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魏華年的心思瞬間活絡起來,雖然周錦魚這個人平日裡看起來吊兒郎當了些,也不靠譜了些,但這些不靠譜多少也是有些做戲的成分在,她看起來大大咧咧實則心細如塵。
關鍵也是,周錦魚和旁人不同,她對阿璟是真心實意的好。
魏華年看了周錦魚半晌,忽的問道:“你說的,可當真麽?”
周錦魚臉上笑容不變,道:“自然當真,小包子同我又差不了幾歲,可若是給我當兒子確實小了些,我又沒成婚,不過若是能給我當個兄弟也是不錯的,最起碼能護著他長大成人。”
晚秋忽然驚呼一聲:“周公子您說什麽呐,若是您認了我們小少爺當兄弟,那豈不是和我家主子差了一輩兒,您要喊我們家主子當什麽?”
周錦魚一怔,再看向魏華年的時候,她眼角眉梢也帶著笑意,周錦魚的臉便“騰”的一下紅了起來。她連忙否認道:“不成不成,那肯定是不能當兄弟的,還是當兒子吧。”
晚秋又道:“那兒子也不成啊,若是我們小少爺給您當了兒子,那,那你豈不是要給我們家小姐當夫婿?”
周錦魚一聽晚秋的話臉便更紅了,她支支吾吾的看向魏華年,魏華年臉上也染了些不自然的紅暈來。
周錦魚面上掛不住,輕咳一聲,剛要說話……
就聽晚秋忽然笑“呸”了一聲,對周錦魚道:“周公子,您想的倒是美,不知道有多少公子哥兒排著隊,等著給我們家小姐做夫婿呢。”
魏華年出聲提醒:“晚秋……”
晚秋低下頭去,小聲道:“奴婢又說的沒什麽錯。”
周錦魚忽然就尷尬起來,她看向魏華年問道:“晚秋姑娘說的,可是真的?”
魏華年聞言看了看她,眼中多了絲笑意,並未點頭,也並未否認。
見她這反應,周錦魚心裡愈發開始沒底。
心裡想著,她,竟然有很多待選的夫婿麽?
不過又一想……
也是,以她的容貌、氣度,有公子哥兒排隊等著娶她,想必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可周錦魚就是覺得難過。那種難過起源於,她心裡明知道有些人不可能是她的,但又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心底裡邊兒認定了那人就是自己的,想當然的以為會永遠維持著這種狀態下去,等到終於被人當頭一棒點破的時候,她就開始難過了。
周錦魚執拗的又問了魏華年一遍:“小包子娘,晚秋丫頭說的都是真的麽?”
魏華年眸子顫了顫,終究笑著反問:“你到底是想問我什麽呢?”
周錦魚想了想,又看著魏華年,咬了牙,索性換了種問法:“你心裡,可是已經有了鍾意的人?”
“我的心裡?”
周錦魚緊張的看著她,點了頭:“嗯。”
魏華年垂了眸子低頭倒茶,周錦魚似乎是聽到她淡淡的輕笑了一聲,周錦魚如坐針氈。
等魏華年倒好了茶水,修長而又白皙的玉手端起了茶杯一邊,放到嘴邊輕啜一口,這才笑看著周錦魚道:“周先生怕是多想了,我又哪裡有什麽鍾意之人?自從有了阿璟以後,我的心裡便再也沒有旁的空閑,去在乎不相乾的人了。”
得到答案的一瞬間,周錦魚立刻放松了一口氣下來。就仿佛是在方才一瞬之間,她已經打了一場硬仗般,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她親口聽了結果又瞬間把心放回到了肚子裡,卻早已經緊張的出了一身的汗。
她心裡隻覺得一陣後怕,若是小包子娘方才給出的答案並非是她想要的,小包子娘若是真的已經有了鍾意的人,她又該如何呢?
可又一邊打心底裡慶幸著,歡呼雀躍著。
還好,她終究沒有喜歡的人。
這樣一來,自己便還是有機會的。
周錦魚這麽想著,心境又開始晴朗了起來。
眼下,小包子已經吃完了一個醬肉丸子,周錦魚怕他吃多了肉會膩,便給他夾了幾道小青菜放在碗裡,小包子來者不拒,咕噥著小嘴全部都吃了下去。
等到臨走的時候,周錦魚喊來店裡的夥計結清了銀子,一行人出了旺福樓回了周家。
此時天色已晚,今日又下了雨的緣故天陰的早,魏華年便要告辭了,周錦魚送她們出了門,親自抱著小包子送上了馬車,這才又回了東院。
小包子娘幫她包扎傷口的那條錦帕已經被她私自收了起來,因為錦帕上帶著血汙,周錦魚親自去院子的井裡打了一盆冷水,把整條帕子展開來,然後泡到冷水裡去。
一連清洗了好些遍,直到錦帕上的血跡被清理的乾乾淨淨,這才擰幹了放到院子裡的樹杈上晾起來。
沒一會兒,周小山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跑的上氣不接下氣道:“四公子,公主府的那個老管家又來了,他這次來了也不說話,就站在府門前,一動不動像個望夫石,您要不要去見一眼?”
