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月輝頂著眼底濃重的烏青從工作室出來時, 天已經蒙蒙亮了。
他拎著自己的寶貝電腦,有氣無力地抬手攔了輛出租車,強撐著回到家, 進門之後蹬掉鞋往床上一倒, 恨不得就地去世。
盡管他身為一方領主在妖靈界風光無限,但他目前的人類身份不過是遊戲公司的程序員, 被老板當成機器使喚,昨天修補bug熬了一夜, 整個人都感覺輕飄飄的。江月輝摘下眼鏡隨手往床頭櫃上一放, 連被子都沒來得及蓋, 就沉沉睡死過去。
中午一點,他被鬧鈴吵醒,不情不願地起了床, 匆匆洗了把臉便奔赴機場,坐上前往雲南的飛機,去參加今年由祿先生主辦的大會。
自從最後一戰已經兩年過去了,妖靈聯盟的格局發生了不大不小的變化, 顧川繼位給了他親傳弟子林緒清,百羽衣身死,鍾天露露和魅魔一族失去了領主的席位, 被一只有著上古血統的孔雀妖頂替。
一下飛機他打開手機,立刻看到了新來的實習生發來的求救消息。
【江哥!你快幫我看看到底是哪裡出錯了!我怎麽都自查不出來!】
江月輝接收了文檔,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絕對出色的專業能力讓他光憑看就很快找到了錯處。
【第六十七頁第十三行。】
對方很快回復了消息:【哦哦好的我知道了, 謝謝江哥!】
江月輝面無表情地收了手機,在原地站了三秒後,重新掏出手機打開高德地圖——
這次會議地點在哪兒來著?
整個會議上江月輝都興致缺缺昏昏欲睡,很多事兒他都懶得管,對權利鬥爭也沒什麽興趣,只要別人別主動欺負到他頭上,一切都好說。
他坐在林緒清對面,這位年輕的領主和他師父完全不是一個路數,往常顧川總是隱隱有引導會議進程的氣場,而林緒清整個人非常收斂,很少發表自己的意見,想來也是覺得自己資歷太淺。
新來的孔雀領主估計覺得林緒清也像他一樣是個新人,幾次想要在領地劃分上佔點便宜——他繼承的是鍾天露露的領地,和林瑾源負責的經濟最繁華的地區相比差遠了,林緒清不動聲色地化解了孔雀領主的所有挑釁,沒給對方任何難堪,沉穩的完全不像是個年輕人。
顧川這徒弟收的可真不錯啊。江月輝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桌子,出神地想:他也是時候收個徒弟了。
半天睡得有點多,晚上反倒精神了,江月輝沒什麽睡意,便躺在一顆榕樹粗壯的樹枝上,兩手枕在腦袋底下看星星。
換了現在這個身份之後他當了將近十年碼農,在之前的數十個身份裡他種過地,做過生意,當過神棍,還曾經做了好多年的大內護衛。人生百態早已嘗盡,越發覺得生活沒意思起來。他不知道自己再過多久會厭煩現在的身份,嗯……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從遊戲公司辭職,刪除所有聯系方式,跑到另一個沒人認識他的城市,更改自己的樣貌和姓名,換一種活法,再一次開始全新的人生。
不知過了多久,他隱約聽到樹下傳來稀稀疏疏的聲音,撐起身子朝下看去。年輕的領主的身影從樹林中顯現出來,他一手高高舉著手機,似乎在檢測哪裡有信號。
斷斷續續的話音飄到江月輝耳朵裡:“我這兒信號不太好……我也可想你了,肯定要比你想我想得厲害……那臭小子又偏在你吃飯的時候上廁所?哎呀等我回去好好教訓他一頓……”
江月輝重新躺回去,望著頭頂絢爛的群星,話音聲漸漸遠了,他閉上眼,唇角是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微笑。
真好啊。
等開始新生活之後,他要不要也該給自己找個伴?
