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周錦魚搖了搖頭,笑看著魏華年道:“你說這個啊,其實那元昭長公主也沒什麽可憐的,你記不記得我同你說過,她大半夜喊我過府的事兒?”
魏華年剛喝進了口中一口茶,聽了周錦魚這麽問,她便放下茶杯,輕咳了一聲挑眉看她:“周先生難道就沒想過,這興許是一樁誤會麽?”
“誤會?”周錦魚笑道:“能有什麽誤會?這一次是誤會兩次還能是誤會了?我和你說,那元昭長公主魏華年也定然不是個省油的燈,若是將來馮蔚之和她成了親,指不定他們倆誰給誰戴綠帽子呢,反正這種女人,我是不敢要的。”
魏華年:“……”
魏華年好看的朱唇張了張,終究沒再說出半句話來,她又拿起手中的茶杯,然後喝了口茶潤嗓子,等一杯茶逐漸見了底,她才對周錦魚道:“周先生,你可一定要記得今日的話,可不要食言才好。”
周錦魚笑著道:“那是自然啊,難不成我還要娶她不成?反正那種放蕩不羈的女人,便是送上門來給我做妾我也不要,所謂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元昭長公主啊,就是個最難養的女人,實在是要把小生我的小心肝兒都給嚇出來了。”
周錦魚說完,幾乎是忍不住捂著嘴要笑出聲來。
魏華年心口裡憋著一口氣,幾乎是咬著牙點了頭:“你,你可真是個好樣的!”
周錦魚停下了笑,心生疑惑:“小包子娘,你是牙不舒服麽?”
魏華年回過神來,回她一個溫柔死人不償命的笑:“是啊,忽然想口中咬上些東西,就是不知道咬些什麽好。”
“這是什麽病症?我怎麽從來沒聽過的?”周錦魚連忙擔心的說:“方才在藥鋪你怎麽不說,要不然就一塊兒讓那老大夫給看了。”
魏華年搖搖頭:“不妨事,這個病偶爾才會犯。”
周錦魚擔心的道:“怎麽不妨事?有些病還是要早些治的好。”
魏華年歪著頭斜睇了她半晌,眼睛裡仿佛有晨光溢出來,忽的似笑非笑道:“周先生所言甚是有理,有些病還是要早些治,就和治人一樣,也要趁個早兒,不然拖得越久,便越是脫離了掌控,你說是吧?”
周錦魚怔了怔,總覺得這話兒怎麽聽怎麽別扭:“……是吧。”
她總覺得小包子娘這番話帶著些威脅的意味兒,可她又覺得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便賠笑道:“回頭我陪你去藥鋪再看看牙去,可別落下病根,以後吃不下東西去。”
魏華年沒再搭理她,因為此時包廂的房門敞了開來,是晚秋把門給從外面推開了,然後數名夥計端著菜盤子進了屋來。
周小山原本在晚秋旁邊嬉笑著說些什麽,但門一打開,他看到裡面周錦魚和魏華年兩位主子的時候,立刻把嬉笑的那張面皮收起來,轉而十分嚴肅的跟著夥計進了屋來。
周錦魚指著那道醬肉丸子,指尖點了下小包子跟前的桌子道:“把醬肉丸子放在這兒,其他的都順著擺,湯若是還沒上就先別送上來了,我看著菜有些多,我們幾個人一時半會兒也吃不完,就把珍珠翡翠湯換成助消食兒的山楂小甜湯吧。”
夥計連忙點頭應了,又紛紛退出去。
周錦魚先是站起身來,親自用小碗乘了一個醬肉丸子出來。
然後,小包子眼見著這個最大最圓的醬肉丸子,被周錦魚拿給了魏華年。
小包子眼巴巴的瞅了眼周錦魚,周錦魚卻是不理她,而是看著魏華年問道:“這裡的醬肉丸子是招牌,若是來了旺福樓吃不到醬肉丸子,那可就白來了。”
小包子在一旁也不言語,只是聞著醬肉丸子散發出來的香味兒,用舌頭尖兒舔了舔唇邊兒,滿腦子都在想著,不是說帶小包子來吃醬肉丸子的麽?
