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梁總,這邊不能久停。”
小金默不作聲等了三分鍾,確定梁總沒有處理事情,單純在發呆,回頭提醒了句。
梁見舒心不在焉,聞言回神,坐直身子,垂眸理了理衣服。
“你回去吧。”
關上車門,轉身往花店走去。
她行在熙攘的人潮中,步履緩緩,短短的一截路不夠想出半個子醜寅卯。
各色的霓虹光照亮了整條街,離目的地越近就越刺眼。暗處站久的人根據本能被吸引過來,卻發現安心享用光芒並不容易,眼睛怕,心裡慌。
她停步,站在原地,像吸血鬼般畏懼陽光,起了退縮的心思。
不過是想喝兩口血,怎麽一時興起,又憧憬起日光浴。
是寂寞久了,還是得寸進尺的妄念?
“梁總。”
凌挽蘇往岸畔雅庭開,前方堵車,她放慢車速,發現梁見舒一直不說話,瞥了一眼,見她手按壓在胃部。
還算她有人情味,凌挽蘇替小金高興了會。
梁見舒喝得慢吞吞,熱氣氤氳,冰涼的部位慢慢回暖。
“對啊,我取車。你不用送我,買完花直接回去就好。”
後來,後來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夢境一樣斷斷續續。
她又說,“你穿太少了,只能待在室內,哪能站在街口吹風。”
“他趕回家陪女朋友過生日,我下來買花,讓他先走了。”
凌挽蘇溫柔地笑了下,“好啊,店裡有人。你去挑束喜歡的,直接記我帳上就好。”
凌挽蘇琢磨不明白,急著溜走,剛側身動了半步,就聽梁見舒問:“你去停車場嗎?”
“你來找我嗎,有什麽事?”
梁見舒默了下,“是晚上有安排嗎?”
但嵐嵐平翹舌說得不夠清晰,喊得像“舒姐”,梁見舒聽著怪別扭。
她喊了一聲,走近梁見舒,昨晚的記憶撲面而來。
怨氣?怒氣?欲言又止是想吐槽?
梁見舒的衣襟上有香水幽淡的味道,溫暖,成熟,像一處庇護所。
無論昨晚她麻煩了梁見舒多少,無論夢裡她們有多少瓜葛,兩個人面對面時,還是疏離地保持著言語和身體上的距離。
有店員特意來跟她打了招呼,說好久沒見到梁總,梁見舒回“出差去了”。
進店之後凌挽蘇讓梁見舒親自跟花藝師溝通,她去茶水間倒了杯熱水出來,端給梁見舒:“喝一點,會暖和些,今晚溫度比昨晚低了七八度。”
她耍賴不想爬樓梯,梁見舒就抱她上樓,那不是梁見舒第一次抱她。
她在車裡說了劃清界限的話,梁見舒並不放在心上,只是敷衍了句“知道了”。
然後她睡過去,再醒來是在車庫中,梁見舒幫她解開安全帶。
助理沒跟,司機還把車開走了,凌挽蘇奇了:“出什麽事了?”
凌挽蘇處理完工作,交代了員工幾句就準備回家。
話音剛落,她就被梁見舒看了一眼,目光裡儲藏的情緒她沒看懂,反正不輕巧。
怕梁見舒不領情,她解釋說:“梁總昨晚接我回家,我還沒說謝謝。”
店員叫嵐嵐,跟凌挽蘇關系很不錯,一口一個蘇姐,喊得凌挽蘇聽上去穩重了幾歲。
現在知道梁見舒主動來買,她暗自慶幸,還好沒帶,否則這份“心有靈犀”又會增添尷尬。
梁見舒的神情從遊離到恢復常態,淡淡道:“買花放臥房。”
“你怎麽在這?”
下班之前,凌挽蘇有為她帶一束花回去的心思,算作感謝。
溫溫柔柔的一聲輕喚,帶著幾分疑惑,從光裡落下來。耳邊的市井雜音被調小,只剩這兩句話反反覆複地放。
“能搭你的順風車嗎?”
兩手插在大衣口袋裡,垂著眼眸不知在沉思些什麽,像是有大煩惱。
走出門店,卻見梁見舒衣冠楚楚地站在街邊吹風,鼻尖跟雙耳被冷風上了層淺紅色,看上去稍顯可憐。
不可能讓她打車回去,昨晚她跑去酒吧接自己,今天她都在店門口了,當然要帶上。
梁見舒解釋:“司機把車開走了。”
但思前想後,決定今晚不了,先放兩天再說。
“今晚沒有,我直接回家。”凌挽蘇好聲回答,天天晚上玩,吃不消。
凌挽蘇說:“我陪你買,然後我們一起回家。”
她走路不穩,梁見舒先是一隻手扶她,後來變成兩手,是將她環在懷裡的姿勢。
梁見舒說完又道,“你不方便的話,我打車就好,你先回吧。”
凌挽蘇細心道:“你胃不舒服嗎?”
