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廳裡的餐桌很寬敞, 看得出平時用餐的人至少是有五六個。
被叫做阿權的中年男人端上最後一盤菜之後,施辰開口道:“你也別忙了,叫弟妹帶雯雯一起來吃飯。”
中年男人搓了搓手, 笑著說:“這哪好意思。”
不苟言笑的男人向來是說一不二的, 他只是看了看對方, 中年男人便摸了摸頭,點頭道:“好嘞,那我下去叫她們。”
等他帶著中年女人和小女孩回來後,六個人才在餐桌邊坐下, 一時之間整個飯廳看起來熱鬧了很多。
白恬看向不知什麽時候安靜下來的葉晚,正想對她說什麽, 坐在主位上的施辰就開口看著她道:“白恬, 這是你權伯伯,還有他妻子方姨。”
坐在中年女人旁邊的小女孩連忙道:“還有我!”
她對白恬露出一個甜甜的笑,脆生生地說:“姐姐你好, 我是雯雯。”
幾個長輩頓時笑了起來,白恬也笑著跟她打了個招呼:“雯雯你好,我是白恬姐姐。”
她說完轉過頭來,向兩位長輩禮貌地打招呼:“權伯伯好,方姨好。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方姨是個面相和善的人, 她聞言熱情地笑了起來,開口道:“哪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 我們老權一直盼著能見見你呢,今天這麽巧遇上, 可得好好招待一下。”
白恬有些疑惑地看向坐在主位上的施辰。
鬢角已經白了一片的男人似乎心情不錯, 一直帶著點笑意,他看著白恬, 回答道:“你權伯伯十幾歲的時候就開始跟著我做生意了,現在退下來回了首都,接手這一間店過點小日子。”
他看了中年男人一眼,又對白恬說:“他聽說你在首都這邊教書,總念叨著說有機會一定要見見你。”
一直面帶笑容的中年男人哈哈一笑,直爽地說:“還不是大哥你老藏著掖著的,一次也不讓我們見,那我當然好奇得很。”
他說完看著白恬,比了比大拇指,“今天一見果然是知書達理,亭亭玉立,我大哥真有福氣。”
方姨立馬取笑他道:“誒你行了吧,就會那麽幾個詞兒,還在這兒半桶水響叮當。”
權大剛摸著頭悻悻地說:“那不是現在做生意的人都講究嘛,沒點文化多掉份兒。”
他說著,又對白恬道:“你權伯伯沒讀過書,別笑話啊。”
白恬看得出他們是真心喜歡自己,最初的那些拘束感不知不覺已經少了一些。
她笑著回答:“不會的,是我這個小輩不太周到,應該早點拜訪您的。”
施辰看著她,目光含著不做掩蓋的笑意。
他頓了頓,看向白恬身旁安靜坐著的人,突然道:“都把客人給冷落了,這位……”
葉晚抬起頭來,對他笑了笑,不卑不亢地說:“您好,我是白恬的朋友。我叫葉晚。”
方姨小聲驚呼了一下,連忙道:“難怪我瞧著這麽眼熟,原來是大明星啊!”
權大剛也驚訝地看過來。
葉晚無奈地笑了笑,“現在已經轉行了,您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施辰有些意外,難得開口問:“倒是很少聽說公眾人物半路轉行的,是打算從事別的行業嗎?”
白恬轉過頭,看著葉晚。
她卻笑容不減,坦言道:“剛剛參加了司法考試,順利的話會從事相關工作。”
坐在主位上的人點點頭,略帶欣賞地說:“做出這個決定需要很大的勇氣,年輕人確實應該要有敢拚的衝勁兒,挺好的。”
白恬收回視線,不知怎麽,悄悄地松了口氣。
一桌的人這才開始動筷子。
桌上的菜很豐盛,正如施辰所說,權大剛的手藝很不錯,他親自掌廚,做的這桌菜看得一桌人都食指大動。
方姨掀開砂鍋,一陣香味兒飄出來。
她拿起碗來給大家盛湯,每個人都分到了一碗,卻唯獨沒有給施辰。
雯雯好奇地問:“奶奶為什麽不給施爺爺啊?你偏心哦。”
白恬笑了笑,對她說:“不是的,是施爺爺身體不好,醫生說不可以吃海鮮。”
雯雯皺起小臉,看向穿著白色唐裝的人,說:“好可憐哦,海鮮煲那麽好吃!”