周錦魚殷勤的拿起魏華年桌上的筷子,恭恭敬敬的遞上去:“你快嘗嘗,好不好吃?”
魏華年見她一臉邀功的期待樣子,笑嗔她一眼道:“我自己來便好。”
周錦魚傻笑兩聲,把筷子遞上去,魏華年接過筷子,夾了一小塊醬肉丸子下來,然後送到嘴裡輕輕咀嚼。
軟糯的醬肉丸子外面的醬汁兒有些甜,裡面的肉餡兒也不知道是什麽做的,香而不膩,卻又帶著鹹口兒,誠如周錦魚所說,這道菜確實好吃,便是跟宮裡的禦廚做出來的山珍海味,也是不相上下的。
周錦魚見魏華年吃到了嘴裡,便急切的問道:“怎樣怎樣?好吃麽?”
魏華年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起晚秋遞上來的帕子輕拭了幾下嘴角,這才肯定的道:“不錯,果真如你所言,這道菜確實可當得起‘招牌’二字。”
周錦魚一拍手:“是了,我就說這道菜是最好吃的,旺福樓的醬肉丸子之所以是一絕,是因著丸子外面裹著一層薄薄的麵團,裡麵包裹著八寶醬肉,將裹著肉餡兒的麵團放到已經熬好的醬汁兒鍋裡,等出鍋的時候,丸子上就會包裹上一層濃濃的醬汁兒。”
魏華年笑道:“你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
周錦魚一聽魏華年這麽說,當場便得意道:“想我周錦魚是什麽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道區區小菜,又豈能瞞得過我。”
晚秋撇了撇嘴,對魏華年道:“主子,您別聽周公子亂說,她又沒能親眼看到,若是都像她說的這麽容易,那不人人都開酒樓了?”
周錦魚笑道:“那自然是沒這麽容易的,這個過程呢,我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了,不過人家旺福樓的看家寶貝就是,那個醬汁兒,還有那八寶醬肉的肉餡兒,這小小一道菜裡面可是大有乾坤,晚秋姑娘說的對,若是人人都知道怎麽做那大家都去開酒樓了,我這知道的也就是皮毛而已。”周錦魚忽然小聲道:“就連這個,都是我上次路過後廚的時候偷看學來的。”
晚秋得意的哼了一聲,對魏華年道:“主子您看,我就說沒這麽容易吧。”
魏華年無奈道:“是是是,你說的最有理了。”
周錦魚也跟著笑,忽然問魏華年:“我說小包子娘,我怎麽覺得晚秋姑娘不喜歡我,總是喜歡截我的話兒,我說什麽她總是喜歡反著來。”
“晚秋這丫頭最是記仇,”魏華年笑著問她:“你是不是平日裡得罪了她?”
周錦魚一愣:“我沒有啊,天地良心,我怎麽敢得罪咱們晚秋丫頭。”
晚秋聞言狠狠的瞪了周錦魚一眼:“感情您周公子還真是貴人多忘事,上次冤枉我在府上苛待我們小少爺的人,合著不是您?”
周錦魚忽然就想起了這件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來,連忙裝傻道:“有麽?我說過這種話?我怎麽不記得了?”她又回頭向魏華年擠眉弄眼:“小包子娘,你來評評理,我有沒有說過?”
魏華年笑嗔她一眼,並未幫她說話,周錦魚頓時向她哭喪著一張臉,孤立無援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晚秋氣的直咬牙:“您不記得了,可奴婢還記得,您當日冤枉奴婢的話,奴婢記得一清二楚。”
周錦魚委屈巴巴的看著魏華年:“您看,我說什麽來著,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魏華年斜睨晚秋一眼,又微嗔視著周錦魚,沉聲道:“行了,快吃吧,再不吃就涼了。”
“好,我都聽你的。”周錦魚立刻乖乖的坐下來,對魏華年笑道:“若是你喜歡,等下回我們再來,反正這裡的廚子是跑不了的。”
魏華年輕笑點頭:“好。”
周錦魚一歪頭,忽然看到小包子那略帶著絲怨念的小眼神,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光顧著和小包子娘說話,竟然把這個小祖宗給忘了!
