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空曠的老舊影院內,唯有熒幕上的微光還在閃爍。
在整個空間裡回蕩的聲音覆蓋了某個角落裡的微弱氣息,但對於唇齒交接的人來說,那氣息如同心跳聲一般,振聾發聵,在耳邊盤旋。
白恬從沒這樣體會過缺氧的滋味,明明她可以在水下憋氣三分鍾不止,此時此刻卻覺得空氣稀薄到就快要窒息。
抱著她腰肢的人坐在她大腿下,另一隻手扣住她的後腦,力氣並不粗暴,但白恬掙脫不開。
不如說,她連掙脫的力氣都生不出來。
在窒息到來之前,溫熱的觸感從嘴裡退出,白恬如獲大赦,大口大口地吸著氣,可大腦還處在缺氧的眩暈裡,讓她無法思考。
扣住白恬後腦的手收回來,面色潮紅雙眼卻還清澈的人看著她,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上唇,輕聲開口:“換氣。”
白恬的眼角也被染上了紅色,她怔怔地看著對方說完,還未反應過來,溫熱的觸感又一次覆上來,從她的臉頰慢慢往下,吻上下顎,最後是雙唇。
下意識張開嘴,感受到不屬於自己的異物長驅直入,白恬暈乎乎地扶著葉晚的肩膀,以防自己渾身無力地摔下去。
身上笨重的厚衣服在此刻成了悶熱的根源,白恬又熱又暈,不自覺地拉開羽絨服的拉鏈,想要脫掉這件外套。
抱著她的人卻按住她的手,葉晚從纏繞的唇裡撤離,貼著白恬的側臉,呼出一口熾熱的氣息,壓低聲音道:“我不打算在這裡。”
花幾十秒時間消化了這句話,白恬那潰散的理智終於一點點重新聚攏回來。她一把推開抱住自己的女孩,惱怒地道:“我也沒這個打算!”
葉晚笑了起來,她抬手摸了摸白恬亂糟糟的頭髮,然後在那一截露出來的脖頸上用指尖輕輕一劃,停在羽絨服的衣領上。
修長的手指將衣領收攏回來,又拉好拉鏈。葉晚整理好白恬身上的衣服,抹乾淨了所有痕跡。
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動作,白恬卻又紅了臉,她撇開頭,硬著語氣說:“放手,我要下去。”
意外的是,葉晚非常聽話地松開了手,白恬一頓,然後從她身上摸索著爬了下去。
重新站在地面上的感覺有一些飄忽,白恬努力站穩了,便掉頭往放映廳的出口走。
電影也結束了,熒幕上正在緩緩滾動幕後製作的名單。葉晚從座椅上站起來,看向旁邊座位上的兩張紙,然後拿起來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裡。
推開門走出去,那個身影正站在海報旁邊等著她,葉晚停下腳步,看著那個側影半晌,然後走了過去。
白恬用余光看到她走過來,便立刻向著影院的大門外走去,頭都不回。葉晚跟在她後面,沒有打算加快速度追上她。
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走著,沒有交流也沒有對視,活像是陌生人一樣。
白恬正在頭腦風暴中,她現在不想跟葉晚說話,以免自己做出不正確的判斷。
葉晚也不生氣,好整以暇地跟在她後面,閑庭信步般左看看右看看。時間正好是中午,她打算就近找一家餐館解決午飯。
白恬埋著頭往前走,想得太過專注,一不留神就跟迎面而來的高個子男人撞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沒看見。”她連忙道歉著讓開路,索性對方只是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就走開了。
葉晚收回打量街邊的視線,看向走過來的男人,皺起了眉頭。她快步上前走到白恬身邊,摸了摸她的腰。白恬被嚇了一跳,連忙拍開她的手,低聲道:“你幹什麽?這裡是大街上!”
葉晚懶得回答她,一邊捏住她的手,一邊在她的腰間來回摸了一遍。
白恬臉漲得通紅,瞪著葉晚半天,在抬起手揍人的邊緣反覆忍耐著。
“你錢包呢?”葉晚突然開口問。
白恬一愣,立刻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
“我靠!”
葉晚歎口氣,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男人早消失不見了。
“算了,追不上了。證件在裡面嗎?”