星漢燦爛,輕風拂動,江月輝抬手揉了揉鼻梁,翻了個身,閉上眼睛,清冷月光流瀉照亮他小半張清秀的臉。無數植物的精靈在叢林中蹦跳,身量高大的男人靠著一棵樹坐下,手機屏幕中的光照亮了他額角那道淺淺的疤痕。他兩指捏了捏地精半透明的耳朵,抬頭仰望那片被繁茂枝葉割成一塊一塊的星空。
“你和兒子在那邊看到了嗎?”他小聲道:
“今晚的星星真的特別亮。”
【二】
風過林梢帶起沙沙聲響,西斜的日光在地上投下一片細碎的斑點,大黑背頂開半掩的院門,蹦跳著衝進去。王招財拎著獵.槍回到小屋時,王進寶已經在院子裡的躺椅上睡著了。
暮色沉沉,少年嘴裡還叼著棒棒糖白色的小棍兒,口水潤的微張的唇水亮,他一隻手搭在額頭上,另一隻放在小腹,褲子松松挽到膝蓋,露出白皙的小腿和赤著的腳。
王招財抬手擦擦額頭上的汗,進了屋,再出來時手上多了條薄毯,他給王進寶蓋上,自己坐在門口台階上,對著累的趴在水井邊的黑背招招手。
他們原本住的村子太過老舊,即將被拆遷,兄弟倆領了拆遷費便搬了出來,王招財在附近找了個護林員的工作,兩人住在林間小屋裡,除了每天都要花大量時間巡山之外,生活倒也和之前沒什麽不同。
膚色黢黑的男人掏出口袋裡的煙盒,叼出一根煙,用火柴點燃,深深吸了一口。黑背腦袋乖巧地擱在他膝蓋上,眼睛半眯著,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著大狗的後背,抬頭眺望山林盡頭那輪即將沉入地平線的夕陽。
“想要回去,你就必須斷絕和人間的一切。”
虛無縹緲的聲音從天穹傳來,漢白玉鋪就的通道兩邊是熊熊燃著的燈火,下面是看不見底的漆黑深淵。頭頂鹿角的少年一步步走向前方煙霧繚繞處的仙門,身側的雙手緊緊握著,用力到掐出血來。
血滴滴答答落下,在白玉階梯上留下一串刺眼的鮮紅,仙歌隱隱入耳,階梯盡頭他的師尊手持拂塵,正靜待他座下的鹿仙重歸仙門。
他一步步向上,悠揚仙樂洗滌著他在紅塵中滾了一遭的心,有什麽原本濃烈如酒的東西正變得愈來愈淡。近了,近了,他已經能看到師尊臉上淡淡的笑容了——很快他最賞識的小徒弟就要從歧路重歸正途了。
這就是他們口中所謂的正途嗎?
他臉上浮現出一瞬的迷茫,但步伐依舊穩健。震耳欲聾的仙樂聲中,他隱約聽到了身後傳來的狼嚎。
那是野獸在絕境中爆發出的吼叫,撕心裂肺仿佛泣血,無比熟悉。心底一直以來小心翼翼隱藏的那塊柔軟猛然一痛,他腳步一頓,身體好似失去控制,無法抑製地回過頭去——
“不——!”
師尊痛心疾首的吼聲猶在耳邊,白玉階梯陡然消失,下一刻他頭頂傳來無以言表的劇痛,慘叫著墜入了永世的黑暗。
“啊——!”
王進寶喘著粗氣從夢中醒來,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他怔怔望著昏暗的天空,一手遮住眼睛,咽了口唾沫,努力平複著呼吸。
王招財把剩下的煙屁股扔在腳底,正仔仔細細碾去丁點兒火星,聽到進寶的叫聲,他臉上難得有了些許表情,問道:“怎麽了?”
