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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號019》第37章 回去 (1)
零點的時候, 安檢機突然動了起來,沒有吐什麽東西,只是發出怪異的聲音。

 陳仰爬起來, 隔著點距離看。

 “是要從鉛簾後面爬個美女嗎?”

 文青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像一個等著掉彩蛋的小朋友:“或者安檢機底下就有一個, 卡住了出不來。”

 “你閉嘴!”

 陳仰本來還好,聽他極具畫面感的形容,汗毛全豎了起來。

 “帥哥你怕鬼啊,真可憐。”文青一臉真誠的同情, “要自強哦。”

 陳仰:“……”

 這是能自我努力發奮圖強的事嗎?

 陳仰挨著朝簡,眼睛往他臉上瞥, 隻用眼角瞄安檢機。

 儼然就是被朋友壓著看鬼片的反應, 隨時做好一級防禦措施。

 “裡面沒鬼。”朝簡說,“壞了。”

 陳仰一愣:“壞了?”

 他正面對著安檢機,繃緊的後背放松點:“壞了還響, 是要提醒我們什麽?”

 “不急不急,讓我來給它做個全身檢查。”

 文青搓搓手,上前一通瞎摸亂按,安檢機停了下來,他繼續又是摸又是按的, 專注中飽含興奮。

 後面響起陳仰的聲音:“皮帶。”

 “你看看皮帶。”他說。

 文青笑容滿面的對他筆芯:“我正要看呢, 咱們想到一起去了。”

 陳仰無語。

 察覺少年隱隱看了自己一眼,陳仰的後背又繃了起來:“怎麽了,你有要補充的?”

 朝簡嗓音很低:“他剛才比的是什麽?”

 陳仰說:“一個手勢。”

 朝簡皺起眉頭,一副遇到世紀難題的模樣。

 “很簡單的,就像這樣。”陳仰下意識給他比了一個。

 朝簡:“哦。”

 豎著耳朵聽的文青嘴角抽搐不止,這操作更牛逼, 不服不行。

 皮帶被文青拆了下來,沒什麽異常,反過來一看。

 背面的網格只有一半。

 什麽意思?

 文青的眼睛亮得駭人:“哦豁,我知道了,缺了一半,不能正常運行。”

 陳仰盯著那網格,所以,還是要一對。

 “雖說是死亡陷阱,可規則也有善良的一面啊,瞧瞧,又給了提示。”

 文青把皮帶丟開,在衣服上擦擦手,撕塊口香糖扔嘴裡,嚼吧嚼吧吹個泡,砰一下破掉。

 “都怪我們忽略這個忽略那個,現在回頭一想,哎,笨啊,真笨,怎麽就這麽笨呢,想抽自己,慚愧啊。”

 “以後怕是再也遇不到這麽好的了。”

 陳仰對文青的一番“真心話”左耳進右耳出,他嚴肅的說:“找到出路的時候,你跟向東一起走。”

 文青笑笑:“必須啊,一對兒嘛我懂得,別說他現在昏迷著,就是他死了,那我也會帶著他的屍體。”

 見陳仰目中帶著審視,文青嘴角斜得更大:“放一百二十個心,我是喜歡玩遊戲猜迷題,可這裡我沒興趣了,能走幹嘛不走,沒理由嘛。”

 陳仰收回視線:“目前為止已知的線索裡還沒搞明白的,只有敲金屬聲,出路應該就是那個。”

 文青盤腿坐在地上:“是滴是滴。”

 陳仰不再跟文青說話,他拉著朝簡回牆邊靠著。

 “你睡會吧。”陳仰說,“讓腦子休息休息。”

 朝簡搖頭。

 陳仰的眼裡都是血絲:“那我睡會。”

 “算了,還是不睡了。”他又改變主意,心裡煮著鍋開水,咕嚕嚕的冒著泡,根本靜不下來。

 “能不能找到破解之法,就看那8分鍾了。”陳仰焦躁的咬著嘴皮,“不知道這次會是誰聽見那個聲音。”

 朝簡突兀道:“文青,找副耳機給我。”

 文青新奇的口香糖都忘了嚼,這家夥竟然主動找他說話,內容還這麽的……日常?

