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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不服》第298章 大丈夫生於世
孟戚來的時候, 火勢已經得到了控制,正在逐漸熄滅。

 禁衛軍跟內侍滿身泥漿,臉上都是黑灰, 活脫脫像是裹好了荷葉泥巴準備上火烤的叫花雞。

 “……”

 看著這群亂竄的“叫花雞”,孟戚懷疑自己餓過了頭。

 上一頓飯是哪天來著?

 他變成沙鼠之後好像吃了整整兩天的點心,沒有一塊肉。

 孟戚側頭張望,尋思著禦膳房的方向。

 宮裡亂成這樣, 熱飯熱湯沒得指望,糕點總能有幾盤吧!寧王宮禦膳房的手藝, 會比小城糕點鋪子高出多少呢?孟戚陷入了沉思。

 “什麽聲音?”墨鯉敏銳地轉過頭。

 “……踩碎了一根樹枝。”

 孟戚若無其事,將腳邊的碎石亂葉踢到旁邊。

 ——誰肚子叫了?龍脈的肚子怎麽會叫呢?!

 “對了, 這人是誰?”急於轉開話題的孟戚,很自然地盯上了那個被許多人搶著攙扶的少年郎。

 少年一頭惱火,本來就痛得不能用力, 還來了一群添亂的,簡直想讓他傷上加傷。

 “都住手,怎麽回事?”程涇川及時趕到, 看到這團亂象立刻喝止。

 立刻有禁衛過來行禮,其余內侍偷偷地打量程涇川, 顯然他們並不知道這人是誰。

 禁衛軍就不同了,今晚還能在宮內行動自如的, 哪個敢不認識程涇川

 “這, 這好像是寧泰巡城衙門裡的程校尉吧!我記得他,聽說三郡主在天水寺見過他一面,就想要嫁給他呢!”

 “瞎話, 是做面首!郡主怎麽可能嫁給一個校尉?不過這就是那位程校尉嗎……嘖嘖,果然一表人才。”

 太醫署門廊拐角處, 兩個內侍仗著躲得嚴實,肆意談論著。

 孟戚挑眉,這算是意外收獲?

 墨鯉深思,除非寧王的女兒都生得很遲,或者女兒很少,否則按照兒子的年紀跟排行,這位三郡主的年紀應該比程涇川大十來歲,早早嫁了人才是。按照內侍的這個說法,莫非是夫喪守寡?

 “三郡主的喜好就跟別人不一樣,貴女哪個不想嫁給顯姓望族,再不濟也要找個讀書人!三郡主眼皮子淺,就知道衝下張望……”

 “噤聲!你瞧他現在,哪還像一個小小的校尉?怎麽這些禁衛軍都聽他使喚?”

 “變天了,王統領韓統領他們人影都沒瞧見,禁衛軍似乎還在宮內到處抓人,在這種情況下,十七郡王竟然能在這裡遊蕩,你猜怎麽著?”

 內侍倒吸一口冷氣,看那少年的眼神都不對了。

 也是湊巧,他們圍在一起嘀咕的地點距離程涇川所站的方位不近不遠,盡管周圍吵鬧聲大了一點,程涇川還是聽到了隻言片語,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小郡王這是怎麽了?”

 少年看見程涇川,神色一僵,硬撐著想要站穩。

 結果他那腰不爭氣,吃不得力,痛到齜牙咧嘴。

 寧王生了二十多個兒子,四十來個孫子,還有兩個重孫。

 寧王怠於政務,也不教導兒子,他倒是一碗水端得很平,不寵溺幼子不提拔長子,甚至也不關心這些兒子的死活。

 年老的帝王對日漸成長的出色兒子普遍具有的打壓、忌憚心態,在寧王這裡統統不存在,因為他日日笙歌一點都不覺得自己老了,更沒有優秀出色的兒子。

 這就導致“寧王之子”不太值錢。

 年紀稍微大一點的,因為跟世家望族成婚,經常出宮飲宴交際,外官還能認出來。

 那些年紀小的就麻煩了,多是性子怯懦的,甚至有一些連殿門都不敢出,使得內侍都只能勉強靠服色配飾分辨究竟是寧王的兒子還是孫子,其他就不成了,連排行都說不準。為避免得罪貴人,下面的人索性統一稱呼他們為“小郡王”。

