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摘星發現酆解靈最近有些莫名彆扭。

具體表現在不是太黏人、不願一起睡、時常對著他『露』出煩惱、沉思神情上。

少年的心思麼,本來就多變，何況現在酆解靈的狀況,充其量是個小孩——霽摘星很平靜地想。

他當然很擔心酆解靈那些微妙變化，但受限時間，準備等這段時間的繁忙過去，再抽空和酆解靈談一談。

……近來幾天，霽摘星是暫時沒時間去思索酆解靈的少年敏感情懷了，他忙得只差住在天師部當中。

這次忙的原因和以往相反，不是要處理那些堆積事務,而正因為要卸任，需要把手上事務都交接給繼任者們。

這個決定霽摘星早便做好，只是因為他這些年和天師部牽連太深，一時也不好立即交接完成。

霽摘星當年成為部長，除了要穩定混『亂』局勢外，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便是為了酆解靈回來做基礎準備。如今酆解靈已經重生,哪怕出了些小差錯,也是讓霽摘星夙願得償,是時候回去過一過正常人生活，繼承一下霽氏未來總裁和省內首富的位置。當然,掛名一個天師部的名譽副部長，大概是少不了的。

大概是這些年心防乍懈,近來氣溫又驟降的厲害，霽摘星前些天回家偷懶沒打上把傘，淋了點雪，熱病便氣勢騰騰地上來了。

這病洶湧得厲害，讓天師部長辦公室的副手方助發覺，一雙手觸到霽部長滾燙額頭上,嚇得一身冷汗，差點沒直接暈過去。好一陣兵荒馬『亂』，才確定霽摘星這不是邪祟侵體，更不是被人下了邪蠱，就是單純的、普遍的、像如今掛滿了大半門診的患者們一樣，風寒『性』感冒發燒了。

方助：“……”

他懸下好大一滴汗，乾巴巴地面對其他人的解釋：“這、這樣啊。”

雖說霽部長的確貌不經風，但是因他實力強悍而形成的反差印象太深刻了，加上天師多半也身軀強健，方助一時沒反應過來，原來霽部長也是會感冒發燒的。

一旁偵查隊的天師副部長便感慨道：“小方啊，你一看就是新人，十年前還沒踏入天師界吧？”

方助汗顏，他兩年前便成了部長的助力，怎麼也不算新人了。但既然對比是十年前，那新就新吧。忙乖巧答，“是的，那時候還在唸書。”

“難怪你不知道了，十年前部長剛上任。年輕，有魄力，無數天師折服於他的手腕，不過麼，那時候的霽部長還是個病罐子，稍有點風吹雨淋就病得嚇死人，也不知怎麼受得了那些『操』勞，可能累著累著也就習慣了……”他唏噓，“那些年我們去醫院探望霽部長還挺勤快。只是他要么不見面要么就是讓我們送文件過來才見，無情得很。倒是這些年下來，沒怎麼再見他生急病了，這次也是嚇人。”

小方聽得感慨，難道這就是成大事者，必先勞其筋骨？沒想到霽部長實力這麼強悍的天師，身體反而這麼羸弱。

霽摘星生病一事最初起的波瀾不小，但也不算什麼大事，到底是霽部長以前的事蹟深入人心，權力中心那層都知道他是個病美人『藥』罐。但是落在一些有心人眼中，再尋常的跡像也會變得不尋常起來。

在他們眼中，霽摘星卸任職務，那不叫卸任，叫被排除於勢力中心外。

更有人看見過霽摘星蒼白安靜的模樣，因反复的高熱而透出的孱弱病氣。

強悍如天師部長，又怎麼會生病？

那些人完全不曾想到這個可能，反而覺得霽摘星一定是受到了某種創傷，而導致的力量衰弱，所以才會連帶著被驅逐出了力量中心。

他們心中暗『潮』湧動。

相比下來，霽摘星這邊反而實在輕鬆了許多。生病正可以作為藉口，加快他卸任進程。

只是反复幾次的風寒，也的確讓他生出了一股疲態，在家庭醫生的仔細調養下，才緩過來了點。因為身體機能對應的調養，讓他變得有些嗜睡起來，霽摘星便時常會躺在座椅上，閉眸小憩。

