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前輩是一個知曉世故卻守著本心做事的人, 講起來你現在需要用心的就是會試了,屆時若真有不解之處,想想她的話或許能有助益。”錢小喬看出了江三言的疑惑, 她想起那位前輩來,眼底又露出一絲意為不明的興趣,這京城之大,果然是無奇不有啊。
又過了些時日,李銖終究還是往家裡去了一封信,誰知隔日丞相府的馬車就停在了宅在外面, 言稱奉相爺命,來接大小姐回家。
江三言這才知道她的恩師乃是朝廷一品大員、當今聖山的帝師,左丞相李錙。怪不得在襄北府時, 那些大人的態度蹊蹺, 怪不得搜集那麽多資料只需舉手之勞。
李銖似是猜到了會如此一般,將自己的行禮早早收拾好了, 她看著面前的兩人, 惆悵道:“百鉞十五年,當今聖上還是太子時,爹爹那時任禮部尚書,被先皇點為太子太師。
那時的聖上和小丫一般大, 還有些頑劣, 爹爹便提議挑幾個性格敦厚、穩重的伴讀入太子府,先皇便命朝中大員的兒女齊聚宮中, 讓聖上自己選伴讀。本以為他回選擇同齡的少年,誰知卻選了兩個女孩,其中一個便是我,另一個則是戶部尚書雲奉之女, 如今已是貴妃的:雲凇。
我們三個一起學習,一起長大,雲凇年紀最小,也是我們之中最聰慧的那一個。彼時聖上還有些少年心性,我們三人對賭各寫下一篇治國策,全部由雲凇謄抄交給幾位太傅太師點評,最後是她勝了,聖上第二,我第三。
雲凇贏了聖上,在他登基為弟後便要求他頒布新法:女子可入學,可入仕。那是最我們三個最快樂的日子,一起想辦法和那些老臣們鬥智鬥勇,最後得償所願。
回到家中,父親便拿出三份中的一份告訴我,這一份其實在太子之上,不過他認出了是我所書,所以沒有讓太子失去顏面,做主把我點了第三。
爹爹以為我只是輸了一場小打小鬧的比試,可我中舉之後,聖上提出的要求確是讓我不許向雲凇表白心跡,更不能接受她的心意。那時我才明白,聖上為何痛快地答應了雲凇的要求,因為他要我也痛快地信守承諾。”
李銖望著暮秋的天空,神情間滿是懷戀,她也曾心懷歡喜地和一個人牽手笑鬧,後來那個人成了這世間最尊貴的女人,而她卻永遠失去了把愛說出口的資格。
“聖上對貴妃……對她可好?若是不好,為了心愛之人,違背一下承諾也未嘗不可。”江三言聽罷,說了句自己都覺得不靠譜的話,一切似乎都晚了。
“他們的大婚當日我也曾有過這個念頭,可聖上說:李銖,朕對她乃是真心,不然你以為朕為何要傾力推行這些新法令,因為朕知道,這些是她想要的,這樣能使她開心。”
李銖背過身去,她也曾寄希望於一絲虛無縹緲的可能,後來發現連那一絲肯能也只是虛妄。
“只要她過得好就夠了,不是嗎?”一句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自我勸解的話,是李銖在心底對自己說了無數遍的話。她自嘲般地笑了笑,便離開了此處。
留房間裡的兩個人相顧無言,這陰差陽錯間,勝的人得到了所有,輸的人也失去了所有。
“所以,不要輕易與人去賭,因為輸掉的人往往會失去更多。”錢小喬淺淺歎了一口氣,那一年李銖中舉,百鉞史上第一位女舉人,又家世顯赫,是何等的春風得意。
她恰逢與父親來到京城,遠遠看過這位士族新貴、帝師之女、左丞相的掌上明珠,所以才會在賜縣隻一個照面就認了出來。只可惜,眾人眼中的天之嬌女,在她自己的世界中也只是一個求而不得的情場失意人。
“我從不曾與人對賭,今後也不會。”關於你的任何都不會,江三言心底空蕩蕩的,莫名說了這麽一句,心底卻又奇異的被一點點填滿了。
錢小喬輕笑:“我知道。”
佳人一笑,滿室失顏色,江三言愣了愣,她摸著自己的胸口,不自覺的也笑了出來,世間風景,最美當如此。
百鉞二十六年,正月剛過,江三言已經閉門讀書兩個月之久,眼看著還有兩個月就要參見會試,她更是一刻也不敢懈怠。
“隨我去京郊走走吧,再要緊也該放松一下,不然就成傻子啦。”
“好。”
三月裡杏花初開,兩人下馬車,慢慢沿著鄉間小道走。錢小喬看著路兩邊,又望了望遠處道:“此處杏樹如此之多,在這個季節齊齊盛開,怪不得又被叫做杏花村。”
“確實別有一番意境,前面似乎有些吵鬧,我們繞開些吧。”江三言見不遠處有人聚在一起不知在做什麽,素來不喜熱鬧的她下意識地想避開。
“去看兩眼也無妨,難得出來,我們的江舉人也該多到百姓中去,將來才能做一個不怕麻煩、為民做主的好官。”錢小喬走在前面,江三言聞言也無聲笑了一下,而後跟了上去。
