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個比自己還高的箱子搬上樓, 白恬是做不到的。
她謝過了幫忙搬上來的快遞小哥,笑著目送對方離開,然後回頭看向佔據了客廳大半空地的紙箱子。
不用打開去看, 白恬也已經明白裡面裝著什麽了。
或者說, 她其實沒有勇氣打開它。
於是當手機鈴聲響起時, 站在門口的人猛地回過神,看也不看就將電話接了起來。
“晚上好。”對面的聲音聽起來輕松又熟稔。
是趙玥嵐。
白恬一怔,後知後覺想起來,在高熙婚禮的那天, 她和趙玥嵐交換了手機號。
雖然她們早已不再是朋友,但也不至於連基本的顏面都不給。
或許十年前的白恬不會給, 可是現在的白恬, 已經長大了。
對於一個合格的大人來說,年少時的恩恩怨怨都已經過去了太久,當時的所謂傷害, 或許是一輩子的傷口,但也可以被時間愈合。
白恬從來不是一個愛記恨別人的人,哪怕那個人欺騙過她。
在成為大人的路途中,白恬偶爾會想起這個與自己緣分太淺的朋友,然後去想, 自己為什麽會和趙玥嵐形同陌路。
是真的痛恨她騙過自己,所以就要老死不相往來嗎?
其實白恬知道, 如果趙玥嵐坦白之後,只是向她道歉, 那她最多生氣, 與趙玥嵐冷戰一段時間,最後卻終歸是會和解的。
所謂路遙知馬力, 日久見人心。
趙玥嵐是一個很好的朋友,她撒的謊不足以抹殺她這個人的所有品格。
但那時候的趙玥嵐,要的不是朋友之間的原諒與和解。
她要的,白恬沒有。
站在樓下的人還穿著一件吊帶T恤,似乎不在意時下已經降低了許多的氣溫。
她靠在車窗前,聽到腳步聲之後便抬起頭來,然後展露出一個笑來。
那是獨屬於趙玥嵐的笑。
似乎只是看一眼這個笑容,陰霾密布的天氣就能放晴一點。
她還像是高中時那樣,是七中大多數人眼中的那個“小太陽”。
可實際上,人都是會改變的。趙玥嵐不會是那個例外。
白恬走近了些,停在她跟前,問:“這麽晚了,找我有事嗎?”
她口吻太像例行公事,趙玥嵐的笑收了些,回答道:“沒有太大的事情,在這裡說就行。”
白恬松了口氣。
趙玥嵐還是趙玥嵐,有著一顆七竅玲瓏心,從不給人添任何麻煩。
短發女孩的情緒太過明顯,趙玥嵐垂下眼,將心緒一掃而空,然後站直了身。
“從葬禮那天之後,我就有一件事想問你。”
她單刀直入,反而讓白恬愣了愣,隨即又反應了過來。
許琳的葬禮,趙玥嵐和文心蕾都來了。她們看見白恬時,文心蕾的表情最為驚訝,但好在她還分得清場合,沒有來找白恬的麻煩。
趙玥嵐更是從頭到尾,沒有來和白恬搭一句話。
有時候,她這個人貼心到了一種可怕的程度。
白恬抿了抿唇,沒有接話。
趙玥嵐卻已經得到了答案,她無聲地歎了口氣,仍是忍不住問一句:“這一次,你還是選了她嗎?”