比如這次從天師總部準備回家的路上。

霽摘星因為工作忙，已經幾天沒回公寓。再加上他前幾天的身體狀態也實在不算好，怕嚇到酆解靈，便有意避開了這個選擇。

就算是酆解靈再乖巧，獨自待在家裡也幾天了——何況他還不算那麼乖巧的『性』格。霽摘星已經頭疼地開始想，要怎麼哄他的時候，忽然坐直了身體，脊梁挺直。

他黑沉的眸中，透出一股沉鬱深『色』，閉上眼緩緩捏了下鼻樑。

“趙叔，”霽摘星聲音溫和地道，“先停車吧。”

一向精神飽滿駕駛的司機猛地打了個顫，才從那種『迷』蒙狀態中清醒過來。他還以為自己是打了瞌睡，冷汗便下來了，正準備道歉，才發現四周的景像是一片怪異黑『色』。

他靈力不算太強盛，看不清那片黑霧當中無數要掙扎而出的惡靈。但到底是天師部長的司機，見到這場面，當即也心中有數了。

這幕還挺稀奇，畢竟霽摘星地位穩固後，敢對他出手的人實在是少……這還是藝高人膽大啊。

霽摘星信手折起一枚咒印，先對外傳訊。一道銀光沖天而起，穿破黑霧。想必很快，那些天師部的人都會發覺異常。

雖說霽摘星對這些人並沒有感受到太大威脅，但輕敵是大忌，他們既然敢出手圍截，定然有什麼底牌把握，還是慎重好些。

而那些黑霧中隱藏的人，見到霽摘星求援，心下的七分把握更上升到十分。更是下定決心要速戰速決，不能拖到天師部的人來臨。

他們紛紛現身。

讓司機留在車上的霽摘星，下車後鎖住了車門。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惡鬼上，又放遠了些，很明顯在觀察那些隱藏在惡鬼身後的人。

數量還不少。

其中幾人，倒是很眼熟，霽摘星也猜得到他們的心思——是那些先前落魄的天師世家，滿腹的追求，都是要重新恢復天師的尊貴身份、要那至高無上的特殊地位。為國家效力為主體的天師部，自然是他們的眼中釘，變為叛『亂』者不奇怪。但還有一些人，卻純屬意料外了。

霽摘星甚至忍不住想……要是解決掉這些遺.毒，大概能當做是他送給新任部長的上任禮物？

·

因為不知道情勢，在接到求訊信息、發現那是由霽部長傳來後的天師部實屬陷入了一陣緊張戒備中。哪怕對霽摘星實力深刻知曉，但是天師部長要是出一次意外，要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這件事幾乎立刻被提為最高警戒任務，天師們飛快地將任務分佈下去。

誰都沒有發現，便在天師的總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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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隱匿身形的惡鬼正漂浮在空中。

惡鬼那雙眼呈為淺淡紅『色』，是兇戾惡鬼的標誌。但他外貌卻十分俊美，以至顯得有些邪氣，和那些人們印像中的惡鬼形像大相徑庭。

原本只是出於報復意味才偷偷溜出來，甚至還想著見到霽摘星時嚇他一跳的酆解靈，反而被天師部中的不安氛圍感染。

他的血『液』中似乎有什麼沉寂了下來，隨之而生出的是難以被按捺住的殺意與暴戾，似猛虎出閘，讓他的心一點點沉下去。酆解靈盡力壓抑著那些情緒，只想找到霽摘星便離開，但就如同某種巧合預兆一般，正準備離開的酆解靈卻正好聽到那些灰『色』衣袍的天師們傳來的議論聲——

“看來是出了大事。”

“……我實在想不出，他們怎麼那麼大膽，竟然敢去襲擊霽部長。”

話音落下，和他交談的天師似乎猶豫了一下才繼續道：“是因為霽部長的身體吧，畢竟他看上去很虛弱的樣子。”

