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得到的回復，像把她判了死緩。

  雖然舒了口氣，可又不得不繼續為將來而憂心。

  但這是個良好的信號，起碼證明凌挽蘇還不至於討厭她討厭到不願多看她一眼。

  雖然拍了視頻，但梁見舒原本的預想比這糟糕，哪怕挽蘇一個字不回，也在她的考慮范圍內。

  因此等來回復後，她不濟的精神恢復許多。

  她們重新加上微信，梁見舒還沒斟酌好詞句，凌挽蘇卻開始問梁真的情況，說想去看梁真。

  梁見舒不知她的意圖，是真的關心還是在懷疑些什麽。

  於是婉拒道：“小真狀態好多了，明天就去上學了。等她考完試你再去見她吧，否則我怕她會有壓力。”

  梁真靜思了幾天，有沒有用暫且不提，目的達到，也該讓她回學校了。

  反正，梁見舒都知道自己是個陰暗的人了，也不會再喜歡自己，不必再去討好。

  梁見舒從未罰過她，重話都沒說過幾次，這是首次對她禁足。而禁足在梁見舒十幾歲時，已算戴鳳溫和的手段了。

  梁真穿著套清涼的睡衣，閑適地半躺在床上，彷佛這種不用上學的日子讓她很自在。

  這次的事情，無論如何，梁真的出發點和手段都令人不恥。一個人可以為了目的不擇手段，但是絕不該如此行事，在本該無憂的年紀裡。

  現在想來，那時梁見舒去接她多半非自願，也並不開心吧。

  以後梁見舒發發善心或許會把既勻給她，如果不願意給她，她又能怎麽樣呢，不會有人來保護她。

  回到北城區的家，這座別墅在當年的她看來是解脫之處，是安全地帶。

  不過她也不需要，既勻對她沒有意義。

  但這麽多年過去，梁見舒似乎已經平靜地接受多了個女兒的事實。

  當時這對她來說是意外之喜，她背著書包朝人奔跑過去，一把抱住梁見舒的腿，抬頭看著梁見舒，大聲地喊：“媽媽。”

  她看了梁見舒一眼，又低頭輕喚：“媽媽。”

  看見梁見舒站在門口，她張開嘴，想喊聲“媽媽”。

  試圖暗示自己，擺脫過去的陰影，活在陽光之下。

  罰梁真不許出門不許跟人聯系，是讓她明白她做錯了事。

  為此，梁見舒拿了為數不多的幾分熱情，花在設計和裝修上面。很多別出心裁的小細節，她絕不允許自己的房子像老宅那邊一樣，如同巨大的壓抑的棺槨。

  從車裡走出來，庭院裡的植物開得正好，有專人搭理，它們茂盛，樂觀，有著偉大的生機。

  梁真喊完她媽媽，可以看見她緩和下來的神情。

  她還記得那時候她的雀躍，以及內心樂觀的想法。

  這麽些天過去了，還在讀這一本。

  所以那時候即便她發現了她得到的關愛不太多，也沒有難過。

  但喊不出口，於是閉上嘴巴，繼續看書，理也不理。

  她抬眼想看看太陽，那刺眼的光還沒讓她感到不適，一柄遮陽傘就打在了她的頭上。

  看小說封面，還是上回梁見舒去南明街找她時，從茶幾上拿起的那本。

  或許是看得慢，或許是很喜歡，或許根本不在看，睹物思人罷了。

  想到這，梁真發現，如果梁見舒不要她了，她就真的沒有家了。

  她依稀記得，還在上幼兒園時，梁見舒去學校接過她一次。

  有的小朋友有爸爸媽媽，也有的小朋友有兩個媽媽，還有人只有爺爺奶奶，或者外公外婆。

  每個人的家庭成員都不一樣。

  唯獨想不起來梁見舒當時的表情和反應了。

  同時，這舉措也是為了做給戴鳳看。

  她懂事地明白，媽媽很忙嘛，沒有空管她，所以才讓別人照顧她。等媽媽不忙了，就會經常陪她。

  自己恨戴鳳，梁見舒就完全不恨嗎，她只是很會束縛自己。

  梁見舒關上門，朝她床前走去，淡聲問：“現在連媽媽都不願意喊一聲了。”

