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氣味總是會讓人下意識皺一皺鼻子。
那混雜在空氣中的, 是消毒水、小孩的哭聲、推車的輪子滑在地上的響動。
這一切,一扇門遠遠隔絕不了。
蜷縮在病床上的人睜開眼,想要翻身去拿水杯, 卻牽動了手上的輸液管。
房門被人推開, 略帶柔軟和倦意的聲音在門口傳過來:“你醒了?要喝水嗎?”
葉黎閉了閉眼, 再次看過去,才從背光的黑影上看出了一點輪廓。
“甄小姐?”
年輕的女孩走過來,拿起水壺倒了一杯溫水,然後坐在了床邊。
“先喝點水吧。”
躺在床上的人花了點時間整理一片混亂的大腦, 然後才撐著身體坐起來,開口道:“真是給你添麻煩了, 我一個人就可以的, 您先回家……”
甄橙笑著道:“這就要回家了,已經跟家裡通了電話。父親叫我一定要確定你沒事了再走,他也很擔心你的身體。”
明知是客套話, 葉黎還是有些動容,他輕咳了一聲,接過水杯放在手裡,才回答:“謝謝甄總,改天一定登門道謝。”
甄橙站起身來, 又將他需要的東西都擺到床頭櫃上,幾番確認之後, 才跟他道了別。
“好好睡一覺吧,工作再忙, 身體都是第一重要的。”
葉黎又連忙道謝, 等她離開了,才松口氣。
他的性格使然, 向來不愛給人添麻煩,這次實打實給人添了麻煩,對方還是他的客戶,怎麽想心裡都過意不去。
被這些事牽住心思的葉黎直到後半夜才慢慢睡著,而某一趟航班在此時剛剛落地。
甄家靠近郊區,車開進大門時,時間已經快過了門禁。
青年開著車,偶爾抬頭看一眼後視鏡,卻只能看到一張望著窗外出神的臉。
只是那臉上的笑容,這一路上都沒消失過。
等到了最高的那棟房子的樓下,他掃了一眼停在旁邊的車,不由得說了一句:“小姐,家裡來客人了。”
甄橙這才回過神來,她看了看燈光下的車牌,了然道:“是連大哥來了。”
她記性向來好,青年聽了之後也只是點點頭,然後熄了火。
等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上台階,他才探身進車裡取下車鑰匙,步行離開了樓前。
甄家的幫傭都住在不遠處的另一棟矮樓,主人家的地方,他還沒有資格進去。
甄橙推開門之後,果然看到了熟悉的人。
她頓時露出一個大大的笑來,喊道:“連大哥!”
坐在沙發上的人抬起頭,笑了一聲:“這麽晚才回來啊,你爹地都等急了,一直念叨。”
穿著矮跟小皮鞋的人快步走過去,趴在沙發邊上,開口便問:“嫂子呢!我還等著她教我做刺繡呢。”
沙發上的男人放下茶杯,回答:“她這兩天在巴黎看時裝周呢,還沒回來。”
甄橙睜大了眼睛,問:“她竟然不帶我去?”
“你現在可是大忙人,哪敢耽誤你的工作啊。”
小姑娘這才笑了,輕輕推了他一下,“我哪有啊,還差得遠呢。”
拄著拐杖從樓上走下來的男人哼了一聲,開口道:“你可不是大忙人,比我這個當老板的還回來得晚。”
甄橙連忙起身,跑過去扶住他的手臂,軟糯糯地說:“哎呀Daddy,我不是跟你說了具體的情況嗎?Alex真的病得很嚴重。”
“多大點事兒,叫司機送過去不就行了,還忙前忙後,生怕別人看不出來你那點兒小心思啊?”
甄橙頓時不說話了,耳根子都悄悄紅了起來。
坐在沙發上的青年站起來,取笑她道:“我們橙橙都長大了啊。”
甄橙跺了跺腳,“我不跟你們說了,我要去洗澡睡覺!”
