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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州閑話gl》第25章 章二十五
照規矩辦事,哪能稱作難事?芙竹依著關雨霂的話,抱了堆柴,取了點火,獨個兒坐在門口暖著,眼波流轉,瞳子裡幾點星火瞅著明豔動人,實則更顯眸間清冷。芙竹不知人心思,也不善揣測,別人說著,自己就應著,自是無暇想些其余。她不時轉過頭去看關雨霂,見她一直抱膝坐著,娥眉微蹙,小嘴輕抿,垂眼把那火看。盯火盯火,芙竹怕她傷著眼睛,又怕說上一句會被橫上一眼,遂是畏畏縮縮不敢動,探身遠遠細細瞧,也不知道夫人是在想個何物?這看火可能看穿什麽?芙竹不知。

 這真三昧火。這萬載玄冰。

 芙竹轉過身去繼續守著,伴著晚來的風,掠過腳邊的小團火,劈裡啪啦炸起火星似細絨一般冒著枯煙,暖是真的添不上幾分,也就看它千變萬化,綽綽風姿,暫解寂寥。山腳啊山腳,黑漆漆來聲寂寂,誰知幾時有來人?總歸是等。等人。誰知來者是何人?雀兒幫我叫一聲。一聲是路人,兩聲是良人。

 夜已至,天昏昏。月無痕天愈冷。一啼鷓鴣,拍翅回巢,打落雨紛紛。

 瘦柴旁,煙熏人。風一壺水一盆。兩分暖意,竟是嗆人,引來嗽聲聲。

 曾記舊時話古事,對書賞文,不油盡不知夜深。今閃現,景在目談笑猶聞。暗傷如許,上珠盤。算算。舒心得須歎幾聲?人不來,不來人,譏笑一聲,把機關都算盡,到頭來也不過是空空等。

 關雨霂笑自己傻,都到如今這田地了,竟還是怕等空空,自己費勁氣力,也不知到底是在為個何物。這等人總是無趣的。無趣倒是好的,就怕是無意的。女兒心實難懂,前半刻思著人,心兒傷傷,如水湯湯,後半刻罵著人,怨氣重重,如水洶洶,是在心頭把該罵的話都給罵盡了,也解不了這氣。怨。怨他這塊石頭,既不藏著寶玉也不藏著孫悟空,是磨也磨不圓啊搬也搬不動,還不若吊死在這山上,受盡風吹雨打日曬雨淋,總之是想撒手做個門外人,壁上相看,諸事不管。關雨霂也沒弄明白,自己打小就喜歡過這麽一個人,哪裡曉得是運氣不好還是流年不利,怎麽就偏偏挑中了個這麽難的,真是心心念念還竹籃打水,空空空。隨他去,隨他去,今日話至如此,還有何話可說?關雨霂想到此處也真是惱了,任他今後和誰舉案齊眉,和誰清池泛舟,和誰賞雪折梅,和誰登高望遠,和誰家長裡短,和誰互看白首……越想越氣,一想到反正那人不是自己,也就無心祝他們琴瑟和諧,只求紅事莫相告,無心曉是何家女要同你相愛相知,受你那臭脾氣還要給你把衣織。哼。

 人來了。欲見分曉。

 芙竹一個挪步站了起來,十分利索地把火滅了把柴抱了回去。關雨霂雙頰上已無顏色,方才想得通透,剩下的盡是清冷。她冷冰冰地看了芙竹一眼,同她交代了幾聲,獨個兒躲到媽祖像後面就著地上的乾稻草葉,倚像而坐。芙竹依舊不太明白,繞到她跟前問道:「您這是……」

 「我不想見他。」她仰著面說得很平淡,人已經十分疲憊,頭髮有些亂釵也不穩,淚已經幹了就連眼眶裡也是乾乾的擠不出一點水來。芙竹看她這樣子就好像是個久病纏身的藥罐子,臉上寫的滿是片刻舒緩時才能有的無力與豁達。盡人事,聽天命。該喝的藥也喝了,該試的法子也試了,若老天當真要把這命拿去,人能說什麽呢?隻道是接受罷了。上天好生無情。芙竹陡然一驚,想抽自己一巴掌。夫人待自己不差,自己怎能這樣比較呢,真是大大的不敬。她抖了抖衣裙,跑到媽祖像前祈福,媽祖啊媽祖,我芙竹知道您不管人間姻緣,但您如果認識月老,能否請您讓他老人家幫幫我們大人和夫人。

 ***

 廟外。同行者兩三人。方致遠來到媽祖廟口往裡探了探,看到芙竹一人在媽祖像前念叨著什麽,遂是右手一揮叫手下在外面等候。她先拍了拍身上的水,又扶了扶帽,方敢進門。芙竹一聽到腳步聲,忙轉身,一看到是大人來了,心裡歡喜得不得了,快步上前相迎行禮,又走到跟前去同他指了指媽祖像後面,不多言語。

