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浮塵餓著肚子醒來。
小錢說看她不起,懶得叫,自己把魚吃了。
浮塵:“……”我的飯。
照例練武、打魚,接下來的幾天沒什麽事,日複一日地重複而已。
到了第四天,小錢告訴浮塵,“蘭河徹底決堤了。洪水從上遊蔓延到下遊,整個水道亂成一團,淹死不少人。”
浮塵不意外。
沒多久,張雲清帶著兩個人來了,笑眯眯地表示要在山下建窯子。
打鐵煆燒要求火的溫度很高,也要求窯子的質量高,才能保證不炸爐。
浮塵說了謝謝,張雲清笑眯眯表示不用。
不知為何,浮塵覺得張雲清笑不達眼。他的笑似乎在掩蓋著什麽。很勉強。
浮塵詢問小錢知道什麽,小錢搖搖頭不說話。
“話說,你與張雲清什麽關系?”這些天還幫她洗衣做飯。
小錢轉身去幫張雲清。完全避開問題。
浮塵也不強求。繼續睡自己的覺。
日子在睡覺中一天天過去。
劉慎趕回了浯河城便閉門不出,嚴守城門。
那天運來的糧食有三萬擔糧食。他們只有三千士兵,只要不出門打仗,不被人搶,省著點到今年完全沒問題。
但是不知道誰泄露了消息,說浯河城有大量糧食。
即使是有鬼王鎮壓的浯河城,還是有大批人為了糧食去撞城門。他們甚至組織起來,形成一個個團隊去撞。
這些事劉慎沒去管,丟給了他的十三小鬼去處理。
不到三天,城門外屍骨無數,死狀慘烈。鬼王的名號正式擊敗了饑餓,深入人心,無人敢靠近。
而劉慎與謀士張全商量著對付王家。
他們有糧的消息必定是從皇宮那邊出來的。皇上沒那個魄力,只有他身邊的王家人才會乾這些事。
於是劉慎讓城門外的人悄悄嘀咕給城外面的人——這個時候還是有少數不死心的,繞著城門想挖洞鑽入——城牆上的士兵裝作沒看見人,在那裡大聲討論著。
“哎呀,餓死了。你說那群傻叉怎麽會覺得我們有糧呢?”
“是啊。我們還是從皇上手裡搶的糧,還隻搶到一點。嘛呀,你是沒看到,皇宮裡那個糧倉啊,堆滿了。誒喲,我當時眼睛都冒光了。恨不得窩在裡面當老鼠不出來。但是沒辦法,不出來會被發現撒,結果隻帶出這麽一點。隻恨當時人少啊!”
“是啊,但是現在去偷搶也搶不到啊。他們現在必定是發現我們,肯定嚴加防守。嫌我們不早點餓死,才說我們有糧。嘖嘖,心思真歹毒,還好我們跟著鬼王。就是死了做小鬼也風光啊!哈哈。”
“那是!我們鬼王是地藏菩薩點了名、開了光的鬼王!跟在他手下,就是餓死了,下去也不會有野鬼糾纏,下輩子還能投個好胎!哈哈。”
話題一下子轉到了對鬼王的崇拜上去了。
兩人東扯西扯,最後歎一句,“死的時候大家一塊都當小鬼,也挺好的。”
下面的人聽著嚇得肝膽欲裂,悄咪咪爬走。
從那天起,那幾個人有兩個秘密。一個秘密他們決定快速執行,一個,他們不約而同地深埋心底,並決定:再也不來浯河城了。
當聽到大批乞丐轉向安城時,劉慎覺得這個小計劃很好,當即表揚了那兩個小兵。他沒想到,這兩個人也悄然影響了後世。
大批人員湧向皇宮,令人意外的是,這批長達數萬人數的隊伍竟然真的在一日日減少。
劉慎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一個禮拜之後。
聽到消息的第一刻,他就知道這其中的緣由。
沒什麽緣由,只有那一個早已經預見的結局。
宮裡的人已經……劉慎沒說下去,歎口氣。雖然是早已預見的事,但是真的知道這一天還是感覺傷感。
“人數有多少?”劉慎問。
“一天死傷數百,具體數值無法估計。”
“讓他們注意點,屍體謹慎處理,避免瘟疫。今年城門絕不打開。城內也定期清理,發現動物屍體記得焚燒或掩埋。”劉慎提醒。
旁邊的靜魘點頭。
已經開始吃人了啊。
“皇帝也吃嗎?”劉慎也好奇。
靜魘淡淡開口:“最開始的地方估計就是皇城。皇帝出行的時候是全城封鎖的狀態。包括宮裡。安城作為皇城,錢財多,糧食全靠運輸。皇帝最先得到消息,離開後怕有人更行阻擾,命軍隊全城封鎖,不準進出。城裡沒糧食,大戶人家開始買賣人口來吃。”