梁見舒松開手:“沒有。只是晚上不餓,沒吃晚飯,現在才餓。”
“三餐還是規律點好,你這樣很傷胃。陳姨應該準備了夜宵,回去吃一點。”
梁見舒“嗯”了下,不經意地淡淡道:“你上次打包夜宵的店,離這裡遠不遠?”
“你想吃那個?”
凌挽蘇想起上次好像答應帶她去店裡吃,爽快提議:“就在這附近,你想吃的話,我開過去?”
誰讓這是梁見舒第一次表示想吃東西,她樂得請一頓。
“有勞。”
店名叫“裕記”,照舊人多,凌挽蘇說:“這家沒有包間,生意又好,會有點吵。”
梁見舒並非不食人間煙火,不大在意:“沒關系,你點吧。”
凌挽蘇看著菜單給她推薦:“桂花雞頭米,顧甄巨愛,我也喜歡,要試試嗎?”
“不要。”
梁見舒毫不猶豫拒絕,“吃不了那麽多,上次的面給我點一份就可以。”
“好吧。”凌挽蘇本來還好,進來聞到香氣就感覺到餓了,也點了一碗面。
點完,她先開口:“昨晚真是謝謝你了。”
梁見舒說:“同住一個屋簷底下,不必客氣。”
“那個……”
梁見舒看她:“有什麽就說。”
凌挽蘇試探:“你知道的,我酒後話多,不該說的也說。我昨晚沒亂說什麽吧?”
“亂說沒有。”梁見舒見她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平靜地補了一句:“倒是說了幾句實話。”
凌挽蘇緊張:“什麽實話?”
“你說我有什麽了不起的。”梁見舒原封不動地轉告給她。 ? !
凌挽蘇嚇得心跳一停,遽然瞪大眼睛,“怎麽可能?”
梁見舒不苟言笑:“的確說了,應該是酒後吐真言吧。”
“不不不,如果我真的說了,一定是醉話,不是真心話。”凌挽蘇跟她道歉。
“既然你忘了這句,也一定忘了我回你的話。”
梁見舒在凌挽蘇的目光下重複,“我說了,我沒什麽了不起。”
凌挽蘇還想再解釋,被她打斷,她說:“我們是搭檔,如果你對我有所不滿,盡管直說,我們直接溝通會更高效。畢竟我們的合作不是三天五天,如果怨氣都藏在心中,只會弄巧成拙。”
“知道了……”
梁見舒的背後是古色的桌椅和談笑的吃客,熱鬧將她身上的冷淡擠走了大半,她微頷首,“還有什麽要問的?”
“你幫我卸的妝?還有,我的睡衣,是不是……”
凌挽蘇的話說到一半停住,一個男人走過來,對她笑了一笑,在梁見舒身邊坐下。
男人看上去年紀比她大,微胖,方臉,眼睛大而亮,笑眯眯的,看著還算順眼。
但梁見舒看他不順眼,臉色極冷,轉頭瞪他。
凌挽蘇在他剛坐下的時候還以為是不長眼的搭訕者,但梁見舒將情緒外露得如此明顯,她就猜到兩人認識。
“你這什麽眼神?我又沒有跟蹤你,我剛吃完要走,看見你了還能不打個招呼?打個招呼也不能?”
戴遠航動起嘴皮子沒人說得過他,露出八顆牙笑,問凌挽蘇,“你是她老婆嗎?”
“戴遠航。”梁見舒冷冷地喊他名字。
下班時間,戴遠航雖然怵她,但是沒那麽老實,伸出手道:“你好,我是她表弟,我姓戴,揚帆遠航的遠航。”
原來是梁見舒的家人,凌挽蘇不好怠慢,大方地應答:“我是她老婆,您好,我叫凌挽蘇。”
“哎喲,名字真好聽,夠酥,父母一聽就是文化人。”
凌挽蘇也沒糾正他不是那個“酥”,她看得出來,梁見舒不太待見她這位表弟,臉都黑了幾度。
隨口說了句:“哪裡。”
戴遠航看凌挽蘇比梁見舒好接近,跟她聊起來:“聽說你是花藝師是吧,這職業浪漫又好聽,難怪能拿下我們梁總。不像我,你猜我幹什麽的?我乾銷售的,我們銷售……”
廢話一籮筐,梁見舒忍無可忍,高跟鞋在桌子下面狠狠踹他一腳。
“哎!無影腳。”戴遠航誇張地喊了聲,聲音很欠,站起來拍拍褲腿,“先走了,我老婆在等我呢。挽蘇,改天到我家吃飯去啊,一定要去。”
他又彎腰對梁見舒單獨道:“我這就走,不打擾你們二人世界。”
顧著凌挽蘇在,梁見舒把“滾”說得斯文了些,“你走快點。”
“好嘞。”戴遠航剛走兩步又折返,“我想起個事,今天會上說的那個研發成本……”
梁見舒看他,冷然問:“愛加班是吧,回公司等我,我吃完就過去。”
“別,明天再議。我走。”戴遠航火速逃離。
兩碗面端上來,梁見舒拿起筷子,“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不會,只是打個招呼而已,我沒關系。”
凌挽蘇聽戴遠航剛才那句話才知道,他跟梁見舒在公司公事,表弟,所以戴遠航就是她提過的那位,嬸嬸的侄子。
他跟凌挽蘇想的完全不一樣,長相、性格都不符合豪門標準。
看他剛才在梁見舒面前的樣子,哪敢製衡和監督她,不挨罵就不錯了。
野心勃勃的紈絝公子哥瞬間變成給表姐打工的慘兮兮社畜。
陰謀論終止,凌挽蘇開始同情了。
看見戴遠航,梁見舒才想起來:“後天下午你有時間嗎?我想帶你去見我嬸嬸。”
“好,我可以啊。”見了也算了解一樁心事。
這邊戴遠航出了面館,他妻子鄭瑤問:“你挨罵沒有,讓你不要去,非去,她不是不想你們見她老婆嗎?”
