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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港來信[娛樂圈]》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灣區的富人,向來是注重過年傳統的,商家更是如是。每一年的農歷新年,商家五個子女無論是分散在世界各地還是忙碌到脫不開身,都要飛回香港過年,即使遠在美國的商明卓也不能例外。

  對於商檠業和商邵來說,農歷新年的繁忙更有另一層意味。商宇全球員工過萬,許多華人被外派至海外,一年到頭都與家人團圓不了,新年也要駐扎在項目上。因此,對這些員工的新年慰問,便成了商檠業和商邵的慣例。

  但今年,所有活動都只有商檠業一人出席。董事會再三旁敲側擊,得到的答覆都很肯定,“執行董事商邵因身體尚未康復,暫不參加新年活動。”

  所有員工後知後覺。對啊,今年臘月十六的尾牙,邵董也沒有出席呢。畢竟按往常,尾牙向來是由商邵作為董事局代表發言的,屆時全球員工都會在同一時間聽到他的辭舊迎新、鼓勵慰問。

  執行董事是實權實職,許多事情,商邵遠比商檠業介入得更深。被暫緩職務後,高管工作的請示審批一度亂了套,還是習慣性來詢問他,他也不推辭,點撥數句,幫他們撥雲見霧,但更多的就不說了,笑一笑,平淡地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從法國la base回港的那天,商檠業亦在深夜回了家。

  “我放你去談戀愛,你倒去法國玩帆。”商檠業遞給他一支煙,將自己手中的雪茄在桌上磕了磕,“是談膩了,還是想通了?”

  整個莊園的光都熄了,只有書房的燈亮著,父子倆人隔著那台雀眼紋的書桌相對而坐。

  商邵沒抽他父親的煙,“分手有一陣了。”

  “有些人焦慮得都看不進去書啦?”明寶拉開他的辦公椅,舒舒服服地坐進去,“是不是怕大嫂入戲太深,忘了你啦?”

  這句歌也不敢唱了。

  他的溫柔很奇怪,明寶被他嚇到,陷在椅子裡一動不敢動:“我……”

  商邵掩在書下的面容毫無表情,聽到這一句,他手指夾著將書拿走:“她拍戲還順利嗎?”

  明寶進去,腳步尖輕輕地落地,有種參觀帝王領地的小心雀躍。

  “她本來就要跟我分手的,一天也沒想過做商家未來的女主人,你的動作,我的動作,其實都很多余。”商邵略抬了下唇角,“她不想嫁給我,因為她比你更明白那種病,比你更不想拖累我,給我添麻煩。她說,她願意一直做我情人,直到我要結婚、或者厭倦她為止。

  明寶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想說什麽,一時忘了。照片找了出來,她遞給商邵:“你看。”

  商邵找他,隻可能因為應隱,因此他輕手輕腳地揭開被子下了地,以免吵醒商陸。

  明寶打開微博:“開機官宣照你有沒有看過?大嫂也真是,怎麽什麽都不告訴你?”

  商檠業抿著唇,指間夾著那支雪茄,遲遲沒了下一步動作。他太敏銳,隻言片語,就夠他推敲出全部。

  “這樣。”商邵也忘了明寶有無說過了,但他心緒平靜,那陣心底的鈍痛,是海底的沙子,很緩慢很緩慢才揚了起來。因為是海底的,所以是無聲而黑暗的。

  他似乎弄巧成拙了。

  因為明寶的這句話,商邵夜裡無法入眠。

  似乎,要多少錢都不合時宜。

  “因為她需要一根風箏線。”明寶明亮的雙眼注視著他,天真且無煩惱,“比如小島哥哥入戲,商陸就是他的風箏線。這根線是把他從戲夢裡拽出來的線,如果沒了這根線,他們會落不了地的。大哥哥,你是應隱的這根風箏線嗎?”

  “她入戲,不能用外面的事情打擾她。”

  商檠業頓了數秒,腦海裡滑過一道聲音。

  商檠業錯愕,皺眉抬眸:“為什麽?”

