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陰灼負氣下山。
人剛回到驛站,便有人來報,說皇上來了,正在堂屋內等他。
程陰灼聽了,不禁心上一喜。
他這幾日都想再見見龍彥昭,可惜幾次三番派人去找,對方都只是派了一位老臣過來,跟他談條件。
程陰灼並不想答應那些條件。
這麽多年他付出了那麽多努力去取悅父王,如今又跑出這麽遠來求救,連最討厭的程啟他都不惜……不惜模仿了。
他不想就這麽妥協。
也不想做他人的傀儡。所以他想親自再見一見龍彥昭,最後爭取一次。
沒想到,這機會竟然就來了。
程陰灼回想剛剛見到顧景願時的場景。
一邊比照著現在的他,一邊回想過去的程啟,一點一點地對應著各種細節,調節了一番,最終推開了那間會客堂的屋門。
“皇上?你終於肯來見我了嗎?”程陰灼露出驚喜的表情,又淡定親和地衝龍彥昭眨了眨眼睛。
這一次他將自己的神色調整得比先前要內斂了一些。
程啟有一句話是對的,龍彥昭並不昏庸愚昧。
他不一定能一直瞞下去。
所以還是要小心再小心。
在大宜朝的國度裡,欺騙他們大宜的君主,這若是被打成欺君之罪,如今毫無抵抗能力的他,便只能吃不了兜著走。
於是仔細思索一番過後,程陰灼也覺得第一次見龍四的時候自己表現的似有不妥。
——他隻模仿了還是少年時期的程啟凌雲自信的模樣。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人總是會變的。
若再以十來歲程啟的模樣來面對龍彥昭,也許的確是不妥。
或許就是這個原因叫龍四起了疑,他才這麽長時間都不來見他。
不過好在,見了顧景願以後,程陰灼也悟出了一些心得。
這一次見到龍彥昭,一番驚喜過後,他忙收斂起眼瞼,眼皮半垂,給對方行禮:“參見皇上。”
“阿啟?”龍彥昭似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動作,不禁一愣。
“阿啟……快起來。”他說。
但也只是過去虛扶了他一下,並沒有碰觸到他。
程陰灼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他抬頭看了龍彥昭一眼,心中不免生出一些不好的預感。
龍彥昭問他:“阿啟……你方才去哪裡了?”
程陰灼微笑著答:“出去轉了一圈。”
“阿啟手臂上的傷……”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對自己的傷,程陰灼故意作出一副豪邁無所謂的模樣,說:“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來京城。以前總是聽你說這京中的繁華,這幾日逛了逛,也的確是有意思,只是……”
“只是?”
“只是我一個人,便難免覺得有些無趣。皇上你最近又沒有時間……”
程陰灼說著,再度換上了委屈的表情。
但他又很快意識到程啟不會露出這種撒嬌一樣的神色,便忙在龍彥昭看過來時收了,當即衝他一笑,明眸皓齒的,滿面春風。
他說:“不過我也理解你。”
說著,他走上前去湊近龍彥昭,仰起脖子看他,讓一張俊秀的面容和眉骨上的疤痕都顯露無疑。
程陰灼繼續笑著說:“所以龍四,你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被人猛地近距離貼上,龍彥昭整個人都僵硬了一下。
他很不習慣這樣的阿啟。
一想今日自己來這裡的目的,他還是點了點頭,說:“是有事要對你說。”
程陰灼笑著指了指旁邊的座位:“那我們坐下來說。”
“好。”
龍彥昭沒什麽異議,徑直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了。
但做了好幾年的皇帝,長期以一個上位者的姿態生活,君臨天下,讓他早已經不是當年的龍四。
氣質舉止都變得格外出挑,惹人垂涎注目不說,長成年以後的龍彥昭面相看起來也要更加英俊。
以前在同齡人中是俊,現在則是刀斧削琢般線條分明的五官,眉宇間自信沉著。一雙星目比當年看起來要更亮更有神,卻也更自信。
器宇軒昂,傲睨一切,處處透著成熟穩重的男人氣息……
程陰灼落在他身後半步,看得有些呆,也有些心動。
尤其是再一想到程啟還爬上過這個人的床……心中的妒恨不免又深了一層。
程陰灼無疑也是喜歡男人的。
可從前父王在時,為了偽裝成極陽之體,他又哪裡敢找男人!