施辰看著她,說:“所以雯雯不能挑食,以後生病的話,就會像我一樣了。”
雯雯頓時嚇了一跳,連忙說:“不吃苦瓜也會這樣嗎!”
方姨故意湊到她耳邊,大聲說:“不吃青菜也會的。”
小姑娘一張臉蛋兒都嚇白了,然後拿著筷子夾了青菜放進碗裡,愁眉苦臉地吃下去了。
一群大人憋著笑,不再去逗她。
唯獨某一個人從頭到尾都很安靜。
這一頓飯吃得溫馨熱鬧,飯後白恬想幫忙收拾一下,被方姨趕到客廳裡陪施辰說話。
已經年過五十的男人其實並不顯老,他如果願意的話,白頭髮也不是什麽大事,染黑就好。
但他不在意自己的衰老,那樣活著太累了。
白恬把吵吵鬧鬧的雯雯哄回房間寫作業,然後才走到客廳裡,在葉晚的旁邊坐下。
她覺得,施辰大概有話要對她說。
果不其然,向來有話直說的施辰端著一杯茶,看著白恬,問:“最近工作順利嗎?”
白恬點頭,“都跟以前一樣。”
施辰放下手裡的茶杯,然後道:“你住的地方還是離學校遠了點,我那兒有一套剛裝好的房子,打算給你換一換。”
白恬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她無奈地說:“大舅,我現在住的地方已經很好了。”
施辰不讚同地開口道:“那是當時沒有合適的,才暫時買下來,湊合一段時間,我說過等有合適的就給你換。”
葉晚默不作聲地坐在沙發上,似乎一下子沒了存在感。
白恬不是很想在這種小事上讓對方不高興,但她更不願意一直不勞而獲。
“大舅,我知道你是想我住得好一點,但現在的房子已經超出我收入太多太多,再換好房子會讓我更有負擔的。”
施辰不再說什麽,不如說,這個結果他是早有預料的。
他想了想,乾脆直言道:“我聽說你和現在的男友相處得不錯,新房子是我給你準備的婚房。總不能讓男方家裡承擔所有東西,那會讓人看低的。”
白恬聞言一愣,下意識想看向身邊的人,但她很快反應過來,克制住了表情。
坐在她旁邊的人一直盯著電視,似乎對正在播放的肥皂劇很感興趣。
“大舅,您想哪裡去了,沒有的事。”她撇開目光,組織了一下語言,才說:“終身大事我怎麽會不提前跟您商量,這不是為了推脫您的安排,是真的沒有這個打算。”
施辰皺了皺眉,但總歸不是那種刨根問底的人,隻道:“那是大舅自作主張了。”
白恬對他笑了笑,溫和地說:“您放心,我如果要做什麽決定,是一定會告訴您的,到時候再商量也不遲。”
施辰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最後說:“那有機會的時候,記得帶他回來吃頓飯。”
白恬遲疑了一下,還是應了下來。
兩個人離開餐廳的時候,天早已黑沉沉一片,雨卻沒有停下。
路上已經不再堵車,車開在公路上暢通無阻。
然而開著車的人卻從頭到尾沉默著,令車內的氣氛又一次陷入先前的壓抑沉悶。
白恬看著窗外,沒有企圖開口打破僵局。
她對於這個現狀談不上多滿意,但也並不打算去改善。
理智至上,合情合理。
葉晚將車開進了公寓,又緩緩駛入地下停車場,然後熄了火。
白恬順勢解開安全帶,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提包。
駕駛座上的人卻一動也不動,任由她拿起包,然後打開車門走了下去。
白恬關上車門,站在車邊等了等,意識到車裡的人不打算下車後,她沒什麽表情地徑直走向電梯口。
當她走到電梯門前時,身後的車突然又一次被發動,以一個極速的轉彎調轉方向,駛出停車場,揚長而去。
白恬停下腳步,站在電梯門前,等車開遠後才回過頭看了一眼。
下一秒又收回視線,伸手按下了電梯。
大眾汽車一路飛馳在雨夜中,已臨近超速。
開著車的人往偏僻的公路前進,似乎並不在意一路上的監控攝像頭。
她暢通無阻地開過一條又一條空曠的公路,終於在下一個路口遇到了紅燈,不得不踩著刹車停下來。
