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她的眼睛,道:“段小姐你希望我是誰,我就是誰。”
“你在敷衍我。”
段亦然淡淡的。
我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就算知道我是誰又怎麽樣,最後還不是要代替你妻子活著,再說了。”我雙手一下圈住段亦然的脖子,所有的仇恨突如其來地一下湧了上來,我湊到她眼前道,“我怕你知道我是誰會被嚇到。”
她沒有避開我,而是近在咫尺地微微歪了下頭,目光逡巡著我臉上的每一個細節,突然道:“你真是越來越令我,欲罷不能。”
我嘴上笑著,“段小姐你在跟我說情話嗎?”
“實話。”
◇ ◇ ◇ ◇ ◇
我記得當初是怎麽身無分文來到S城的,也還記得又是怎麽跪在地上對著這座燈光璀璨,卻又分外寂寞的不夜城嘔吐流淚的,甚至記得自己渾身是血躺在柏油馬路上的樣子,我爸臨走前的樣子,尚藝爬向我的樣子。
他們的樣子,一下一下刻進了我的腦子裡,在那裡扎根生癌。
“程尚恩!”
我回過頭,“什麽?”
段亦然也看向了我,皺皺眉道:“什麽什麽?”
“你沒有喊我嗎?”
段亦然看了眼自己手中的亮著的屏幕,又看向我,意思她根本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便有些頭疼地轉過臉,手不停揉搓著額頭,那裡經脈跳的厲害。
段亦然一下握住我的手腕將我拉到她的懷裡摟著,輕輕摸了摸我的頭道:“你怎麽了?”
我回抱住她,“頭疼。”
她聽了便揉著我的太陽穴道:“這樣會舒服嗎?”
我頓時感到喘不過氣來,掙脫她道:“好了。”
旋即看著窗外不說話,段亦然手機裡簡訊響個不停,她也沒像剛才一樣回復,而是有些不悅地開始針對我。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如果身體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告訴我。”
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心裡煩躁不行,語氣也不耐煩起來。
“可是我沒有不舒服。”
“你剛才說你頭疼。”
“不疼了現在。”
“胃呢,餓嗎?”
我冷笑一聲,回過頭看著她道:“段小姐如果你能把我身體裡的那個東西拿出來,我可能會好受很多。”
段亦然當即抿了下唇,整張臉都陰沉了下去,還真是容不得他人一點不順著她。
她冷冰冰道:“你早說就是了。”
說著一下要探進我的裙子,我嚇了一大跳,一下按住她的手,下意識看了眼前面的司機,道:“不用了!”
摩托車的轟鳴聲咻地從窗外擦過,我聽到了人群的喝彩尖叫聲,那突然令我出奇的向往,便扭過頭去看,什麽也沒看見,卻被段亦然一下掐住脖子擰向她,兩人也不說話,就這麽對峙著。
我也不想這樣,我也想永遠都把乖跟溫順完美地偽裝下去,可那畢竟不是我,我也畢竟不是一個優秀的演員。
段亦然帶我去的是一家環境還算幽靜的餐廳,專門訂了一件廂房,裡面坐著她的朋友,她今晚就是想介紹我給他們認識,她竟然想將我融入她的生活圈子,如果沒有那段插曲的話。
“亦然來晚了!還不快喝酒賠罪!”
“這位就是你一直跟我炫耀的同居女友吧!總算帶出來見人了。”
一桌人笑臉盈盈地望著我們,我好像明白段亦然的朋友為什麽會是他們了。
只不過段亦然無甚波瀾道:“你們誤會了,她什麽都不是。”
說著便入了座。
席間大家吃吃鬧鬧,酒過三巡段亦然甚至被人摟住了肩膀帶過去,低聲交談道:“我看你臉色這麽差,最近有沒有堅持去看心理醫生,你家老爺子……”
我看了她那邊一眼,卻被另一邊戳了戳肩膀,“Hi!”一個帶著眼鏡的女生衝我笑了笑道,“總算見到你了,以前都是聽亦然說,今天才總算見到真人。”
“段亦然會跟你們說我嗎?”
席間有五個人,因為段亦然我一個都不喜歡。
“不怎麽說,但有蛛絲馬跡我們都嗅得到,逼了她好久才總算能見到你,大家都想著能把她收服的,一定不是凡人。”
我余光看到幾個人確實有意無意都會打量我一眼,只不過那眼神都是禮貌中透著一股失落。
也是,都想著能來一個天仙般的人物,結果來的卻是一個低到塵埃裡的凡人,輪誰都會失望,包括段亦然自己,怕是對我也有諸多的不滿意和不甘心,只不過難以控制自己的欲望罷了。
“不是凡人能是什麽,難不成要我三頭六臂?”