他那個身為北戎王的父親隻喜歡具有陽剛之氣的男孩子,若是被父親知道了他也很想在男人身-下-承-歡……怕不是也要像程啟一樣被驅逐。
如今想來,程啟雖然後面的日子慘了點兒,但自己沒享受過的……他竟然都享受過。
去過西域,在這北戎根本沒有的繁華京都住了這麽久,還做過大宜的重臣,皇上的謀士。最重要的……他還睡-過大宜的皇帝!
即便程陰灼不想承認,可也不得不承認……如今北戎與大宜的實力差距不止一點半點。
他們北戎人以遊牧為生,生活封閉,很少有出外見過世面的。
如今來了這大宜朝、到了這京城,程陰灼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差距。
既然北戎比不上大宜……
那北戎的皇帝也自然比不上大宜的皇帝……
程陰灼望著龍彥昭的背影,這般想著。
他當然沒有放棄要做北戎王的打算,只是看著這般年輕高大的龍彥昭,再一想到那個自大傲慢、正追殺自己的太子哥哥……
隻覺得比不上。
北戎與大宜相比,各方面都比不上。
他心神越發控制不住地蕩漾起來。
想到:
程啟現在變成了這個模樣,龍四都能把他當替身,睡他。
那自己是不是也……也可以?
是的,當然可以了。
看著坐下的龍彥昭,程陰灼不免開始心猿意馬。
——他現在就是程啟。
而且很顯然,他無疑比顧景願看起來更像當年的程啟。
對了,對於龍四來說,他就是程啟啊。
龍四還收藏了他的畫像呢!
這般想著,程陰灼隻覺得信心百倍,不禁靠了上去。
“阿啟,朕今日過來,是想與你談一談……”
龍彥昭說著,一回頭,發覺程陰灼又貼了上來。
——他雖是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但那兩張圍繞雕花圓桌擺放的椅子,距離卻挨得極近。
程陰灼就坐在他邊兒上。
手臂自然下垂著。
看上去雖是自然擺放,但還是有意無意地貼上了自己的小臂。
……
或許早期相處時他們的確多有親密,但那會兒是年紀小,沒有那麽多意識。
現在他們都已經長大了。
更何況……
龍彥昭霍地站起身來。
更何況他心裡已經有阿願了。
“朕要來與你說的是……”
迎著程陰灼遲疑疑惑的目光,龍彥昭緊緊握拳,而後鄭重地說:“阿啟,朕……喜歡上了一個人。”
“不。”說著他又搖了搖頭,更為鄭重道:“朕愛上了一個人。”
這時,九五之尊才重重地吐了口氣。
愛這個字對於龍彥昭來說太虛無縹緲不切實際了。
或許是從小便沒感受過愛,他可以說很多狠話、做很多狠事,但唯有這一字,要他說出口著實是太難。
因為沒有愛過,也不敢去愛。
很多時候他都刻意回避,不去考慮這種情感。
就如同這麽多年來,他一直都沒有想過自己對阿啟的心思是什麽一樣。
龍彥昭是一個只看重當下的人。
——只要當下過得還舒心快樂,他便不會去想那麽多。
只有那個人……
唯有那個人……
沒有他,他在時間的橫河裡,便無論如何都不會覺得快樂。
他試過了。
有強迫自己去過沒有顧景願的生活。
這幾日來他依舊專心處理朝政,依舊按時上朝下朝與群臣商議國事,依舊像往常一樣去拜見母后。
可……就是有什麽不一樣了。
沒有顧景願的日子,很難過。
“朕有心上人了……”龍彥昭說。
一旦開口說出來,後面也就變得簡單了許多。
迎著程陰灼的目光,龍彥昭堅定不移地說:“他叫顧景願。”
……
程陰灼的目光開始變得驚疑不定。
因為太震驚,他一雙眼睛都瞪得溜圓……卻是怎麽也沒想到,兜兜轉轉,龍四竟然還是喜歡上了……
為什麽?
所以是為什麽?
程啟他就真有這樣的魅力?!
以前他會武很能打的時候他們便都喜歡他。
現在他人明明都已經半廢了,外表淡漠如死灰,也不笑了……
為什麽還是有人喜歡他?!