後面，則是語焉不詳地嘆息聲。

酆解靈耳邊如同傳來重擊，蒙了一下。

他的耳際彷彿聽不見聲音，緩了一會，才將他們口中的霽部長，和印象當中總是微笑、無奈又溫柔的霽摘星對上號。

襲擊。

危險。

這些字眼像尖銳的楔子釘在腦中。

我要去找他——

酆解靈想。

我要救他。

但他現在的實力，卻將這些想法都襯托成個笑話。

那天所聽到的話，又如夢魘般不斷浮現在耳邊。

路喚舟說，“你還是快點想起來吧”。

他忘記了什麼——

酆解靈幾乎像是本能一般，記憶中的某種訊息被挖掘出來。

他順著靈氣強弱來到了天師部的核心處，那些高層的天師、包括未來即將接任的下任天師部長，正聚在一起商討，準備營救發出訊號的霽部長。

天師們看上去都十分冷靜，效率極高地便準備好了出動的人員。但始終沒有談論到關鍵信息，而酆解靈在靠近一些時，便被發覺了存在——

膽敢闖進天師部的魂靈，不管是惡靈還是有什麼別的原因，顯然都是對天師們的挑釁。

酆解靈被發現了行跡，那些天師也都沒有留情，便準備信手抹殺這不知如何來歷的入侵者，卻在頃刻間，被一股可怖的威壓壓翻在了地上。

那種壓制力彷彿與生俱來般。讓一些較為年長的天師，都『露』出了極為恐懼的神情，想到了一些過去不太美好的回憶。

而等那惡靈現身之時，他們才都驚愕地道，“你是……”

惡鬼原本應當是半透明的身軀，這時候卻隱隱顯現出了實體來。那張再英俊不過的面容，落進他們眼中，卻不吝於其他惡鬼的可怖。

不過很快，他們就反應過來了……這的確是霽部長家那位，也是多年前攪弄的風雲變『色』的鬼王。雖然吃驚，面對這半個自己人，倒是也收斂起了敵意。偏偏那位鬼王，卻依舊散發著令人顫栗的危險氣息。

“霽摘星遇險的地方在哪裡？”

酆解靈冷淡地問。

天師們面面相覷，試探地報了坐標。

酆解靈倒也沒再為難他們，再冷厲不過地收回目光，便先趕往霽摘星所在的地方。

……

霽摘星還在耐心地應付那些人的圍攻。

倒不是他突然有了憐憫之心，或是對待這些叛『亂』者也格外溫和。只是作為要送給新上任的天師部長的禮物，當然要盡善盡美一些才好。所以霽摘星不厭其煩地等待著他們亮出底牌，也等背後的勢力也層層被揭示、抽絲剝繭，才懶懶地抬了下眼皮。

他的病還沒好全，臉『色』還是蒼白的，臉頰處帶著一抹高熱後褪去的殷紅，精神看上去懨懨的，像是沒怎麼細心地去聽那些叛逃者的狂言。

這樣的態度，反而相比針鋒相對更讓對方覺出一種受辱的惱怒來，而他們正好想要在天師部的人趕來之前便解決掉霽摘星，見對方已經負隅抵抗到“體力不支”的地步，也更加不留情面地下了狠手。

那些厲鬼便更變得面目猙獰，成合圍之式，將霽摘星包圍在其中，陰鬼怒吼，霽摘星微微抬眼——卻在那一瞬間，他微微頓住了。

不是因為那些惡鬼。

無數的陰魂在那瞬消散逝去，霽摘星聽見耳邊傳來的沉重呼吸聲，他的目光與眼前的人對上，是一片猩紅的眼眸。

酆解靈的眼。

這簡直比看到什麼惡鬼都還要更驚悚一些。

霽摘星幾乎快忘了身邊境況，不免上前了一步想將他拉過來，慣來冷靜的聲音，有些失了常態的訝異，“你怎麼來了這裡？”

這本來對那些叛逃天師來說，應當是個好機會才對——如果他們一手養成的惡鬼沒有被消滅，喉嚨不曾被森然鬼氣箝制，拼命掙扎也無濟於事的話。

生命被威脅的恐懼、以及多年前對眼前惡鬼的記憶的甦醒，都讓他們全身發冷起來。

尤其是這位的關係，看上去和本該不共戴天的天師部長間，還十分良好。

霽摘星還在糾結，“你這樣跑出來，很危險……”

最後的語調趨於低啞，因為霽摘星眼睜睜看著他原本要送給繼任者的“賀禮”，都在酆解靈的身後成了被撕裂的殘魂，包括那些叛『亂』的天師們。充分顯示出了眼前人的暴跳如雷和極不好惹。

霽摘星的喉結微微滾動。

而便是這樣暴戾的酆解靈，霽摘星卻也很難苛責他。

他等了酆解靈十年。

“你想起來了？”默然片刻，霽摘星問他。

其實酆解靈的記憶依舊很混『亂』，過去和現在的記憶交織於一處。有許多的細節，他暫且也想不起來。只是有關霽摘星的一切，都清晰如昨日。

“我回來了。”

那些因憂而起的怒氣，最終還是消解在愛人的目光中。

酆解靈上前牽住了霽摘星的指尖，緊合在一處，宛如天生。

“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