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宋時清什麽聲音都沒有聽見。
眼睛被遮著,他不知道面前有什麽。下意識想象出了一個被包裹在繈褓中正在哇哇大哭的嬰兒形象。
這群鬼,是去偷別人的孩子了嗎?
宋時清思緒混亂,手指無意識地在床上偏移,好巧不巧,碰到了另外一隻冰冷的鬼手。
宋時清一下子就僵住了。
它緩緩轉過頭,好整以暇地看著宋時清。
就像徐伯說的那樣,胭脂是個腦子木的。她半點沒有發現宋時清的惶然,只有些不解地抬頭,快速看了眼自己家新進門的太太。
【您看不上這孩子嗎?】
她連小少爺都不叫了,宋時清隱隱從這句平淡的問話中,覺察出一絲習以為常的殘忍。
——不是也沒關系。
一顆頭顱緩緩繞了過來,頂著他的胸口,動作間全是惡意的狎昵意味。
活著的小嬰兒的哭叫實在稱不上好聽。但很明顯,【它】的聲帶還沒有發育完全。
果然,不等宋時清回答,胭脂就極為自然地,【那我拿去扔掉?】
好在鑽進時清體內的只會是鬼胎的禸體,它可憐的小妻子會給自己的孩子一個新的生魂。
可他又能挪到那裡去呢?
密密麻麻的頭顱伸過來,形態怪異神情冷漠,盯著木盤上的鬼胎。
胭脂瑟瑟發抖。
宋時清茫然又恐懼地在推擠下瑟縮挪動。
怎麽辦?
收養了會怎麽樣?這些東西說的收養……會讓自己怎麽樣?
耳邊細弱的、仿佛很可憐的哭聲愈發急促,宋時清居然下意識抓向旁邊,抓住了它的一根手指。
反正它只是需要一個鬼胎改變宋時清的體質,可不是真想要一個孩子。
只有在惡鬼想要活人聽到它們說話的時候,活人才能察覺到它們的言語。
她輕松的仿佛在決定一盤剩菜的下場,宋時清一下子慌了神。
與此同時,一陣細微的哭嚎,突然在他耳邊響了起來。
【時清有沒有奶啊?能把它喂飽嗎嘻嘻……】
怎麽會這麽笨,真的想喂奶呢。
“我要怎麽喂他奶?”
【去死……去死啊……要用刀扒了你的皮……嘻嘻挖出你的眼睛……瞎子……】
時清的孩子,一定是一個和他一樣乖巧聽話的寶貝。
恐懼越聚越多,終於,他崩潰地爆發了出來。
但他知道,如果此時那個叫胭脂的女鬼真的抓了一個嬰兒過來,那按照這些東西的行事風格,但凡自己不答應“收養”這個孩子,它們真能像倒垃圾一樣把孩子倒出去。
反正宋時清是被它成功迷惑住了。
宋時清一顫。
此時,宋時清就聽不見鬼胎哭嚎之外的咒罵。
【……嘻嘻。】
可盤子上的鬼胎就像醫院裡那些才出生的嬰兒一樣,只顧著詛咒宋時清,對另一個極為恐怖的存在的不滿毫無所覺。
“我……我……”宋時清結結巴巴,但他沒辦法坐視一個孩子去死。所以最終,他低聲說了出來。
這具胎體的來歷本身就不在輪回之中。是它用極為邪性的法子咒了付二嫂一家,讓他們提前還了因果才得來的。
鬼胎發出一聲一聲的哭嚎聲,像是空氣抽[dòng]摩攃時產生的雜音一樣。仔細聽,倒還真有點可憐。
宋時清不安地動了動,他不知道房間裡的另外兩個人為什麽安靜了下來。
好可愛啊。
【死……去死……】
——難怪處理陰陽事的人都怕遇上年歲小的惡鬼,這東西根本沒有腦子。
宋時清背後全是冷汗,用力咬住下唇。他用手抵住湊過來的頭顱,但酸軟的身體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就像是在人群中說了一句很好笑的話,十幾個圈下來的頭顱雜亂地調侃自己的小妻子。
裡面也不知道是從哪招來的怨鬼,話多得招人厭。
它被逗得笑出了聲。
【把衣服脫下來,哥哥教你。】
但宋時清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後的那隻惡鬼,神情逐漸轉冷。
它在說——
【用這裡,時清不知道嗎?】
“……你到底,想幹什麽?我都照你說的做了,你還想幹什麽?!”
頭顱安靜了下來。
啊,時清生氣了。
宋時清咬牙幾秒,整個人繃起。他以為身後滿含惡意的東西會再做些什麽,但沒有。
什麽都沒有。
宋時清裹著被子,鼻腔酸楚,他像是個真正的盲人那樣,在床面上摸索,往旁邊挪去。
只是他隻挪了幾步,動作就被攔住。
【對不起,哥哥錯了,給時清道歉。】
宋時清一愣,下一刻,那東西又湊了上來,在他臉頰上親了好幾下。
【原諒哥哥吧。】
沒有頭顱再蹭他的胸口,一切安靜下來。
宋時清第一次收到來惡鬼的歉意,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起了問它“你可不可以放了我”的衝動。
到最後一刻,問句停在了舌尖。
它畢竟是惡鬼啊,只是道個歉而已,怎麽可能是真心的。它只是想讓自己暫時放松警惕吧。
宋時清驚慌得心臟都緊緊地縮成了一小團。
他摸不住惡鬼的心思,這個時候,能做的,似乎只有趁著它還能正常溝通,盡量去救下那個正在哭的孩子。
“我要他。”宋時清盲指向胭脂端的盤子。
也許是被它剛才的厭煩嚇到了,又也可能是因為意識到自家太太和少爺吵了架。
胭脂不聲不響地跪了上來,將木盤高高舉起,邊緣正好碰到了宋時清的手指。
冷硬的木材和柔軟的繈褓完全不是一個觸感,宋時清當即愣住。
怎麽是盤子啊?