“皇宮裡大內太監毛公公也是興起吃人的第一人。甚至還公然在皇宮裡舉辦美食比賽。講解人的具體部位怎麽煮食最好吃。”
“那一萬人估計正好遂了他們的意。”
“胡鬧!”劉慎震怒。震怒後是背脊發涼。萬萬沒想到自己決策帶來的是這種結果——他不能接受。
劉慎捂臉,沉默片刻,說,“我沒記錯的話,廬江也泛濫了吧。有水就有魚……”
“不行。”靜魘斷了話頭,“那裡已經人滿為患了。”
“那深山呢?地山連綿數百裡,肯定……”劉慎繼續說。
“也不行。山裡的動物也餓得慌,進去只會死得更快。”
劉慎沉默,深深的無力壓著他,猶如困獸一般。
蘭河泛濫,徹底割裂南北方。
北方大地就是一片荒土。
這裡的人每個都是困獸,逃不掉。那一萬人何止是一萬人,幾十萬人被趕來趕去,像石頭一樣卑賤。人剩下的,只有深深的饑餓感。
如果什麽都不能堅持,只有撕裂人性。
他願意用大部分人性去守護最後一點人性!
劉慎閉上眼,深呼吸,壓下心底的那些不甘。他也只能求得自己這方人的存活,多了他也無力。
“散出消息,不對不對,散開了消息,只怕有更多人模仿,更不可控。”劉慎低著頭,自言自語。
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什麽也不能做,做不了什麽。
這種無力壓製成為憤怒:他實在不懂,為何天宇國會無力到如此?連一點天災都抵禦不了!正常的城池都會存儲至少一年糧食才對!
南方那麽富饒,年年運輸,怎麽今天爆發水災,連皇宮都沒有存糧?
劉慎更加堅定了要滅天宇國的念頭,還有士族!
但目前,他得守城守糧。
“說說幾個大城的情況。”劉慎說。
靜魘:“廬江周家的周城人滿為患,早已沒了糧食。”
劉慎思索:廬江周家……是個威脅。
廬江周家,士族豪門之一,歷來以“高談闊論”“學識淵博”聞名,世代多出諫官、史官。城池位於廬江邊上,因為防備水澇而高建,為了排水,城池地面都有溝壑連接出去。
蘭河封鎖糧食線,周城也早早關閉,進入自我消耗中。城裡的糧食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勉強能支撐到秋冬,等蘭河水退,派人無論如何南渡買糧。
但是他們低估了人們的饑餓。
一餓起來什麽事都敢做。
溝壑很快就被人填滿了,無論裡面的人怎麽奮戰殺人,外面始終有人翁湧而至。
無論卑賤,人對於生命的渴望會在饑餓面前爆發出來的。這是掩藏在萬年的基因裡,一步步傳宗接代到今天的奧秘——好死不如賴活!
周家主周學至看著桌上的腐乳白粥,盯著外面的無恥暴民,說了一句“好久沒吃肉了”,擺擺手讓人進來。與安城一樣,每天隻挑一部分人進來。
溝壑全讓人塗上了厚厚的松樹脂,面上又撒上油。
凡是爬溝壑的人不可避免地沾上滿身的松脂。
城裡的人見溝壑爬滿了人便點起火把。
溝壑裡立馬白煙滾滾,慘叫聲中有著淡淡的松脂香和肉香,在饑餓的年月裡竟有絲詭異的滿足。
幾天火燒,溝壑裡的人終於少了。
外面的人戰戰兢兢,心裡謾罵臉上扭曲,幾番猶豫要不要進去。
裡面的人興奮異常,溝壑裡有人便點火——恨不得見更多白煙,聞更多松香,聽更多慘叫。
可能,松香也讓人上癮。
這麽掙扎半個月,浯河城有糧的消息傳來了。但很快是安城有糧的消息以及浯河城鬼王恐怖的消息。
周家主不信鬼,但信浯河城有糧。
劉慎義興渡糧的事他聽說了。他估摸著那筆糧沒個一萬擔也有五千擔,啃啃肉吃吃糧夠撐完今年了。
周學至興奮地組織人,讓周家子弟去忽悠城外那幫乞丐,讓他們去當炮灰,然後他們再去搶糧。
但是很快,周家子弟回饋:城外沒人願意去浯河城,在他們看來,去浯河城就與去酆都城無異,直接去見閻王了。
周學至才想起來他不信有鬼,但這幫蠢貨信!氣得大罵:一群蠢貨!要死還怕什麽鬼?
