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和胤禩從尚書房出來後,知道佟佳蒼雪已入宮,於是便讓身邊的嬤嬤去問過鶯哥,得了確切能去拜訪的時間,這才放心。
隨後在鶯哥的引見下,按照禮儀,莊重的拜見了佟佳蒼雪。
康熙一時半會兒沒有讓胤禛和胤禩搬出來的打算,但也不曾記在佟佳蒼雪名下,也就這麽糊裡糊塗的由佟佳蒼雪繼續撫養。
後面也果如鶯哥所說,或是各宮妃主邀請她小聚,或是低位嬪妃想要遞帖子見她一面。
如此也折騰了一個月左右。
烏瑪祿挑了個時間,也遞了帖子,佟佳蒼雪也見了她一面。
佟佳蒼雪打量著她,心下計較,覺她不像自個兒姐姐所說那般聰慧厲害的模樣,卻還是和她聊了幾句。
烏瑪祿應和了幾句,末了才道:“我就不攪擾你了,等你收拾好了,我再上門叨擾你。”
言談間,既不套著親近,也不疏遠,只是平和相交,像是認識多年的摯友。
佟佳蒼雪剛入宮不久,本就有些防著別人,就連據說最親近姐姐的赫舍裡素真,她都防備著。
但見烏瑪祿這樣,佟佳蒼雪也說不出心中的滋味。倒有兩分明白姐姐說的德妃手段了得是怎麽回事。
佟佳蒼雪親自送烏瑪祿出去。
烏瑪祿走到門口,忙勸她:“不必送了,你忙你的就是。”
佟佳蒼雪還是目送她離去。
等烏瑪祿走遠了,她才招來鶯哥,讓她仔細說說烏瑪祿。
鶯哥巨無靡細的說著有關烏瑪祿的一切,末了,鶯哥道:“大主子說德主子是個好人,奴才也覺著德主子是個好人。”
她說:“打大主子去後,除了皇上,也唯有德主子才問過奴才和紅韶,大主子為奴才們的打算。”
鶯哥反過來勸佟佳蒼雪道:“奴才蠢笨,可大主子聰慧。大主子說是好人,可以相交的。那就一定是好人。”
佟佳蒼雪也想起了她和孝懿皇后最後一次相見,她的姐姐的確叮囑過她,縱然誰都不可信,德妃也可以信。
她姐姐比她聰慧十倍。
她不聽姐姐的,還能聽誰的。
她心中雖然對烏瑪祿感到懷疑,但到底沒有那麽防備了,晚膳的時候,讓鶯哥去永和宮,給烏瑪祿送了對手鐲。
鶯哥道:“主子怕沒有招待好德主子,叫奴才送對玉鐲來賠罪。”
烏瑪祿讓琉璃贈了雙金釵,才讓喜姐接下玉鐲,她笑道:“哪有什麽賠罪不賠罪的,不過是姐妹間的交好。”
她笑道:“我身體不好,也去不了那麽密集。叫你主子若是得空了,多往我宮裡走一走。”
她做事,向來妥帖。
“是。”
烏瑪祿想了想,沒有再說什麽。
有些話,說多了,容易平白引人猜忌。
琉璃把鶯哥送出去了,問她:“我這回怎麽沒見著紅韶。”
這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
鶯哥道:“她出宮了。”
琉璃聞言歎了一口氣,微微搖頭:“辛苦你了。”
“不辛苦。”鶯哥笑著,眼中帶淚,“我要替主子照顧好小主子,照顧好主子的妹妹。”
鶯哥待胤禛和佟佳蒼雪好,也不過是為孝懿皇后盡忠。
胤禛是孝懿皇后親口說過的,要將他看成是她所生的小主子一樣對待。
她這麽說,鶯哥就這樣記,一記就是一輩子。
琉璃聞言,也沒什麽好說的,隻好目送她離去。
三月,天氣轉暖。
梁九功來傳康熙口諭,讓烏瑪祿去看袁青青。
既是梁九功親自來,烏瑪祿也不推辭,讓琉璃替自己收拾後,坐著轎鑾去了宗人府。
當她看到袁青青的時候,她已經認不出袁青青的模樣。
袁青青發絲散亂,手指腫脹,被鐵鏈縛在椅子上,輕到只剩一把骨頭,臉頰凹陷,唯有透過發絲的眼珠始終閃耀著光。
燃燒的,不朽的,光。
宗人府宗令向她行禮後,道:“逆賊至今不肯招罪。”
“她身邊的宮人呢?”烏瑪祿問了一句。
“抵不過受刑,前幾個月就去了。”宗人府宗令道。
至於袁青青能活到現在,固然因為她強撐著一口氣,也因為宗人府宗令在沒查出真相前,不能讓她死了的緣故。
烏瑪祿聞言沉默了一下:“那宮人的屍首?”
