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鍾後,衙役將糊上姓名的十份考卷拿了進來,放在幾位副考官的面前。因為縣試結束至今不過十余天,幾位副考官對中試者的答卷尚有些印象,相互看過之後,便將一到九名的考卷擺好,然後把最後添上去的那一份單獨放在一側。
賈大人看了眼公堂內外,並沒有著急打開糊名,他點了幾個副考官後,看向圍觀的百姓道:“既然學子們和百姓們有疑,你們便將答卷拿給大家看,然後看這名次排的有沒有問題?”
似乎是沒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堂上的人都沒有說話,公堂外的百姓一時也沒有言語,幾秒鍾後,有書生帶頭接過了考卷,互相品評一番,都表示認可。
只是將考卷交還之後,他們心底莫名都有些不安起來,那頭名的考卷帖經和墨義幾乎沒有出錯,策論破題也十分精彩,只有詩賦平平,關鍵是那字跡很是清秀。
他們都拜讀過本次縣試頭名的大作,字跡和這第一名的答卷並不一致,倒是和第二名十分吻合。他們面面相覷,一時間都想不通是什麽原因,隻盼著趕緊把糊名揭下來解惑。
方守信見賈大人不再說話,他才把驚堂木一拍,沉聲道:“揭糊名。”
“怎麽可能?”
“怎麽會這樣?”幾位副考官揭下糊名後個個一臉驚異,仿佛看到了什麽難以置信的場景。
方守信眯了眯眼道:“既然結果已出,把名次挨個念出來吧,且慢,此案牽涉兩位有功名在身的秀才,還是拿給大家看個明白吧,本官也能判得諸位心服口服。”
“這……這,怎會如此?”
“會不會是寫錯名字了?”
公堂外議論紛紛,方守信眉毛一皺道:“拿紙筆,讓兩位秀才分別寫下自己所作詩賦,然後屬上名給列為清清楚楚地核對一遍。”
江三言接過紙筆,她雖沒看到考卷但隱約覺得自己似乎不是末名,且看李銖的神色也非常鎮定,因而心裡踏實了許多。
於塔就沒這麽淡定了,他也沒看考卷,但他看得到和自己一起來狀告江三言的書生們,他們的表情似乎很不對,難道江三言並不是末名,可她就是啊,這不合情理啊。
兩人很快寫好,交與眾人看過之後,公堂外突然靜得可怕,仿佛有什麽神奇的力量讓他們齊齊收了聲。
方守信輕輕拍了下驚堂木,點了個副考官道:“既然大家已經反覆驗看過,就拿給堂上的諸位看一下吧,若沒有疑問,本官就宣判了。”
考卷先遞給了江三言,看到是頭名時,也是驚了一下,她下意識地看向李銖,見恩師神色依舊淡淡,似乎早已料到會如此一般,把她心底的不安都驅散乾淨。
“不可能,不可能,這不是真的,不可能,她明明落榜了!她明明沒中秀才!”於塔看著手裡的兩份考卷,瘋狂搖頭,嘶吼著否認。
方守信看了眼不動聲色的賈大人和李銖,他穩了穩神道:“大膽於塔,誣告本縣考生,事實擺在眼前,本官現在判你革除其功名,杖責三十,至於和他聯名寫狀紙的學生,念在你們初犯,且受人蠱惑,便從輕處罰,全部杖責二十。”
說完他又看向趴在地上還在發抖的江林氏道“江林氏與於塔同責,杖三十。”
瞬間公堂內外一片哭嚎,猶以江林氏的聲音最大,杖責三十不死也會脫層皮,她哪能甘心領罰:“我是秀才娘子,是這個姓於的給我錢讓我來告三丫頭的,我是秀才娘子,你們不能給我上刑。”然而堂上的人卻沒有人想聽她在哭嚎什麽了。
方守信將驚堂木重重一拍,怒道:“拖出去,再咆哮公堂,罪加一等。”
賈大人見此也站起身道:“既然此案已經了結,本官還有公務在身就不逗留了。”他說完起身,才剛邁開步子就被叫住了,公堂外原本打算離去的圍觀者也因此都停下了腳步,紛紛回過頭來。
“且慢,在下有異議,本案宣判不公,還請諸位大人還我弟子江三言一個公道。”
方守信聞言呼吸慢了慢,將目光轉向了李銖,他緩了緩神道:“不知李舉人有何異議,這不是已經還江秀才清白了嗎?”
賈大人也回過神來附和道:“不錯,既已還令徒清白,此案當已了解,不知閣下覺得還有何不妥之處?”
