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當紅女星別墅被殺案追蹤報道:凶手已落網, 犯罪嫌疑人劉某,男,年齡……”
葉晚按下遙控器的暫停鍵, 神色不明地看著電視屏幕上被打碼後的照片。
沒什麽可懷疑的, 再難以置信, 她也能確認這個人是誰。
客廳裡一片死寂,能趕回來的人都回來了,或站立或坐著,不約而同地抿著唇皺著眉頭, 顯然都想到了不太好的回憶。
葉晚騰地從沙發上起身,壓著怒意走了兩圈, 卻還是忍無可忍地抬起手將遙控器一摔, “哢嚓”一聲巨響之後,黑色塑料粉身碎骨。
“故技重施,好一個故技重施。”她幾乎是咬著牙說出的這句話。
多麽眼熟的案件, 多麽相似的手法,連一丁點粉飾都懶得敷衍,就是堂而皇之地一巴掌扇在他們臉上,得意洋洋地說:“十年前能搞你,十年後照樣能用同樣的手段搞你。”
上一次他們失去了一個組長, 這一次輪到副組長了。
客廳裡的所有人都等著她發泄,他們大部分人都是當年的組員, 按輩分算是她的長輩,不會介意她難得一見的發火。
實際上, 現在的每一個人都憋了一口氣, 吐不出來咽不下去,難受至極。
“老三這麽謹慎的性格也會中招, 我實在想不明白。”老驢率先開口,他和劉老三一樣,都是小組裡的中流砥柱,彼此之間最為了解。
經歷了當年邢芸被陷害的事,他們所有人都對這種事十分敏感,更何況是一向穩重謹慎的劉老三。
葉晚已經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開口道:“之前我猜測三叔是查到了重要的消息,因為只有這個可能性。但現在看來,這個消息本身是個餌也說不定。”
當初邢芸就是被自己人出賣,最忠心的組員死於非命,她中了圈套,背上殺人犯的汙名,還非常“剛好”地被警察抓到,進了拘留所和外界失去聯系。
如今的劉老三,踩進了同樣的陷阱。如果他們不能立刻想到周旋的辦法,那劉老三的下場就會是當年的邢芸。
葉晚的臉色沉得可怕,她已經很久沒有在公事上這麽情緒化了,這樣毫無疑問會影響自己的判斷力,可她做不到徹底的平靜。
衛錚頂著一對黑眼圈走出來,他臉色白得嚇人,不知道究竟多久沒有休息過了。
“查到了,在東郊的拘留所,消息瞞得很緊,線人還沒打探出來進展。”
他兩手空空,沒有抱著一直不離手的那台監控電腦。平時擦著那條線調取監控已經是在鋼索上行走,牽扯到白道上就萬萬不能再冒險了。
對方非常清楚他們的底線,所以才會屢次用這種手段。
面對手段肮髒毫無底線的敵人,他們一直是束手束腳的那一方。
“以往常的經驗來看,不出兩日警方就會提請檢察院批準逮捕,偵查階段也會極大縮短,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
一直沉默的某個女人開口說了幾句,她身上還穿著在菜市場賣菜時的廉價衣服,整個人打扮得和普通的大媽沒兩樣,此刻的氣質卻截然不同。
葉晚對這個再清楚不過,聞言扯了扯嘴角,回道:“就算有時間,我們也沒有辦法在逮捕令下來之前把人救出來。”
自欺欺人是沒有意義的,現在的他們就是這麽無能,甚至連堂堂正正生活都不能。
因為他們的存在是透明的,且只能是透明的。
當他們的真實身份暴露在公眾視野裡時,就已經意味著違背了當初的宣誓,徹底失去行動的資格。
當年邢芸的一步踏錯,讓這個小組被上面舍棄,這麽多年過去,已經沒有幾個人還記得他們了。
葉晚重新拚接起來的,不過是一盤散沙,一個殘局,老弱病殘們聚齊在一起憋著一股勁兒負隅頑抗罷了。
走到今天,只有這個當年被中斷的任務徹底結束,所有人才能再次站到陽光之下,問心無愧地活下去。
在這之前,他們不能,也不被允許浮出水面。
葉晚深吸一口氣,抬頭望了眼屋內的所有人。
年紀最大的當叔已經滿頭白發了,哪怕他現在回到家鄉,他的家人也認不出這是誰,因為唯一記得他的妻子早已過世。
打扮得像個大媽的女人這一輩子都沒有嫁人,她曾是保送名校的高材生,卻將青春都葬送在了菜市場賣菜的生活裡。
老驢有個漂亮的女兒,一直牢牢聽從他的囑咐,定居國外,結婚生子,半步都不敢踏進國內。
一直沉默的小光頭是後來才進組的,他的哥哥在十一年前犧牲,他被幾個遠房親戚踢來踢去,一直到三叔找到他,才結束了寄人籬下的生活。
可如今的日子,也不比寄人籬下好多少。
這些人,都將自己的命交到了她手上。
葉晚收回視線,彎腰拿起手機和車鑰匙,然後起身道:“光頭回去跟馬原,按原計劃行事。其余人將線人撤回來,全力緊盯案件進度。”
小光頭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沒有人對此有異議,他們向來維護葉晚的話語權,只有這一點是不容挑釁的。
否則散沙會更散。
衛錚已經有了預感,問:“難道你要……”
扎著馬尾的女人看了他一眼,扯出一個笑,眼底卻平淡無波。
“跟誠雲談下的福利,不是正好派上用場嗎。”
老驢不讚同地皺起眉,卻沒有急著開口,反倒是一頭白發的當叔勸了一句:“晚晚啊,你要是站出來,就再也下不去了。”
葉晚穿上外套,理了理衣衫和頭髮,才看向他。雖是用小輩的姿態,口吻卻很堅定:“當叔,我是邢芸的女兒,這注定我不可能獨善其身。”
她的身份會有人不知道嗎?