白恬垂著眼,許久之後才開口:“哪裡來的選和不選。”
趙玥嵐一怔,突然失笑一聲。
是她犯蠢了,這哪裡是選擇題,這從頭到尾都是一道填空題。
而答案只有一個。
爭強好勝如她,這輩子也有注定無法贏的人和事。這一點,在踏入社會之前,她就早已明白。
但固執也該是一種品質,所以今天才清醒過來,也不需要覺得丟臉。
趙玥嵐,不是你太差,是你沒有準考證啊。
夜風從肩上溜過,吹起靛青色的發絲,讓人終於懂得了冷。
她無意識地摸了摸手臂,恍然發現,夏天已經快到終點了。
白恬看著她,想了想,還是脫下了自己的外套,遞給她。
“晚上冷,不要感冒了。”
趙玥嵐沒有扭捏,接過來穿上,然後往身後的車上一靠,對上白恬的雙眼。
“你的私事我不方便發表任何觀點,不過用得著的地方我都可以幫忙。只是有一點……”
她看著白恬平靜的面容,片刻後才繼續道:“某些東西背上了就再也洗不掉,你要考慮清楚。”
白恬突然對她笑了笑。
“趙笙笙,其實我很羨慕你。”
趙玥嵐的表情一頓,她看著面前這個已經出落得與年少時相差巨大的女孩,卻是頭一次感到有些陌生。
她認識的白恬,不會說這樣的話。
讓一個人承認自己羨慕別人,是掰碎了自尊的一件事。
要強的白恬從來不向任何人低頭。
然而此時此刻,她卻淺笑著說:“高中時,我第一次見你,就不想和你做朋友。因為你這樣的人,跟我生活在兩個世界裡。你是人人都喜歡的人氣王,我是班級裡的隱形人。”
她一邊說著,一邊回憶著,連神色都因此變得柔和。
“可是你說要跟我當朋友,你中過彩票嗎?我沒有,所以那時候我壓根不相信你真的要和我做朋友。”
趙玥嵐的神情一點一點淡下去,像是從活在眾人眼裡的趙玥嵐,變回了無人知曉的那個趙玥嵐。
“事實證明,你確實不是要和我做朋友。”
白恬笑了笑,輕聲道:“但我還是從心底裡欣賞你,因為你是趙玥嵐,你敢做也敢認,把陰暗面都活得坦坦蕩蕩。”
她看向趙玥嵐的雙眼,認真地說:“我同樣羨慕現在的你,人都會變,你跟我都變了。不一樣的是,我變得更讓自己瞧不起自己,你變得更明白自己要成為什麽樣的自己。”
“和你站在一起,無論以前還是現在,都相形見絀。”
趙玥嵐張了張嘴,卻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短發女孩抬起手來拍了拍她的肩膀,眉眼間依稀又可見年少時的輕快隨意。
“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她沒有說半個相關的字眼,趙玥嵐卻還是聽懂了。
因為她們曾經是朋友。
趙玥嵐收緊了外套,輕聲開口:“那就做你想做的事,所有,一切,任何。”
白恬看著她的眼睛,許久之後,才點了點頭。
兩人相視一笑,個中滋味,卻只有自己明了。
趙玥嵐無聲地深吸一口氣,站直了身,“時間不早了,我該……”
“笙笙姐?”
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讓兩個人都愣了一愣。
白恬轉過頭去,見到一個走過來的身影。
葉黎似乎是剛忙完工作,身上還穿著正裝,他停在兩人面前,有些奇怪地問:“你怎麽在這裡?”