“不知道。”宗人府宗令不欲說下去,行禮道,“皇上說這裡都交給主子您,奴才先退了。”
烏瑪祿點頭。
宗人府宗令退了下去。
烏瑪祿讓琉璃也出去了,大門緊閉,她坐在袁青青對面,看向袁青青,她輕輕的歎了一口氣:“為了刺殺,你們付出了太多。”
不管是他們,還是被他們牽連的無辜都付出了太多。
袁青青理也不理。
烏瑪祿斟酌道:“他是明君……”
她說:“我記得,你去年也曾跟他南巡,你沒見這世道安平?”
她問她:“這不比明末的白骨遍體,易子而食好嗎。”
袁青青終於開口,她的嗓子因為她太久沒有說話,而有些嘶啞,而她的舌尖也被她自己咬掉小半,聲音含混:“我看過。”
她眼中滿是惡意:“我很後悔,在南巡的時候沒有殺了他,反而懷上了他的孽種。”
“我要殺了他,要殺了他的孽種。”
“為什麽?”烏瑪祿問道。
她當然知道袁青青為什麽要這樣子做,但她不理解的是,袁青青明明在南巡時候見到了太平盛世,打消了刺殺康熙的想法,為什麽又要在她懷了康熙的孩子之後,去做這樣的事情。
明明袁青青可以再等等的,等到康熙足夠相信她,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一擊斃命。
“你不過蠻夷之後,怎懂我漢人骨氣!”
袁青青恨笑道:“我本袁崇煥之後,我祖輩一直抗擊韃子,我又怎能落後。”
“奴才,狗屁的奴才。”她傲慢道,“我漢人只有站著死的,沒有跪著生的。”
她在這宮中,日日夜夜念著主子奴才,她已經惡心透了。
烏瑪祿心裡頗為沉重,幾欲張口,卻不知道該如何說。
袁青青打斷她:“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可我祖輩一生鎮守遼東,因他韃子侵明而亡。忠魂依舊守遼東。我又怎敢忘卻祖輩,忍辱偷生,又怎能為他誕下孽障。”
“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她嗤笑道,“你終究是滿清韃子,不懂我這漢人與他日月山川,不共戴天。”
她嘲諷她:“你有本事就殺了我,說不定你的韃子皇帝還會對你多加獎賞。”
她瘋狂而惡毒:“指不定還會給你個皇后當一當。”
“死人能做皇后,狗當然也做得。”
她求死之心頗為堅定。
烏瑪祿除了歎氣,還能做什麽呢?
她誠知明清之間,國仇家恨。
可她能做什麽呢?
她在現代,是漢人,她或許該恨奪我河山的滿清。
她在此時,卻是烏雅瑪祿,是滿族,是康熙的德妃,她享受了這異族掠奪帶來的榮華富貴。
她能做什麽呢?
她什麽都做不了。
她在這一瞬間,再一次的生出了厭倦與疲憊。
也許,所謂的穿越本身就是一種輪回,只是忘了喝孟婆湯罷了。
這是何其的像啊。
我們會不斷的輪回在這個世界,我們會有著不同的身份、地位、性別、家世、容貌、學識、思想。
今生我們為此獻出忠誠的國家,或許在來世,就會成為與自己有著國仇家恨的敵國。
於是不顧一切的抨擊攻訐對方。
可是,也許那曾葬身於刀筆下的亡魂裡,曾有著不惜一切都要守護的摯愛親人。
六道輪回,流浪生死。
像一出滑稽的戲劇,把嘲諷寫到鮮血淋漓。
她在那一瞬,生了出離心。
她厭倦了這種無休無止的輪回。
她在這一瞬間大徹大悟,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如老子、佛陀,他們想要尋求超脫。
也許就是想要逃出這樣可笑又可悲的輪回,讓自己不至於成為戲台上的小醜。
忽地頓開金繩,這裡扯斷玉鎖.