“沒事,夢到了點以前的事情。”王進寶撐起身子,閉了閉眼,嘴裡的糖已經化的只剩下一根小棍兒,他把棍兒從甜膩膩的嘴裡拿出來,去四處找水喝。
王招財沒說話,他沉默地望著進寶的身影,又叼了根煙在嘴裡,看不清眼底情緒。
王進寶進了屋,端起桌子上的水壺咕嘟咕嘟灌了大半,抹了把嘴癱坐在椅子上。
他摸摸自己只剩下不到兩寸的左角,輕輕歎了口氣。
這麽多年他無數次問自己:後悔嗎?
他一直沒敢真正的回答自己。
少年轉過頭,看向門口狼妖的背影,正值夏末,男人穿的很少,被汗浸濕的衣裳緊貼在後背,顯出健碩的肌肉輪廓,王進寶想起多年前被他背著從漠北走到嶺南尋找祿先生的日子,這隻被他隨手救下的小狼崽子,不知不覺中已經長得這麽大了。
他抻了抻胳膊,走向廚房,思考著今晚要吃什麽,唇角上挑出輕微的弧度。
——大概是不後悔的吧。
【三】
金檸悠悠轉醒,躺在床上反應了老大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在祿先生面前被一隻從天而降的鹿角當場砸暈了。
那時的她還不叫金檸,也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不過為了方便起見,我們還是暫且稱呼她為金檸。
她用的依舊是個女童的身子,長長的頭髮扎成兩個圓圓的髻,綁著粉色發帶,粉雕玉琢,煞是可愛,然而鮮少有人知道她原本是祿先生身邊一塊醜的不能再醜的石頭。
天色已經漆黑,金檸揉著發痛的額頭,點燃青玉琉璃荷花燈,叫上趴在一旁睡的正沉的小兔子精,走出小屋。
屋前便是祿先生的藥田,一身綠色長袍的中年人站在地頭,頂著萬千星辰,雙手捏出反覆手決聚集天地間的靈氣催動靈藥生長。金檸微微彎下身子,恭恭敬敬喊了聲“祿先生”。
中年人轉過身來,其貌不揚的一張臉,他點點頭,手上動作未停,對金檸低聲道:“隨便采吧。”
金檸也不客氣,潔白的鞋子踩上還潮濕的泥土,掃蕩一通——在菜地中央,她撿到了那一截把她砸暈的鹿角。
那隻狼妖過來時,金檸正抱著鹿角睡覺。
裡面純正無比的仙力是最好的滋補,金檸能明顯感受到自己修為的增長,所以當黑狼背著受傷的鹿仙找來時,年幼的金檸還緊張了半天——她有點怕那隻鹿會要回自己的東西。
鹿仙傷得很重,時刻都會斷氣的樣子,狼妖跪在祿先生面前求他救救那隻鹿,祿先生臉上是鮮少見到的凝重,隻道他會盡力。
這一治就是十年。
那隻狼妖盡心盡力地照顧著鹿仙,就好像生命中僅剩的意義都掛念在他身上。石頭成精的金檸不能理解,她感情本就淡薄,只知道那隻狼整天沉這個臉,也不說話,嚇人的緊。
她跟著祿先生學習醫術,到後期鹿仙情況穩定時祿先生讓她來試著開藥方,在金檸成功的讓鹿仙接連三頓都嘔出膽汁之後,那少年說什麽都不敢喝金檸遞來的任何東西,甚至一看見金檸就要條件反射的拔腿就跑。祿先生及時暫停了這一行為,委婉地表示金檸可以從其他方向來提升自己的醫術。
在第七年時,林中來了位客人。
客人長得很好看,祿先生和那隻狼妖對他都很客氣,金檸打聽到客人名叫林瑾源,在外面是個很厲害的人物。
外面。她蹲在田間揪著人參的葉子,不禁走起了神:這麽多年了,她還沒有去外面看過呢。
客人過來和祿先生商量事情,金檸時常自以為隱蔽地偷偷跟在他身後,期望能從他嘴裡聽到些許關於外面的消息。
些許是她對外面世界的渴求太過明顯,那位客人在將要離去的前一晚找到了她,他摸摸金檸的發頂,手掌乾燥而溫暖,笑著問道:“想出去看看嗎?”
