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1章 孤不乾淨了
一疊角,軍士起身;
二疊角,內外辦妥;
三疊角,兵馬可用。
似乎三疊角經歷了很長時間,可比范錚平日出門上朝還早一些。
角聲完畢,相裡乾帶府兵,迎著微薄的晨曦出營,細細搜尋生鈊箭射出的方向。
幾團已經凝成痂的血液烏黑黯淡,地面的雜草上有拖動的痕跡。
還有幾支生鈊箭插入泥中,箭乾都入土一小截,可見長弓之威。
“該用射甲箭的。”
相裡乾暗惱。
對方似乎用了皮盾,減少了生鈊箭的命中率。
要是射甲箭,彭排都未必能擋下來。
箭矢是需要回收的,完好的繼續使用,受損的自己修一修。
不是損得太厲害,府兵多半是會修了再用的,要不然,配發的刀子、銼子、鉗子、鑽子、礪石、解結錐是幹嘛用的?
只有受損嚴重的,才會逐級上交,然後到兵部庫部司,也就是唐善識那裡,最後才會交少府監重鑄。
相裡乾拱手:“犯營者大約十人,應傷了三人,不會跑太遠。下官請求率人捉拿歸案。”
樊勝看了范錚一眼:“總管,末將以為,窮寇莫追。”
最重要的是,渾義道軍主要目的,是平安護送太子到渾義河,其余的事都需要讓步。
追蹤、捕人這種小事,丟給涇陽縣即可,酆由儉好歹也是雍州下屬官員。
周乙戈等人造飯用膳之後,直撲涇陽、雲陽邊界處。
除了東宮的屬官,軍中造飯都是以夥為單位,偶爾會增減個把人。
譬如范錚,他與孫九、雷七等,共計二十二人,就用兩口鍋。
一口鍋為一夥,大唐最基本的軍事單位就是這麽得名的。
一軍之中,袍分五色,除主將外俱不許用紅色旗幟。
軍中人日支粟三升三合三杓三抄三圭三粒,約合四斤之數,看起來似乎很多。
後世供應糧時期,一些城鎮人口月三十三斤糧,一天大約是一斤一兩。
當然了,這是輕體力者的飯量,重體力者至少翻倍,胃口大的三四斤也不罕見,油水缺乏時還能吃得更多,一頓吃了三斤二兩飯的人都有。
性別不同,也會導致飯量的差異,通常情況下女性的胃口要小一些。
鹽是一人日支半合,大鹽。
醋布這種食鹽替代品,是在早年戰亂時不得已而為之,現在的鹽足夠軍中使用,自然就棄了這種東西。
軍中每人都配置有小鹽袋呢。
鹽這東西,細說下來,也是重體力消耗者吃得重口,甚至有人吃得齁起。
沒法,汗流得多,流失的鹽分也多,需要補充的份量自然也多。
所以范錚與雷七他們同鍋而食,是很遭罪的,鹹得經常戰術性喝水。
肉肥膩、食粗礪,都不及鹽齁鹹啊!
所幸在遼東的時日,范錚也品嘗過這滋味,鹹麻木了。
雷七扒了最後一嘴粟飯,碗裡連渣都不剩,愜意地拍了拍肚皮,一個大大的飽嗝打響。
八碗滿滿的飯啊!
范錚省下的口糧,全進了他肚子裡。
“總管,你的黃栗細馬好像病了,不食水草。”雷七慢條斯理地說。
范錚看了一眼孫九,不說話。
孫九掏出一個皮囊,馬藥。
一般來說,每夥府兵都備有人藥、馬藥兩個藥囊,適用於常見病症的緊急醫治。
人藥有一分三黃丸、水解散、瘧痢藥、金槍刀箭藥等。
范錚看著孫九在鼓搗,問了一聲,孫九應道:“芒硝、鬱金,每灌七錢,入酥半兩,水一升,攪拌灌之,為馬熱不食水草方。”
還有更狠的一招,孫九斟酌了一下,沒說。
刺馬帶脈出血,同樣能見效。
不過,這一手就需要有獸醫的知識了,絕大多數人連馬匹的帶脈在哪裡都不知道,亂刺的話小心被蹶一蹄子。
常人灌馬藥為二人出手,孫九一個人就輕輕松松喂下去了,黃栗細馬眼神還溫和著呢。
這方面,雷七他們都自愧不如。
日頭漸起,飛騎的兩個熱氣球次第騰空,旅帥鄧穩帶頭入的吊籃。
昨夜犯營之事,多少是在營中流傳開了,驕兵悍將們一時竟咽不下這口氣。
作為能不受地面障礙影響的飛騎,自是信心滿滿地追蹤,誓要找回顏面。
范錚帶著孫九行到太子營帳,朗聲求見,即見滿眼陰翳的李義府侍立在太子左側,程處俠立於太子右側,尤福貴立於太子身後,三雙眼睛惡狠狠地盯住典膳郎平胡。
平胡擺下一個方盤,其上是一缽熱粥,肉粥泛著淡淡的香味,便是吃過一碗粟飯的范錚都不爭氣地咽了一口唾液。
沒法,軍中之法所烹製膳食,能果腹就知足吧,就別奢求美味了。
今時不比往昔,范錚站在了總管的位置上,就得以身作則,讓兒郎們看看,總管與他們同等膳食。
沒有顯著的軍功,自身戰鬥力也不足服眾,再連同甘共苦都做不到,拿什麽管人?
好在范錚這人不嬌氣,好東西也能吃得,軍中膳食也吃得——就是數量吃得少些。
平胡持一個精美的瓷碗、一把瓷調羹,打了小半碗肉粥,緩慢而從容地吃了乾淨。
沒轍,典膳郎乾的就是這個,試吃。
不管太子吃啥,他都得先嘗個鹹淡。
范錚忽然開口:“臣范錚請殿下依舊用此碗、調羹。”
范錚當然是沒這見識的,不過是老江湖孫九的提示罷了。
太子的面容上,現出掩飾不住的嫌棄。
不怪太子年輕,也不怪他有潔癖,進食先嘗,也沒人說要用先嘗者的碗箸之類的。
要是先嘗的是個千嬌百媚、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大約太子還能過得了心頭這一關。
可是,平胡他就是個面白有須的漢子啊!
太子又不是廢太子,沒有龍陽之好!
李義府面容端正,叉手行禮:“臣李義府以為,太子賓客之言,老成持重。”
尉遲寶琳與程處俠,雖性格好壞不同,卻有一個共同點:閱歷不足。
李義府不僅識得人心險惡,甚至他本人都在險惡的邊緣上徘徊,自然輕易理解范錚所為。
不趁這機會兩頭示好,就不是李貓的性子了。
太子面頰抽了抽,默默接過平胡用過的碗、調羹,滿眼嫌棄地用膳。
再香的肉粥,也喚不醒太子的味蕾,他只有一個念頭:孤不乾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