這對程陰灼來說打擊有點大。
他面部表情直接撂下,臉色變得陰沉沉的。
但這卻讓龍彥昭起了疑。
一旦想好了做出決定,龍彥昭都會變得很堅定。
他不僅要將自己的心意告訴阿啟,還要告訴全天下所有的人。
也因此,便莫不如他第一個來親自與阿啟說。
他想過阿啟聽見這話以後的反應。
然而阿啟如今的反應卻仍舊叫他始料未及。
若先前只是覺得阿啟變了,那麽現在……
恍然間他已經認不出這是阿啟了……
程陰灼也自覺似乎是露了身份。
他不該直接撂下臉去。
於是忙又收起表情。
他眼珠一轉,轉眼便提起了另一件事:“龍四你說的那個人是你們大宜的文曲星嗎?就是跟我長得很像的那位?”
龍彥昭聽著,長眉一挑,隻覺得他話說得越發不中聽了。
有點不尊重人。
他一向不喜歡有人拿顧景願與阿啟比。
更沒想到這一次作比較的人是……
“阿啟為何這樣問?”他皺眉道:“你今日著實有些奇怪。”
“啊,你別誤會。”程陰灼這次卻也不慌了。
他說:“是這樣的,頭幾年我在北戎便聽說你們大宜最年輕有為的少將軍身邊跟了一位少年,文采卓絕風華絕代,長得還與我很像。想來便是那位顧大人了。”
眼見著龍彥昭的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凝滯,瞳孔驟然一縮,目光也從一瞬間的茫然一點點變得冷厲起來,程陰灼心裡瞬間有了譜。
“唉,我還想見見他呢,想知道我們到底有多像……”
裝作並未發現對方的突然變化,程陰灼無比單純地說:“不過那位少將軍過世了,那少年便失蹤了……再後來我聽說你們大宜有一位文曲星,長得與我有幾分相似,所以便猜應該是他吧……”
龍彥昭的雙目重新漫上了一層血紅。
像一頭困獸一樣,凌厲的目光會讓人覺得他的盯視都是一種審判。
他死死盯著程陰灼,一字一頓地問:“……你說的少將軍是何人?”
“還能有誰?當然是那位楊將軍了。”程陰灼遺憾地說,“他身隕的那場戰役我是知道的,只可惜當時我說什麽都不算……”
“你的意思是說。”龍彥昭直接打斷他。
“顧景願從前在北戎,一直跟在楊晉的身邊?”
“應該是吧?”程陰灼單純地眨眨眼:“當時那少年還挺惹眼的,北戎不少將士都見過……對了,我手底下還有不少見過他的人,胡參軍,你過來一下。”
程陰灼說著便對外喊了一聲。
不一會兒,一個看起來耿直忠正的中年男人進來拜見他與龍彥昭。
程陰灼給龍彥昭介紹:“這是我手下的參軍之一,陪我一起殺出重圍,護送我逃到這裡的,上過數次戰場。”
龍彥昭表情無比陰森晦澀,在旁邊沉默不做言語。
程陰灼並不意外他會有如此反應。
程啟雖然心思深,旁人很難知曉他心中所想,但程陰灼與他是雙生子,又從小一起長大,多少還是了解他的。
剛剛他在程啟那裡吃了癟,回來的路上便一直在想該如何報復回去。也是福至性靈,突然讓他想到了一些程啟費盡周折來大宜、給龍四做謀士卻又不告訴他自己身份的原因。
雖然不完全確定,也猜不中其中細節,但他還是願意一試。
因此回來的路上,他早就對屬下們做了一番吩咐。
而龍彥昭竟然公然說他喜歡程啟……
是以方才的時機,便是最成熟的時機。
他這才提及了楊將軍。
沒想到……看到龍彥昭的反應,程陰灼不禁在心中大笑起來。
他笑嘻嘻地問自己的參軍:“胡參軍,我問你,大概是五年前,你有沒有在戎宜戰場上見過一個跟我長得很像的少年?”