他神色太過溫柔,眼中仿佛有星光,金檸仰頭看著他,緊緊抱著懷中的兔子玩偶——小兔精壽終後,她為它縫製了個布偶身體。
“可我什麽都不懂,您會不會覺得我很麻煩?”
“沒關系,”男人那一刻的笑容永遠印刻在金檸的回憶中,他輕輕捏了捏金檸的臉,話音頓了頓,道:“我有個朋友家裡也有個向你這麽大的小姑娘,我可以帶你們認識認識,你們一定會玩得很好。”
“握草!握草!哎呀媽呀我要死了!啊啊啊啊!”
大屏幕中的主角被奇形怪狀的喪屍撕成了碎片,男人的叫聲戛然而止,下一秒他扔掉手柄摘下VR眼鏡,一手按著胸口,驚魂甫定道:“操,嚇死我了。”
金檸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心想真是除了臉長得像之外,這倆個人真的一丁點兒都不一樣。
“能過去嗎?”金檸一下下撫摸著兔子玩偶的絨毛問道。
“能,我再試一次,剛才應該左轉鑽下水道的。”林緒清喝了口水壓壓驚,深吸口氣重新戴上眼鏡:“這遊戲設計的也太難了吧,得有多少人卡關啊。”
金檸不置可否,她這遊戲打了兩天都沒能打過去,迫不得已叫來了正在休假的林緒清幫忙,林緒清試了整整一下午,也花式豬叫了一下午,叫的嗓子都快啞了。
屏幕上的畫面又動了起來,金檸看了眼表,快到吃飯的點了,對專心致志按動手柄的林緒清道:“一會兒在我家吃吧。”
“成,打完這次我給廖池打個電話,讓他下了班直接過來。”進入密室,即將打開裝著喪屍的火化爐,林緒清整個身子都緊繃起來,“他昨天就想吃酸菜魚,問問張媽能不能做。”
金檸點點頭,起身去吩咐張媽。
在金檸心中,林緒清是怎麽都比不上那個帶著她見識世界的男人的,林瑾源和祿先生一樣,是她的啟蒙導師。
客廳裡又傳來了男人撕心裂肺的豬叫。金檸沒繃住,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不過……自從認識了這家夥,她的生活的確比之前有趣多了。
【四】
孟秦涼攜帶著夜晚的涼意鑽進被窩裡時,一格已經快要睡著了。
少年銀白色的長發剪短了,堪堪蓋住耳尖,露出弧度優美的雪白脖頸。孟秦涼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弄出丁點兒動靜,在他旁邊躺下,低頭輕輕吻了吻他側臉。
一格隻穿了件寬大的襯衫,領口中露出鎖骨和大半肩頭,孟秦涼的腿蹭到了他露著的膝彎,順勢在上面摸了一把。
一格迷迷糊糊嗯了一聲,懶懶的像隻撒嬌的貓咪,孟秦涼一手摟著他的腰,胸膛貼著他後背,下.身卻小心翼翼避開一格臀部。
這小家夥睡覺有時候會亂動,之前幾天蹭的他一夜沒睡好,一格身體狀況還不算好,他只能自行解決,這種能看能摸不能真槍實乾的日子過得孟秦涼苦不堪言。
一格翻了個身,腦袋在孟秦涼肩窩蹭了蹭,嗅到了些微的酒氣,喃喃問道:“喝酒了嗎?”