 他瞥瞥對方身邊的帥哥,眼珠一轉,裝逼逗趣剛要輪番上場,視野裡的拐杖就讓他頭皮一緊。

 “A區就有,我馬上回來。”

 文青對車站了如指掌,很快帶了一副新耳機返回,撇著嘴說:“其實也不用找新的,我兜裡揣著呢,借你們完全沒問題,我多熱心一人。”

 朝簡劃拉幾下手機,拆開新耳機的包裝,遞一隻給陳仰。

 “聽歌?這時候我哪有心思……”

 耳機直接塞上來,陳仰把後面的話吞進肚子裡。

 飄入耳中的是一首小調。

 男音,很年輕,調子像是輕哼出來的,沒有具體的詞句。

 背景不是任何樂器,是指尖敲點桌面的聲音。

 旋律很舒緩。

 陳仰聽了幾句:“什麽歌啊這是?”

 朝簡閉著眼:“一個朋友推薦我聽的,有助於睡眠。”

 陳仰把耳機線弄弄,心想那這旋律也是針對的搭檔的病情,他不可能睡得著,不可能。

 然而沒多久,他的意識就昏沉了過去。

 朝簡把另一隻耳機從耳朵裡拿下來,捏在指間把玩。

 “栗毛……”

 文青剛開了個頭,就被一道冰寒至極的目光攔截。

 “耳機還是我給拿的呢,”他的嗤聲一頓,“我那行為,難道是傳說中的助攻?是吧,肯定是了。”

 “不錯,不錯不錯,新鮮。”

 文青抱著胳膊靠在安檢機旁:“帥哥他搭檔,下次我們有機會再合作啊。”

 朝簡靠近身旁人,將另一隻耳機也給他戴上。

 沒得到隻字片語的回應,文青不在意的聳聳肩,看著外面的烏漆抹黑。

 “啊,原來雨早就停了啊。”

 陳仰定了三點的鬧鍾,鈴聲是公雞打鳴。

 他用過多款,就這個最提神醒腦。

 打鳴聲把向東那個傷殘人員都給刺激醒了,他迷糊著罵道:“哪來的雞叫聲,老子重生回到小時候了?”

 正在關鬧鈴的陳仰:“…………”

 “媽?媽!”

 向東跟文青湊近的一張大臉對上,口水嗆到了喉嚨:“媽得。”

 文青慈母臉:“睡醒了啊,兒子。”

 向東氣得眼睛爆凸。

 “你能坐起來嗎?”陳仰過來說,“三點了,還有二十多分鍾,車站裡會有金屬聲,我們要做好準備。”

 文青還投入在角色扮演裡面:“是啊兒子,成敗在此一舉。”

 向東看陳仰:“你幫我打死他,以後我就是你哥,親的,不再惦記你屁……”

 最後一個字出來前,腦袋就被拐杖抽了。

 向東眼冒金星,大概是被打多了,他竟然覺得還好。

 沒打到他就剩一半的殘腿血肉。

 不然鐵定涼透。

 三點二十的時候,大廳裡的氣氛就變了。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二十六,二十七。

 陳仰沒聽見什麽聲音,他看朝簡。

 朝簡搖頭。

 陳仰又去看文青跟向東:“你們有聽到嗎?”

 向東說:“屁都沒有。”

 “我只有屁,”文青說,“晚上吃多了,消化不好。”

 陳仰借著身高優勢,一把揪住文青的衣服把他拎到自己跟前:“現在大家都錯過了上車投奔其他可能的機會,出路只有車站,沒有第二個選項,你還要玩?”

 “誤會。”

 文青收起嬉皮笑臉:“我真沒聽到那聲響,我以我那個在十八層地獄受刑的父親發誓。”

 陳仰盯著文青的眼睛看了一會,松開他的衣服。

 “那麽說,我之前的猜測是錯的,今晚不會再有人聽到那金屬聲。”

 陳仰凝重的喘氣。

 聽不到聲音,但這8分鍾裡肯定有異常,正在發生的異常。

 大家都在想很大聲的敲金屬,會是什麽?

