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如同過往數億年那般,日光不知疲倦地經歷漫長的旅程抵達需要它的地方,沉沉地鋪在人們肩上。
迫得北半球所有動植物一齊喘不過氣。
下車之前,凌挽蘇特意打開手機裡的日歷,七月了。
又是七月啊。
炎熱的天氣讓她跟她的花都不精神,有幾分蔫蔫的消極。
但比之冬日時的麻木,疼痛,此季節的消極裡有著靜謐的能量和看不見的活力。去年夏天裂開的口子,彷佛很快就會愈合,重新煥發生命力。
她對自己袖手旁觀,也無能為力。隻好寄希望於源源不斷朝她奔湧的時間,企圖被從不吝嗇的分秒攙扶、挾持,往衰老且平和的方向迅速逃去。
老式小區的樓梯道逼仄,雖然清掃得還算乾淨,但沒有電梯太不方便。
凌挽蘇勸過幾次搬家,但父母的固執遠非子女能想象,正如子女在某些事上的固執也非父母可以理解。
她家跟駱家因為駱蕭蕭出軌、她果斷退婚的事斷了聯系,互相埋怨,加上本就不在一個圈子,說不來往就不來往了。
蘇菡芳今年剛退休,閑來無事養了條狗,但狗也不夠,一天24小時的時間到底還是不好打發,於是經常把女兒喚回來陪上一陪。
她抱膝端詳了會木地板的紋路。
凌挽蘇哂笑:“自賣自誇的話你不會信了吧。”
雖然駱蕭蕭以前不是東西,蘇菡芳看駱天鳴兩口子都不順眼,但她現在跟駱蕭蕭媽處境相仿,互相同情之下,聊得還算投機。
“你嘴不要這麽損,我也沒全信。”
去年跟梁見舒辦完離婚手續以後,她回家把事情告訴父母,連帶著坦誠之前形婚的事和所有的謊言。
於是在醫院忙前忙後給了不少照顧,蘇菡芳也時常去探望,兩家的走動就恢復了。
“夏城沒人了是吧,我非要跟她在一起。好馬不吃回頭草,駱蕭蕭現在多好都跟我沒關系,就算她是夏城首富,第一癡情種,我也不要。”
“我媽喊我回來吃飯,陪她待一天,我哪敢不聽。”凌挽蘇落落大方地陪聊。
被堵住話茬,蘇菡芳拿她沒辦法。
凌挽蘇聽完當作沒聽見,神色如常地去廚房給自己拿了瓶牛奶,一言不發地進了房間。
浪子回頭固然是好事,但找個回頭的風險太大,不如找個沒浪過的。
這房間她住了不知道多少年,但這些紋路,道道都讓她陌生。
唉聲歎了兩口氣,小聲嘀咕:“夏城首富有什麽用,反正沒你能看上的人。”
前幾個月駱蕭蕭爸爸腦溢血進院,江正開心就軟了。他當年接受駱家資助,跟駱天鳴是一起上學、無話不談的好友,還救過他的命,這份交情斷不了。
開門,進了家,聽見客廳有談話聲,看見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被社會訓練過的語言快過了思緒,禮貌地喊了句:“黃阿姨好。”
她主動提,蘇菡芳就不瞞了:“也立了。駱蕭蕭她爸倒下以後,公司的事是駱蕭蕭在忙,能力不錯。聽她媽說,現在也很懂事,比之前好太多……”
過年時一家人團圓,又說起那些事,女兒痛哭了一場。第一次見挽蘇哭成這樣,哭得他們倆心都疼了,也反省起自己。
蘇菡芳說:“只不過我上回看著是比從前穩重不少。都三十了,再能鬧騰的人也該沉穩下來了。”
“她是不是還在追你,有考慮過嗎?”蘇菡芳問。
但這是第一次碰到駱蕭蕭媽媽來家裡。
去年那半年,一家人關系僵得很,她都不知道怎麽過來的。
“打住。”
駱蕭蕭媽媽看見她就笑起來:“挽蘇今天沒去店裡啊?”
凌挽蘇笑了一下,故意挑明:“那就好,我還以為來給她女兒立人設。”
凌挽蘇怕她媽病急亂投醫,想不開又看上駱家,趕緊給她打預防針。
凌挽蘇知道他們關系現在不錯,沒當回事,畢竟自己跟駱蕭蕭也不算有仇,只是做不成戀人而已。
客人送走,凌挽蘇問:“她今天來是為了什麽?”
說完的那一刻她是解脫的,終於不用沒完沒了地撒謊和掩飾。
但剛退休的工作狂看見女兒並不能完全地高興,凌挽蘇陪著陪著,她又嫌煩了,說起凌挽蘇個人的事情,蘇菡芳就犯愁。
關系這才緩和。
去年莫名其妙閃了個婚,感情好到要辦婚禮的時候,又一聲不響地離了,然後說之前都是假的,演給他們二老看。
關上門,她失神地站在原地,然後蹲下。
但依舊愁得慌,愁也不敢再催,誰知道會不會又找個形婚的對象。於其這樣,不如讓她慢慢等,遇見喜歡的人再說吧。
“是是是。”凌挽蘇敷衍。
現在駱天鳴出院了,聽說恢復得不錯,但還在家裡養著。
為此把她爸氣得差點動手,但老頭一輩子也沒舍得打過女兒,手是收回來了,把自己給氣病了,住了半個月的院。
她腦子頓時一炸,陷入空白。
“沒什麽事,在家待久了嫌駱天鳴煩,過來找我聊聊天。”
她如此痛恨欺騙,可對於她的父母來說,她的的確確是一個騙子。
所以她默默承受了坦白的後果。
如果真如她所說,跟梁見舒從頭到尾是形婚關系,只是演戲,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那也就算了。
分開的過程有多煎熬,失去了什麽,只有她自己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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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遊槿約了下午做按摩,遊槿的話不像顧甄一樣密,兩個人偶爾約見,凌挽蘇能很放松地享受到空白時間。
按完,她們選擇在附近的一家私廚吃飯,這家凌挽蘇經常來。
剛開始上菜,凌挽蘇隨意抬頭,就對上一雙幽深冷靜的眼眸,不知看了她多久。
店裡的冷氣像被抽走了,她只看了一眼,從頭到腳都處在沸騰裡,燙得哪裡都疼。
喊了她幾聲她都沒聽見,遊槿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明白了她為什麽這副臉色,“要去打個招呼嗎?”