饒是趙玥嵐的反應速度,這會兒也遲疑了一下,她正想開口說什麽,身旁的人卻已經出聲道:“是來找我的。”
葉黎茫然地看向白恬,她神色平靜地解答了他的疑問:“我們是高中同學。”
“這麽巧?”他驚訝地看向趙玥嵐,見對方點了點頭,才恍然道:“我差點都忘了,白恬也是七中的。”
趙玥嵐沉默著,沒有接話。
葉黎見她剛才像是要走了,便體貼地不再多問,跟她打了招呼又寒暄了幾句,才和白恬一起目送她開車離開。
“來之前怎麽不打個電話?是有急事嗎?”白恬先開口問。
葉黎原本想問的話就給忘了,他摸了摸鼻子,有些難為情地問:“我其實已經回了趟家,然後收到了一個快遞……”
白恬了然地回答:“我也收到了。”
葉黎頓時窘迫起來,連忙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這件事,我看到的時候都傻了……這……”
他慌張又急切想要澄清的樣子,讓白恬那剛剛透了會兒氣的心又墜落回原地。
她看著他身上穿的這件正裝,甚至還記得它的價格。這是葉黎花大價錢定製的高檔西裝,用來出席正式場合。
他今天忙了一天,回到家之後連衣服都沒換,就馬不停蹄趕到這裡來跟她解釋。
小心翼翼,生怕有半點冒犯。
白恬扯出一個笑來,聽見自己用溫和的聲音說:“這應該是阿姨很早之前就定製的,是她的一片心意。”
葉黎的神色一頓,卻克制住自己,沒有失態。
葬禮結束後的這一段時間以來,他都做到了像個正常人一樣,吃飯睡覺,工作休息。
成年人不可以沉浸在悲傷裡,因為還有生活需要維持。他知道這一點,也做到了這一點。連朝夕相處的合夥人都認為他已經沒事了。
直到今天,他打開箱子,看見那件白色禮服的一瞬間。
葉黎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沒有長大。
他迫切渴望一個懷抱,讓他藏住自己的臉,把眼淚和哭聲都痛痛快快倒乾淨。
面前的人看著他,輕聲細語地安撫著他為自己找的借口。
葉黎慢慢安靜下來,臉上的窘迫與不安淡下去,袒露出他原本的情緒。
“不要緊張,我沒有生氣……”
白恬的話才到一半,身前的人就伸出手來,將她擁入懷裡。
“……就讓我靠一會兒。”他的聲音幾乎哽咽,“一小會兒就好。”
短發女孩被他抱住,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這像是默許,於是葉黎收緊了雙臂,埋在她肩上。
輕薄的長衫被一點點打濕,貼在肌膚上,成了附在骨血的一道印記。
白恬覺得那裡的肌膚燙得發痛,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小區門口那輛車大概停了很久。
葉晚開過去的時候,不知怎麽瞥了一眼,卻看到一張不陌生的臉。
甚至那件外套,也異常眼熟。
她打著方向盤進了小區,輕車熟路地拐進公寓樓前,還在想著剛剛的事,前面就突然竄出來一隻巨型犬,嚇得她連忙踩了刹車。
那條狗的脖子上還系著長繩,也不知道是誰不小心被它掙脫了。
同樣被車嚇了一跳的大狗盯著她許久,卻也不叫,轉頭走了。
葉晚見沒撞到它,才重新發動車往裡面開過去。
她側頭看了一眼副駕駛上的禮物盒,收回視線後拐過了最後一個彎,將車停了下來。
解開安全帶後,葉晚拿過禮物盒,就要打開車門下車。
卻在一個抬眼間,看見不遠處的樓下,站著兩個人。
她的手停在車門上,許久之後,悄無聲息地收了回去。
不遠處傳來的聲音讓葉黎連忙起身退開了些,他擦了擦臉,抬頭看過去,卻只見到開走的一個黑影。
白恬順著看過去,什麽都沒看見。
冷靜下來的葉黎又開始窘迫起來,他連看都不好意思看白恬,低著頭說:“不早了,你快上去休息吧。”
白恬看著他,應了一聲。
她想自己不該再說什麽,可還是在葉黎形單影隻的身影離開前,對他說了一句:“路上小心。”
高大的青年立刻回過頭來,對她笑著點了點頭。
像個情竇初開的傻男孩。
白恬不敢再多看一眼,腳步匆忙地進了電梯。
兜裡的手機突然一震,她掏出來解鎖,點進了軟件。
名叫Sunflower的人發來一條消息:
“白老師,教師節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
新的一月,從勤奮更新開始。(所以今天還有一章
關於這次風波,該說的都在gzh裡說了,總之不要擔心,這本會正常完結的。
不過半個月了劇情你們是不是都忘了,快複習一遍!【其實這半個月停車場是有更新的,但是gzh的通知消息好像很少人看到,不想漏掉通知的朋友可以進去點個【星標】,這樣就能置頂通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