她說著就小跑著上了樓,還不忘探出頭來說一句:“晚安!”
兩個男人笑了笑,等她上了樓,才在沙發上坐下。
一陣沉默後,還是青年先開了口:“甄叔,這事兒您就別擔心了,施總不是個過河拆橋的人,他既然都開口了,就不會食言。”
握著拐杖的男人沉吟不語,手指似是無意識地在圓潤的沉木上摩挲。
半晌後,他才抬起頭看向青年,沉聲道:“施總的為人我自然是信得過,這件事就這樣吧。”
黑色轎車駛出甄家大門時,電話恰好響了起來,開著車的青年按下藍牙耳機,接通了電話。
“施總,話已經帶到了。”他語氣平穩地開口。
對面的人說了什麽,他應了一聲,手裡打了一個方向,朝著目的地駛去。
“連柯。”那邊的人突然道,“這次結束之後,就去洛杉磯那邊的公司吧。”
青年一怔,連忙將車停靠在了路邊。
“施總……”
那頭的人難得笑了一聲,但太輕了,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你也能獨當一面了,那邊交給你我很放心。”
青年張了張嘴,話已經到了嘴邊,卻還是什麽也沒說。
“我知道了。”他又一次給出了這句自己最常說的答覆。
時間已經是後半夜了。
抱著箱子的人站在原地打了個哈欠,然後看向還在跟門衛交涉的身影。
“不行啊,不是咱不給您面子,是這規矩不能壞,要是壞了我就得下崗了。”
白恬看著面露難色的保安大爺,隻得歎口氣,回道:“我明白了,麻煩您了。”
她轉回身,走到站在路燈下的人面前。
“怎麽樣?還是不讓你進?”
白恬點了點頭,“小區規矩是這樣的,晚上12點之後,沒有門卡的人都不能進。”
她大舅就是看中這裡的規矩嚴格,住著安全,才直接在這兒買了套房子。
葉晚只在這兒住了一段時間,還沒有領教過這件事,聞言也只能聳了聳肩。
“走吧。”
她抱著箱子先邁開腳步。
白恬跟在後面,問:“去哪?這附近沒有酒店的。”
扎著馬尾的人回頭掃了她一眼,那表情似乎是要翻白眼了。
“我家。”
白恬還是第一次來這裡。
她這下是明白了葉晚說的窮,不是假的窮。
但想一想這附近的房價,也沒有什麽好奇怪的了。
“有點亂,你隨意吧。”
滿臉倦意的人放下手裡的箱子,然後象征性地收拾了一下客廳的雜亂,就走進了廚房。
白恬也困得沒精神了,懶得再計較什麽環境,直接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三秒後,她從屁股底下拽出一條黑色的內衣,頓時黑了臉。
“你至少不要把這種東西亂扔吧?”
