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始終未放下的燈,也勉強算半回。
我擅禦時,便捏了個控時訣劃出一圈晝夜無序的結界,同她在裡頭打了個難舍難分。自民國打回先秦,又自戰國打至晚清,硬生生打足了幾百上千年,筋疲力盡地落了地,跌進目瞪口呆的遊魂堆裡,正經的時辰才過了三日。
令蘅落在橋上,仍舊是裙擺蹁躚的一朵白玉蘭,手裡的燈搖搖晃晃,始終未滅。
我望著她隻散了一點的發髻,決意智取。
她不趕我,我便在泰山府住了下來,整日裡跟著她,留心她的破綻。
我瞧見了她許許多多的破綻,其中最大的一樣,喚作孤獨。
她不愛飲茶,隻喝溫水,不愛顏色,隻穿白衣。偶然凌晨時處理完公務,她會拎著那盞孤零零的燈,在黃泉邊上瞧一眼渾渾噩噩的魂魄,看一眼漫天的星辰,而後沿著假汴河橋回殿。
我遇見她的那日,她便是熬了一整夜。
我趴在初見的茶肆欄杆上,看看百無聊賴的棗紅馬,看看低頭橋上過的她。
我發了很長很長的一個怔。
以至於混進泰山府的橫公魚喚我時,我活生生嚇了一跳。
她見我為令蘅一事憂心,便給我獻寶似的出了主意,說是任什麽法子,皆不如色誘。若打死她,還有新的府君,可若同她相好了,不單能差遣她,還能將泰山府陪嫁來,往後咱們鍾山的小獸,再不能被安排家豬的命格。
人間情事我見得許多,最易使人瘋癲,言之有理。
何況,我打不死她。
於是我接過橫公魚呈上的生情露,正正經經給令蘅寫了一封冰釋前嫌的拜帖。而後我備了一壺酒,將那生情露倒至酒壺裡頭,晃了晃,拎回宅子裡,再滿上兩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怕我做戲做得不好,只能自己與她同飲。
後來……後來,我忘了。
隻依稀記得那日她風塵仆仆地來,我隔著桌上的燭火頭一回叫了她的名字,我叫她令蘅。
再見到她時,也是在一個夜晚,我隔著複燃的萬家燈火第二回 叫她的名字,我叫她十一。
我是燭九陰,她是令蘅。
我和她的起點被遺忘,終點是未知。
作者有話說:
1.《山海經.大荒經》: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視乃明。不食不寢不息,風雨是謁。是燭九陰,是謂燭龍。2.《山海經》:鍾山之神,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3.朱厭也出自《山海經·西山經》:“又西四百裡,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銅。有獸焉,其狀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厭,見則大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