  將來有一天,他會不會看到她和男主角因戲生情的戀愛故事?也許那個時候,她面對鏡頭會笑得很甜。

  “你怪我嗎?”商檠業問出了一句非常不屬於他的問題。

  “她不圖你什麽。”商檠業終於把雪茄抿進唇中。

  明寶隻好老老實實地說:“我也不知道啊,你還不如去問緹文快一點,她不是經紀人嗎?栗山拍戲很嚴格的,他要求演員毫無保留。哦,”她忽然想起來:“我說過沒有?他就是那個讓男女主單獨相處二十四小時的導演。”

  房內傳來一聲:“進來。”

  柯嶼在半夜三點接到他電話。手動震了會兒才把他從睡眠中震醒,他看著來電顯示,目光從迷茫到震驚,最終變為更深的迷茫。

  商邵躺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長腿搭於腳凳,一本厚重的書攤開了卻沒看,而是蓋在臉上。

  “你怎麽知道,”商檠業審視過自己,淡淡地問出口:“現在是來得及的。”

  “你不知道,反過來問我?”明寶奇怪道。

  純白雪中,她和男主並肩而行,身後留著一串長長的腳步,身前是望不到頭的雪。她穿綠色掐腰的大衣,像一朵早春的花。商邵認出來,那是在德國時,Anna買給她的。漂亮且襯她,他會心動,別的男人也會心動。他試圖體悟身旁男主的心情。那男主高大年輕,沉默銳利,有很強的進犯性。

  “我不怪你。”商邵自嘲地笑了一聲:“我怎麽會怪你?如果不是你,我要多晚才會發現她的病?那個時候還來得及嗎?我該謝謝你,留住了她的命。”

  “我在那條我二十歲買的船上,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她一直稱自己是情人,而不是女朋友,這不是內地和香港的語言有別,而是,女朋友是要談婚論嫁的,情人卻不會。放煙花的事,你知道了是麽?我在那天晚上跟她表白,現在想想,‘女朋友’三個字也是我教她說出口的。”

  商明寶第二個回家,在花園裡頭碰見康叔,才知道她大哥也在家。她有好多話要跟商邵聊,便徑直把花束扔給傭人,也沒顧得上去跟溫有宜問安,蹬蹬的一陣就跑向商邵那邊。

  “怕再談下去,她活不了。”

  溫熱海風攀上山崖,徐徐吹入,正是午後散漫好時光。

  她還不知道他們兩個已經分手,話語裡充滿了看好戲的幸災樂禍。

  “我不知道。想要什麽?哥哥給你。”

  商小妹還心有余悸的,知道他的書房不能擅闖,手指節叩叩門:“Do you wanna bulid……”

  他夢到過,她從懸崖上墜落,如風箏飄走。

  “為什麽?”

  他不該問的,但如果不問,也許他將永遠虧欠長子。一個短短相識數月的女人,都能把他一生的快樂放在首位,他這個做父親的,卻被家族責任蒙了眼太久。

  “她什麽也不圖。”商邵坐著,肘立在桌沿的兩手掌根,抵住了他深深閉著的眼窩。

  明寶陪他一起看:“對了,我剛想說來著……越是入戲,越是需要外面的事情打擾。”

  “大哥。這麽晚。”他披了衣,去了起居室,點起了一支煙,以讓自己提起精神。

  商邵不是那種半夜三更打擾人的性格,柯嶼指間擎著煙,笑了一息:“你一來電話,我心驚肉跳的。她怎麽了?”

  “拍電影入戲,是一種什麽狀態?”商邵毫無迂回地問他。

  柯嶼怔了一怔,想起應隱去拍了栗山的電影,心中了然。

  他跟應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不會三天兩頭聯絡,但她要借兩千萬,首先想到是跟他開口,而他也不會推辭。栗山當時為《雪融化是青》觀察過許多女演員,最終敲定應隱,有柯嶼推薦的一份工。應隱進組後,他們隻聯系過一兩次,他問她拍攝進展,她說一切都好,只是太冷。

  柯嶼跟應隱交流過表演經驗與心得。他想了想,從表演方法論開始講述:“現在影視界,最流行的表演體系是方法派,方法派的技巧是“回憶情感”,也就是通過回憶自己的人生經驗,去挖掘出角色和演員本人相似的情緒,然後再轉換為自己正在演的角色。還有另外兩種是表現派和體驗派,但表現派已經過時,所以這裡不提。體驗派,是一種可以歸納出方法論,但實際上很難踐行、違背天性本能的表演方式。我跟應隱某些方面來說都屬於體驗派,但有所不同,我是自發的,被商陸點撥以後,才轉為自覺,但應隱是自覺的。”