胡參軍按程陰灼之前吩咐的說了:“的確見過。”
“你見過?”這回換龍彥昭直接問話。
那胡參軍雖然面相是個忠厚老實之人,但他一心輔佐程陰灼,也知道若這次鎮南王再失敗他們也只能作為北戎叛徒從此浪跡,成為無主魂魄。
因此不敢不配合程陰灼。
他說:“見過……不只一次。那少年容貌十分突出,面相又與我家王爺很像,最特別的是……”
“是什麽?”龍彥昭的聲音更低。
“是……他眉上也有一道疤,只是是紅色的……極為矚目。”
龍彥昭:“……”
龍彥昭不說話。
程陰灼還在旁邊見縫插針地說:“那你看見他,是跟在楊晉楊將軍身邊的嗎?”
“自然是的。”胡參軍說:“他們二人經常同進同出舉止親密……”
“啪”的一聲脆響,龍彥昭直接將桌上的茶壺砸在地上。
茶壺觸到地面以後炸開,碎片散落了一地。
滾燙的茶水亦迸濺在了龍彥昭的龍靴和衣角上。
但站在那裡的皇上卻毫無察覺。
他頭腦變得無比清晰明鏡,即便多日都未曾休息,可它還是自動運轉著,將先前怎麽也想不通、想不明白的一環給自動拚湊上了。
顧景願一直說來大宜並不是因他而來。
但當問他究竟為何而來時,又不打算說。
龍彥昭先前一直都想不通對方為何要這樣做,便也只能以常理估計,覺得憑顧景願這身能耐,他想做這些也只是因為單純想這樣做。
沒有任何理由。
……
他將這些歸結於顧景願在遊戲人間。
因為對方的確有這樣的實力。
也因為那天……在錦繡坊的時候對方說的那番誰都可以的言論……也顛覆了他一直以來的感官,便自然認為他只是在玩。
雖說後來冷靜下來再次回想,他對此還是心存異議。
顧景願給人的感覺,一直都當得起“上善若水,厚德載物”這四個字。
他不營私,不攬功,不驕傲。
甚至功成身退以後,還回歸了田園生活,每日跟著遊醫一起照顧山下百姓。
這般低調善良,仁慈平和之人,又怎會只是為了好玩兒?
……
龍彥昭先前一直都想不通。
乃至程陰灼告訴他這件事情以前,他都還在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
如今,卻不用再想。
已然全部明了了。
……
原來,顧景願說不喜歡他是真的。
說只是來輔佐他……也是真的。
雙目赤紅到就快要滴血,龍彥昭緊緊地捏緊拳頭。
指骨泛白。
像是遭遇了什麽徹骨之痛,他整個面部都顫動了起來,要不得不緊咬牙關,生生挺著,才能阻止自己去做一些偏激之事,發泄心中的憤怒。
……從前不明白的事。
現在全部都一字攤開,毫無遮掩地擺在了他的面前。
昔日白衣銀甲的少年將軍跪在他面前,發誓要誓死效忠他、扶他成為正統的畫面驟然浮現在眼前。
是楊晉啊。
原來……是楊晉。
哈哈哈哈哈。
原來,竟是楊晉!
龍彥昭突然大笑出聲。將原本等待看他反應的程陰灼給嚇了一跳。
他狐疑地睜圓眼眸:“皇上?”
“怪不得他直接便選中了朕……怪不得他最初歸於的是楊相……怪不得,怪不得……”
龍彥昭的表情已經變得極致瘋癲。
他明白了。
他終於明白了。
顧景願說的並不愛他是什麽意思。
……他當然不愛自己了,他來這裡的目的從來便只有一個——完成楊晉未了的心願!
猛然間,龍彥昭又想到了那枚翡翠扳指。
……能讓面對任何賞賜都無動於衷、雲淡風輕的顧大人,那般不管不顧地與歹徒搏鬥也要搶回來的扳指……
又怎會單純是朋友所賜。
那哪裡是楊二手上的扳指。
那分明就是……那枚沒有跟隨楊晉的屍身被送回來的扳指!
而很顯然,顧景願那日出京城的原因,便是去祭奠楊晉!