 陳仰看著門外,忽然不合時宜的問道:“雨是什麽時候停的?”

 朝簡道:“零點。”

 陳仰記起來了,朝簡說過,外面的天氣是十二小時大雨,十二小時雨停。

 以十二小時為分割線。

 陳仰的思路被自己快速扯回來,金屬聲,金屬聲……

 他讓少年用拐杖大力敲椅子,敲安檢機,敲大廳的所有金屬物,一個個的仔細凝聽。

 不對,不是這樣,都不對。

 啞巴說是哐。

 哐哐的。

 靜下心來想想,別慌。

 陳仰身體裡的血管一根根的鼓動,血液速流,他後悔沒讓啞巴錄音,轉而一想,不會那麽容易,錄了怕是也有干擾的雜音。

 “鐵軌。”

 耳邊驀地有個聲音,少年彎腰湊過來說的。

 陳仰的雙眼徒然一睜,鐵軌……

 敲軌道?

 陳仰屏住呼吸把一瓶礦泉水扔了出去。

 瓶子沒砸到什麽東西,直接就掉在了地上。

 沒有火車駛過軌道的轟隆聲。

 陳仰出神的喃喃:“沒了……停了……門口的火車不在了……”

 “那外面就是離開的辦法?”

 向東拄著棍子挪近:“我們走出去就可以回到現實世界?”

 文青扔了幾個東西到門外,同樣的沒觸到物體。

 “哇哦,原來是這麽回事,小啞巴聽見的聲音是在檢查軌道,8分鍾,好長時間啊,不會是出門就回去,一定還有什麽。”

 不等陳仰他們有動作,文青就飛快的跑了出去。

 陳仰跟朝簡,向東三人在文青後面走出車站。

 後面刮來一陣陰風,陳仰腳步滯住,不敢貿然回頭。

 朝簡:“應該是那對母子。”

 陳仰咽了幾次口水,給自己做完心理建設才往後看。

 阿姨是他第一次見時那樣,肚子那裡的衣服是乾淨的,沒有血。

 小孩還是血肉模糊,手裡是個紙板。

 母子兩人站在一起,不說話,也不過來,就站在那。

 一直站著。

 陳仰的心裡生出一個念頭,哪怕外面的火車已經停了,他們也走不出車站,只能永遠待在這裡。

 門外沒有軌道,沒有火車,不見任何阻擋。

 腳下跟四周空無一物。

 什麽都沒有。

 文青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四人繼續在那束光的照明下往前走,他們走了不到十步,眼前景象就變了。

 回頭看,也變了。

 好像進入了另一個空間,青城站還在他們身後,只是深夜變成了白天。

 而前面也有個火車站,“青城站”三個大字嵌在門頭。

 跟他們這個一模一樣。

 只是角度不同,不是正對面的,似乎是在斜對面。

 折射之類的。

 但是他們走不過去。

 仿佛隔著一層透明的牆障。

 他們所站的位置,像是已經到了這個地方的邊際。

 “果然是這樣。”

 文青興奮的在原地繃跳了好幾下:“我猜對了,哈哈哈,真是這麽回事。”

 “死亡陷阱,我們的是,那個也是,這裡肯定還有,一定還有,我們再換角度走走……”

 向東抽他:“走?散步嗎傻逼,別他媽發瘋了!”

 文青眼裡的魔障不減反增:“不想知道這裡的規則秘密嗎?”

 “他扭動脖子看陳仰跟朝簡:“你們呢,也不想知道?這是多麽壯觀的場面啊,我們不數數這一片有多少個車站?”

 沒等陳仰說什麽,向東又抽上去,怒吼道:“誰他媽想數這個?8分鍾倒計時,你看看還剩幾分鍾?!”