“沒罵,她老婆在面前,她裝得脾氣很好。”
鄭瑤感慨:“我本來還以為你表姐眼裡只有工作,原來是眼光高,難怪她藏著掖著,那姑娘太美了。”
戴遠航牽她的手往口袋放:“梁真還是年紀小,鑒賞能力差一點。我上次慫恿她去花店看一眼,她看完跟我說,長得一般。我還跟著說那可能就是脾氣好,她媽喜歡。”
鄭瑤撇嘴:“就你會鑒賞美女。”
“你瞧你,我實話實說,你吃她的醋幹什麽?我跟梁見舒除了選客戶以外,喜好從來沒一致過,我又不喜歡那樣的,我隻喜歡你。嘿嘿。”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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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妝是我幫你卸的,睡衣我拿給你,讓你自己換了。”
梁見舒坐在車裡,淡定地問:“不記得了嗎?”
凌挽蘇放下心,不好意思地笑了聲:“昨晚喝斷片了,沒什麽印象。”
隔了一會,梁見舒問她:“你每次跟朋友聚會,都喝那麽多?”
“不是,昨晚有原因。我一個朋友失戀,我還看見駱蕭蕭了。”凌挽蘇總結了句:“百感交集。”
梁見舒擰眉:“她又騷擾你了?”
“沒有,她來讓我少喝幾口,我特別受不了她那樣。”
梁見舒分析:“所以起了逆反心理。”
“是啊。”凌挽蘇見她沉默,心裡毛毛的,自我檢討:“不過喝多還是不好,我以後會注意的。”
回到家裡,梁見舒親手將帶回的花一支一支插進瓶中。
——“你是她老婆嗎?”
——“我是她老婆。”
一問一答在她耳邊回放。
當時她的心猛地一跳,幾乎耳鳴又失語,只有眼睛還蘇醒,定定地看向凌挽蘇。
凌挽蘇臉上沒有一點兒不自然,高興中帶著點兒羞意,幾乎把她這個制定形婚協議的人都騙了過去。
梁見舒轉動著手上的戒指,凌挽蘇忘了,忘了就好。
忘了,昨晚就成了她一個人的秘密了。
她頭腦發昏縱容之下的吻,再不會被第二個人談起。
點開對話框,跟植物園的上一次對話仍在幾天前,凌挽蘇給她發來進口花朵的圖片,她一個字也沒回。
那天她回到家中,凌挽蘇理都沒理她,她就知道,凌挽蘇生氣了。
晚飯前凌挽蘇出了門,那頓飯她只動了幾口,沒有胃口,異樣的情緒陌生得她不知道怎麽處理。
可以不處理,任其冷在那裡,單純地利用就好。那晚梁真身體不舒服,給她打電話,她一直陪到梁真睡著。當時已經累了,卻還是選擇不在那邊留宿,開車去接凌挽蘇。
她可以不做的,但她的心已經為她設計出了方案,她不能抵抗。
今晚,她要了一束混搭花,記在凌挽蘇帳上。
此刻把花拍下來,發給凌挽蘇,[謝謝凌老板送我。]
[植物園:不謝。祝你好夢。]
給完祝福的凌挽蘇戴上蒸汽眼罩睡過去,隨之跌進久違的夢中。
梁見舒溫柔地幫她擦拭臉上的彩妝,先是眉眼和雙唇,然後是額頭,鼻子,兩腮,全臉,一遍遍地將擦洗乾淨。
她抓起梁見舒的手把玩,研究了她的戒指,目光從戒指發散。骨節修長的手指有著讓人拒絕不了的澀意,她腦子一熱親了上去。
這兩個場景都是暗色,熟悉得彷佛親身經歷過,忽被一捧光潑上,轉而換了場景。
梁見舒又跟她同床共枕,她不知為何捧著本書,讀到一半,梁見舒睡著了。
早上,凌挽蘇下樓,梁見舒已經在餐廳吃早飯了。
入座前,凌挽蘇目光一頓,她送的那枚胸針正落在梁見舒的衣襟上。
梁見舒對她笑了一笑,“早安。”
作者有話說:
好吧,還是有一點晚,不過多寫了彌補。明晚爭取十點能更新。晚上好,提前說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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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