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七月的烈陽高高掛在雲層前，揮霍著蓄了半歲的光芒與熾熱，驅趕一夜風與月送來的涼意。

  將城市加溫，但遠沒到沸騰的點。

  白色T恤，牛仔半身裙搭上一雙白板鞋，單肩背著帆布包，凌挽蘇撐傘走出小區。

  看樣子梁見舒今天不打算低調，換了輛不常開的車，豪氣震人，將小區都襯得雅貴不少。

  即便凌挽蘇沒見過她開，也知道一定是她的。

  只能是梁總的。

  活躍的情緒像失效後的跳跳糖，甜分和躁動都被收束住，以絕對的靜止面對空氣裡的催動元素。

  某些東西哐當一聲砸在地上，驚得凌挽蘇驟然清醒。

  這不是一場可以投入的浪漫約會，只是心軟之後，體面又溫吞的分別而已。

  “我的意思是，這件事先不提，我們把今天過完。晚上再聊分開和搬家的事情。”

  凌挽蘇忽然就不那麽期待了，她看著鏡子裡精心打扮的樣子，有了幾分尷尬和清醒。

  走得不穩，再次跌倒也不足為奇。

  路面被陽光曬得讓人懷疑即將生煙，車子停在高大的懸鈴木下，短暫地竊取一刻陰涼。

  而對過往相處的總結，她認為是太樂觀了。

  看見梁見舒的第一眼，凌挽蘇方才在家裡的尷尬感蕩然無存。

  自在到，可以清楚地認識到，她對梁見舒來說沒那麽重要，而自己也不是給梁見舒不可。

  “不用。一直以來都是你送我花，我也想送你一回。”梁見舒真誠地說。

  分開雙方都能解脫。

  所以，放下怒意和失望暫且不談，梁見舒這段時間的挽留，努力，她很尊重。

  見凌挽蘇走進視野，梁見舒開車門下車，順手摘下墨鏡。

  又不是演員，哪能擁有無盡的表演出來的情意，至少耳鬢廝磨時的熱烈都是真的。

  “謝謝，很喜櫻花落海洋歡。”凌挽蘇客氣道。

  梁見舒主動對她說。

  至於妝容，來不及卸了，權當會客的禮貌。

  梁見舒沒有死纏爛打，或許是因為太忙了而沒那個時間，但意外地讓凌挽蘇自在。

  梁見舒回到駕駛座，凌挽蘇說：“我還有不少私人物品在岸畔雅庭，明天方便嗎，我讓人去打包運走。”

  且今天是她27歲生日，也值得她精心對待自己一天。

  她喜歡梁見舒，但不想再喜歡，她對未知的將來沒有任何樂觀的想法。

  平靜，淡定，胸有成竹。

  “不好意思，有事耽擱了會。”換衣服花了點時間。

  但是愛了也就愛了，沒什麽可後悔的，畢竟曾經的快樂都是真的。而且，她還是願意相信，梁見舒對她有一定感情。

  周邊關注車的人紛紛投去視線，凌挽蘇依稀聽見身後的保安小哥感慨了句“這麽年輕的富婆”。

  那時候她從駱蕭蕭那裡嘗到苦頭，挫敗感讓她在冷硬分手的情況下，無數次懷疑自我。

  而梁見舒的出現，填補了那個漏洞。

  人們總是願意相信自己能輕易被人愛上。換個說法，是對個人魅力過於自信。

  幾個小孩走在人行道上，吃著棒冰，絲毫不在意車裡是否有人，大聲議論自己認識的車標。

  梁見舒幫她開了車門，等她坐好以後，從車後取出花束遞給她：“生日快樂。”

  梁總遠比她精心，從頭到腳都是按出席宴會的規格打扮，只不過裙子稍稍日常些，為了開車，穿的是平底鞋。

  “沒事。”

  比梁見舒更早見到這束花，凌挽蘇問：“我要裝出驚喜的樣子嗎？”

  梁見舒戴上墨鏡，她轉頭看著凌挽蘇，在不暴露眸子裡情緒的情況下，輕聲說：“挽蘇，才早上。”

  默了許久，梁見舒都沒有動作，眼睛不聚焦地看著前方。

  當一個各方面比前任都優秀的女人對她有意無意地撩撥，或許，她那麽快動心正是為了找回信心。

  這束花既照顧了生意，又表達了誠意。

  “早上好。”

  不願她存著僥幸或過度自信，凌挽蘇隻好掃興地提醒：“我跟你說過的，就算到晚上，我也不會改變主意。”

  她不得不承認，她是一個俗人。

  凌挽蘇點頭：“嗯，我那裡有你的東西，我已經收拾出來了，今晚你取走就好。”

  一刻鍾前，接完梁見舒的電話，那冰涼涼的音色讓她猜不出半分情緒。

  於是快速換了套常穿的衣服，拎了個印著花店logo的帆布包。天藍的底子，明黃色的字體，寬寬大大，很適合夏季日常。

  一邊說“嗯”，一邊仍我行我素。

  梁見舒沉默將車開走，轉入下一條街才開口：“是不是見到我的人，你就覺得這一天都是煎熬？”

  “我只是在規劃晚上的事。”

  她話裡隱隱的委屈惹得凌挽蘇開口解釋，但又疑心這人是故意的，於是補上句：“你要這麽想也沒問題。”