 這一下耗光了他好不容易恢復起來的那點芝麻粒大的體力,他痛哼著往地上倒去,還不忘扯住文青墊背。

 向東那大塊頭,重量全壓了下來。

 文青的好心情沒受到半點影響,他依舊急促喘著大笑。

 陳仰聽著文青的笑聲,耳膜有些刺疼,腦子裡飛速轉動的節奏降了下來。

 他看看前面的車站,又看後面的那個,想到三天的一幕幕,心情無法言說。

 不論去哪個車站,出路都在站裡。

 拿著車票準點上車的人,會被送去下一個車站,在那裡繼續尋找出路。

 找不到,再坐車,再循環。

 一直循環下去。

 馮老,啞巴,畫家,孫一行他們四人不知去了哪個青城站。

 陳仰沒怎麽想的一抬頭,遠處的高空竟然還有個影影綽綽的車站,他呆滯片刻,抽涼氣:“這裡的空間是扭曲的。”

 “火車跟車站都出不去,被困在了這裡。”

 向東垂死掙扎的發問:“扭曲的,我怎麽感覺不到。”

 “智障。”

 文青邪氣的笑著插嘴:“老師告訴你地球是圓的,可你生活在這上面,平時感覺到了嗎?”

 向東:“……”

 陳仰阻止怒氣橫生的向東,語氣裡帶著情緒:“說不過他就別說了。”

 “現在是要找出路。”

 陳仰深吸氣,竭力壓下煩躁問朝簡:“有發現嗎?”

 朝簡一聲不吭的打量兩個車站。

 陳仰安慰大家也安慰自己:“敲軌道的8分鍾到了,火車重新開了也沒關系,我們已經從車站裡面找到了出路,最後的謎底在這兒,不用再回車站了。”

 “話是這麽說,但出路呢,”文青眨眼,“這裡空曠的什麽都沒……”

 他無意間注意到什麽,臉上掛起大大的笑:“哇,有影子。”

 陳仰看過去。

 是兩個光影,對著的。

 分別來自他們前後兩個火車站。

 這兩個影子是他們除了車站外見到的東西。

 不會無緣無故擺在這。

 陳仰瞪著光影,瞪出了鬥雞眼,他使勁眨眼晃頭,把眼珠轉回去。

 “你們覺得影子像什麽圖案?”

 向東的童年沒有故事書,只有搶吃的撿破爛佔地盤,他缺乏想象力,藝術細胞也是負的,再加上傷勢嚴重,集中不了精神,看半天也不出來。

 “既然是車站的影子,那不就是車站,不然還能是什麽。”

 陳仰放棄向東了:“文青,你看呢?”

 他需要大家的腦洞,沒準天馬行空裡面就有答案。

 文青的思維過於發散:“兩大灘啊。”

 陳仰窒息了。

 “我自學的平面設計,容我把兩個車站的平面圖出來,算出它們之間的距離,再測算出中心點。”

 文青牟足了勁把向東推到一邊,打開自己的包拿紙筆,正兒八經的畫起來:“帥哥,你讓你搭檔別擋我視線,我要量比例的,謝謝。”

 陳仰目瞪口呆。

 “重點是影子啊。”

 陳仰提醒一個畫圖的,一個躺屍的,還有個不知道沉浸在哪個境地裡的:“兩個火車站被隔開了,中間有無形的透明薄牆,影子怎麽還能連上?”

 “對啊。”

 文青把嘴裡的鉛筆頭吐掉:“那還是在影子上面。”

 “……”

 陳仰拉了拉他的搭檔,表情認真:“我想聽你說的。”

 不擅長這方面的朝簡:“像個東西。”

 “……嗯,我猜也是。”陳仰期待的看著他。

 朝簡也看過去。

 陳仰繼續看,眼睛都不眨。

 朝簡的面部輕抽了一下,低聲道:“我再想想。”

 “嗯好。”

 陳仰抓少年垂在拐杖邊的手臂:“通常情況下,一直盯著看,視野就會變得狹窄平板,是不是站遠點會有新感受?”