“見什麽見!”周錦魚瞬間被氣的不清:“那長公主怎麽就如此糾纏不休呢,不行,周小山,你去,你去給我拿筆墨紙硯來,我要跟她寫封信。”
周小山一愣:“四公子,您要跟元昭長公主寫什麽信呐?”
周錦魚冷哼一聲:“寫什麽信?自然是告訴她,若是她還一門心思的糾纏著我,她就要被她那個未婚夫馮蔚之戴了綠帽子了!”
周小山為難道:“四公子,這,這不太好吧,若是您把那長公主得罪了,那就沒您好果子吃了。”
周錦魚道:“這你就不懂了吧,像她那種上了年紀的女人,一向都執拗的很,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再說了,就憑她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糾纏與我,我就能篤定,她在沒有得到我之前,定然不會輕而易舉的就砍了我的頭。”
周小山聽的目瞪口呆:“聽您這麽說起來,還真挺有道理。”
“那自然了!”周錦魚道:“快去,把筆墨紙硯給我拿來,今日我就要同她好好掰扯掰扯這事兒,等我寫完了你把信拿給那管家讓他帶回去,讓她去管她未來相公去,別整日裡一門心思的就知道來霍霍我。”
周小山連忙點頭:“得咧。”
魏華年回了府裡,先把魏璟睿哄得睡了,半個時辰後管家回來了。
他進了魏華年的書房,手裡攥著一封剛從周錦魚那裡拿來的信,這事兒說來可當真是奇了怪了,他一早便得了魏華年的吩咐,讓他以後不要擅自再去周家,可今日他見天上下了雨,生怕有變故,這才前去周府上接人。
可他到了周家府門前,還沒站上一會兒,連半句話都未來得及說,一小廝便拿了一封信出來,還說是他們家四公子寫給元昭長公主的親筆信,讓他務必帶回來給魏華年。
老管家一頭霧水,但還是把那封信恭恭敬敬的給魏華年遞了上去:“主子,您看……”
魏華年停下了手中的筆,看向老管家:“怎麽了?”
老管家道:“這是,周四公子寫給您的,說務必要讓小的帶回來給您。”
魏華年來了興趣,笑道:“她寫給本宮的?”
老管家又把信往前遞了遞,魏華年臉上笑意不變,隨手便把那封信給接了上來。
魏華年起先打開信來的時候,嘴角還是掛著笑的,臉色也還算正常,可隨著她眼神在那封信上逐漸往下看,一開始臉上染上了紅暈,但很快,整張臉漸漸開始冷了下來,等她繼續看到最後,竟然“嗤”了一聲笑了出來,是被氣笑了。
老管家身上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心裡想著,這周四公子,究竟給他們家公主寫了什麽東西,竟然讓自家公主氣成這樣?這又是怒又是笑的,還是平生頭一回見。
老管家斟酌的問道:“主子,周四公子可有寫些什麽不敬的言辭麽?若是不敬,小的這就讓人拿他來府上問話。”
魏華年把周錦魚的那封信直接扔到了桌上,帶著些怒意道:“你自己看吧。”
老管家狐疑著把那封信拿了起來,剛看了個幾行開頭,他就忍不住捂住了嘴巴。
標題上赫然寫著一行小字,小字內容是:“《一場風花血月的小事兒》”
那字跡極其灑脫飄逸,而這個類似於民間話本的題目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兒:“筆者:周錦魚。”
緊接著便是一行:“以下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老管家一開始還心思著,看來是周四公子閑的無聊了,這才給自家公主寫了個話本段子來看。
故事的第一句還算正常,起筆就是一句:“話說這開平年間,當今陛下業已老邁,然膝下年紀最小的公主尚未婚配,這可謂讓開平帝大為頭痛。”
“於是開平帝當即大手一揮,要為這小公主招選駙馬。開平帝放眼滿朝文武大臣,唯有當朝威武大將軍王順家的獨子王孝公子才能配的上皇帝這位最受寵愛的小公主了,當即便為二人賜了婚,這才引出來一樁風花血月的小事兒。”
故事講到這裡還算是正常的,可是周錦魚接下來的故事卻並沒有寫駙馬和公主會如何如何,而是話鋒一轉,開始寫起了江南水鄉的一名女子來。
那名女子在周錦魚的筆下,“弱柳扶風”“美若天仙”“西施之姿”,她同駙馬王孝早已海誓山盟,駙馬割舍不下女子,女子也割舍不下駙馬,因此,駙馬就連和公主成親之後,還依舊在暗中同那女子幽會。
其中,周錦魚甚至還寫了好幾段讓人看了臉紅心跳的房中戲,描寫的極具繾綣細膩,仿佛就在眼前,讓老管家這種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人,在看了之後一張老臉瞬間也漲的通紅。
一年後,那駙馬不顧公主的反對,硬生生要迎娶那女子進門做妾,為了謀奪公主府上那偌大的嫁妝和田產,與那小妾合謀,趁著公主產子之際買通了穩婆把公主害死,此時正趕上老皇帝開平帝駕崩,新帝登基,派了刑部去查了一通,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
公主含恨而死,而那駙馬和小妾卻是孩子生了一個又一個,和和美美的過起了日子。
老管家剛看完,就聽魏華年問他:“如何?”