過往被他忽略的細節都瞬間一一呈現在眼前。
……這麽多年,顧景願竟然一直都珍藏著那枚扳指。
當成寶貝一樣。
龍彥昭突然覺得很無力,快要暈倒了似的。
現實就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扎進他的心房。那顆他正準備敞開心扉,露出最柔軟、最溫情一面迎接顧景願的心。
結果……
便被捅了個血肉模糊。
他又突然想起那些個跟顧景願不住纏綿的夜晚。
對方攀著他,要他不要停。
對方很少睜眼看他。
……
顧景願說不喜歡他。
顧景願說,只是恰好是他,所以是他。
顧景願說,其實誰都可以的。
…………
當然是誰都可以了。
因為那個真正被他放在心裡的,或許也是唯一放在心裡的楊晉,已經不在了啊。
“哈哈哈哈哈……”
龍彥昭再一次大笑出聲。
“真想不到……朕萬萬沒想到,到頭來……朕竟是別人的替身。”
龍彥這一笑便硬生生地笑了好久。
他目眥盡裂,笑聲撕心裂肺。
這與程陰灼最初想象的,他因憤怒而跑去質問程啟完全不一樣……
此時的龍彥昭就像是腳跟被釘在了地上,一步不動,只是無比癲狂的,時不時地發出一陣狂笑。
程陰灼不滿意地深深皺起眉頭。
他還挺想看見龍彥昭與程啟打一架的。
現在的程啟一定打不過皇上。
但以程啟那執拗的性格,只要是事實,無論中間有多少隱情他也勢必不會做出任何解釋。
打死也不會說的那種。
到時候那場面……
程陰灼太想看一看了。
可他又不明白龍彥昭為何還不動……
正當程陰灼絞盡腦汁,想要再激一激這位已經行為癲癇的皇帝之時,外面突然有人出聲道:
“皇上,臣有要事稟告。”
有聲音驟然自門外傳來。
是影八。
……影衛即便白日裡各有自己的身份,但若無急事絕不會公然現身。
影八聲音響起的那一刻,龍彥昭的腦中,便下意識地想到了那抹紅色身影。
……方才他騎快馬趕回來之前,是將影八等幾個人特意留在顧景願那邊的。
一旦想到也許是顧景願出了事,龍彥昭的思緒便驟然被扯回,在他自己還未反應過來之時,便已經開口道:“什麽事?”
……
說完,皇上死死地閉緊嘴巴,眼睛瞪著,赤紅的眼眸幾乎就要瞪出眼眶。
他周身其實變得更凌冽了,明明已是春日,卻寒冷如冬。
……顧景願都不喜歡你,你還上趕著關心他的事做什麽。
……既然已經知道他是為楊晉而來,那便坐實了他並無害朕之心……他好歹是功臣,幫了朕那麽多,朕怎能置之不理。
……但他喜歡的是楊晉。從始至終,你龍彥昭都只是一個工具而已。
為什麽顧景願跟你在一起的時候要閉眼睛?還不明白嗎?他被你弄著的時候,想的還是楊晉!
……朕、朕、朕……
龍彥昭氣血翻湧,終於站不穩了。
他幾乎是直接跌到在旁邊的座椅上面,瞪眼的表情好似惡鬼,但面對正關心他身體的影八,他還是咬牙,堅持說:“什麽事?快說!”
影八這才直起身體。
他看了看正站在一側,同樣正給皇上順氣的北戎鎮南王。
稍稍遲疑過後,影八還是跪在地上,回稟道:“皇上早間吩咐,要臣隨行於顧大人左右,有什麽風吹草動便及時向聖上匯報……臣不敢隱瞞,特來相報。”
龍彥昭並不覺得他這話有問題,他如今深受打擊,對於顧景願的事生出了一股子狠意,滿腦子想的都是顧景願還能有什麽事,不如便一並讓他知曉了!
於是緊緊扳住座椅扶手的瑜文帝面色極度陰沉道:“說。”
可與他相比,站在旁邊的程陰灼臉色卻在那個瞬間變得煞白。
他那雙原本還想去扶龍彥昭的手凝固在半空中。
程陰灼不敢置信地轉頭看著跪在地上、外表其貌不揚的年輕人。
聽他說:“方才這位鎮南王去伏虎山上探望了顧大人,還說了一些話……臣因此,不得不快馬加鞭回來稟報。”
龍彥昭手下幾十個影衛中,影八最擅長口技,記憶力又好,模仿起任何人來都惟妙惟肖。
更有重建場景之能,可叫人身臨其境。
……
於是空蕩的驛站,安靜的會客堂中,龍彥昭便親耳聽見了一場……令他萬萬想不到的,兄弟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