 他徑自後退,眯起眼睛看了看,又遮住一隻眼睛看。

 真相往往都是離自己越近,就越容易看不見。

 譬如現在這樣。

 陳仰拿手機拍下來,用旋轉功能不停變換角度,想象力要用的時候才覺得不夠。

 腦洞也是,越長越小,現在還出現了閉塞的前兆。

 “咦。”

 向東剛放了個氣就沒聲了。

 陳仰正要抱著手機找朝簡,就聽向東不是很確定的來了句:“那兩個影子,豎起來的話,再擦掉亂七八糟的邊邊角角,修一修,那就像我認識的一個東西了。”

 “什麽東西?”

 “沙漏。”向東說。

 “沙漏?”

 陳仰身子一震,這麽一說,還真有點像。

 再看,就是,絕對是。

 這是一種普遍的暗示,心理感官思維都會中招。

 冷靜下來看,其實並不會把它們跟沙漏聯想到一起。

 不過……

 沙漏不就是個8嗎?

 陳仰對這個數字有些敏感,8,兩個圈,鬼小孩的轉圈圈,一系列的都在他腦海飄過。

 “8中間有個點,我們對著影子找找。”

 “我橫看豎看都不是8,怎麽找?”

 文青挑眉:“難不成是要我們把一部分影子當作看不見?”

 “趣味性蠻高的啊,對我這種童年豐富多彩幸福美滿的人來說沒挑戰性,我先來試試。”

 陳仰小聲問朝簡:“你覺得這個方向對不對?”

 朝簡:“八成。”

 陳仰心頭的那口氣頓時舒了出來,那就行了,找吧。

 沙漏中間那個點是朝簡找的,他站在邊上,用拐杖畫了個圈,點點。

 陳仰伸頭看:“兩個兩個來,一起站過去。”

 向東吊著一口氣。

 文青背著包,開心的笑著,如同要去春遊的小學生。

 陳仰抓著朝簡的拐杖,腳步和他一致的朝那個點走去。

 怎麽會有種莫名其妙的儀式感?

 陳仰的吐槽草草收場,眼前浮現的是一個個死在車站裡的人,他抓著拐杖的手一用力,朝簡被他扯得停下來。

 陳仰走神的想,死了的人裡面暗藏了很多規則,不確定有沒有用,他又想到那對站在一起的母子。

 穩妥點,還是都用上吧。

 “找到自己的朋友。”

 “挨著。”

 “站一起。”

 “不說話。”

 “不要看對方的臉。”

 陳仰走一步,說一句,提醒自己,告訴朝簡,以及身後的向東跟文青。

 站上去的那一瞬間,陳仰人就出現在了火車站的北廣場。

 只有他。

 陳仰顧不上緩衝,第一時間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打給朝簡。

 手按上去,他定住了。

 沒有存聯系方式。

 陳仰直接去找火車站的工作人員,來了個廣播尋人。

 “朝同學,你哥哥在北廣場的噴泉那裡等你,朝同學,你哥哥在北廣場的噴泉那裡等你,聽到廣播請速去北廣場跟他匯合,聽到廣播請速去北廣場……”

 陳仰在噴泉旁邊的台階上站著,伸脖子東張西望。

 等了差不多十分鍾,陳仰確定朝簡不在這裡。

 不在火車站,那能在哪?

 陳仰跳下台階,腦子裡靈光一閃,他抱著一絲可能快速打車回三連橋。

 出租車漸漸停靠在路邊,陳仰心裡有急事,錢都沒付就下車。

 司機師傅喊了聲:“給個好評啊老弟。”

 陳仰這才想起來的要應聲,余光瞥見了不遠處的一道高挺身影,舌尖上的幾個字瞬間被他給咬破了。

 一同破掉的還有他的聲音:“你怎麽在這?”

 少年人拄著雙拐,不徐不疾道:“我回去就在你家。”

 陳仰是懵逼的:“那你……”

 對方突然把後面的皮箱拎出來。

 陳仰想問什麽都忘了,他指著問:“你要去哪?”

 朝簡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口吻:“我回家收拾的用品,考慮到你會從車站回來,就在這等你。”

 陳仰:“……”

 朝簡的眉頭皺了起來:“不是要同居?”