  柯嶼稍停了停,並不擔心對面的男人會聽不懂。他抽了口煙,繼續說:“方法派的第一要義,是‘表演時必須時刻活在角色裡’,而體驗派則是,我就是角色。因此用‘入戲’來表達我們的狀態,並不準確,對於體驗派演員來說,我就是戲,無論鏡頭有沒有對準我,我都在戲裡。比如,她這次要演的角色是個妓女,如果是方法派的演員,她首先會找到自己與這個妓女相似的人生經驗,比如被偷窺、被覬覦、被廉價對待、被潛規則,然後再投射進表演中。但體驗派去演,那麽我就是妓女,我就是人盡可夫,我就是放蕩廉價。”

  商邵沒有說話,但柯嶼知道他在認真地聽。

  “如果演一份絕望的愛,方法派會找到自己曾經相似的時刻,但體驗派,這份絕望的愛,就是她正在經歷的。但是……”柯嶼遲疑了一下,煙在他指尖靜靜燃著:“有一點我不太確定,那就是她的表演方式裡,我認為是有方法派的痕跡的。她的表演裡揉合進了方法派的技巧,也就是說……如果她演的戲,跟她本人的狀態、經驗很接近,那麽就會是一種強化和疊加,她會更難區分出現實跟戲,因為她同時擁有角色的情感,也在喚醒自己的情感。”

  柯嶼給自己倒了杯水,笑了笑:“不知道你有沒有被我繞進去?所以從某種層面來說,應隱拍戲要比我危險。如果她不想把自己私驗性的東西帶到表演裡,那麽她就必須做一種切割和區分。這種區分,等同在分血肉和筋絡,怎麽分?可是如果不做切割,那麽就是人戲不分,現實和戲交融,她會更看不清回來的路。對於我們來說,拍電影是‘生活在別處’,但是我知道,商陸就在攝影機後等我。只要一想到他在等我回去,我就會找到回去的路。”

  透明水杯抵在他唇邊,月光搖晃其中,反射進柯嶼沉靜的雙眼。

  “大哥,你是她回來的這條路嗎?”

  他勾了勾唇:“她是一個很有職業心的演員,雖然年輕,但成就無與倫比,因為無與倫比,顯得好像這幾年在原地轉圈。幾年前,有一檔演技性的綜藝節目邀請她當四位帶隊老師之一,好跟另一個知名影后打擂台,她拒絕了。要知道出品方給的價格是十二期八千萬,她多愛錢,但拒絕得眼也不眨,經紀人也沒逼成她。因為她認為這樣的綜藝有損她的演員生命,她在鏡頭前關於表演方法論的侃侃而談越多,她在電影裡‘應隱’的成分就越多,技巧的痕跡就越多,而留給角色的完整性就越少。”

  因為柯嶼問了“你是她回來的這條路嗎”,商邵再上床時,夢境裡就出現了一條路。

  但是這條路曲折空白,他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

  是她不願回來,還是不覺得身後有路?

  帕羅西汀被從俊儀緊攥的掌心裡強行摳出來時,俊儀哭了。

  小藥瓶被她攥得很熱,帶著汗濕,應隱用袖口仔仔細細地擦著,垂著臉半笑著說:“被你發現了啊。”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病了就吃藥咯。”

  “你病了,還怎麽演戲?”

  “這話說的,難道要我退組嗎?緹文投了這麽多錢,這裡面還有我自己的兩千萬呢,你想我又投資失敗啊?”她溫溫柔柔的,“何況吃藥和演戲也不衝突。”

  “可是這是治抑鬱症的藥。”俊儀用手背揩眼淚。

  “我去看了沈醫生,做了診斷,你該恭喜我,雙相變成抑鬱了,少了一頭,是不是好事?”

  “不是這個道理。”俊儀一直哭,鼻腔酸得忍不住。

  “我沒什麽問題,你看我好得很,演戲也不木。演完這個,我就休上一年半載的假,我帶你去玩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法國有個地方,叫la base,那裡停了很多帆船,我想去看一看。”

  俊儀不住地搖頭:“我要告訴緹文,我要告訴栗山,你別想騙過我。”

  “你告訴他們什麽?不要小題大做。就是你做事不靈光,我才不敢讓你發現。你要給我添麻煩?”