 方致遠看著芙竹點了點頭,也不急著去找關雨霂,先是四處轉了轉,瞧見生了一堆火又搭著個小支架,獨自念叨了句「好好好」之後又轉身問芙竹來多久了。

 芙竹說申時還沒到就一直在這廟裡了。

 方致遠又問:「衣服可都幹了?」

 芙竹點了點頭。

 「你能出去一會兒嗎?我有些話想單獨同我夫人說。」

 芙竹一開始不敢做主,後聽關雨霂半晌都沒個動靜,也就聽從大人的吩咐到簷下站著去了。

 一座廟,一堆火,一廂情願。把自己幸福壓上的賭局,把江山社稷挑上的擔子,前者賭得太重,後者背負太多,忙裡忙外,到頭來竟是皆輸。是謂,兩個人,兩顆心,兩手空空。

 關雨霂也曾在這廟裡想過,方致遠要怎樣做自己才會原諒他,才會把那顆心撿起來,縫縫補補,把它一點一點地滿上。要千百般的溫言款語,要言辭懇切的賠不是,要聲淚俱下的懊悔,要別致得要死滿是心思的致歉。

 可哪裡想到,竟是一句「夫人,回去吧,是我對不起你」,就讓自己軟了心。

 關雨霂特別恨自己沒出息,本來覺得求自己原諒他這事要難到天上去,哪料就這麽一句「夫人」,自己便什麽也不怨了,想同他回去,同他說話,同他詩詞歌賦,直至月滿西樓。

 女兒,交出去的心,當真是潑出去的水。難收。

 「我對你惡語相向,刀槍相逼,不會你意,今念起,不知世間是否還有比我更無恥無情之徒。且先還家?夜裡冷,你身子本就不好,眼見著在京城養好了些,又來撫州陪我受苦受難,我還這樣同你說話,我真……我真不是個東西。雨霂,你就先同我回去吧,萬事皆可談。」

 一時風蕭蕭貫堂而入,火光凌亂,裂柴聲劈啪作響,衣服盡濕,任風再大也牽不起衣袂。方致遠看她沒有回話,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就索性在那裡等她。方致遠不善於道歉,更不消提懂人心思講些世故圓潤的溫言款語。錯了,便認錯,罵自己不是。天冷,便心疼,想讓她快些回家。若這樣都還不行,便只有再這裡等她陪她。有雨,她淋過自己也淋過;夜深,她不寐自己也不寐。

 你曾受過怎樣的苦,我想一同受著,也嘗嘗那滋味,好知道那時的自己,有多麽讓人心碎。

 對峙無聲。二人意雖合,然無形,哪叫人心不悸?好在關筱秋不在此處,不然定是在那簷下拍遍欄杆。

 而那小丫又哪裡曉得,這情愛,常做作。更何況是文人的情愛。哪裡不想求一個「我不言你便懂」?古來佳話皆如是,郎情深深深幾許,妾意濃濃濃幾多,情深意濃,唇未啟,意已達,細思量,怎一個美字了得。

 然非當下。情未至,又怎能強求一個「懂」字?

 四下安靜,了無人聲,就這麽過了許久,只見關雨霂從像後探出個腦袋,眼裡都是淚:「你說要我回去,你倒是過來拉我一把啊。」

 方致遠這才明白,一掃愁容,忙上去扶她起來,問她地上坐久了疼不疼冷不冷,又把懷裡的絹帕給她,說:「我看你落在桌上了,就給你帶來了。」

 關雨霂接了過來,拭了拭淚。

 一行人回了驛站,方致遠說二人先去洗洗,換身乾淨衣服,之後的事可詳談。關雨霂低頭一笑,說:「大人是嫌棄我?」方致遠惶恐,稱不敢不敢,要論嫌棄,這兩個淋雨的人豈非要兩廂嫌棄。待二人梳洗完畢,桌上薑湯兩碗,配著小菜幾份。便是要看對方把薑湯都飲盡了,方才能安心說話。不想換來的竟是一時沉默,萬語千言,當從哪句說?

 方致遠低著頭,摸著白瓷杯感受著茶透來的熱度,說道:「我有愧於你。」

 關雨霂也低著頭,輕聲回著:「今天我也是多有冒犯,只是…我說那番話隻想讓大人明白。」

 方致遠一個抬頭看向她,恨不得抓住她的手告訴她自己明白都明白,可一想不行,便捏著桌上襯布說道:「嗯。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只是我放不下。你今日同我聊了,你既然懂我,也定知道我會怎麽做。」

 「大人都已經告訴我了,我自然明白。」關雨霂看著他點了點頭,疲倦與無奈浸了雙眼卻不知怎地透著一絲暖意,想來這志不同大約是礙不了人相依。說到扶持二字,也不過如此。該說的我已說盡了,該聽的你亦聽明白了,情已深種,事已至此,既已決定一路相伴,便莫再問前程。

