晏琮和幼子晏珩寄予厚望。可惜晏琮散漫慣了,本性難改,母親也氣量狹小,難堪大任。倒是晏珩聰明伶俐又懂事,小時候的性子和他很像。如今大了,脾性愈發肖似先皇,讓他無端生出些許感概。
眼見晏珩攜著陸婉恭恭敬敬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晏清感喟道:“起來吧!今日新人最大,可以見父不見君。”
“是。”
晏珩與陸婉齊聲應了,然後起身。宮人端來備好的溫茶,陸婉依禮,奉給了上首的晏清和江若柔。
世家千金,行為舉止皆是嚴格訓練出來的。陸婉動作認真,姿態完美,挑不出任何錯。
◎作者有話說:
十在:評論區有人要虐你,這是我擅長的。
晏珩:???說好的甜文作者!
陸婉:她很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