 陳仰一個激靈:“對,同居。”

 同居,是有這個事,他提出來的。

 陳仰複雜的眼神從少年身上瞟向皮箱,這麽稀裡糊塗就看到了他的行李,那短時間內他是不會回去拿東西了。

 想看他家住在哪一塊的計劃再一次落空。

 同居的事就這麽定下來了。

 很倉促。

 陳仰剛從任務世界出來,不想思考倉促要如何調理,也不想動,就讓朝簡跟自己睡。

 兩個男的可以這麽糊弄。

 一夜好眠。

 僅僅對陳仰來說。

 陳仰第二天起來迷迷糊糊的進廁所撒尿,看到站在水池邊刷牙的人影,他嚇得差點尿手上。

 “對不起,我忘了家裡還有個人。”

 陳仰帶著困意的聲音夾在水聲裡:“昨晚睡得好嗎?”

 朝簡吐掉牙膏沫,衝洗牙刷,漱口洗臉,拿著拐杖出去。

 一套動作在他的無聲中完成。

 陳仰衝衝馬桶,心說,看來是沒睡好。

 “昨晚回來太累了。”

 陳仰洗漱完去找少年:“早上吃完早飯,我給你把我妹妹的房間收拾出來。”

 背對他看窗外的朝簡偏頭。

 “她那間我住,”陳仰說,“你睡我這間。”

 窗邊的人影靜立片刻,轉身往床上一坐:“睡哪都無所謂,沒必要這麽麻煩。”

 陳仰看少年那張欣賞性頗高的臉,失眠的青影很重,像是一晚上都沒睡,但情緒卻並不低,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一個人睡慣了,身邊多個人是睡不著,我收拾起來也快。”

 陳仰以為少年說不在意,是不想給他添麻煩。

 盡管似乎這位並不是怕添麻煩的性子。

 朝簡沉默著起身走到牆邊,把自己的皮箱放下來,拉開。

 陳仰的注意力立馬被吸引過去。

 都是運動裝。

 以前他就是這風格,櫥子裡還有不少,只是都小了,也舊了,疊著收了起來。

 “那就先不弄了。”

 陳仰見少年一副要整理衣物的架勢,就說:“像我們隨時都會進任務世界,在現實世界住的也沒定性,隨意就隨意點吧。”

 完了又說:“不過任務沒個頭,不知道那個身份號會跟我們捆綁多久,我們是要長期同居的,你有什麽就跟我說,不用客氣。”

 “放心。”少年低著頭一套套拿衣物。

 陳仰撓撓臉,這“放心”兩個字是回應的他的哪一段?

 上午陳仰把床單被套都洗了掛在陽台,風往裡一吹,奧妙洗衣液的味道飄得到處都是。

 朝簡坐在沙發上,腿部攤著筆記本,啪嗒啪嗒聲從他指尖跳出,成了陳仰搗鼓掃帚的配樂。

 掃帚把跟簸箕分家了,陳仰在用膠布纏。

 才買的。

 陳仰拿剪刀哢嚓剪斷膠布,視線在屋裡掃動,衛生是回來搞的,搞完就是兩個任務,現在也不髒。

 嗯,今天不用打掃。

 陳仰不是愛做家務的人,夢想是擁有一個掃地機器人,不限於掃地,全能型的。

 這世上怕是沒有。

 有也買不起。

 陳仰不自覺的歎口氣,啪嗒聲也停了,他看著少年的側影,不自覺的用上關心孩子學習的語氣:“忙完了嗎?”