  讓那邊知道，女兒她已經罰了，也在被她妥善保護著，別人沒資格再插手教訓。

  於是她作罷，往台階去。

  這幾天梁真把最壞的結果都想了一遍，甚至懷疑梁見舒不想再看見自己。過幾天就直接把自己送出國去，有多遠滾多遠，別再回來了。

  才二十多歲，被一個有血緣關系但是完全沒有感情的堂妹喊媽，內心委屈可想而知。

  敲開房門，梁真正在看小說。

  又很驕傲地對身後隔著一段距離的同學炫耀：“我媽媽來接我了。”

  聽見這話，梁真才將書合上，在床上盤腿坐直了。

  可梁見舒卻疑心，她在這裡住了十幾年，她把這裡，變成了第二個梁宅。

  梁見舒環顧她的房間：“這幾天有好好複習吧，過幾天考試了。”

  “複習了。”梁真沒精神地回。

  “明天去上學吧，過一會去取你的電子設備。”

  梁真被她的平靜弄得不知所措，問道：“媽媽跟凌阿姨和好了嗎？”

  “如你所願。”

  梁見舒否認，淡定地跟她說明情況：“沒有，以後也很難複合。”

  她沒有罵人，但梁真被她刺了一句，寧願她罵自己一頓。

  她原先想，拆散別人，讓兩個人都不開心，自己一定會很開心。

  但她這段時間卻並未能從中獲取開心。

  陰暗一些想，梁見舒跟凌挽蘇爭吵、崩潰的場景，她都沒看見，所以沒有筷感。

  光明一些想，這樣的事，本就不能給正常人帶來快樂吧。

  無論別人幸福還是不幸福，自己的處境從未改變，背後的小動作有什麽用。

  她的處境甚至是更艱難了。

  從前梁見舒還會定期關心她，凌挽蘇也樂意對她好。有時她能感覺到，她終於有了兩個媽媽，得到的關愛比從前更多了。
    但現在都沒了。

  梁見舒坐下，“她對我失望，但還很關心你。幾天前問你為什麽不去上學，今天又想來看你。我幫你找了理由，說你臨考壓力大，想在家裡複習。等你考完試，她應該會見你一面，敷衍幾句就行了。”

  一句比一句誅心，梁真由衷地恐懼，她怕凌挽蘇被蒙在鼓裡，還像從前一樣對她好。

  梁見舒看出她眼底情緒：“那時我跟她可能已經離婚了，你不想見也沒關系。”

  “你恨我嗎？”

  “恨不起來，你把我沒勇氣說的實情告訴挽蘇。我除了失去隱私失去妻子之外，如釋重負。”

  梁見舒道：“你拆穿我的謊言，把我曾經喜歡別人，定期做心理谘詢的事告訴她。這些事可大可小，挽蘇既然不能接受，我恨你也沒有用。我瞞不了一輩子，就算你不說，再過三五年，她自己總會發現。”

  梁真發現她一筆帶過“喜歡別人”這件事，似乎並不在意。

  她難道不氣自己的引申嗎，還是凌挽蘇並不在意，也沒為此跟她吵呢？

  那就算了。

  “前幾年我沒規矩，家裡來客人，你趕去招待，我就進了你的書房。看見了你放在桌上的照片，你父母還有那個女人。”梁真解釋。

  照片中的女人她不認識，但很漂亮，穿著顯眼的紅色裙子。梁真大為不解，媽媽最討厭紅色，怎麽會留下這樣一張照片。

  於是她拍下來，閑來無事地時候一點一點去琢磨和調查。

  那時不為別的，只是想更了解她媽媽。

  卻不想，後來能用這個去當武器。

  梁見舒點頭：“事已至此，已經不重要了。小真，好好讀書，過自己的生活，不必再為別人思慮。”