“一點點。”孟秦涼拍拍他後背,眉眼中的邪氣在此時竟消失得一乾二淨,只剩下滿腔柔情:“接著睡吧。”
一格在三個月前回來了,林緒清把他送到了他家門口,在看到少年身影的那一刹那,孟秦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比之前更瘦了,原先小臉還圓鼓鼓的,而現在身上的肉少了很多,因此五官更加深刻,頭髮也短了,比起之前多了些少年的凌厲感,估計現在沒人會認為他是女孩子了。
他身體非常虛弱,祿先生原本想讓他再在他那裡多修養一年,但一格等不及想要見孟秦涼,再三保證一定能照顧好自己,在林緒清的幫助下重新回到了琛市。
他迫切地想知道這個第一個對他說“喜歡”二字的男人還記不記得他的誓言,他生怕自己回去晚了,孟秦涼就會反悔,會忘掉他。幸運的是,一切比他預料中的還要好。
孟秦涼找人給他辦了所有在人世需要的證件,安排好一切後恨不得時刻把他揣在口袋裡帶在身邊,推拒了一切可能會有“不正當交易”的夜間活動,沒過多久,認識孟秦涼的人都知道他家裡有人了。
對此他們也不過是感歎幾句,這些世家少爺們就是這樣,年輕時花天酒地再怎麽胡亂玩都沒關系,但一旦到了年紀,就必須沉澱下來聽從家裡的吩咐娶妻生子。
雖然孟秦涼全然自願的行為和所謂的家裡的吩咐一點關系都沒有,但也樂得別人這樣理解——他的確是要安穩下來了。
他找熟悉的人給一格檢查了身體,作為雌雄同體的梔子花精,一格的兩套器官都發育的十分完整,孟秦涼攬著一格肩膀,坐在長椅上看報告單,少年腦袋乖順地靠在他肩頭,長而翹的睫毛忽閃忽閃,顯得十分文弱。孟秦涼輕吻他額頭,想問一格願不願意給他生個孩子,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喜歡小家夥和想讓他生孩子一點關系都沒有。他不想讓一格有絲毫的誤會。
已經很晚了,萬籟俱寂,孟秦涼剛剛閉上眼睛,就感覺到懷裡的人不安分地動了動。
孟秦涼猛地睜開眼,一把抓住一格想要作怪的手,聲音因為翻湧的火氣微微沙啞:“怎麽了?”
一格不安地動了動,另一隻手撫上他精壯的腰側,親了親孟秦涼下巴,耳尖通紅,黑亮眼眸中的睡意徹底消失不見,輕聲問道:“你要嗎?”
“……”孟秦涼身體繃得很緊,少年突如其來的邀約對他來說不亞於最致命的毒.藥,但他還是死死壓著心底的渴望,咬著牙拒絕了:“不了,你身體受不了。”
“沒關系的。”一格使了個巧勁兒掙開孟秦涼的手,繼續方才的動作,同時略帶笨拙地在孟秦涼脖頸留下一連串輕吻,舌尖舔著他喉結,含糊不清道:“你輕一點就可以……”
孟秦涼沒有動作,他心中天人交戰了半晌,直到一格解開了他睡衣最上面的兩顆扣子,手掌按上他胸.膛。
梔子的香氣在暗夜中浮動,孟秦涼閉了閉眼,下一刻翻身跨坐在一格身上,低下頭輕柔地吻住他。
【五】
昆侖又下雪了。
輪椅在雪地上軋出兩道痕跡,點點飛霰落在蠡的發頂肩頭,他沒什麽反應,倒是面前坐著的小女孩感覺到雪落在皮膚上的冰涼,好奇地伸手去接。
那女孩約莫三四歲的模樣,兩隻眼睛都是灰色的,但右眼比左眼要黑那麽一些。她似乎非常好奇天空中這些細軟輕盈又涼涼的東西是什麽,仰頭“看”著天空,一片雪花落進她眼睛中,她眨眨眼,忍不住笑了起來。
蠡面無表情的臉柔和了些,他屈指敲了敲輪椅扶手,在女孩被聲響吸引回注意後,淡淡道:“今天就到這裡吧。”
女孩立刻站起身,對著他來了個九十度鞠躬,聲音十分軟糯:“謝謝先生。”
聽著女孩漸漸跑遠,蠡輕輕舒了口氣,他調轉輪椅,向著殿前的那幾樹紅梅駛去。
女孩在跑到院子裡時跌了一跤,所幸雪地十分柔軟,她很快爬起來,拍拍身上沾著的雪,摸索著走進屋內。
“爸爸。”
男人正靠在窗戶上玩手機,後腰倚著窗台,兩腿自然交疊,天寒地凍中只是在襯衣外面套了個厚外套。聽見女孩的聲音他抬起頭,略微一愣,趕忙把手機放進兜裡,蹲下身張開雙臂,讓女孩撲到自己懷裡。
他親了親女孩紅撲撲的小臉,覺得有點涼,就兩手捧著她的臉用自己掌心暖著:“今天怎麽回來的這麽早?”