 朝簡繼續啪嗒:“我在找電影。”

 陳仰一噎,不是才從真人版電影裡出來嗎?他站起來收桌子,突聽少年道:“鬼片。”

 “……”

 告辭。

 那部經典片子陳仰還是看了,被逼的,搭檔就用了他無法還擊的兩個字“快點”。

 恐怖程度不能用文字形容,只有一串髒話繞梁三日。

 陳仰唯一慶幸的是現在他不是一個人住。

 “我知道你不想我以後再遇到鬼的時候沒反擊之力,想訓練我,可是這個真的……”

 “過來。”

 朝簡把筆記本往他那邊扳扳。

 陳仰用手擋臉:“這方法也許對別人有用,對我不行。”

 “我妹妹又是給我講又是逼我看,她連往我枕頭底下塞厲鬼特寫照片都做了,我照樣沒親切感,你還是讓我自己慢慢適應吧。”

 朝簡拿拐杖打他:“懸疑片。”

 陳仰松口氣的靠了過去,沒鬼就行。

 結果……

 這位在他看片子的時候,丟過來一堆的問題。

 凶手是誰,怎麽作案的,怎麽銷毀的證據,殺人動機是什麽。

 就這樣了,朝搭檔還說中午要吃這個,要吃那個,不要吃這個,不要吃那個。

 挑剔又金貴。

 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

 陳仰以為的客氣是他想多了,他下樓買菜苔的時候去了武叔家。

 武玉不在。

 “凌晨出門的。”武叔坐在門頭底下剝豆角,“你說一個女孩子家家的,那麽晚非要往外面跑,我跟你嬸怎麽說都不聽。”

 陳仰說:“應該是有事吧。”

 “能有什麽事,有事也不能那個時間外出。”

 武叔撫心口緩緩,他把夾在腿間的塑料籃子丟地上,沒往下說的給自己找氣受,換了個話題:“早早,你這是要上哪去?”

 “買菜。”

 陳仰看一眼武玉房間的窗戶,想起那雙一直盯著他的小眼睛,隨意問道:“她那狗呢?”

 “帶走了。”武叔說。

 “回來的時候帶著,走的時候也不落家裡,跟親兒子一樣。”

 陳仰笑笑:“我看那狗挺溫順的,她什麽時候養的啊?”

 武叔似是要說出個時間,又不知怎麽回事堵住了,支吾半天隻給了個很模糊的回答:“有些時間了吧。”

 陳仰要了武玉的聯系方式,離開武叔家就打電話,不在服務區。

 進任務世界了?

 十有八九是這樣,陳仰把號碼保存,等武玉回來再說。

 陳仰買完菜回去的時候,廚房都要被掀了。

 罪魁禍首在洗鍋。

 拐杖往下調了,胳膊搭下來,一手鍋,一手抹布,動作並不狼狽。

 陳仰湊頭,池子裡有一些焦黑的東西,一塊塊的,如果他沒猜錯,那應該是他燒的土豆燉牛肉。

 出門前還是牛肉,回來就是不明物體。

 “我關了火的,你開了?”

 陳仰把袋子放台面上,卷起袖子拿清潔球:“鍋放下,抹布放下,你人出去。”

 朝簡默默洗乾淨手上的洗潔精泡沫,拄拐退開。

 陳仰看到他衣服上的髒汙,眉頭狠狠一跳:“你前兩次不都穿的黑色的運動服嗎,今天怎麽穿的白色的?”

 朝簡垂眸一看身前,抿唇道:“我自己洗。”

 “我也是這麽想的。”陳仰拿起鍋刮鍋底的結塊,“對了,我建議你盡快浸泡,時間長了不好搓掉。”

 背後的拄拐聲響了幾聲,停了,之後是一道低悶的聲音。

 “抱歉。”

 “沒事,沒有人是完美的,都有自己不在行的領域。”

 陳仰前一秒還是善解人意的知心大哥哥,下一秒就是嚴厲家長:“但知道自己不行就不該隨意嘗試,容易添亂。”

 拐杖敲地磚聲又有,少年卻沒動:“我以為火滅了。”

 陳仰:“?”

 “嗯,大概,或許,也不是沒可能……不過我不會出這種狀況,下次你再發現我鍋裡有菜,火沒開,你就當作沒有看見。”

 煤氣灶開就開了,要記得看鍋啊,不看能不糊嗎,多危險的事。

 陳仰歎口氣:“也怪我,我以後會跟你打招呼。”

 朝簡沉寂一瞬:“午飯還有?”