李銖拍了一下江三言的肩膀,然後轉身看向公堂外道:“科舉乃是朝廷選拔官員的重要途徑,也是面向天下讀書人最公平的選拔制度,可是身為考官卻因個人喜好隨意更改名次,把江三言的頭名點為末名,難道諸位覺得這樣公平嗎?”
公堂內外又浮現一片寂靜,方守信摸著手裡的驚堂木咬緊了牙,在心底道,此事乃賈大人所主導,與我無關,堅決不能說話。
賈大人深呼吸了一下道:“本官點江三言為末名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她是女子,若貿然點為頭名,於情於理都不太妥當吧。”
李銖聞言輕笑道:“她是女子不錯,但她考了頭名也是真,至於賈大人說的於情於理是什麽情又是哪裡的理,我乃當今聖上欽點的舉人,我也是女子,難不成這女子可入仕的法令到了你們襄北府,到了你們賜縣就於情於理的不能施行了,敢問大人,你所謂的情理,陛下知道嗎?朝廷律法允許嗎?。”
賈大人呼吸一窒,短短的胡茬抖了抖,隨即他又笑開了一聲道:“李舉人誤會,本官並無此意,當日點江三言為末名也是見她字跡綿軟,答的有些中規中矩,又體諒她身為女子,若點為頭名,恐招惹非議,所以才點為了末名。”
李銖收了臉上的笑意,臉上露出幾絲凜然之色來:“賈大人的意思是,就算她是諸位考官一起選出來的第一名,到了您這裡就有理由改變,甚至點為末名也可以嗎?至於女子之身,簡直是無稽之談,她憑自己本事考來的頭名,誰敢非議,就算有非議也是她自己的事,也是那些無能之輩只會非議別人的事,而您也未必太好心了。
賈大人輕哼一聲,他身為正五品府官,在這襄北府除了知府大人外,可以說是當之無愧的二把手,什麽時候被這樣落過面子。
他將雙袖一甩道:“看來本官是來錯了,年輕人,做人留一線,此案即是賜縣轄內之事,本官也沒時間管閑事了,告辭。”
“大人,哎賈大人,這……這就恢復江三言第一名的名次,重新張榜公示,退堂。”方守信看到李銖的眼神,心道這位不依不撓的架勢實在嚇人,萬一真的鬧到陛下跟前去,他這個芝麻官肯定是第一個被推出去的,既然主考官表明不再管此事,現在便是他說了算,那就改了吧,左右這江三言本來便是頭名。
鬧得紛紛揚揚的案子就這樣收了尾,江三言這個縣試頭名也傳遍了整個賜縣。
當天下午,江家村族長江大書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備了五貫銅錢找了兩位族老浩浩蕩蕩地去了江三言家。到了之後卻見籬笆院開著,房門則從裡面反鎖著。
他臉上堆起笑,走過去輕敲門溫聲道:“三丫頭,我帶兩位族老恭賀你來了,你既中了秀才,依例族裡該給你一些嘉獎的。”
話音落,裡面毫無動靜,江大書臉色變了變依舊和顏悅色道:“三丫頭,是叔糊塗,叔在這裡給你賠罪了,咱們同根同祖,就不要計較了,這不我帶兩位族老一起嘉獎你來了。”
裡面依舊安靜,兩位族老拿拐杖敲了敲地面,怒道:“不像話,還想怎麽樣……。”
正說著裡面傳來了江小丫的聲音:“我姐不在家,你們要抓人去抓她,別想騙我開門。”
院內一靜,江大叔冷了臉,看向眾人道:“今天可看到三丫頭回來了?”
村民們你看我,我看你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現在正是播種的季節,村口也沒什麽人,若不是江林氏被抬回來的陣仗讓人看到了,他們連江三言被改為頭名的事也不會知道。
江大書回頭看了眼緊閉的房門,陰沉著臉擺擺手讓大家散了,臉上本就不多的和氣也散了個乾淨。就算是縣試頭名了又怎樣,府試還不一定考得上呢,多少窮秀才一輩子都考不中,這三丫頭的氣運還能一直好?他就不信了。
錢府,錢小喬聽霜兒轉述完,才問道:“本該就是她的,不過是失而復得罷了,看把你高興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考中頭名的是你呢,李先生呢,她回李園了嗎?”
霜兒笑吟吟地道:“嗯,回李園了,還帶著那個女秀才。”
錢小喬的右手食指輕敲了兩下桌面,思忖片刻後道:“備兩壇上好的桃花釀,隨我去李園。”
她想著那江三言只要不是個傻的,也該明白了李銖早就知曉排名之事的實情,不知那師生兩個會聊些什麽?
“小姐,你要去和那女秀才喝酒嗎?”
“誰說我要去找她喝酒,我是去找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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