這一聲凌挽蘇聽見了,搖搖頭說:“沒有必要。”
算了算,她們快半年沒見過面。
上次見面還是年初,她跟顧甄在酒吧,遇見了叛逆少女梁真。
跟梁見舒辦離婚那天,凌挽蘇見了梁真,兩人找了家冰淇淋店坐下。
也沒有聊太多,心照不宣,客氣地給予彼此祝福。
梁真說:“你不要她了,她會恨我一輩子。”
凌挽蘇笑:“你還是不了解她,她不會恨你的,我們的事跟你沒有關系。”
“如果我不做那些呢?凌阿姨,萬一我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在裡面。”
“不重要了。”凌挽蘇說:“我跟她都謝謝你。”
所以那次酒吧見面,梁真非要自罰三杯,被顧甄罵了一通。
沒一會梁見舒就來了,要把人領回家。
梁真乖巧地接受她媽現在管她。
那晚的梁見舒罕見地沒有穿黑灰,披了件白色外套,像剛從家裡趕來,打扮簡單休閑,也很減齡。
她站在酒香肆意的鼎沸聲中,將凌挽蘇看得坐立難安,差點直接走人。
她走近,凌挽蘇以為她要說“少喝點”之類的廢話,但她沒有,她什麽都沒有說,點了點頭後就離開。
那之前和之後,就再也沒遇到過梁見舒。
她們的生活圈子,工作圈子,都沒有非要見面的必要。
梁見舒是君子,她既然答應,就沒有再打擾凌挽蘇。
此後無論是一樹跟既勻的合作,還是相關的事,都有專人負責,梁總概不露面。
黃粱一夢。
有時凌挽蘇能在新聞裡刷到她,她的名字與照片跟那些威嚴的會議,看上去厲害複雜的項目放在一起。
照片中她的表情和眼神堅定沉穩,帶著些冷意,絕不會讓人懷疑她的本事。
只會讓凌挽蘇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遇見過這個人。
是否只是一場良宵裡做過的夢。
凌挽蘇收回目光,嚼蠟般吃著飯菜,不爭氣地想著梁見舒的近況。
睡眠如何,還在失眠,做噩夢嗎,有沒有換心理醫生。
她嬸嬸跟女兒有沒有再給她添事情,有沒有再遇見對她有作用的人,是不是還不喜歡紅色,還想著年輕時喜歡的那個人。
是不是已經適應,世界裡沒有凌挽蘇這個人。
吃到一辦,遊槿跟她說抱歉,出去接一個客戶的電話。
凌挽蘇也沒了胃口,目光無意識地隨著遊槿出店,忽然也很想離開。
正恍惚間,冷越熟悉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最近怎麽樣?”
聲音很近又很遠,凌挽蘇僵住,勉強鎮定地站起來,跟她對視,笑著說:“我很好,你呢?”
梁見舒淡聲道:“老樣子。”
老樣子,就是不好。
凌挽蘇沒再深聊,問她:“你過來見客戶還是自己吃飯?”
“之前聽元青推薦過這家店,今天路過,剛好進來嘗嘗。”
“哦,好。”
凌挽蘇又問:“梁真考得怎麽樣?”
成年了,高考也結束了,梁見舒應該終於可以松一口氣。
“說是正常發揮,我看她這些天心情不錯,不會差。”梁見舒有把握地說。
“那就好。”
前任相見,說完這些話,就陷入了沉默。凌挽蘇將目光往門口看,希望遊槿趕緊回來。
梁見舒注意到她的行為,不願忍耐內心的想法,“你跟她,在一起了嗎?”
凌挽蘇笑了一下:“我不需要向梁總匯報我的情感狀況吧?”
梁見舒點頭:“是我冒犯。”
她的表情淡得看不出一切心緒,說話的聲音不加情緒,冷得像雪水往皮膚裡滲。“但我會好奇。如果你不告訴我,我還需要讓人查,很麻煩。”
不太高興了,凌挽蘇嘲諷道:“查到了會怎樣,又要仗勢欺人嗎?”
“我們沒有關系了,我清楚,只是確定了才能為過往加個句號。”
梁見舒像對待一個普通朋友,跟她平靜地道:“我很希望你過得幸福,如果你有了新的戀人,我會祝福。過兩天是你生日,提前說生日快樂。”
她說完就離開。
遊槿回來時看到她剛離開不久的背影,“她來找你說話了?”
加個句號?不是早就加了嘛。
凌挽蘇心情不太好,如實說:“她以為我們倆戀愛了。”
遊槿怔了下,“你跟她說沒有啊,不要因為這個再誤會。”
“說不說都沒意義。”她們倆無論有沒有誤會,也沒有可能了。
剛才梁見舒來問的態度,並不像緊張她有了新的戀人,反而像松了口氣。
大概是一直心存愧疚,現在看見自己的生活步入正軌,便放下心,像一個項目已經做完了後期服務,可以完滿地劃上句號。
“你一點都不喜歡她了嗎?”遊槿詢問。
凌挽蘇喝了口已經冷掉的湯,低垂眼眸說:“嗯,不喜歡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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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