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河邊的風太大, 卷來了沙塵。
葉晚的眼睛被這風吹得眯了眯,一時之間變得有些乾澀。
她側過頭,切斷了與身旁人的對視。
肩上披散下來的長發在風裡張牙舞爪, 遮住了她的下顎與側顏。葉晚眯著眼, 看向河面上緩緩垂落的余暉, 突然生出一種不可名狀的感覺。
好像有某一樣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此時此刻正從她的心臟裡慢慢流逝。
她理應伸手拽住它,不讓它消失得那麽徹底。
可隨之而來的,是總能輕易擊潰高牆的輕聲低語。
“怎麽了?沙子吹進眼裡了?”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語氣並不多麽關切。
但葉晚卻仰起了頭,讓又乾又澀的雙眼看向上空, 好隱藏那不受控制的微微泛紅。
“不舒服的話我這裡有濕紙巾。”
身旁的女孩說著, 拿過自己的包,開始翻找起來。
葉晚不自覺地伸出手,又在空中停頓了一秒。
“我找一下, 你先別拿手去……”
左手的手臂被一隻手掌拉住時,白恬嘴裡的話戛然而止。
她微微睜大了眼,側過頭看向葉晚。然而那隻手只是停頓半晌,又不著痕跡地收回。
葉晚轉過頭,看向車前方。
“不用了。”她語氣平淡地說著, 拿起車鑰匙插上,發動了車。
就好像她突然伸手觸碰的動作, 只是為了不讓白恬拿出她的的濕紙巾,除此之外別無他意。
白恬的手已經摸到了那冰涼的觸感, 她頓了頓, 將包整理好放回去,不再說話。
葉晚拉過安全帶系上, 然後看著前方,開口道:“你的安全帶。”
身旁的人好像沒有聽清,抬頭問:“什麽?”
葉晚一手握著方向盤,抬起另一隻手伸過來,從白恬背後越過她的肩膀,拉出安全帶扯了過來,然後乾淨利落地扣上。
那隻手擦過女孩身上輕薄的夏裝,收了回去。
她踩下油門,掉頭原路返回。
白恬垂下頭,看了一眼安全帶的插扣,又移開視線,看向窗外的景色。
車內的氣氛好像從某一秒開始,就變得沉悶起來。
起因大概是白恬說的那句話。
她其實看見了,話音落下後,葉晚匆忙轉過頭想要隱藏的東西。
但她只能裝作沒有看見,並且期望對方像她一樣若無其事。因為話一出口,白恬就後悔了。
好在結果正如她所願。
車在坑坑窪窪的土路上一路顛簸,白恬的心也好似跟著一上一下,搖搖晃晃。
她放空了情緒,一張臉乾乾淨淨,半點神情也不再有。
其實白恬早已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又陷入了一個作繭自縛的怪圈。
她不開心,她明白自己為什麽不開心,然後她為此變得更加不開心。
如此循環,仿佛永遠無法看見安寧的可能性。
回到市區裡時已是傍晚。
天氣突然轉陰,下起了悶熱的雨。
起初只是夾在風裡的細雨,接著越下越大,劈裡啪啦地砸在車窗上,雨刷來回再多次也都掃不乾淨。
葉晚停下車,看向前面堵起來的長長隊伍,又看了一眼時間。
“不知道會堵到幾點,先找個地方吃飯吧。”
她說著,轉頭看著白恬,問:“你想吃什麽?”
其實白恬什麽也不想吃,她現在隻想回家洗個澡,然後舒舒服服地睡一覺。
但現實擺在眼前,她大概沒法很快回到家。
於是她只能開口回答:“就在附近隨便吃點吧。”
葉晚應了一聲,打著方向盤從長隊伍裡脫離,駛向附近的商圈。
她在導航上輸了一個名字,很快就得到了最佳答案,然後跟著導航開向目的地。
白恬看見之後,表情一頓,卻沒有說什麽。
葉晚解釋了一句:“這是一家全國連鎖的私房菜,主要是環境好,食材健康,衛生管理也很出名。”
她想起什麽,順口道:“以前因為拍戲,去這家私房菜學習過一段時間,所以比較了解。”
白恬點點頭,“我知道。”
她頓了頓,又道:“我的意思是,我去吃過。”
葉晚收回視線,無聲地笑了笑,卻又很快收斂了笑意。
連鎖店的好處在於,幾乎每一個商圈都能看見它的身影。
葉晚開了十來分鍾,就到了目的地。
她停好車,連墨鏡和口罩也不戴,就這麽跟著白恬一起下車,走進了店裡。
這是一家裝修非常典雅的中餐私房菜,佔據了兩層樓,內裡處處是古香古色的裝潢。
穿著白色旗袍的年輕服務生走過來,面帶微笑地接待了她們。
“請問是需要卡座還是包間?”
