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後,於塔便沒有再來錢府糾纏,而江家村這邊,江滿正一家也詭異的保持著安靜,直到半月後,縣衙外的登聞鼓突然被敲響。
百鉞二十三年的深秋,襄北府賜縣十多名考生聯名上告,言稱科舉不公,主考官因憐惜女子,將中試者名額點給一個不修德行的女童生,對其他應試者來說有失公允。
消息一出,嘩然一片,輿論幾乎一邊倒。百鉞國新君雖然有意提高女子地位,但男尊女卑的觀念由來已久,尚沒有發生多少改變。
所以百姓在以訛傳訛的謠言下,聽到流傳最多的說法是,主考官賈大人婦人之仁,應當自省,中者江三言德才皆不配位,應革除功名。
縣令方守信看過狀紙之後,看向堂下的十余人,他伸手拍了一下驚堂木:“此次考生推舉一人代為申辯,其余人退至堂外,等候本官傳喚。”
十幾個考生中,只有於塔是秀才,可以免跪免上刑,話語權也最大,所以大家不約而同的都推他做考生代表。
方守信將狀紙又看了一遍道,思索片刻道:“此案牽涉甚廣,除主考官賈大人已回襄北府府城,暫且無法傳喚之外,將狀紙上所牽涉的一應人等,全部傳喚到堂,待明日辰時正(早上八點)公開審理,退堂。”
一個時辰後,江三言就收到了來自縣衙的傳喚,要求明日辰時前必須到堂。她站在籬笆院內,看著官差走出院門,卻沒有急著離去,而是又去了隔壁,將同樣的內容複述一遍。
不同的是江林氏乃證人,而自己是被告。有道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一時間有關此案的風言風語傳遍了十裡八村。
“姐怎麽辦?大伯娘她們說你要被革去功名了,還要下大獄,咱們今天晚上就逃跑吧。”
江小丫欲哭無淚的在房間裡團團轉,她才十歲,若是姐姐被抓,自己以後可怎麽活。
江三言笑了笑,摸著妹妹的小腦袋,寬慰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這世間事不是大伯母說怎樣就會怎樣,小丫要記住,我們只要站得正行得端,便什麽都不需要怕,更不能遇事就逃,此法最不可取,知道嗎?”
江小丫面色急切的跺了跺腳,姐姐總是這麽迂腐,她索性豁開了說:“我知道不是大伯母說了算,可也不是咱說了算,是那些個書生和縣太爺說了算,他們會幫你說話嗎?姐姐我們還是走吧,走得遠遠的,這樣就抓不到你了。”
江三言將她摟緊懷裡,無奈地笑著道:“小丫你隻說對了一半,我與大伯母說了不算,可縣太爺和那些書生說了也不算。說了算的是公道,是真相。
再者說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若真犯了事是逃不掉的,你還小,有些事想得太簡單了。不要慌,若你實在害怕,就不要出門了,乖乖在家等我,我明日一定回來。”
江小丫緊鎖著眉點了點頭,惴惴不安的一夜過後,她在姐姐出門後就跑到了對門張奶奶家,仿佛和人待在一起才不會那麽惶恐了。
這邊江三言一路到了縣衙門口,便見李銖正站在人群外顯眼的地方,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去打了個招呼:“先生,有勞您關切了。”
李銖輕笑一聲,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為師掐指一算,算到你請不起狀師,所以來給你充個人數,走,一起進去。”說著就率先走了進去,沒給江三言拒絕的機會。
公堂之上,除江林氏跪在地上外,其余三人齊齊站著,縣令拍了拍驚堂木,例行公事般問道:“堂下何人?所告何人?速速道來。”
待江三言、於塔和江林氏三人都秉明身份後,李銖言簡意賅地道:“江三言師從於我,我即是她的恩師,也是她的狀師。
話音一落,於塔就看向面生的李銖,揚聲質問道:“本朝律法有言,狀師者,需身負功名,不知閣下可是秀才,區區女流敢冒認狀師,也太不把縣令大人放在眼裡了。”
江三言一聽便緊張起來,她不擔心自己,畢竟本來就沒什麽。可她擔心李銖,萬一恩師因關心自己而受刑是萬萬不能的。
李銖嘴角輕揚,自袖中拿出一本身份文牒來:“在下確實不是秀才,不過……只是區區舉人罷了,還請縣令大人核驗。”
方守信抖了抖胡子,接過身份文牒來,看了一眼就合上道:“不錯,本官已確認無疑,既如此,原告且將所告內容一一道來。”
於塔原本因李銖是個舉人而慌亂的心定了定,舉人又怎樣,如今鬧得沸沸揚揚,圍觀者數眾,誰也包庇不了她。
“……所以學生認為此次縣試結果有失公允,還請大人明察,還學生們一個公道。”
方守信看了眼李銖,然後看向江林氏:“江林氏,方才於秀才所言江三言失德之事可是屬實,若你有半句假話,小心大刑伺候。”
江林氏嚇得抖了抖,而後哆哆嗦嗦地抬了一點點頭道:“民婦乃秀才娘子,句句屬實,還請大老爺給我們做主啊。”
方守信皺了下眉看向江三言和李銖道:“江三言你可認罪?若不認罪,有何申辯?”