老管家瞬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這這這……”
如此狗血的劇情,還想讓他說什麽啊!
魏華年道:“但說無妨。”
老管家真情實感的道:“周四公子不去書坊寫話本,當真是可惜了。”
魏華年聞言輕笑一聲,認可道:“她還真有這個本事,連本宮看了,都要同情這個開平帝家的小公主了,一屍兩命,著實是件‘風花血月’的事。”
老管家硬著頭皮問道:“主子,您說周四公子這是何意啊?”
魏華年嘴角擎著笑,輕哼一聲隨意道:“她這是在暗示本宮,本宮那未來駙馬,許是同一江南女子,有苟且呢。”
“啊?未來駙馬爺?公主您是在說,馮蔚之馮公子?”老管家心下一驚,以為魏華年因為這事兒生氣了,當即便勸說道:“主子,此事怕不是有假?馮公子一向規行矩步,明知道自個兒是駙馬人選,還能做出這種事來?”
魏華年低頭看他一眼,問道:“馮蔚之能不能做出這種事來與本宮有何乾系?”
老管家被問的一怔:“那您這是……?”
魏華年一伸手:“把信拿回來,本宮要給她回一封。”
“是!”老管家連忙又把信遞上去。
魏華年又把周錦魚那信看了幾遍,這才重新在書架上拿了一張沒用過的新紙下來,她蘸了墨,提起筆來略一思忖,對著那張紙便寫了起來。
等她寫完了,又從頭到尾的通看了兩遍,這才嘴角勾起了笑,很是滿意的裝到信封裡給了管家道:“明日一早,你便把這封信送到周公子府上去,你把信親自送到她的手上,然後回來告訴本宮,她作何反應。”
老管家不明所以,卻依舊點了頭:“哎,小人明白。”
到了次日,周錦魚一大早便聽周小山來跟她說,那公主府的老管家又來了。
周錦魚心道,難不成是自己昨天現編的那五千字的話本根本就沒暗示到那長公主?
“人在哪兒呢?”
周小山回道:“小人知道您心煩不稀罕見他,就把他攔下了,正在府門外等著呢。”
周錦魚挑眉:“你確定他說是那長公主給我來了回信?”
周小山點頭:“確定確定,小的聽得真真的,老管家親口說的。”
周錦魚套上外袍就往府門外走,她倒是想看看,這次那長公主又想整些什麽么蛾子出來!
周錦魚跑到府門口,果真就看到那老管家正焦灼的在門前等著她,她走上前拱手行了禮,老管家回了禮,她便從老管家手中接過那封長公主的回信。
打開之後一頁頁的翻開,前面倒也沒什麽,只是當她看到最後一張紙的那一刹那,險些直接從那門檻上摔下去。
周錦魚捏著那幾頁紙,當場黑了臉,幾乎一口氣喘不上來。
周小山正納悶:“少爺,您怎麽了?是不是又犯病了?”
周錦魚把信扔到周小山身上:“你自己看!”
周小山一把接住,只見足足有四頁紙,前面三頁紙上都是幫周錦魚的那篇小稿子標明了別字,甚至還有不通順的別句,並寫明了應該讓她怎麽改。
而最後一頁紙只寫著一句話:“本宮越是得不到的獵物,越覺得有趣,對獵物尚且如此,對人,亦如是。”
周錦魚又羞又氣,忽然惡狠狠的咬牙切齒道:“這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