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的早上， 白恬照常騎車到學校上班。

　還沒進學校大門，一些認出她的學生們就紛紛向她問好：“白老師，教師節快樂！”

　白恬笑著跟他們點了點頭， 囑咐道：“快打鈴了， 別遲到。”

　“知道啦——”幾個半大的孩子拉長了尾音， 一邊成群結伴地走進大門，一邊啃著手裡的油條和包子。

　檢查風紀的學生會和教導主任站在門口，盯著每一個進去的人，幾乎隔一會兒就要抓一個典型。

　白恬習以為常地穿過了學校的綠蔭長道， 將車停在自行車的車庫裡鎖上，然後拿著包往教學樓走去。

　樓道裡和布告欄上都張貼著祝語， 每個教室也都畫了新的黑板報， 迎接這一年一度的教師節。

　但實際上，白恬對這個節日一向沒有什麽實質感。

　可能是因為，對她來說這一天就和每一個工作日一樣， 照常上班下班，該累的一點也不會少，說不定還會增多。

　比如說現在——

　“白老師啊，正巧要找你呢。”

　中年男人一見到她，就連忙走過來， 白恬隻得在樓道上停下。

　“李主任，怎麽了嗎？”

　見她停下來， 李主任便繼續道：“下月初咱們附中要跟隔壁一中一起辦秋遊，這人一多起來就麻煩， 所以領隊老師這邊……”

　前前後後花了十分鍾聽他交代完， 白恬才終於走進辦公室裡，剛坐下就打鈴了。

　早自習向來是班主任和英語老師的時間， 她打開電腦，開始處理今天最要緊的事情。

　電腦開機後就自動登錄了聊天軟件，所有的群聊消息都已經被她開了免打擾，但架不住私聊的窗口一個個彈出來，全都是格式相差無幾的祝語。

　這也是白恬對教師節無感的原因之一，一年到頭的各種節假日祝福消息已經夠讓人煩惱了，她還多出一個需要應對的節日，平白無故增加了工作量。

　早自習下課後，數學課代表抱著作業進來，對白恬說：“白老師，這是今天的作業，總共有三個人沒交。兩個是沒帶作業，一個是請病假。”

　白恬抬頭看了他一眼，隨口問：“誰請病假了？”

　“賀曉芸。”

　她手裡的動作一頓，然後點點頭，道：“那兩個沒帶的，讓他們中午之前重做一份交上來。”

　課代表悄悄吐了吐舌頭，應了一聲，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白恬敲著鍵盤的手指慢慢停下來，她一言不發地看著屏幕，注意力卻散發開來。

　一個暑假過去，她幾乎都要忘記賀曉芸這位問題學生了。

　可現在仔細回想，當時那些接二連三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如果全部串聯起來的話，實在很難讓人放得下心來。

　白恬歎了口氣，重新集中注意力，繼續忙著手上的事情。

　附中的晚自習是任課老師和班主任輪流製，今天正巧是白恬輪休，她忙完手裡的事之後，就照常下了班。

　因著時間還早，白恬打消了騎單車回家的想法，準備出門坐公車。

　她一路上抽空跟班主任發著消息，詢問今天請假的女同學是什麽情況，對方大概還在忙，一直沒有回復她。

　學校門口停著一輛不起眼的車，白恬遠遠就看見了，剛走近一點，葉黎已經搖下車窗向她招手。

　白恬對他笑了笑，走過來之後，卻先對上了後車座上的人投過來的視線。

　葉黎開口道：“我們來接你去吃飯，給偉大的人民教師過節。”

　白恬收回目光看向他，習慣性地說了一句：“不用這麽麻煩的。”

　但還是拉開車門坐上了副駕駛。

　葉黎等她系好安全帶之後，便發動了車，一邊握著方向盤一邊道：“正巧我姐今天也有時間，咱們就一起熱鬧一下嘛。”

　白恬抬頭看了眼後視鏡，在那雙純黑的眼裡停留了片刻後，才垂下頭。

　身後的人卻突然開了口：“這個是送你的。”

　白恬抬起頭，轉回身去看，只見到一個遞過來的禮物盒。

　她頓了頓，伸出雙手接過來。

　散著一頭長發的人輕聲道：“教師節快樂。”

　白恬抱著盒子，同樣輕聲回答：“謝謝。”

　開著車的葉黎拐了個彎，笑著說：“我這個人不太會挑禮物，就隻好請你吃飯了。”

　白恬轉回身坐好，將盒子抱在懷裡，神色平常地接了話。

　氣氛看起來其樂融融，就像真正的一家人那樣溫馨和睦。

　葉黎選的餐廳不遠，沒多久就到了地方。他在餐廳對面的停車場裡停好了車，白恬抱著禮物盒跟著下來，卻被身後的人叫住。

　“東西放車裡吧，挺重的。”