江三言不慌不忙回道:“學生無罪,且……且讓李舉人為我申辯。”她看向跪在地上的江林氏,心底一片厭惡。
雖不知李銖為何成了舉人,但恩師既然敢來做狀師,想必應該也做了一番準備,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李銖往前兩步,走到江林氏跟前,朗聲道:“我來問你,江三言在縣學與學子私通之事,你何時?在哪看見的?”
江林氏心裡一慌,身子忍不住又發起抖來,她低頭緊張地看向於塔的鞋子,半天說不出話來。
方守信見此猛拍了一下驚堂木,喝道:“大膽江林氏,還不速速回話。”
江林氏身子一顫,這才一臉驚懼的結結巴巴道:“民婦沒有看見,民婦是聽別人說的。”
“聽何人說的,此人姓誰名誰?與你是何關系?”李銖步步緊逼問到。
江林氏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民婦不認識,只知道他是縣學的學生。”她總不能說是聽江解近說的吧,那豈不是要把自己的兒子牽扯進來。
“也就是說你並無證據,僅憑幾句不知從何聽來的話就敢作證,誣告一個有功名的秀才。”李銖問完又看向於塔。
“這位於秀才,想來你應該不會和她一樣膽大妄為吧,那麽你所告之事可有證據?可有證人?難道也僅憑道聽途說?還是憑無端的臆測?”
於塔慌了慌又穩住道:“學生自然有人證,擔任本次縣試副考官的幾位大人都知曉此事,還請大人傳他們上堂作證。”
幾位副考官傳喚到堂之後,都答確有此事,原本考中的只有九名,賈大人為了湊個十全十美,才命他們又選了一個點位末名。
於塔聽完忍不住一臉笑意,已經勝券在握,他得意道:“你們還有何話說?”
李銖冷笑一聲,看向幾位副考官道:“本朝有律,凡參與科舉之官員,不得妄議批閱考卷之事,也不得與考生私相往來,你們的膽子倒是不小,先回答我,你們親眼看到那份被點為末名的考卷上面寫了誰的名字嗎?”
幾位副考官被李銖的氣勢壓得末名心虛,他們支支吾吾道:“考卷上糊著名,我們不曾看到是誰,不過拆糊名的是縣令大人,他應該知道。”
於塔見情勢有變,他忙看向堂外為官地百姓,大聲道:“笑話,既然賈大人說了將那份考卷點為末名,而末名就是江三言,還有什麽好說的,事實勝於雄辯,你們難道還指望以此脫罪,別忘了縣令大人可看到了。
李銖正欲再辨,公堂外面卻來了一隊官差,令百姓退至兩邊,待來人下馬走過來後,縣令與幾位副考官忙上前跪迎,原來是襄北府同知,也就是此次縣試的主考官賈大人到了。
賈大人目光逡巡了一下,在李銖身上停了幾秒,心呼一聲也不知此女與京中那位是什麽關系。他看向眾人道:“原是覺得賜縣文風不盛,優中選優多點一個以資鼓勵,沒想到本官好心辦了壞事,來的路上我已經想好對策,此事不僅要給諸位考生一個交代,還要給賜縣百姓一個交代。
我與方縣令為了避嫌就暫且靜觀事變吧,來人,去把十份中試者的考卷糊上名,然後拿來給幾位副考官重新篩選,咱們當堂來揭曉末名的那個是誰,既然眾位都認為本官不該點他上去,那就革了他的功名,等今後靠自己再考就是。”
官差領命而去,於塔看向一臉威嚴的賈大人,莫名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善,就連縣令大人的神色都有些微妙。
他心跳漏了幾拍,突然有些心慌,一種事情超出自己預料的心慌。難不成末名不是江三言?不對,末名就是江三言,他兩世為人記得清楚,這個女人是在三年後才考中秀才,所以一定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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