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烏瑪祿於今日,終於真的走向了超脫之路。
她再看向袁青青,只有滿目慈悲。
她終於渡去全部自我,只剩下了一個大我者。
一朝來到清朝,她為了活下去,舍去了七情六欲,只為了能保留這個身為烏瑪祿的自己。
一路走來,她不斷退讓,不斷舍去功名利祿,榮華富貴,夫妻兒女,朋友親人。
她舍去了所有的自我後,終於因為袁青青這件事而徹底悟道。
袁青青渡她,她也當渡袁青青。
世人渡佛,佛渡世人。
烏瑪祿上前,用手帕擦去她臉上汗漬血跡。
她輕聲告訴她:“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救不了你……但是你的孩子,我會好好照顧的。”
烏瑪祿滿目哀憫:“抱歉。”
“你裝什麽樣子!”
烏瑪祿歎息著,不再說話。
她轉身離去,走出了屋。
宗人府宗令行禮。
她道:“皇上想知道的,已經知道了,大人便不要攔路了。”
梁九功忙上前扯了扯宗人府宗令袖子。
宗人府宗令讓開。
琉璃扶著烏瑪祿坐上轎鑾回宮。
康熙從內室走出來,隨意瞥了袁青青一眼,仿佛在看一隻微不足道的螻蟻。
他踏出屋門,跪了一地。
他垂目考慮再三後,開口道:“將她幽禁。”
宗人府宗令忙道:“是。”
康熙坐上轎鑾回去。
他是那般聰慧的人,自然猜得到袁青青的來歷,只是不太確定袁青青是誰的後代。
不過,這等小事一點都不重要。
與其說他利用了烏瑪祿,倒不如說他只是想聽聽她的聲音。他想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她會怎麽做。
他覺得有意思,又覺得有趣。
他變了。他不再是剛遇見烏瑪祿時候的自己。
他身邊的人也變了。
每個人無時無刻的不在改變。
但是,好像她依舊活在過去,始終未曾變過,始終以誠相待。仿佛這天大的階級禮教,在她眼中是虛無。
她從不曾大喊大叫,說什麽眾人平等,但她對他和對那些奴才也沒有什麽區別。
不因富貴而諂媚,不因貧賤而離去。不因利益而相交,不因危害而拋卻。不因高貴而逢迎,不因低賤而踐踏。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這當然讓他感到不愉快。
他是皇帝,怎麽能與那些奴才一樣。
但是在時隔經年之後,他才終於反應過來,她明明看上去只是一個禮教馴化了,束縛在規矩裡面的人。為什麽他始終能夠看到她眼中的自由。並為這樣的她而心動。
因為,那種自由絕不是宜妃天真活潑的無拘無束,而是一種更廣闊的他所形容不上來的自由。
所以這世間縱有千萬人,縱有千萬個學她像她的人,也不會是她。
世間再無她般人。
他要多蠢,才會以為袁青青像她。
色相再像,也無她的靈魂。
他抬頭,眯眼看向天空,百思不得其解,難道這世上真的有不會改變的人嗎?
他不知道。
他輕描淡寫的開了口:“把袁氏的女兒抱去德妃那兒。”
梁九功忙應道:“是。”
梁九功看了一眼魏珠,對另一個小太監道:“進忠啊,去吧。”
劉進忠退下了。
烏瑪祿回了永和宮,喜姐已經備好了茶水,烏瑪祿洗了手,喝了茶,緩過氣兒後,隻留了琉璃在。
琉璃為她按摩腿,道:“主子,怎麽了。”
烏瑪祿垂目看著琉璃:“剛才皇上在內室。”
琉璃聞言,心中一突:“那主子……咱們該怎麽辦。”
“放心好了。”烏瑪祿心不在焉的想了會兒,看向琉璃,“叫宮人們把永和宮拾綴拾綴。”
琉璃不解,下去吩咐喜姐。
喜姐看著趙嚴帶著小太監和宮女收拾宮殿。
正收拾著,王朝慶過了來,見他們在打掃,免不了笑道:“你們是聽見了什麽風聲?”
喜姐忙迎上來:“你怎麽來了?”
王朝慶也是乾清宮的小太監,一溜兒的跟著梁九功。之前也曾伴王隨駕。喜姐見過好幾回,都認得對方。
王朝慶歎道:“嗐,這不師父讓我跑個腿麽。”
他說:“皇上說,要把九格格記在德主子名下。”
喜姐給他塞了點兒銀子:“辛苦你跑這一趟了。”
別問,問就是從一百二十九章開始修了一下,建議從那會兒重看一下,但是可以接著看,不影響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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