白恬搖搖頭,重要的東西和大部分錢她都放在書包最裡面的夾層中。
“那就好,我身上還有錢,先去吃飯吧。”葉晚說著,拉起白恬的手繼續往前走。
白恬卻哭喪著臉拽住她的手,開口道:“可是,可是你出門的時候把鑰匙給我了。”
葉晚一愣,也想了起來。
“……”
“……”
兩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覷,街邊的店裡突然響起一首薩克斯吹奏的《回家》,過於應景。
但無論發生多大的事情,飯還是要吃的。
葉晚帶著白恬向路人打聽了一下,然後鑽進一條美食街,沿著街頭吃到了街尾。
白恬是個很容易滿足現狀的人,換句話說,就是沒啥出息。幾塊錢的麻辣燙就可以讓她心滿意足地拍著肚皮打嗝兒,更何況C市的美食聞名世界,哪怕發展稍微落後點,但民以食為天,只要吃得好那別的東西都可以容忍。
葉晚胃口不大,腸胃還有貴族病,不乾淨的東西能讓她直接躺進醫院。
所以這一路上都是她看著白恬吃,偶爾在白恬遞到她嘴邊的時候,才勉為其難地張開嘴。
等解決完溫飽,那點鬱悶也就煙消雲散了。
白恬冷靜地想了想,然後問:“阿姨幾點下班她有說嗎?”
沒鑰匙,又沒辦法直接聯系上邢芸,就只能等她下班回家後她們再回去。
“比起這件事,我更在意她到底有沒有備份鑰匙。”葉晚平靜地說。
白恬沉默了。
一個獨居的人,才剛搬來沒多久,有兩份鑰匙的概率實在是不言而喻。
好在這個答案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剛從小吃街離開沒多久,葉晚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是一個公共號碼。
她接通電話,果不其然聽見了自己母親的聲音。
簡單交代了丟失鑰匙的整個過程,葉晚得到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備份鑰匙媽媽帶在身上的,可是怎麽辦呢,媽媽現在還在隔壁市內出差,要明天才回得來。”
葉晚看著白恬緊張的神色,不動聲色地歎口氣,回答道:“我身上還有錢,可以住旅店。但我們沒有帶證件。”
邢芸“啊”了一聲,想起什麽,連忙道:“那你們去媽媽一個熟人開的店裡住吧,我給他打個電話說一聲,住一晚的話還是沒問題的。”
葉晚記下地址,又跟邢芸互相叮囑了幾句,然後掛斷電話。
“走吧,今晚得在旅店住了。”她看著白恬,隨意地說。
這個結果比白恬預想的要好太多了,否則因為她的失誤害葉晚跟她一起露宿街頭的話,無論葉晚怎麽想,自己都會過意不去。
邢芸說的地址有一些遠,都快出C市的區域了,打車無疑是浪費錢。兩人找路人詢問了一下路線,決定去車站坐大巴車。
在車站買了票,兩個人走進廁所把頭髮扎起來用帽子遮住,然後戴上了在藥店買的口罩,便一起上了大巴車。
臨近元旦節,回家過節的人擠滿了車站,白恬和葉晚心照不宣地選了大巴車的最後一排,以免在人擠人的前座遇上扒手。
就這樣,她們從市內一路顛顛簸簸地到了郊外。等到下車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冬日裡白晝短,黑夜長,兩個人加快速度,在天黑之前抵達了旅店。
店主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他熱情招待了葉晚和白恬,連住宿費都不肯收下,葉晚不喜歡在這種事情上糾纏過久,只能作罷。
說是旅店,其實更像是農家樂,吃的飯菜都是老頭自己種的,又新鮮又好吃,讓葉晚的胃得到了完美的滿足。
晚飯後,白恬自覺地幫忙收拾了碗筷,還想進廚房洗碗,卻被老頭趕了出來,只能跟葉晚坐在一塊兒看電視。
“劉爺爺人真好,讓我想起我姥爺了。”白恬難得說起自己的家事,葉晚側過頭來,安靜聽著。
或許是地理位置比較偏,農家樂裡今天沒什麽客人。白恬和葉晚坐在大廳裡的竹椅上,身後是收銀台,另一旁的櫃子上還擺著幾罐藥酒,散發著酒味。
白恬撐著頭,想到什麽,露出一個笑來,繼續道:“以前我家院子裡也種了很多菜,都是我姥爺一個人種的,不讓別人碰。”
“他嫌我們笨手笨腳的,顧不好菜。有一次我自作聰明,跑去澆水施肥,然後那油麥菜就死了。我姥爺氣得吃不下晚飯,又舍不得揍我,我半夜起床上廁所,都能聽見他在歎氣。”
葉晚跟著笑了起來。
“我從小就對做菜感興趣,經常纏著姥爺要他教我。他說不行,這手藝是老祖宗定下了規矩,傳男不傳女。但每一次他做菜的時候,知道我在偷偷看,也沒罵過我。就這樣我靠著偷師,也把他的手藝學了五六成。”