葉晚看向白恬,然後回答:“卡座。”
服務生應下之後,帶著她們走上台階,進了屏風後面。
白恬跟在葉晚身後,對周圍的一切都不很在意。
葉晚像是無所謂暴露在公眾視線下,盡管她衣著隨意,素面朝天,頭髮還被雨水沾濕了一些。
已經有認出她的人投來目光,但卻不敢確認。
兩人在角落裡的雙人卡座坐下後,葉晚接過服務生遞來的平板電腦,然後說了一句:“謝謝,有需要再叫你。”
服務生笑著點點頭,轉身離開。
她看著上面的菜單,問:“有胃口嗎?”
白恬看了她一眼,搖搖頭。
葉晚笑了一聲,“那就清淡點吧。”
隨手點了兩個菜和一道湯,葉晚確定下單後,就將平板電腦放在了一旁。
這家私房菜的環境一直很受好評,不僅是它的裝潢很有品味,還因為卡座之間的隱蔽性也很好。
木質屏風隔開了若有若無的視線,葉晚神色自若地拿起茶壺,給白恬倒了杯茶水。
說到底這間店的消費水平不低,來這裡的人要麽是為了談正事,要麽是聚餐,對葉晚的出現也不過是看了幾眼,討論幾句,就不再多關注。
倒是有一個穿著公主裙的小女孩突然跑了過來,站在葉晚面前盯著她看了很久。
葉晚對她笑了笑,問:“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小女孩看著她,然後拿起手機,指著上面的壁紙說:“阿姨,你跟葉晚長得好像啊。”
白恬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又在葉晚看過來之前收起表情,若無其事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葉晚瞥了她一眼,又看向小女孩,笑著問:“是嗎?你很喜歡她?”
小女孩露出嫌棄的表情,搖搖頭說:“是我爸爸喜歡她,這是我爸爸的手機,他電腦上也是這個照片。”
白恬悄悄側過頭,看向屏風。
葉晚臉上的笑一頓,然後說:“那你得趕緊把手機還回去,萬一有電話打進來,會耽誤正事的。”
小女孩癟癟嘴,回答道:“沒關系,這個是他其中一個手機,他還有好幾個呢,但壁紙都是我媽。”
感覺好像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葉晚的笑險些沒繃住,她吸了口氣,又開口道:“你一個人跑過來,爸爸媽媽找不到你會擔心的,快回去吧。”
“沒事啊,這裡是我家。”她昂首挺胸,理直氣壯地說。
葉晚的笑凝固在臉上。
她轉過頭,看著對面正在假裝看壁畫的人,突然說:“我不餓了,咱們走吧。”
小女孩一驚,頓時拉住她:“別啊,你們都點了菜了,要走的話先給錢。”
葉晚似笑非笑地說:“可是菜還沒上,我們也沒吃啊。”
小女孩一下子不知道怎麽反駁了,只能委屈巴巴地拉著她,小聲說:“那,那我跟你道歉吧,阿姨你不要生氣了。”
葉晚眉頭一跳,突然湊近她,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臉蛋。
“叫聲姐姐來聽,不然我就走了。”
不知人世險惡的小女孩掙扎了一下,但很快就屈服了。
她不太情願地叫了一聲:“葉晚姐姐。”
葉晚睜大了眼,頓時氣笑了,“好啊,你這是存心找我麻煩。我要去找你家長告狀。”
她說著作勢要站起來,小女孩信以為真,連忙拽住她,差點急哭了。
目睹了一場肮髒成年人惡行實錄的白恬放下茶杯,開口道:“她騙你的,別理她。”
小女孩頓時像是找到了靠山,她松開葉晚,小跑著過來拉住白恬的手,甜甜地說:“姐姐你人真好。”
感受到了明目張膽的區別待遇,葉晚故作不滿地哼了一聲。
小女孩好像看出了兩個人的地位,直接對白恬撒嬌道:“姐姐你餓不餓啊,要不再點個菜吧?我們家的霸王海鮮煲特別好吃!”