也難怪崽兒會用這種幽怨的小眼神看著她!
是她活該!
周錦魚這才連忙又給魏璟睿盛了一顆醬肉丸子夾到小碗裡,放到魏璟睿的跟前,笑著摸摸他的頭,哄道:“小包子,快吃吧。”
魏璟睿也顧不得周錦魚有沒有先把醬肉丸子拿給他這茬兒了,他折騰了一路,著實已經餓了肚子。醬肉丸子的香味兒實在誘人,他用小手直接拿起了筷子,用筷子尖兒把碗裡的整個醬肉丸子戳了個透,然後直接攥著筷子開始大口吃。
周錦魚納悶兒,自家崽兒是不是正處在叛逆期,這是要學壞啊,怎麽吃相忽然同小周財有的一拚了。
周錦魚故意黑了臉,警告他:“小包子,不可以吃這麽快,當心噎著,君子行事當進退有禮,不急不緩,不驕不躁,就連吃飯也是,你能明白麽?”
小包子聞言,果真就把放在嘴上亂啃的醬肉丸子重新放回到碗裡,然後兩隻小手擺弄著兩隻筷子,打算把醬肉丸子從筷子上給擼下來。
周錦魚見他笨拙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她拿起自己還沒用過的筷子,把小包子的碗拿到自己跟前:“師傅來幫你。”
小包子抬起頭來看著她,周錦魚把他小碗裡的醬肉丸子夾成小塊兒,然後又重新放回到他跟前。
小包子見周錦魚在盯著他,本能的正了正身子,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像是生怕因為他坐姿不端正會被周錦魚罵一樣。
周錦魚覺得崽兒還是要好好教,看,這不是挺乖的麽!
周錦魚眯著眼向崽兒溫和的笑了笑:“小包子,餓壞了吧,快吃吧。”
小包子得了周錦魚的許可,立刻拿起了桌上的筷子,開始吃碗裡的醬肉丸子。
周錦魚回頭的時候,正看到小包子娘正在看著她,眼神中透著些微妙的東西,似乎是感激,又似乎是欣賞。
周錦魚撓了撓頭,試探道:“怎麽了麽?”
“你……”魏華年語氣不再淡定,她頓了頓,方道:“你很好。”
周錦魚一怔,心中忽然打開了鼓,怯懦的問道:“什麽很好?”
魏華年沉下聲來,解釋說:“你把阿璟教的很好,把他交給你,我很是放心。”
周錦魚這下不能淡定了:“什麽意思?什麽叫你把他交給我,你想做什麽去?你不會還想做你那件大事吧?”
魏華年頓了頓,知道這人又把她往反賊哪裡想了,一時間哭笑不得,卻面上不顯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周錦魚聞言,看著魏華年,十分鄭重的說:“其實我始終覺得,你一個當了娘的人,孤身帶著一個孩子很不容易,更何況小包子還與尋常孩子不同。”
魏華年以為她要說些小包子是個小啞巴之類的話,這種話,她已經從王公貴族們的口中聽到過太多遍了,她都已經聽的幾近要麻木了。
就聽周錦魚繼續道:“小包子,他比尋常的孩子更聰慧一些,更敏感一些,他的情緒一般尋常人察覺不到,所以我猜測,正是因為沒有人能夠理解他,所以他才不喜歡同人親近。”
魏華年一怔,周錦魚分析的,似乎有些道理。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阿璟才格外的肯親近她,因為似乎只有周錦魚才能完全“聽”懂他所說的話,而旁人同他交流,則全是靠猜。
周錦魚看向魏華年,十分認真的道:“但是,這依舊不是你拋棄他的理由,若不是情非得已,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一個當了娘的人,會舍得拋棄自己的親生兒子,她也沒有資格這樣做。”
魏華年沉思半晌,問她:“若阿璟是你的兒子,你會護著他一輩子麽?”
周錦魚立刻不假思索的點了頭,又搖搖頭,笑著說:“一輩子太長了,但我至少,會護著他長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