　她低頭看了看，“哦”了一聲，將懷裡的東西放了回去，然後走到了葉黎身旁。

　餐廳在馬路對面，三個人並排著，剛走到路邊時，白恬就瞥到一輛從左邊飛速開過來的摩托車。

　“小心！”

　她條件反射地伸出手，拉住自己右手邊的人往後退了幾步。

　而站在她左邊，離那輛摩托車更近的葉黎也反應迅速地後退著避開，下一秒，摩托車從他們面前飛速躥過，連個人影都沒看清。

　白恬心有余悸地看著揚長而去的影子，忍不住道：“這也太危險了，那個人怎麽騎的車啊。”

　被她拉著往後退的人這才回過神來，轉頭看向她，問：“你沒事吧？”

　白恬搖了搖頭，正要說什麽，卻瞥到兩人還緊握著的手，頓時一怔。

　葉晚不著痕跡地松開手，先一步走向前，語氣平常地說：“走吧，肚子都餓了。”

　白恬應了一聲，跟在她身後。

　才走了幾步，她突然想起了什麽，轉回身來看向還站在原地的人。

　“怎麽了？”白恬抬高聲音問，引得葉晚也停了下來。

　天色已經暗了些許，青年的神色在朦朧的路燈下晦澀不明，他聽到白恬的聲音後終於反應過來，回答道：“哦沒什麽，就是想起還有個郵件沒回。”

　白恬松了口氣，道：“先進餐廳吧。”

　葉黎點點頭，跟了上來。

　這一頓飯，白恬吃得有點心不在焉。

　她早已經察覺到葉晚今天的狀態有些奇怪，不由得多了些注意力在她身上。

　但對方一邊吃飯一邊和葉黎聊著天，看起來與平時沒有什麽兩樣。

　所有心思都掛在葉晚身上的白恬不知道，此時此刻同樣心不在焉的人，不止她一個。

　隔天依然是工作日，三個人都得早些回家，便早早結束了這頓聚餐。

　白恬回到家之後先洗了個澡，又忙完了要準備的事情，才回到房間。

　桌上放著一個禮物盒，她拉開椅子坐下，打開盒子之前，卻沒來由地出了一會兒神。

　這好像，是葉晚正正經經送給她的第一個禮物。

　裡面會是什麽呢？

　白恬這樣想著，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點期待。

　她解開禮物盒上面系著的蝴蝶結緞帶，輕輕抬起蓋子，正要掀開。

　放在床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白恬頓了頓，起身走到床邊拿起手機。

　是軟件裡的語音通話。

　她彎了彎唇角，按下接通，問：“怎麽了？”

　葉晚的聲音傳過來，卻比往常更低沉，甚至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壓抑：“白恬，收拾東西跟我去機場。”

　白恬沒反應過來，愣了兩秒才問：“去哪裡？”

　“回S市，七中。”

　七中這個名字，對白恬來說已經有些遙遠。

　哪怕是上一次回到S市，白恬也沒有去看過它一眼。

　在那不愉快的短短幾天裡，她寧願住酒店，也不曾踏足過自己從小生活的地方。

　白恬本以為，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

　然而當凌晨四點，她腳步匆匆地跟在葉晚身後走出機場時，卻迫不及待地深吸了一口還有點冷的空氣。

　可這仍然無法排解，胸口裡那股悶了幾千公裡的濁氣。

　葉晚壓了壓鴨舌帽，伸手拉住白恬的左手，然後攔了一輛計程車。

　她們並肩坐在後車座上，沉默地注視著黑沉沉的天色，一路無話。

　計程車開了一個半小時，終於停在了七中的西側門外，葉晚付了錢之後，拉著白恬下了車。

　門口還停著許多的車，大大小小，價格各異，兩人掃了一眼，便快步走到門口。

　保安室在這個時間卻是少見地亮著燈，一個大爺坐在裡面，聽見聲音後抬頭看了眼兩人的模樣，便揮揮手放行了。

　葉晚頓了頓，開口道：“謝謝王爺爺。”

　那大爺一愣，正要再看一眼葉晚的模樣，她卻已經拉著白恬走了進去。

　門內卻不是熟悉的教學樓，而是一排排不高的公寓樓。葉晚遵照著記憶裡的方向，帶著白恬穿過兩棟樓之後，終於見到了三三兩兩聚在樓下的人影。

　那些人有的是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有的是年過半百的阿姨，還有一些跟葉晚和白恬年紀相仿的年輕人。

　相同的是，他們都穿著一身黑。

　白恬松開葉晚的手，望向樓下堆得滿滿的一排又一排花圈。而那長長的白條之上，用黑色的大字寫著——沉痛悼念恩師李學民。

　兩人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許久，似乎與那一頭的人群格格不入般，被隔絕在外。

　最後是白恬先回過神來，她理了理身上黑色的套裝，然後拉了拉身旁人的手指。

　“走吧。”葉晚終於輕聲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