胭脂細細地,【一口奶半口血,太太您要是奶水不足,就讓小少爺含含您的手指吧。】
宋時清無力再去為奶水不足這樣的小事羞恥,他只是本能覺得不對。
他遲鈍地思索,手指試探性在盤子上摸索著。
他先摸到了冰涼的粘膜……
宋時清撚了一下,黏黏的粘膜沾在他的手指上。
有什麽東西不對了。
可宋時清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又朝上——摸到了鬼胎的頭部。
這是什麽?
宋時清隔著胎衣,茫然地觸碰其下黏在一起的胎毛。
短短十幾秒,他心底的不安像是一隻正在被注水的氣球那樣快速脹大。
下一秒,鬼胎猝然抬起頭,抱住宋時清毫無防備的手指,一口咬在了宋時清的食指上。
“唔!”
刺痛,像是有人陡然用指甲卡了一下他的指腹。
宋時清下意識收回了手。
啪。裝著水的氣球炸開了。
已經完全是驚弓之鳥了的宋時清不管不顧地朝裡爬去。身上的被子都被自己蹬掉了,他甚至已經忘了自己沒穿什麽衣服。
宋時清整個腦子只有一句話。
——那絕對不是一個嬰兒。
慌亂間,臉上本來就沒有捆緊的綢帶松了下來。
宋時清呆滯地,對上了盤子裡被胭脂抓住下半身,卻還長著兩條紅色胳膊朝自己這裡伸的鬼胎。
它惡狠狠地“看著”宋時清,口腔裡還有宋時清手指上的血。
黑暗再度襲來,它捂住了宋時清的眼睛。
不看就不會怕。
它像是一個將掩耳盜鈴奉為聖旨遵守的瘋子,妄圖也欺騙到自己還是正常人的小妻子。
“滾開!滾!別碰我,都別碰我!都給我滾!”
宋時清崩潰地抓起床上的瓷枕砸出去,接下來是各種各樣撒在被面上的乾果、老陳皮。
他抓到什麽就砸什麽,完全不管自己這樣會不會面臨更糟的對待。
外面,宅子裡形容僵硬的姨婆順著聲音看向正房。
她們青白的臉突然生動起來。
【咦,少奶奶怎麽在吵?】
【……嘻嘻,許是撒嬌呢。跟少爺要東西?】
【才進門就這麽大陣仗啊,以後會磋磨我們呢。】
這時候,徐伯從外堂走了進來。
他瞪了幾人一眼,【怎麽都在偷懶?還妄議主家的事!】
正房的打砸聲還在繼續,但這位大管家臉上的神色一點兒都沒變,就好像他根本聽不見宋時清的啜泣尖叫一般。
【都滾去幹活,這兒什麽時候輪到你們說話了。】
幾個姨婆畏懼地行了個禮,散開了。
她們穿著月白色短打,有的腰上寄了圍裙,有的頭上多插了兩根銀簪子。散開後,她們目標明確地向著自己乾活的地兒走去。
——就好像她們都還活在這個宅子裡。
一日一日地,毫無知覺的重複生前做過的事情。
正房裡出來的那個龐大扭曲的惡鬼是主家。
縮在裡面的俊秀青年是太太。
端著盤子低著頭,脖頸上有一道淤青的是胭脂。
而它們,是謝宅的仆從。
一直都是。
宋時清聽著木門吱呀一聲合攏的聲音,一下一下地啜泣。
他哭得渾身都在發抖,根本控制不住。
那兩個東西走了,房間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宋時清臉上又被系上了綢緞,是它走之前綁的。
作用也許是防止下一次進來,宋時清再被嚇到。
有什麽用呢?
許久,宋時清抬手,扯下了綢緞。
他的眼瞼微微腫著,眼窩眼尾暈紅一片。
宋時清盯著面前被面上的大紅牡丹繡紋,似是在發呆,好一會以後,他緩慢地扭頭,看向了擺放在拔步床外,側面木桌上的東西。
那是兩隻只剩下一點底子的龍鳳喜燭,上面的火苗只有一星。但在這陰森森的鬼宅之中,那點橘黃色明亮溫暖得幾近刺目。
宋時清抱著被子。
手邊不遠處,是他昨天晚上被撕開扔在一邊的衣服。
其中,那隻裝著引路香的竹管露出一角。
跑嗎?
宋時清問自己。
片刻後,他身後去拿竹管。
手指沒有力氣,只是這麽小的一個東西,他居然拿了好幾次才拿起來。
宋時清陡然捂住嘴,害怕自己會嗚咽出聲。他緊緊地縮在床上,從遠處看,拔步床中鋪天蓋地的紅色幾乎要將他吞沒。
外面。
胭脂端著已經沒了魂的鬼胎,快步走到了廚房。
【嬢嬢。】她揚聲叫了一句。
一個富態的婆子從灶台後伸出頭,【嘛?呦,哪裡來的肉?】
胭脂笑著走到灶台前,把木盤放在了台子上。
【少爺找來給太太補身體的,做餛飩吧。】
宋時清:想換人……
謝司珩:別別別(大驚失色)我馬上過來
謝司珩【鬼版】:(茫然)不喜歡孩子?還是不喜歡餛飩?
其實後面還有好長一段劇情,但快十二點了,今天先更到這,明天長長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