女孩搖搖頭,之前一直沒有焦距的雙眼這時像是終於能夠視物了一般,盯著男人的右眼:“外面是下雪了嗎?”
“是啊。”男人拿起椅背上的圍巾,給女孩圍上:“安安想去外面玩嗎?”
“想!”廖亦安用力點點頭。
“那爸爸教你堆雪人。”男人笑著拍去女孩身上之前粘上的雪粒,仔細攏了攏她衣服,站起身牽著她的手,又拿了副手套在身上,帶著穿得像個球一樣的安安走出屋子。
三天前林緒清帶著他先天陰陽眼的小女兒來到蠡這裡,拜托雙目失明的蠡教她怎麽適應看不見的生活——安安陽眼視力太差,幾乎什麽都看不到,而陰眼又只能看到包含著靈力的東西。
他半蹲在雪地裡,看著內向的小女兒伸出手去觸摸雪花,手把手地教她怎麽滾雪球。
透過大敞著的院門,林緒清能看到遠處紅梅下的蠡,他默然坐在那棵埋葬著百羽衣木牌的樹下,任憑雪落了自己一身。
他心裡有些難過,還沒等他自行消化這種情緒,安安便扭過頭來問他:“爸爸,咱們堆一個哥哥好不好呀。”
“行啊。”林緒清回過神來,他掏出手機發送視頻請求:“問問你大爸爸在不在,咱給他直播。”
廖池很快就接通了,他正坐在自己辦公室裡,對著林緒清笑笑,他輕輕叫了聲:“安安。”
“爸爸。”廖亦安依靠聲音傳來的方向找到手機的位置,扭過臉來,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這裡下雪了!”
“看到了。”辦公室裡開著空調,廖池隻穿了件襯衫,“安安小心別凍著了。”
林緒清嘿地笑了一聲:“放心,有我在怎麽可能讓孩子凍著。”
“還有你,趕緊給我回去穿衣服。”廖池笑著打趣他:“你感冒了沒關系,要是傳給安安了那就麻煩了。”
林緒清配合地一臉悲痛欲絕:“好啊,原來咱剛結婚的時候你那麽寵我都是假的!直到現在我才看清你的本性!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去你的,你才是大豬蹄子。”廖池根本掩不住笑意,他話音頓了頓,輕聲道:“你什麽時候回來?”
“兩個月吧,安安學的不錯,時間比計劃的能短一點。怎麽,想我了?”林緒清看了眼正專心致志玩雪的安安,把話筒對準嘴邊輕聲道:“晚上兒子睡了之後把平板衝滿電臥室裡等著我,咱玩點刺激的。”
一不留神安安又栽倒在了雪地裡,還沒等林緒清過去她就沒事兒人一樣自己爬起來了。電話那頭楚菁菁敲開門提醒廖池再過十分鍾有個會,廖池點頭表示知道了,等楚菁菁出去後對林緒清道:“好啊。”
安安興致勃勃滾著雪球,雪還在下,梅花樹下蠡石像般的身影終於動了動,他抬手折下最矮的一枝梅,放在唇邊嗅了嗅。
只有香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