人群中的是一對母女,母親看起來是普通農婦,她懷中的女兒卻長得格外嬌俏。只是女兒明顯異於常人,不停發著抖,口中囈語不停,心智似乎不全。
“這瘋丫頭又跑出來了,可憐了她爹娘。”
“所以就不該讓女娃娃讀什麽書,你看這被人糟蹋的。”
“可不是嗎?好好的人去了趟書院,回來就成這樣了。”
“聽我兒子說是被人禍害了,書院裡都是些富貴人家的少爺,是咱們貧苦人家能去的嗎,更別說一個這麽漂亮的女娃了,這就好比把羊肉送到了狼窩裡。”
“可憐哦,這一輩子算是毀了,誰會娶這麽一個失了心智還不乾淨的女人。”
江三言站在人群中,看著那個母親摟住女兒一聲聲哄勸著,最後相扶著遠去,人群也散了。
來時的路很輕松,回程的路卻滿身沉重,錢小喬看向一言不發的人,對著霜兒吩咐一番才道:“不要想了,我讓霜兒找人去好好打聽打聽,看看事情真相到底如何,或許並不是我們聽到那樣呢?”
江三言點點頭,心底卻已料到真相與今日所見所聞應當相差無幾,她入過縣學,入過府學,也曾受人誣陷,受人指責。
隻慶幸自己家貧,吃不好穿不暖,說是個女子,身子還不如男子圓潤,不然誰知道還會遇到什麽事呢,這世道千百年來都是男子為尊,如今當朝雖然有意提高女子地位,但舊疾難除,任重而道遠啊。
三日後,聽完霜兒多方打聽拚湊出的真相,錢小喬沉默了,她從來都是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對手,但脫離商場,她還是更願意以最大的善意去看待人。
但現實卻一次次刷新她的認知,這世間積德行善的好人眾多,卻也不乏無法無天的惡人。那個女孩姓葛,名喚顏兒。
葛顏兒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家中除了父母長輩還有一個剛滿三歲的弟弟,因為村裡的私塾就在家隔壁,所以經常偷偷聽課,習字。
背著爹娘去參加了鄉試,一舉中了,又執拗地參加縣試也中了,成為秀才後,她少了許多束縛,也得到了爹娘的支持。滿懷憧憬和希望的去縣學求學。
卻因長相出眾,家中無背景,被屢屢為難和調戲,然向書院反應後,那些個夫子們卻置之不理,甚至做了幫凶,就這樣毀了一個年輕姑娘的一生。
“霜兒,去搜集證據,搜集認證,讓他們說實話、寫證詞、按手印,別不舍得花銀子,我們只要事實真相。”她心裡一堵,想起自己初入商場時遇到的種種刁難和不懷好意,若不是爹爹心思縝密,做她強大的後盾,便不會有今日的錢小喬。
可是這世間有太多女子沒有後盾,她們依靠自己嘗試拚出一條路來,卻常被一些險惡用心之人打擊的一敗塗地,再也沒有辦法站起來。
她不知道還好,既然撞上了就不能不管,最重要的是她也算有能力去管,如果同是女子又有能力卻不施於援手的話,今後這世間女子的路只會更難走。
江三言長歎一口氣道:“慢慢搜集人證、物證,最好不要走漏風聲,此事不宜操之過急,待我參加完會試回來一同處理。”
錢小喬聞言看過來:“不必如此,你的事也當緊,這件事由我來做就好。”
“不,我的意思是,要把這件事鬧大,最好讓朝堂上的大臣們知道,此事不是個例,朝廷應該做些什麽。”江三言心神一定,已經決意要怎麽做,她從前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更遑論幫助別人,但這次她要爭取一下,爭取用自己的方式去幫助那個女孩。
“會試要緊,待你中舉後為官,會更方便行事,不要犯糊塗。”錢小喬敏銳地看透了江三言的意圖,她搖搖頭,不讚成這種冒險的方式。
江三言釋然一笑道:“今年不中還有來年,但公道卻不能再遲到下去了,人這一生有所為有所不為,我分得清輕重。”
“既如此,我與你一起,一起有所為。”錢小喬展顏一笑,不再出言阻止,她突然領悟了一點,或許這就就是自己被這個人吸引的原因吧。
腹有詩書,心懷百姓,君子有節,磊落坦蕩,不正是一個讀書人最難能可貴的品質嗎?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我說這個瘋女人的故事是真的,你肯定也不信~
(作者專欄最下面那篇《自說自話》,裡面最新一章標題為瘋女人的故事,有興趣可以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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