 這倒是跟孟戚墨鯉起初猜測的不同,也跟沒官場根基的江湖人的想法大相徑庭,一般聽到這麽個叫法,還以為私下被定為承嗣的世子呢。

 本來是不合禮法規矩的稱呼,可是寧王這邊出格的事太多,比如按帝皇規製的宮殿輦車,王府屬臣製與三省六部製同時存在的官銜。既然默認了寧王是皇帝,沒有直接按排行叫幾皇子已經很低調了,而皇子怎麽說都有個郡王的敕封,也不算出格。

 “如果我沒記錯,小郡王這會兒應該還在芳汀閣?”程涇川眉頭緊皺,壓低聲音喝問侍衛。

 墨鯉想起湖心島上那座樓閣的牌匾正是這名,不覺訝異,原來裘先生這邊的人是打算連自己扶持的對象一起關到島上的?

 “我是半路上逃出來的!”少年氣呼呼地說。

 “嗯?”

 程涇川有些頭痛,他不覺得小郡王能在他們的人嚴防死守下跑掉,只能說這件事是裘先生默許的。

 “程校……程將軍不信?”少年剛挺起胸膛,扭傷的腰部就是一陣劇痛,他慘叫一聲。

 墨鯉終於看不下去了。

 扭傷本來很常見,只是使力過猛造成的扭傷如果不好好處理,很容易留下隱患。

 “我若是你,就不會繼續硬撐下去。”

 “誰?”

 少年嚇了一跳,回頭看時,只見樹叢那邊緩緩行來一人。

 發似霜雪,氣度不凡,在火光的映照下遠看猶如神仙中人,就差一襲道袍了。

 侍衛們要齊齊圍上,程涇川連忙喝-->>

 止。

 “這是寧王之前下令請進宮的民間神醫。”程涇川說得很有技巧,他手下那些侍衛愚笨的少,聰明人居多,聞言收起了兵器,只是目光依舊警惕地在墨鯉身上掃個不停。

 更有人試圖去搜索四周,懷疑孟國師藏在周圍。

 早就挪到太醫署房頂上的孟戚:“……”

 小郡王左顧右盼,機敏地在程涇川臉上捕捉到了一絲異樣情緒。

 “這位老人家是父王請進宮的神醫?”

 約莫是墨鯉外表的緣故,小郡王立刻擺出笑,說話輕聲慢語唯恐發出鴨子的聲調。

 “沒有能讓你馬上恢復的神醫。”墨鯉答非所問地說。

 小郡王的臉一下就垮了,他揮揮手,任由幾個侍衛抬著他走。

 一行人到了太醫署,醫官跑得不剩下幾人,戰戰兢兢地不敢冒頭。

 程涇川也沒指望他們,找了艾草火絨,請墨鯉下針。

 “總不能後天抬著你去跪祭上朝。”程涇川板著臉,沒有一點對待未來君王的樣子。

 小郡王不吭氣,看眼神是不服的。

 孟戚覺得事情變得更有意思了,有意思得他幾乎不想出宮去看裘思在外面的布置。

 墨鯉飛快地給小郡王治了腰傷,順帶發現這少年隻學過一點粗淺的武功,還很不得章法。

 大夫端著鶴發童顏的神醫外表,淡淡地提了兩句,程涇川神情驟變。

 因為外人都被趕得遠了,程涇川當場發怒:“郡王殿下,我說了許多遍,不要再跟那些侍衛學拳腳,他們只是陪你玩鬧。”

 小郡王也大怒,只是沒發出來,他憋著氣說:“你們只知道讓我讀書,一個勁地讀書,不準我隨便出殿門,不準我隨便跟人說話,你也好,裘先生也罷,都說我是父王子嗣裡唯一能讀得進書背得下典籍的人。可我不想讀書,我想做將軍!大丈夫生於世,不能遠辟西域青史留名,跟朽木枯骨何異?”