  “栗山總說你入戲慢半拍,說你不看薑特,是不是因為吃這個藥?它會讓你遲鈍。”
    “這個啊。”應隱被她問住,停頓一下,笑容寧靜:“我不想這麽快就忘記愛他的感覺。”

  她的演戲方法太笨了,簡直像俊儀一樣不聰明。她既不想把愛商邵的經驗分給尹雪青,分給薑特,斑駁了它,獻祭了它,也不想徹徹底底體驗到尹雪青的人生裡,因為那樣,她就會徹底忘記商邵給她的感覺,當她出戲的那天,愛過商邵的應隱,早就死了很久了。

  可是,她其實很想忘掉愛商邵的感覺。

  她以為已經忘掉了,看山、看水的時候,她是尹雪青,可是看到薑特的時候,她總是應隱。她自己警戒著自己,不允許自己成為尹雪青。

  她以為已經忘掉了,在聞見與他相似的味道時,她可以轉身走掉。

  她笨拙地努力了這麽久,一個應隱想搶走商邵扔掉,另一個死死地抱著他,咬緊牙不願放手。能怎麽辦呢?總有一個要輸。只是現在,還不知道哪個會輸。

  “俊儀,我好累啊。”應隱說,晃了晃藥瓶,聽到嘩啦嘩啦的聲響:“好像藥快吃完了?該開一瓶新的了。”她喃喃地說,轉身往木屋走去。

  還有四天過年。

  在這個牧村裡,一切有關新年的氣息都是由劇組帶來的。製片主任羅思量讓人寄了許多春聯、福字、燈籠和年宵花過來。在這樣寒冷的地方,年宵花很喜慶,但是注定要凋謝的嬌豔。

  電影電視拍攝時的場次安排,通常是出於經濟性的考量,譬如演員的檔期、機器和場地的租賃等等,但也會考慮到演員的表演狀態,一些狀態相似的戲,往往也會被安排在一起集中拍攝。

  拍攝《雪融化是青》時,需要清場的激情戲就是遵循此理安排的。

  拍過了第一場後,一連三場,應隱越來越嫻熟,薑特的眼神也越來越準確。她撫摸他健壯的身體,柔軟的手心自他胸肌流連至腰。她被他托抱在懷,舉起來壓在牆上,閉上眼仰起脖子。他們在點燃燭火的木屋裡翻滾,馬皮地毯在身下被滾皺,外面風靜雪停,他們大汗淋漓。

  這些戲裡,都沒有吻。

  吻是咒語,是隱喻,這些導演都克制著不濫用。肢體的接觸可以大膽頻繁強烈,薑特甚至可以捂著她的臉,五指張開近乎要令她窒息,而身體作出凶狠撞擊的動作,可是他們不接吻。

  栗山是特意的。帶接吻的肢體戲什麽時候拍?由他定奪。他定奪的標準是,應隱看向薑特的眼神裡,究竟還有沒有她自己。

  他要她迷醉,要她迷離,要她毫無保留。

  可以拍吻戲的那一天,只能是“應隱”真正墜落的那一天。從那一天、那一吻開始,之後,她的身體和靈魂裡將短暫地不再有“應隱”,而只有尹雪青。從此以後,被哈英的前妻窺探、被村民孤立、被混混調戲,她才可以的痛尹雪青所痛,驚尹雪青所驚,懼尹雪青所懼。

  栗山的眼,看人是一把尺,誰的狀態差了一道縫隙,他都看得透,他都有耐心等,有方法磨,一雙蒼鷹般的目注視一切,一雙蒼鷹般的手設計一切。

  一切該犧牲的,都是能犧牲的。仁慈,是最大的災難。

  臘月二十九那天,收工,栗山給全劇組拜了年,通知明天拍到下午四點後大家一起過年。人散了以後,他單獨留下薑特和應隱,說:“明天拍吻戲。”

  應隱怔了半晌,沒說什麽,點了下頭。

  “拍完吻戲後,再返回來補上之前跳過的幾場曖昧戲。”栗山口吻平淡地安排:“你們現在看對方的眼神,都到位了。”