女生卻目光錯開,像是被我脖子上的什麽東西吸引住了似的,推了推鏡框看了一眼後複又眼神複雜地看了遠處正和別人低聲交談的段亦然一眼,旋即突兀地不作聲,不一會兒又跟邊上人竊竊耳語上了。
而我實在是太格格不入,便拉開凳子悄聲出去了。
來到洗手間對著鏡子便能隱約透過高高的白色蕾絲領子,看見裡面青紫交錯的指痕,那樣猙獰可怖。
我就靜靜看著那些掐痕,直到聽到高跟鞋湊近的聲音才躲進一個隔間,透過縫隙看見兩個人一前一後地進了洗手間對著鏡子補妝,正是那個席間和我搭話的人和另一個妝容精致的女生。
“亦然那個女朋友你覺得怎麽樣?”
“說實話,並不怎麽樣,長得一般,也不說話,好像有點無趣。”
“她人呢?怎麽吃一半沒見到她了。”
“誰知道,可能去後面看煙火了吧,哎我跟你說。”口紅被一下放下,那人繞著脖子比劃了半圈道,“我剛才看見那個女孩子脖子上全是淤青,還有血印子。”
“情人之間有矛盾動手難免的,又怎麽樣。”
“我可不會掐你。”
“那當然,你舍得嗎?”
“我不舍得,亦然就舍得?”
“也不一定就是她弄的啊,你這人怎麽老愛揪著細節就上綱上線,再說了,就算是亦然脾氣倔一點,動了手,那女生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能跟了亦然,那背後可是整個段家啊,受這點苦又怎麽了……”
“你怎麽……”
“那不如這個苦你來受!”
我啪得把門推開,兩人嚇了好大一跳,手中的化妝包掉在地上,化妝品灑了一地,甚至還有些直接碎了。
我想說很多話,那些話明明在前一秒還洶湧澎湃地想要一股腦湧出來,然而不過一秒,我又覺得跟她們列舉段亦然罪行的我會很可笑,便什麽也沒說,越過她們推門出去了。
在走廊上,我突然想到離開,因為不明白我呆在段亦然身邊到底想幹什麽。
復仇還是找尚藝,抑或是別的什麽。
而這別的什麽在段亦然溫柔地摟住我的時候,都會愈發清晰地折磨著我,我要不停不停地去想自己父親是怎麽離開的,我的人生是怎麽被毀掉的,在德國的那幾年我又是怎麽過來的,可是這些東西想著想著,多了就開始變得不再能真正觸動我。
可是我不能,我絕對不能,死了也不能,再注視段亦然了。
所以還是離開吧,離開的話……
我像個遊屍般行走在不屬於我的世界裡,這個世界燈紅酒綠,似乎什麽都不缺,可唯獨欠了每個孤獨的人一片救贖場。
有什麽冰涼的東西落入了眼睛裡,遠處機車的轟鳴聲再次傳入耳中,腳便自己調轉了方向不自覺地朝著那片聲音走了過去,我有感覺,那裡正在釋放著什麽。
我信步上了天橋,入眼的卻是一排排橫著的黑色機車,引擎似乎剛剛熄火,一群年輕人正靠在那對著燈光璀璨的S城放聲尖叫。
他們每個人的背影看起來都分外單薄,卻猶如困獸般聲嘶力竭地衝著黑夜崩潰嘶吼,手上的酒瓶也搖搖欲墜,明明還都那麽年輕,卻已經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了。
我看著他們,想起了自己的十八歲,那個站在天台上瘋狂喊著“去死吧程尚恩”的十八歲。
突然一個人回身靠在欄杆上眯著眼睛直直地看了我一會兒,在我視線與之交互的瞬間,卻舒展面容,露出了一顆小虎牙,那人後肘往欄杆上一撐直起身來很快走到我面前,在獵獵的晚風中表情真摯地說道:“你要加入我們嗎?”
我愣了一愣,有些茫然道:“抱歉……我……我只是路過。”
她突然一伸手攔住了我,“為什麽騙人,你明明就很想加入。”
“什麽。”
“我們,加入我們。”
“不是……我……我怎麽可能……”
“我帶你進過HEATHEN,你還記得嗎?我說過你會回到我身邊的。”
我一皺眉,“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
“沒有誰天生就會認識誰的,因為靈魂相互吸引,所以才自然而然的走在一起。”
她回頭看著仍在那時不時嘶吼的一群人道,“就像一開始我也不認識他們一樣,可是最後還是會來到彼此的身邊,就像你現在來到我身邊一樣,所以。”她回過頭看著我道,“你願意認識我嗎,我叫顧澄。”
我真的一點都不覺得這個自說自話的女孩會很奇怪,也許她的眼睛實在太過清澈,看著我的表情又那樣肯定而又真誠,甚至連周身的氣息都讓人難以抗拒,我想又或許是我真的太過孤獨,所以才會不假思索地說出:“我叫程尚恩。”
說完這句話後心口卻猛地一跳,而女孩只是再次露齒一笑,風吹亂了她本就凌亂的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