 「嗯。我放不下。不撞南牆,不會回頭。如果今後我遭遇了什麽不測,也是我一人咎由自取,與人無尤。」她說著,話聲陡然停了,遲疑地放下剛拿起的茶說:「但是我現在卻很怕。」關雨霂從未見過他露出這樣的神色,忙相問。方致遠看她那副關切的樣子,不覺苦笑一下,答道:「我曾經以為我是孤身一人,但你如今……如果我遭難,受難的是方府,是海晏河清,是王家老小,還有……你。我想,當年你爹也是為此而退居歸園田居的吧。他已經不是一個人了,他有家有妻子有孩子。一旦有過什麽,便很難放手一搏。」

 沉重瞬間沒過女兒家的小欣喜,如今論起的,絕非逸話。

 「大人的心願會因方府的人而左右嗎?」

 「不會。你說我是不是很自私?我是不是個小人?」他問這話問得很急,不像是在問話,反像是在求你應一個「是」字。鐵骨堅石實是徒有其表,關雨霂看著不忍,卻無可奈何。關家曾處在同樣的境地,那時爹娘扛下了所有的擔子來保全閨閣爛漫的無知年少。若當年爹真問起自己此事,自己又是否會因為自個兒的安危而勸爹改志呢?不知道若是換了娘,會如何作答。關雨霂沈思前事並沒有回話,只聽方致遠繼續說道:「你們關家被抄時,又何嘗不是眾人流離失所呢?我怕。比我一個人死了都怕。」

 「但大人又不會放手。」關雨霂也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說出這句話,只是聽到他說他怕,便將此話脫口而出。這樣說,該不該算是應他那句「自私小人」呢?可關雨霂心裡又明白得很,知道他不是那種人,若真是一己私欲之徒,又怎麽會獨自背負著這樣的擔子。她不知道娘當年是如何同爹講這件事的,也不知道爹當年是如何告訴娘自己的決議的,她隻明白,此時此刻此地,她關雨霂並不希望方致遠會因為這些外物而放棄了自己心中所想。

 何其矛盾。今兒下午還想勸他放棄,如今卻在鼓勵他繼續走下去。若是不懂,怕是你從未見過這麽一個人,一個孤注一擲,看到一點光就會去追的人,忍不住讓人想去幫上一把,不論結局。關雨霂自以為自己審時度勢,深諳權宜之理,不料對上眼前這個人,還是沒了造化,毀了修為。

 細想想不都是因一個字嗎?

 是謂,情之所向,理之所違。

 方致遠聽到她如此回答,也是愣住了,雖明白她如今不會再勸自己了,也不想她能說出這樣的話,聽著像是在責備自己,卻不知道為什麽很是觸動。她有些不敢看關雨霂了,扭頭看著茶水,說道:「是的。其實你看,已經定下的主意,即使是在你同我講過之後也沒有絲毫的變化。可我現在感到內心時分的澄澈。往日我閉著眼試圖對一些事視而不見,如今睜開眼,看那些好的壞的同時列在眼前,竟是在心間成了一種清明。」

 關雨霂笑著,雖有些勉強但已無了苦意,回道:「大人若是真的能因此放寬心,那我便沒什麽再強求的了。」

 方致遠起身看了看窗外,燈火雨夜。

 窗啟,她的聲音隨著南風響起:「嗯,吾意不悔。便是盡人事以聽天命,至於成敗興廢,就交由老天來決定罷。」她說這話時眸子裡清亮亮的,還帶著幾分笑意。素日裡見慣了迷霧,哪裡這道迷霧之外,竟是有這般的碧海藍天。關雨霂看得有些愣,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是覺得心頭不知從何處來了一股清風,攜著魂魄神遊四海,穿行雲間,其空明絕世,不可勝道也。

 再得明鏡。明明如鏡,愈加靜。

 「所以謝謝你。」她端著茶杯,有相敬的意思,關雨霂還愣在那裡,哆嗦了一下強迫自己回過神來,也拿起了茶。飲著不知茶味,心頭細思量——爹,你莫怪女兒不肖。

 ***

 嘉化十五年夏,盎盂相擊,苦極遇雨,故作此詞。今拾琯,暖玉不知寒,空奏一曲,遣這子虛詞話。還家。

 蘇幕遮·雨纖纖

 關雨霂

 雨纖纖,妝紅散,淚滿闌乾,一時相思亂。殘雲淒風奏寒琯。玉碎心頭,明火不覺暖。

 一聲長,一聲短,情深載滿,聽得肝腸斷。汲汲戚戚長相伴。至今猶念,可端一家碗?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解釋一下最後那首詞。

 琯是一種樂器,關雨霂這裡只是借來做個意向,並不是真正的奏寒琯。

 詞是在雨中邊跑邊在心裡做的,寫得是恨自己沒出息,整天悲悲戚戚地花空了心思換來了這個結果,卻還念著今後能不能和方致遠端一家之碗(也就是過日子)。

 上面那幾句是事後對詞的解釋。我簡單翻譯一下。

 “嘉化十五年的夏天,我同方致遠吵架了,人淋著雨,心裡十分悲痛,所以做了這首詞。如今拿起這根琯(繼續借用詞裡的梗),玉質溫潤並不讓人感到寒冷,就讓我空奏一曲,送別我當初寫的這首滿是謊話的詞(子虛:參考子虛烏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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