白恬說著,攤開自己的手,看著上面細細的傷痕和老繭,這些都是她熱愛這門手藝的證據。
葉晚看見了一條白線,這傷痕到現在都如此清晰可見,足以證明當時的傷口有多深。她抬起手撫上這條線,用指腹輕輕劃過,留下了自己的體溫。
“這條口子,是學雕花的時候傷到的,當時血根本止不住,只能去了醫院縫針。我姥爺心疼壞了,頭一次對我發那麽大的脾氣,還說以後我要是再敢拿刀,就先捅死他。”
“你看這是什麽話?他也真是的,年紀越大越愛說糊塗話,還不如我一個小孩子懂事呢。”
白恬分明是在笑,葉晚卻沉默下來,慢慢收攏掌心,握住了這隻布滿傷痕的手。
“後來,後來他走了,再也沒有人管我不讓我學了。”
“可是也沒人能教我了。”
郊外的夜空總是離大地更近一些,讓人覺得觸手可及。
葉晚洗完澡,靠在矮窗邊看著這片比城市中更純粹的夜空,心神也似乎隨之洗滌了一番。
房間門被推開,擦著頭髮的人走進來,然後關上門反鎖。
葉晚聽見聲音,回過頭去看。
被熱水浸泡過的肌膚還泛著紅,濕潤的短發垂在少女額前,落下水珠,滑過臉頰。寬大的浴袍松松垮垮地裹著青澀的身體,低領遮不住鎖骨,露出若隱若現的白嫩肌膚。
葉晚撇開頭,關上吹著冷風的窗,又將暖黃色的窗簾拉上,把屋內遮了個嚴嚴實實。
白恬不知怎麽有些緊張,她擦著自己的頭髮,視線避開葉晚在的位置,飄忽不定地看著床和桌椅,最後乾脆落在地板上。
葉晚卻沒再開口,先一步掀開被子躺上床。白恬洗得太磨蹭,葉晚的一頭長發都乾得差不多了,她才回來。
對於情形為何會發展成這樣的緣由,兩人都心知肚明,卻明智地不去戳破。
短發要好打理一些,白恬擦幹了頭髮後,看葉晚已經打算睡了,便關上燈,從另一側爬上了床。
黑暗中的一切都會被放大,白恬安靜地平躺著,聽著自己和葉晚的呼吸聲,卻覺得有一個聲音更吵。她仔細一聽,才發現是自己的心跳聲。
白恬趕緊翻身背對著葉晚,裹緊了被子,企圖掩蓋這個聲音。
離開電影院後在思考的問題被重新拉出來,白恬不得不再一次面對它,然後陷入自我掙扎。
吾日三省吾身。
我為什麽不推開她?難道我喜歡她?我的初吻就這麽沒了?
白恬捂住臉,對於自己當時被吃乾抹淨的表現無比懊悔。怎麽就不知道反抗呢?你是傻了嗎?還被啃了第二口!
氣死了!
葉晚這個混蛋,怎麽他奶奶的這麽熟練,搞得她連打人的力氣都沒了。
白恬猛地睜開眼,她翻過身來看向平躺著似乎已經睡著的人,一言不發地盯著這張臉。
被這死亡視線凝視著,葉晚只能睜開眼睛看過來,問:“怎麽了?”
冷不丁對上這個視線,白恬又迅速敗下陣來。她閃躲著移開目光,敷衍道:“沒事,睡覺吧。”
贏不了的,白恬同志,你早該有這個覺悟。
葉晚這種大魔王,誰對上去都是一個死字。
暗罵一句自己果然還是吃了大虧,白恬又翻身回去,繼續背對著她。
一隻手突然搭上白恬的腰,慢慢收緊。白恬大驚失色,立馬用雙手抱住自己的胸前,語氣都不自覺地暴露了自己:“你幹嘛?”
不易察覺的笑聲從白恬身後響起,大魔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腰,平靜地回答:“不乾。”
白恬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應該生氣還是該松一口氣,她猶豫了一下,沒有去碰那隻手。
在沒有把握讓這隻手拿開的情況下,她得避免更多的肢體接觸。
否則誰能保證葉晚會做什麽。
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下意識接受了這種設定,白恬忐忑地一動不動許久,直到手都麻了,才聽到平緩的呼吸聲傳來。
白恬:“……”
抱著她的人已經徹底進入了夢鄉,所有的擔驚受怕好像都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
白恬抿了抿嘴,不知怎麽有點失望。
這個人,怎麽連名正言順扇巴掌的機會都不給她的,太雞賊了。
在鬱悶和失落的情緒裡,白恬一邊想著,一邊閉上了眼睛,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抱著她的人睜開眼,無聲地笑了笑,然後貼近一些將睡著的人抱進懷裡,再次閉上了眼。
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