 墨鯉收拾銀針的手一頓,仔細看了看小郡王。

 只是長得高,還一臉稚氣呢。

 也才堪堪十六歲。

 對小郡王的這番話,程涇川可能聽多了,他眼都不眨地駁斥道:“你莫不是以為讀熟兵書就能做將軍?漢時主父偃還曾說過,大丈夫生不當五鼎食,死當五鼎烹呢!一句朽木枯骨就算振聾發聵?需知盤中餐都有人願意做的!讀書多年就學了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那套,知道的讚你抱負遠大,不知道的要給你這個大丈夫請大夫瞧瞧腦子!西域有多遠,你真的清楚嗎?”

 小郡王這次真的火了,委屈地嘎嘎叫起來:“我怎麽不知道了,我看過輿圖,西域不是一片荒漠。至於熟讀兵書……我還能讀到兵書?他們管我比囚犯還嚴格,如何坐,怎麽立,每天讀什麽書,讀到哪一頁都有要求。別說《尉繚子》與《六韜》了,我連《孫子兵法》都沒找到!”

 程涇川脫口而出:“我想也是。”

 ——熟讀兵法的人至少懂得迂回地達到目的。

 小郡王瞪圓了眼睛,那委屈跟氣憤蓋都蓋不住:“程將軍,我還以為……”

 “以為我熟讀兵法,就會教你?再者我不是將軍,你當稱呼我為程校尉。”程涇川露出頭痛的表情。

 小郡王躺下去不說話了,可憐巴巴地望著程涇川,左瞅一下,右瞅一下,嘀咕道:“前段時間裘先生說的西涼人,他們復國了嗎?有希望復國嗎,我以後有機會興兵討伐他們嗎?”

 墨鯉眼都不抬,他感覺到小郡王在不著痕跡地打量自己。

 從開始到現在,別看一直大大咧咧口無遮攔的樣子,實際上是一種試探。

 程涇川不阻止小郡王在墨鯉面前隨便說話,本身就“說明”了很多東西,要不然這位神醫是他們自己人,要不然就是他們都得罪不起的人。

 “哎,都怪靖遠侯,把西涼滅得太徹底了。”小郡王眼珠滴溜溜地轉。

 程涇川額頭青筋暴起,忍了忍道:“殿下切勿激怒微臣,那後果殿下不會想知道的。”

 小郡王立刻閉上了嘴。

 “還有,摧毀西涼國都的楚朝大軍,摧毀西涼人心中崇敬信仰神佛的卻是楚朝孟國師。”程涇川忽然朝著少年咧咧嘴,隨即面無表情地說,“您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小郡王面色狐疑,看著程涇川與墨鯉一起離開了屋子。

 “呼。”程涇川出來後就松口氣,搖搖頭,衝著墨鯉拱手道,“用國師的威名恐嚇孩子,冒犯國師之處,還請大夫代為賠罪。”

 扔了侍衛鎧甲蹲著偷聽的沙鼠:“……”

 程涇川感覺不對,衝上面張望了一眼。

 ——兔子不可能趴在房梁上,果然是狸奴嗎?

 墨鯉有了不妙的預感,再這樣下去程涇川快要猜出孟戚真身了。

 “咳,我觀小郡王……天性率直……”墨鯉不動聲色地說,轉移程涇川的注意力。

 程涇川尷尬地說:“小郡王好奇心重,有了方才我透露的消息,他至少能在上面耗費三五個月的時光,也給我圖個清靜。小郡王雖然耐不住性子,但之前也知道輕重,約莫是知道以後不用在宮中偽裝怯懦,今天鬧騰了一些。”

 墨鯉搖搖頭,低聲道:“他說那句遠辟西域之語時,貌似是真心實意的。”

 程涇川歎道:“比起其他人的剛愎自用、好大喜功、愛色貪錢、無能愚蠢……小郡王,已經出類拔萃了。”

 墨鯉看著他說:“無王可用,何不取而代之?”

 程涇川一震,抿唇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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