  在鏡頭中,他們的眼神終於纏烈,躲不開,化不掉,在空氣中觸一下就輕顫,移開一分便思念。

  應隱平靜地接受了他的判斷。

  她要道別了,她身體裡死死抱著商邵的部分,要被丟掉了。她已經失去力量,精疲力竭,將要商邵一起被丟掉。

  她會忘記愛他的感覺。

  原來跟他告別的感覺是這樣的,並非那日在港·3上的平靜平和。那時,她還有十年,還在期待著十年後,時過境遷,她和他再會。

  現在,沒有了。她不再期待十年以後,也不再期待見他。

  應隱的手停在心口。那裡空空蕩蕩的,似有穿堂風。

  你為什麽要背叛我。她問。

  明天就是大年夜,小木屋裡也張燈結彩,俊儀下午剪了窗花,貼在總是霧蒙蒙的玻璃窗戶上和牆裙上。春聯和福字等到明天一早貼。

  應隱卸掉了尹雪青的妝,換上了自己的衣服。那件綠色大衣,在德國時Anna買給她的,像綠色的玫瑰。

  換好,她撥了一個視頻出去。

  手機震動,彈出視頻請求,那上面的名字陌生。

  【隱隱今天上班但有空】

  商邵手中的煙灰撲簌落了。

  原來人的心跳,在坐著的時候、在什麽也沒做的時候,竟也會突然快至一百八。

  他料想她是喝醉了,深深地吸氣,屏成薄薄的一息慢慢地勻出後,他用平靜的臉色點了接通。

  “商邵。”應隱叫他的名字,臉上帶著些微的笑意。

  夜這麽濃,月光照著雪,雪反射著月光,將她洗淨鉛華的臉照得十分明亮。

  “怎麽了?”

  他有太多想問。他沒有別的可問。

  唯有這一句,那麽安全。

  “沒什麽,今天收工晚,明天一早六點開工,要拍到很晚。想到是過年,要跟你說新年快樂。”應隱一五一十地解釋著:“新年快樂,商先生。”

  商邵勾了勾唇:“新年快樂。”

  他的目光,會不會太貪婪?他克制著自己的眼神,可是目光久久不願意挪開。

  “新年快樂。”應隱又說了一遍,笑了起來:“你還好嗎?”

  “我不太好。”

  因為這一句,應隱一直微笑著的臉,險些落下淚來。

  她堪堪忍住,像是被凍到了似的,吸了吸氣,“我也是。”

  她自始至終地笑著,像個妹妹仔。

  “我想問你要那個la base的地址,就是你停了帆船的地方,等我收了工,可以讓俊儀帶我去看一看。”

  “我發給你。”商邵的指尖冰冷,莫名而細密地發起抖。

  “應隱……”

  他以為她想通了,即將回來。

  “你還是老樣子。”應隱站不住了,在雪地裡蹲下`身,如在Edward遊艇上的那晚,她蹲在他的床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喜歡的他。

  他的模樣還是很英俊,只是消瘦了些,看著更深沉了。穿著一件白襯衫,可見香港暖和。應隱都快忘記暖和的感覺了。他那麽溫雅貴重,注視她的目光溫柔依舊。想到第一次見他,他坐在邁巴赫的後座,側臉那麽沉默遙遠。那時候她怎麽敢想,他們會有故事?
  很值了,這一生。

  “工作還是很忙嗎?”她問。

  “不忙,最近很空。”

  “你應該好好休息。”

  商邵點點頭,努力繃著平靜的面容上,眉頭輕蹙了一下:“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

  “沒有,就是這部戲拍得比較難,有些累。”

  應隱怕他多疑,再次深深地看了他最後一眼後,說:“導演突然叫我,我該說再見了。”她揮了揮手,兩側唇角抿得跟高:“拜拜,再會,商先生。”

  她掛了電話,轉身回房間。俊儀和緹文都在羅思量那兒幫忙,應隱蹲下`身,伏在床沿,用一支圓珠筆在一張並不正式的紙上寫著:

  俊儀:

  我的帳號密碼你都知道,交給應帆,給她養老。股票她不會玩,讓她不要玩。

  還有兩張大額存單,存在中國銀行裡,加起來總共五百萬,贈予你,你好好生活。

  不要為我難過,把我的骨灰帶到la base,地址在我手機裡,打開我跟商邵的聊天記錄,你會看到。你挑一個晴天,帶我去看一看那裡的船,有一艘叫“自由意志號”的龍骨帆船,繁體字。那是他二十歲存在那裡的夢想,讓我看到,把我灑在那裡。往後他來這裡,就有我陪他。

  我死後,一定會上新聞,瞞不住他的。他問你什麽,你只要說,那段時間她很快樂。

  請他好好生活,娶妻生子。說我喜歡rich,只是照顧不好它。

  代我照顧好應帆,你父母待你不好,她會把你當親生女兒。

  我這一生沒有遺憾,被他愛過是當中最好的事。我死後,會不會成為傳奇?你長命百歲,幫我看著。

  寫完這些,她把紙折了一折、兩折,夾進那張香港寄過來的報紙裡,字跡親密地貼著那則煙花公告。

  夾好後,她把報紙壓到枕頭底下,如常吃了藥,洗漱,上床安睡。明日還要早起,她不能水腫,也不能這幅面貌離開。

  又做夢了。

  夢裡欒花落盡,他帶著他的船出海,不知道他船上曾落過她的湮滅成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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