罵歸罵,該吃蠢貨還是吃。在他看來,蠢貨的價值不是吃就是當炮灰。
沒人願意去浯河城,周學至更不會讓自己人去搶。日子在一邊罵人一邊吃人中過去。
六月底,周家大危機。
有人去“清點糧倉”中發現糧食泡水發霉了。下面一層的糧食全都不能吃。糧倉糧食直接少了四成,連夏天都撐不到。
所有人都知道那人是去偷糧的,但現在沒有人關心這個,而是擔心:在這個多災之年,該如何活下去——他們已經習慣了日日飽餐,萬萬不敢想勒緊肚子的時日。
周學至默默算了一下:這片北土上糧食很少,但人卻很多……城外的也有“一萬擔糧”,夠他們撐到秋冬了。
但是光他們是不行的。
周家上下上千人,口糧製作費勁。周家人又都是讀書人,乾不來這等事。
周學至把注意打到劉慎身上。
周學至修書一封,從吃剩的三隻信鴿中選了一隻送信。
三天后,劉慎收到書信,展開看,冷哼了一聲,“這個周扒皮,還真是陰狠不要臉。”
“王,怎麽了?”謀士張全問。
劉慎甩過信,“看看吧。”
張全接過,旁邊的幾個小鬼都聚集起來。張全看一眼信,將信的意思大致說一遍:老弟,知道你在浯河城過得很好,但沒肉沒菜的日子不好過。我這裡有啊。城外烏泱泱一堆人呢。我打算製作一個大型絞肉器做口糧。你要不要?我這裡人太多了。可以趕一部分給你們。機器製作方法也可以告訴你們。我們周家子弟手細,乾不了粗活,能不能帶一小隊人過來幫忙,不多,一百就好。敬佩你的兄長周學至。
“他們真打算做絞肉機?”鬼無稍顯意外。
信裡沒有明說是絞肉機,但他們都清楚那是什麽。
“還好,我跟的是你。”張全感歎。
“我也是。”鬼無說。
靜魘點頭。
後面幾個都承認。
為了吃人,真是什麽都敢做。他們雖然殺人,但絕不碰那最後一條底線。
那些講著“仁義禮智信”直接將底線打破到底,化身成披著人皮的魈。
比起他們,周家和皇城那幫家夥才更像鬼!誘惑人進去,然後一口一口吃了。
劉慎一直沉默,這個時候才慢慢流轉目光,從旁邊的人略過,最終挑了一人,“鬼魅,你去。”
一個長得白淨的年輕人站出來領命。
張全叮囑,“周家口若懸河,卻並不會做事情。我不擔心他們能吃多少人,但更擔心他們惹出什麽亂子,兜不住底,大家都得死。”
“夏天來了,死屍要做好處理。”
鬼無插話,“如果染病,就不要回來了。”
鬼魅笑笑。那一笑如花朵綻開。
“王,讓魅一個人去是不是太過危險?”一個人站出來問。此人是“魑”。娃娃臉,第一眼惹人喜愛,身上功夫卻霸道的很。也是個危險人物。
劉慎張嘴,“只是讓他散播消息,控制事情,如果有危險,盡管回來。”
魅笑笑點頭,捏了一把魑的屁股,扭身走人,留下魑一個人臉紅尷尬。
“屬下還是擔心他一個人……”
“也好,少個人吃飯,省份口糧。”鬼無說。
劉慎點頭,食指動動,讓人下去。
魑領命,出去。
鬼無打個哈欠,伸個懶腰,然後繼續貓在椅子上。
魑找到魅,魅正收拾東西,手裡的皮一層一層往身上貼。
“你貼這麽多層皮幹嘛?”魑疑惑。
這些皮是從戰場上還未死透的人身上拔下來的,秘水炮製不腐。
“當然是防備啊。周城外是什麽情況。比死人堆還恐怖好嗎?身上沒病也帶著死人氣。要是碰到我的皮,還不如直接割了算了。”魅細細說著,“還有靜魘那家夥。我就是活著回來也要被她扒一層皮。還不如現在多準備幾套皮呢。”
“……”好像是這個理。
兩人易容,收拾好東西,從小門離開。
至於周城的回信,回了嗎?
用信鴿嗎?不,信鴿吃了。
劉慎找了一隻鷹,讓它抓了一個龜殼扔過去,上書:滾你丫的!龜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