拿了兩瓶水的人走回來,將礦泉水放在茶幾上後,起身看了一眼她手裡的東西,隨口回道:“反正我家沒人來。”
白恬把手裡的東西扔給她,然後指了指自己,用眼神質問她。
對面的人接住後裝作沒看見她的表情,轉身走到陽台上,將衣服扔進洗衣籃。
“再說了,葉黎也會來,你多少注意點。”靠在沙發上的人又忍不住說了一句。
葉晚想到什麽,不由得笑了一聲:“他小時候還幫我洗過衣服呢,就是洗砸了,掉色的和白襯衣洗在一起,這衣服就直接報廢了。”
她坐下來,隨手開了一瓶水,遞給對面的人。
白恬接過來,喝了一小口潤潤嗓子。她們舟車勞頓,到現在一口水都沒喝過。
“我猜你肯定發火了。”她擰著瓶蓋說。
畢竟那時候的葉晚,脾氣可比現在差太多了。
喝著水的人卻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
她往後一靠,在沙發上放松了自己,接著才開口:“那時候剛搬到C市,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的溫飽都成問題,日子久了,再不懂事的小孩子也學會了收斂脾氣。”
葉晚說到這裡,不輕不重地笑了笑,對白恬道:“他比我懂事。會給我做早飯,幫我洗衣服,阿姨住院也是他陪著,家裡醫院學校三頭跑,還想著輟學打工。”
白恬握著礦泉水,安靜地聽著。
“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屁孩,輟學了又能幹什麽?工地搬磚嗎?那天文數字的手術費他這輩子都湊不齊。”
縮在沙發上的人頓了頓,又擰開蓋子喝水。她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才擦了擦嘴角,將蓋子擰上。
“就那樣的情況,這小子還把我約到咖啡廳,給我過了一次生。家裡都揭不開鍋了,他還有錢買蛋糕。”
葉晚抬起雙腿盤起來,支著手臂撐住頭,不鹹不淡地說:“他說我不用管他們,去找我大姑就行了。你說他是不是心機啊,這麽幾個套路下來,把我的路全給堵死了。”
葉晚垂下眼,低聲道:“走也走不掉,甩也甩不掉,竟然就這麽稀裡糊塗一起過了下來。”
“想起來就好笑。”
短發女孩突然起身,將她拉到了懷裡。
這時的親近無關風花雪月,卻比之更溫和柔軟,層層疊疊,將人裹住。
葉晚閉上眼,伸出雙手抱住她的腰。
二選其一,選定就不要後悔。
醫院的清晨遠比公園更熱鬧。
一對年輕夫妻抱著水果籃穿過長長的掛號隊伍,又問了護士,才找到住院部。
推開門時,病床上的人正在喝粥,他聽見聲音抬起頭,看見來人後就露出一個無奈的笑。
“老梁這人真是,都叫他別到處說。”
戴著眼鏡的青年走過來,輕輕給了他一下,埋怨道:“你又給我來這套,什麽事兒都不說,還是不是兄弟啊?”
穿著職業套裝的女人把果籃放下,連忙說:“老陳,他還沒好呢,你別動手動腳的。”
葉黎擦了擦嘴,笑著問:“嫂子怎麽也來了?我沒事兒的,別耽誤你時間了。”
年輕的女人走過來,看了看他的氣色,才放下心。
“你大嫂剛生完,來不了,托我過來看看你。昨晚都是老梁的攤子,她心裡過意不去。”
葉黎擺擺手:“都是公司的事兒,誰去都一樣。”
老陳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別說這個了,今天就是來看看你怎麽回事兒,身體沒大礙就好。等你出院咱們一起去看乾兒子。”
葉黎笑罵一聲:“你走遠點,那是我乾兒子。”
戴著眼鏡的青年拉了椅子過來,讓媳婦兒坐下之後,又看著葉黎道:“我跟你嫂子還說呢,這大嫂都生了,馬上就吃滿月酒了。你呢?怎還沒動靜啊?”
葉黎頓了頓,道:“家裡剛辦了喪事,哪有心思說這些啊。”
老陳和自己媳婦兒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悄悄歎了口氣。
“老婆,你還沒見過阿遠他對象吧?”他換了個輕松點的話題,笑著說:“好像跟你一個學校的。”
坐著的人有些驚訝,問:“不是首都大學的嗎?”
老陳擺擺手,“不是大學,是高中。”
他看向葉黎,問:“弟妹是七中的對吧?”
坐在床上的人點了點頭。
老陳擠眉弄眼地說:“人家可是學霸,在最尖子班的一班,跟你可不一樣。”
女人翻了個白眼,糾正他:“那是A班,跟你說了多少次了。”
她說著,突然想起了什麽,神色都暗了一些。
“唉,A班的班主任去世了。”她歎了口氣,低聲道:“就這兩天的事兒。我還上過他的公開課呢,比我們班數學老師教得好多了。”
她看向葉黎,問:“弟妹去S市參加葬禮了嗎?我同學說歷屆A班的人大部分都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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