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水很深
李元景被范錚蠻不講理的一頓潑,連犢鼻褌都是濕的,想說什麽都只能閉嘴。
哀牢古國所化的百濮部,許多地方炎熱之極,放個雞子在石板上都能燙熟了,當然是潑潑更健康。
可惜,這是在長安。
太極宮雖熱,九月也早就降了溫度,李元景這種業余選手被范錚潑到了沒脾氣。
在鄜州,他就是土皇帝,無論是親王府、親事府、帳內府還是地方官吏,都以他為尊,哪怕一肚子道理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想不到,在朝堂,區區一個從三品,就讓他無言以對!
熱鬧看夠了的皇帝輕咳一聲:“范卿,司徒也是不了解情形。咳咳,司徒,且給華容侯賠個不是,日後捕風捉影、道聽途說的事,盡量不上朝堂了。”
“畢竟,你們不是禦史。”
看似和稀泥了,其實是往李元景臉上甩了一耳光。
“捕風捉影”、“道聽途說”直接將李元景的話堵死,順帶在群臣面前掃了荊王的顏面。
最後一句,更將李元景要說的話堵在了喉嚨裡。
堂堂司徒,屈尊乾禦史風聞奏事的活,你還能再不要臉些不?
范錚這一潑,潑出了個新天地——短期內,沒有誰想不開非要自找難看了。
——
今年的五月,收成大致如預期,隻得往年九成。
幸而天子詔令,雍州等數州,給複一年,黎庶少了稅賦勞役,竟略強於往年。
倉曹督著諸縣,將該收的糧入庫。
即便免了租庸調,義倉糧是萬萬不可少的,正倉、常平倉也由官府出錢和糴糧食。
和糴一詞,在大唐初期是指官府以合理的價錢向黎庶采買糧食,到唐朝中後期演變成一種帶強製性的配額任務。
無論多好的經,歪嘴和尚總能念得荒腔走板,委實讓人唏噓。
司倉參軍李景恆四下出擊,所到之處,諸倉曹的踢鬥都溫柔了許多。
踢鬥在莊戶看來自然可惡之極,卻是官吏們在律令之外,可光明正大獲取的灰色收入。
故而,李景恆雖看不慣,卻只能視而不見。
真要管,這種破事多了去,管得完嗎?
真禁止吏目吃這點好處,呵呵,又要馬兒跑,又不給馬吃草,想啥呢?
李景恆雖出身王府,卻不是完全聽不進意見,手下的司倉府早給他點明了其中利害,自不會去刻意捅破這塊遮羞布。
小麥種子已經種下去了,戶曹、士曹又開始在奔波了。
雖然眼見今年雨水足夠,但誰能說得準後面呢?
雖有太史局、道佛預測天象,終究不可能百分百準確。
允許預測有誤,要不然從此來一聲“世間無人能預測”,一個個揣著明白當糊塗,這才是人世間的悲哀。
求全責備,那是在摧毀一個行業。
八水的水位基本恢復,今年的引水灌溉輕松了許多,各塬的小麥芽九成九破土而出了。
十成是一個偉大的夢想,可遇不可求。
比如種籽挑選不夠精細、比如澆灌不夠、比如螻蟻為害,多多少少需要補種一些。
世事便是如此,從來沒有十全十美。
雍州六曹裹行駱賓王為范錚所推薦,吏部司走旨授,委為萬年縣主簿。
沒轍,駱賓王雖然早年在山東飄零,戶籍卻是在雍州的,縣丞、縣尉按例不錄用本州人氏,從九品下錄事一般錄本縣內勳官五品以上者,唯有從八品上主簿可就職了。
吏部郎中馬覬之事,雖說事出有因,范錚的不追究還是人情,馬覬乃至於整個吏部司都要領情。
吏部侍郎郝處俊對此不解,同為吏部侍郎的劉祥道淡淡解說了此中緣由。
郝處俊性子較剛,生生訓斥了馬覬半日。
面對李元嬰,敢甩烏紗,玩“耶耶不侍候”的主兒,本身就不是什麽好脾氣。
馬覬能怎麽辦?
他也很絕望啊!
你以為當初那破事,是他區區吏部郎中有膽子做的?
苦哇!
為官人,要麽在底下躺平,任由笑罵;
要麽在巔峰,唾罵他人;
不上不下的中層,兩頭受氣!
還是檢校吏部尚書高季輔出面,製止了郝處俊的斥責。
“貞觀舊事,從此切斷,但齊心向前,為大唐遴選才俊。”
郝處俊表示,尚書說得對,我最俊!
郝處俊是祖傳的脾氣,到他孫子那輩都剛烈如斯。
他孫子創造了一個記錄,上東市口處刑前,對武則天罵不絕口,導致之後處死人犯都必須先塞口。
高季輔的話有點意思,還在貞觀二十三年呢,就“貞觀舊事”了。
這話也是在點馬覬,欠雍州的帳到此為止,接不下該走正常程序了。
若是范錚有意見,就說新朝新氣象。
新官尚且不理舊帳,何況到了新朝?
馬覬虛心受教,解開了身上一具枷鎖。
“稟尚書,下官以為,長安縣人、左候衛翊府中郎將田仁會,曾於貞觀十八年與執失思力大破薛延陀,功績當升遷。”
“其人文武雙全,當可為一州之主。”
“且強力疾惡,守萬年縣時,頗能鎮壓歪風邪氣。”
嗯?
高季輔在心頭想了想,田仁會的種種俱現腦海。
田仁會破薛延陀,乾得漂亮,自可因功升遷。
且其人允文允武,並非樊勝之流純粹的廝殺漢。
田仁會還是武德初年科舉登第之人,沒想到吧?
當然了,他不是狀元,故無孫伏伽出名。
高季輔微微頷首:“壓一年。”
不存在打壓、嫉賢妒能,高季輔除了從吏部考慮,還得以中書令的身份考慮。
天子初登大寶,長安城最重要的是穩定,田仁會這等人物留於左候衛,對長安城中的穩定是有益的。
更重要的一點,田仁會身處十六衛,由文轉武在大唐雖不是什麽稀罕事,卻須兵部尚書崔敦禮點頭。
朝廷當中,除卻兵部、皇帝,能影響郎將行止的,還有太尉、趙國公長孫無忌!
他不同意,誰也動不了田仁會。
嗯?
高季輔心頭一動,目光微冷。
好端端地,馬覬怎會提起田仁會?
按說,田仁會的升遷,首先是兵部的事。
吏部啊,水也深了。
劉祥道在一旁笑而不語。
堂官,吏部的水,什麽時候淺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