只不過是看她多年來在娛樂圈自甘墮落,便樂見其成罷了。
她退圈以來走的每一步,即使再小心謹慎,也逃不過有心人的追查。既然早晚要劍拔弩張,那為何不由她自己來主動宣戰呢?
“我一定要拿下這個案子,請大家幫我。”葉晚鄭重地彎下了腰。
就像是當年,她獨自一人找上門來,挨個懇請他們回來時那樣。
沒有人再開口阻攔,他們看著她許久,最後一個接一個離開,如同來時那樣悄無聲息。
葉晚松了口氣,直起身來,低聲說了句:“謝謝。”
老驢走在最後,他腳步一頓,卻還是什麽也沒說,邁出了門。
已經沒有路可走了,是成是敗,最後不過是化為一抔黃土,窮富善惡,殊途同歸。
那又有什麽好怕的。
白恬請的長假不長,但足夠她在這段時間裡和賀曉芸打好關系。
她沒有抱太大希望對方會跟自己交心,只是把能努力的都嘗試了,哪怕最後賀曉芸也不會開口袒露真相,但至少白恬盡力安撫了剛剛死裡逃生的小姑娘。
在家裡的時候,白恬也不忘處理自己堆積的工作,回復工作群裡的安排。
班主任們時常在群裡討論自己班上的搗蛋鬼,分享經驗,白恬偶爾看到時,就會回頭看一眼沙發上看電視的賀曉芸。
明明是同齡的小孩子,這個女孩卻經歷了太多不該遭遇的事情。
別的孩子還在父母懷裡撒嬌,討要零花錢,她已經學會了怎麽在大人面前做一個懂事乖巧,不添麻煩的好孩子。
這算是早熟嗎?
白恬不太清楚,因為她自己也沒有當過合格的小孩子。
電視裡正播放著新聞,沙發上的人原本很安靜地看著,就在白恬剛起身要過去書架上拿資料時,賀曉芸突然臉色一白,手裡的杯子“哐”一聲掉在了茶幾上,打翻了裡面的水。
白恬連忙走過去,看向電視屏幕,裡面正說到一樁當紅女星被殺案。
她收回視線,走過去扶起杯子,抽出紙巾來擦乾淨水,隨口問:“怎麽了?”
賀曉芸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她緊緊握住自己的手,牙齒咬住了下唇,像是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
白恬沒辦法再裝作什麽都沒察覺,她歎了口氣,蹲下身來,握住了賀曉芸的手。
“出什麽事了?可以告訴老師嗎?”
大概是手心的溫度起了作用,賀曉芸回了神,神色蒼白地看過來,喃喃道:“她死了。”
白恬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溫和地問:“你認識她嗎?”
賀曉芸卻猛地搖了搖頭,末了又遲疑著點了點頭。
她的樣子實在是很難不讓白恬想到糟糕的事情,她不忍心再問,賀曉芸卻抿著嘴,眼淚無聲無息地落了下來。
白恬連忙抽了紙巾給她擦眼淚,卻越擦越多,小姑娘最後直接哭了出來。
從來沒經歷過這樣的場面,白恬一時間有點無措,隻好將她抱進懷裡,輕輕拍著背安撫。
賀曉芸就像是緊繃已久的弦終於斷開來,一邊哭,一邊啞著嗓子開口道:“我見過她。”
她永遠不會忘記,在無意間推開那扇門之後,親眼所見到的景象。
遍體鱗傷的女人像是死了一樣被扔在床上,可她是睜著眼的,那眼睛黯淡無神,像個瞎子,睜著卻沒有焦點。
賀曉芸對上那雙眼時,比巨大的恐懼更早一步襲來的,是扼住咽喉的悲戚。
她讀懂了這個眼神,因為那將是自己的未來。
所以她拚了命地逃了,她不要變成這個女人,她不要陷進肮髒的泥沼裡永世不得翻身。
可直到現在賀曉芸才猛然驚醒。
原來自己還撿了一條命。
她從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逃了出來,而沒能脫身的那個人,死在了血泊之中。
賀曉芸如墜冰窖,渾身發抖。
作者有話要說:
已經盡力溫和了,這章沒辦法更隱晦,大家自行理解吧。
葉晚他們到底在為了什麽而努力,相信已經有人能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