剛坐下的葉晚瞪起眼,控訴道:“你敲詐啊,這道菜一千多。”
白恬伸手捏了捏小女孩的鼻子,小聲回答:“姐姐不想吃海鮮。”
小女孩的眼睛轉了轉,又拉著她說:“那參湯烏雞也不錯啊。”
葉晚冷冷地開口:“這道七百。”
她說完抬起頭,正好看見了一行人從樓上走下來。
為首的中年男人正滿面笑容地對身旁的人說著什麽,眼神不經意地往葉晚這邊一瞟,看見小女孩時臉色一變。
葉晚頓時笑了起來,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
小女孩還在跟白恬推薦那些貴死人的菜,下一秒就聽見身後一道聲音響起:“王雯雯!你不寫作業跑下來做什麽?”
穿著一身中山裝的男人邊說邊走過來,一把揪住準備開溜的小女孩,然後面帶歉意地對白恬說:“這位客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孫女比較調皮,沒影響您用餐吧?”
白恬笑了笑,回答:“她很可愛。”
葉晚冷不丁地插了句:“她讓我們點霸王海鮮煲。”
已經年過五十的男人頓時黑了臉,他抱起不斷掙扎的小女孩,然後連連道歉:“真的非常不好意思,是我沒管教好她。今天您二位的菜我請了,千萬別往心裡去。”
白恬不讚同地看向葉晚,然後回道:“沒關系的,小孩子活潑是天性。”
小女孩在男人懷裡掙扎不開,只能消停下來。
她看見不遠處的人,頓時像看到了救星一樣,喊道:“施爺爺!”
抱著她的人這才想起什麽,跟葉晚和白恬又說了聲抱歉,然後抱著小女孩走了回去。
白恬聽見這三個字一愣,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好巧不巧對上了一雙看過來的眼睛。
站在不遠處的人穿著一身輕薄簡便的白色唐裝,他身形高大,發白的鬢角透露出他的年紀,但身體卻很硬朗,一張被歲月青睞的臉上是不苟言笑。
他對上白恬的目光時,似乎有些意外,但卻沒有開口說什麽。
然而白恬不能裝作沒有看見他。
在葉晚有些不解的目光下,白恬站起身來,向著男人走過去。
抱著小女孩的中年男人以為她有什麽事,正要開口詢問,卻見她對穿著唐裝的人微微一點頭。
“有些時間沒見您了,身體還好嗎?”她笑著問。
男人的眼角露出一點笑意,讓他的細紋看著明顯了許多。
他開口道:“是有段時間沒見了,來吃飯?”
白恬應了一聲,轉頭看向已經走過來的人,然後對他說:“這是我朋友,我們來吃頓便飯。”
葉晚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向他打了個招呼,舉止得體。
男人點了點頭,對她露出一個笑。
站在樓下總歸是影響餐廳正常營業,原本已經要走的男人轉頭看向抱著小女孩的人,說:“阿權,去後廚做幾個菜上來。”
他說完,又轉身往樓上走。
雖然有很多疑問,但穿著中山裝的男人什麽也沒問,連忙應下來,然後抱著滿臉好奇的小女孩去了後廚。
白恬有些無奈,但還是跟在了後面。
她側頭看了一眼安靜跟著自己的葉晚,想要說什麽,對方卻對她笑了笑,用眼神安撫了她。
兩人跟著上了樓,卻不是進二樓的包間,而是直奔不對外開放的三樓。
這一層是很有生活氣息的四室一廳,應當是一家幾口住的地方。
穿著唐裝的男人正在跟一個中年女人說什麽,對方驚訝地看了一眼白恬和葉晚,然後說:“那我再去弄兩個小菜。”
男人叫住她:“你歇會兒吧,叫阿權去忙。”
她應了一聲,然後朝著白恬她們走過來,非常熱情地說:“別站著,快來坐,就當是在自己家裡啊。”
白恬對她笑了笑,應下來,然後拉住葉晚的手,走到客廳,接著便松開了手。
葉晚的手指動了動,卻很快歸為平靜。
穿著唐裝的男人轉過身來,單手背在身後,看向她們,開口道:“帶你朋友坐會兒,待會兒就開飯了。你權伯伯的手藝還是不錯的。”
他說著,對上葉晚的目光時,突然一頓。
施辰這才想起什麽,失笑道:“都還沒跟你朋友介紹吧。”
白恬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葉晚,開口介紹道:“這是我大舅。”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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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恬同學要努力呀,不然就得回家繼承家產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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