  她確實有一點後悔。

  還是心軟了。

  換做是她拿梁見舒當替身去追求，當藥品去利用，當傻子去欺騙，梁見舒會對她心軟嗎？
    她不由地惱火起來，真有一點想立刻下車的意思。

  她說完，梁見舒似乎也感受到她的不耐煩，就不吭聲了。

  也沒有紳士到送人回到原點。

  好不容易勸出來的。

  生日這天剛好趕上周末，中午在凌挽蘇父母家吃飯，梁見舒提前準備了禮品。

  凌挽蘇發現她沒有直接開車過去，而是在繞路，特意走了幾條平時無需經過但極有特色的街。

  一路上看了許多平日看不到的景。

  街兩邊長有高大的法國梧桐，蔥綠相牽，留出長長的一道陰涼。陳舊卻有底蘊的老區，建築低矮，但節奏慢了下來，老人慢悠悠地走過，不理會車來車往。

  充滿科技和現代化的新商業廣場，雖然天氣炎熱，但因為周末而不乏顧客。

  古建築被開發成景點，遊客排隊往裡進。

  凌挽蘇雖被冷氣吹，卻替他們感到了熱，但看見來自天南海北的面孔，又因此覺得夏城是鮮活的，流動的，年輕的。

  凌挽蘇沒問梁見舒帶她繞這些路做什麽，梁見舒也沒有解釋。

  兩人仿佛是擁有大把時光的閑人，可以在休息日駕車漫無目的地閑逛，看風土人情。

  誰也不願再往後想。

  兩人到家的時候也不早了，蘇菡芳從廚房跑出來，先看見拎東西的梁見舒，欣賞性地“喲”了聲，“見舒今天打扮得這麽好看。”

  見梁見舒本人之前，她不能接受這個年齡差，差十多歲代溝深了去。

  但是見到以後，蘇菡芳不自覺就忽略了年齡差。梁見舒雖然沉穩，但是保養得當，精神氣看上去不過三十左右，不怕別人說什麽。

  她放下東西，微笑了下：“吃完飯還要去約會，正式一點比較妥當。”

  “你是正式了，你看挽蘇，人家從來不在意什麽妥當不妥當的。”

  蘇菡芳笑了，順便損自己家孩子一句。

  凌挽蘇裝委屈：“我穿得哪不妥當了，清清爽爽，你不是最喜歡我這樣。”

  “好好好，喜歡喜歡。”

  聊了幾句，兩人進了房間。

  廚房空間有限，不需要她們倆去幫忙。

  凌挽蘇進房間便斂了笑臉，問她：“我們下午去哪裡？”

  梁見舒拿起桌子上的相框，仔細看著中學時期的凌挽蘇，說：“到時你就知道了。”

  “你模棱兩可，我有點害怕。”凌挽蘇半真半假地回。

  “放心，去的是安全的地方。雖然我可以輕松辦到，但我有底線，不會把你拐去某處不為人知的地方，關著你，限制你的自由，好讓你多陪我一段時間。哪怕隻多幾天。”

  凌挽蘇：“……”

  “今天這麽熱，要不我們就別出去了，在我家，咱們看看電影，打麻將也行。”

  她不想跟梁見舒外出了。

  梁見舒從容點頭：“也可以。”

  凌挽蘇沒因此放心，不禁擔憂，梁見舒該不會是個隱藏的病嬌吧？

  她意識到她之前沉浸在個人情緒中，可能低估了梁見舒的心理問題。

  父母在幼年相繼去世，寄人籬下，過得不開心，如同行屍走肉。

  替別人養女兒，二十歲不得不當媽。

  二十多歲才有了喜歡的人，還沒有在一起，那個人就去世了。

  好不容易遇到個差不多的替身，還被替身發現了，現在決絕地要離開她。

  換做是自己……

  可能精神崩潰，什麽事都乾得出來。

  從她眼底觀察到懼意和提防，梁見舒笑了起來，承認：“挽蘇，我逗你的，你不用擔心我會對你怎麽樣，我舍不得，也不想進去。”

  她不笑還好，一笑凌挽蘇更惶恐了。

  飯後的水果時間，被問及婚宴安排，凌挽蘇深吸一口氣，打算坦白告訴他們這件事要停下來了。

  梁見舒卻搶先她一步開口：“目前一切正常，爸、媽，你們隻管等著。”

  凌挽蘇看她眼，一想也就算了，等她們徹底分開再先斬後奏吧。

  現在說，要是惹炸了，今天就別想走了，給梁見舒增加負擔。

  又坐一會，梁見舒示意凌挽蘇可以離開，兩人下樓後又坐進車裡。

  凌挽蘇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我們的事，你可以先不告訴你父母，以免他們接受不了。”

  “如果我們離婚，我一定會告訴他們，不會再讓你像今天一樣陪我演戲了。”

  凌挽蘇搖頭道：“撒謊都要付出代價，當初形婚就不應當，隻圖一時安寧。現在因為當初的謊言再去撒謊，那不就沒完沒了。我想解脫，不想再讓他們空歡喜一場，我該獨自面對屬於我的生活了。”

  梁見舒悵然若失：“你說得對。”

  她明白，不可能改變事實，她們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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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