  梁真垂首不語。

  看到她手裡的小說，梁見舒想到一個人，“你是真心喜歡過顧甄，也因此恨我跟挽蘇對吧？”

  “沒有。”

  “等你高中畢業，此類事情，我再也不會管，以後怎樣都是你的自由。”

  “嗯。”

  梁真忽然想到，凌挽蘇是怎麽發現她沒去上學的，是不是顧甄？

  她決定晚上去看看顧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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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挽蘇在辦公室審核即將上傳到各平台的文章和圖片，嵐嵐返祖一般叫著跑上樓來找她，“蘇姐，你們家梁總好會撒狗糧，膩死我了。”

  太久沒見又日日在思念在躲避的人，兀然被人提到，凌挽蘇心口一疼。

  “怎麽了？”

  “梁總剛才打電話來定了一束花，說明天愛人過生日，準備給個驚喜。”

  看凌挽蘇表情顯然不知情，嵐嵐笑起來：“你不知道她聲音有多嚴肅，就好像她愛人跟我們店一點關系都沒有，真能瞞住一樣。蘇姐，她是不是很喜歡冷幽默啊。”

  是很喜歡冷幽默。

  去年冬天第一次跟她聊天，就被吸引了，
  內心的酸澀湧出，複雜不成章，凌挽蘇只能勉強笑笑，“你就好好完成大客戶的訂單吧。”

  “好，你明天放心地約會去吧，店裡交給我們。”

  當晚梁見舒下班後到店取花，嵐嵐問她是不是要順便接老板回家。

  她客氣地笑笑：“不了，今晚我還有事，讓她忙吧，我不去打擾了。”

  沒過多久凌挽蘇下來，發現花沒了，問嵐嵐：“誰來取的？”

  “梁總本人。”

  凌挽蘇怔了一下，點點頭，沒再說什麽。

  嵐嵐心想這是什麽妻妻情趣。

  夏夜，涼風，碎星。

  一夜沒睡踏實，翻來覆去，闔上眼睛就會夢到很多零零碎碎的事。

  將很多潛意識打亂，拚湊到一起，組成一個個荒謬又可信的碎片。

  一會兒夢見第二天梁見舒根本沒來赴約，說是有事出差去了。

  一會兒夢見梁見舒吻她，她非常沒原則地說既往不咎。

  一會兒夢見，梁見舒只是故事裡的一個角色，與她根本沒有關系。

  總之，都不是讓人開心的夢，凌挽蘇不知在夢裡還是在現實中，就這樣撐到鬧鍾響。

  頭腦渾渾，她看了眼枕邊。

  空了許多天。

  她開始有一點理解梁見舒，因為梁見舒睡不著的狀態只會比她更嚴重，更煎熬。

  整夜醒著，卻因為自己在旁，而不得不假裝睡著，小心地挨到天亮。

  只是她明明可以直說，自己會體諒，她卻一定要用撒謊的方式。

  凌挽蘇理解，但不能原諒。

  新買的綠色夏裙和高跟鞋，選包搭配的時候忽然想起梁見舒要送她包的話。

  當時氣得半死，現在感覺出一絲好笑來。

  梁見舒是不是聽了“包治百病”這句話，想來試試靈不靈。

  化眼妝時，又想起從前梁見舒偷偷吃醋，說自己見別人都打扮得很精致。

  耳飾戴的是梁見舒送的，送時什麽也沒說，就放在她的桌子上，“你戴。”

  香水噴了清新的橙花味，適合夏日約會。

  然後她接到梁見舒的電話，“我在小區門口。”

  “嗯，我現在下樓了。”

  凌挽蘇掛上電話，深吸一口氣。

  像第一次約會一樣開始緊張，手心出汗。

  最後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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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