 陳仰刷著鍋:“牛肉沒了,只有蔬菜。”

 朝簡的面色一沉,什麽也沒說的離開了廚房,拐杖敲得很響。

 那力道,就跟地磚怎麽著他了似的。

 陳仰:“……”

 自己給搞糊的,吃不上了怪誰。

 朝簡像是在這個世界無牽無掛的,住過來就沒見他跟誰通過電話。

 陳仰隻從他口中聽過醫生,別的沒了。

 個人隱私不好打聽。

 陳仰自己的那部分也還是沒拿出來,沒資格要求對方做到。

 要再往後看看。

 同居的關系,非親戚非室友,生死都經歷過了,很難形容是什麽層面。

 搭檔是一定的。

 陳仰在妹妹屋裡待了一個多小時,回自己屋看見書桌上多了個花盆。

 大紅大綠的,像是直接用手瞎抹上去的顏料,很粗糙。

 盆裡是濕潤的土,沒有種植物。

 陳仰問拿著紙巾走近的少年:“這是什麽?”

 “種子。”

 陳仰問道:“才放的?”

 朝簡擦盆口的動作明顯一滯。

 陳仰捕捉到了,心想恐怕放很久了,他看這位的眼神變得微妙:“能發芽嗎?”

 “不要管。”朝簡繃著臉。

 陳仰點點頭說:“那你在瓶子上面貼個字條吧,我怕我管不住自己的手。”

 “我妹妹養的花都被我澆死了。”

 朝簡把花盆擦了兩遍,挪到散光位置,淡淡道:“去世了的人,少提,提多了,在地底下會不安生。”

 陳仰愣了愣,失笑道:“這不像你會說的話,你看著不是迷信的人。”

 朝簡面無表情。

 陳仰止住這個他也不想聊的話頭:“我出去一趟,你有什麽要我幫你帶的嗎?”

 朝簡睨他:“才回來,你就待不住?”

 “待得住,”陳仰說,“我是想買個不粘鍋。”

 朝簡不出聲了。

 “那你有沒有缺的?”陳仰有耐心的問。

 朝簡不回應。

 陳仰換了件厚點的外套,撈起這位給他買的棒球帽扣上:“走了。”

 朝簡沒動。

 客廳裡傳來聲音:“我晚飯前回來!”

 隨和的,家人一般的話語,尾音帶著點聲音主人沒意識到的上翹。

 像秋風後的第一縷陽光。

 帶著瑟意,但也是暖的,隱約正在一點點往灼熱的方向靠攏。

 有種炎夏近了的錯覺。

 門關上了,一室寂靜。

 朝簡拖了椅子坐下來,雙手交握著抵在唇邊,一瞬不瞬的看著花盆。

 看了會,他沒什麽意義的扯扯唇角,拿出藥瓶把藥倒出來,一粒粒的數著。

 猶如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執著的數完又數。

 還剩多少。

 一瓶又有多少粒,還有多少瓶。

 好像有誰給過他承諾,只要他把藥吃完了,就會有獎勵一樣。

 陳仰說是去買鍋的,上了街就忘了這件事,他漫無目的的轉悠。

 從任務世界回來以後,先是洗熱水澡,補覺,吃上一頓飽飽的飯,然後上街感受熱鬧氛圍。

 流程一般。

 這樣就活過來了。

 陳仰進一家老店買了幾塊麵包,名字還是以前的,相貌也是以前的,就是體積縮水了三分之一。

 正回憶著,胳膊突然被拽,陳仰手裡的麵包晃動著被他勒緊,他帶著某種踩到狗屎的預感轉頭。

 向瘋狗對他齜牙。

 一如火車站裡從他坐椅背後冒頭那次。

 再往前一些,就是在第九康復院裡扒在他床前。

 陳仰翻白眼:“這麽巧?”

 向東也翻:“老子在街上瞄很久了,再逮不到你,就弄條警犬讓它叼著我從你那拿走的破本子,滿大街的跑,他媽就不信聞不到你的味道。”

 陳仰:“……”

 向東臉上沒傷,腿沒殘,今天穿得也人模狗樣,捯飭過了,這會就是個大明星,墨鏡帽子都沒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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