雨又下大了,豆大的雨點砸在車頂上,發出令人心煩意亂的噪音。
葉晚雙手緊握方向盤,沉著臉看向紅燈旁邊的倒數計時,然後直接拐了個方向駛進一條冷清的公路。
兩旁新植的樹苗飛快地從窗外掠過,她開著車不管不顧,漫無目的地往前直走。
最後,這輛車停在了路邊的停車線內。
駕駛座上的人打開車門,走下了車,淋著雨鑽進一家便利店內。
她神情平淡地從櫃台拿了一包香煙和打火機,遞給收銀員。
對方看見她的臉時一愣,睜大了眼睛,回不過神來。直到她不耐煩地問了句“多少錢?”,面前的人才終於反應過來,趕緊拿起煙盒掃碼。
等淋了一身雨的人拿著煙走出便利店後,收銀員迅速掏出手機,登陸論壇發帖爆料。
不用想都知道一小時內自己會上熱搜,但葉晚卻面色平靜地淋著雨回到車上,然後撕開煙盒拿出一支煙來,就著廉價的塑料打火機,點燃了它。
久違的味道在口腔裡炸開,葉晚冷不丁被一口嗆到,她捏住煙頭,趴在窗上咳了許久,連眼淚都咳了出來。
雨水砸在她的頭髮和手臂上,指尖的煙被迅速打濕,沒多久就熄滅了。
她皺起眉,將它扔進垃圾桶裡,又拿出一支來點燃。
這一次,身體勉強適應了這過於猛烈的味道。
葉晚向後一靠,望著窗外的雨,有一口沒一口地抽著這根煙。
有路過的人自以為隱蔽地拿出手機偷拍,她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抽完兩根煙之後,才重新踩下了油門,開著車回家。
淋著一身雨濕濕噠噠地從電梯裡走出來時,葉晚回頭看了一眼,對地上的積水皺了皺眉。
想著回家裡拿拖把過來清理一下,她轉過身走到家門前,伸手按下了密碼。
身後的門突然被人推開,有人站在門口,看著她問:“你大晚上跑出去,就是為了抽一包煙嗎?”
葉晚不知怎麽覺得有點疲憊,她無聲地歎口氣,連頭也沒回,沉聲問:“你現在也會明知故問了嗎?”
背後的人一頓,陷入了沉默。
葉晚沒有力氣再開口,她直接拉開面前的門,準備走進去,身後那道聲音卻再次響起:“你如果要從事司法相關的工作,形象是很重要的,不要這麽隨便去……”
“你是以什麽立場來說這句話的?”
葉晚轉過身來,神色平靜地看著她。
穿著睡衣的短發女孩頓了頓,垂下眼,正要說什麽,葉晚卻笑了一聲:“以我弟妹的身份,還是以我前女友的身份?”
白恬抬起頭,眼裡的那點柔軟慢慢消失。
“就當我是多嘴,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
她說著,就要退回去關上門。
對面的人卻上前一步,雙手環抱在胸前,慢條斯理地開口:“有個問題我很好奇。”
白恬動作一頓,抬頭看過去,說:“什麽問題?”
“你是真的不記得那天晚上,我們怎麽上床的嗎?”
短發女孩的臉色沉下來。
葉晚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似笑非笑地繼續說:“那我告訴你好了。”
她說著,又往前一步,閑庭信步般隨意。
“你抱著我,脫了我的衣服,非常熱情地吻我,還把我壓在浴缸裡,用手和舌……”
“啪”地一聲,走廊上那慢條斯理的聲音就這麽被按下了暫停。
紅色的掌印很快在白皙的臉上浮現,讓渾身都是雨水的人更顯狼狽。
但她卻還笑著,甚至張開嘴,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
“如果你喜歡這種,我也不是不行。”
白恬強忍著再給她一巴掌的衝動,面色蒼白地咬著牙道:“葉晚,你真讓我覺得惡心。”
她說完毫不猶豫地關上門,順帶反鎖上。
一身濕透的人站在走廊上,臉上的笑慢慢消散,沒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